耳畔有人笑道:“精彩,精彩,青阳剑的主人,总是不断追求险境,遭遇强敌,正该轰轰烈烈地战死,你死在我昔日同胞手中,也算是死得其所。”
那是青阳的声音。
形骸心道:“求你现身,再助我一回。”
青阳道:“我在妖界,如何能进入阴间的迷宫中?你以为我们是在梦海深处么?”
形骸哀嚎一声,浑身火焰熄灭,看那血佛也已伤得惨痛至极,纵然自己死了,金佛应当能够取胜。
形骸心想:“我死得。。。。。算是值了么?”
忽然间,冥虎剑发出怒吼,脱离形骸左臂,顿时也变成一顶天立地的黑虎,那黑虎旋即化作人形,他披头散发,目露怒光,手中握着一柄巨斧,迈开大步,冲向血佛,刹那间斧子舞动,将血佛脑袋斩断。血佛身子僵硬,直挺挺地仰天摔落。
形骸见到这位老友,惊喜交加,热泪盈眶,喊道:“刑天?你终于醒了!”
青阳又大笑道:“老顽固,这段时日,你一直在装睡么?”
刑天道:“我本打算养精蓄锐,与龙蜒决战,但也不能任由化身亡故。”
青阳道:“若不是我的恩赐,你这化身早就死了千百回了。”
刑天双目圆睁,目光如炬,森然道:“瞻星!你这阴谋险恶,诡计奸诈的魔头,与龙蜒是一丘之貉!休想利用孟行海,祸害这乾坤世道!”
青阳道:“你这死脑筋,我在妖界过得好好的,龙蜒借我名头胡闹,与我何干?我与这孟行海前世的缘分远比你早,该远离的人是你才对。”
刑天捏紧拳头,朝形骸怒目而视,形骸骇然道:“骸骨老大,有话好说!青阳并不在此,只不过借我传话气你,你要除妖降魔,除的可是我孟行海。”
刑天冷冷道:“谁让你自作聪明,夺回这冥虎风剑?如此可好,你非得将其余冥虎剑一齐找回,否则会被这反噬害死。”
形骸道:“冥虎水剑与冥虎土剑又在何处?”
刑天不语,摇了摇头,盘膝坐地,闭上眼,不久鼾声如雷,身躯也缓缓消失,青阳也就此绝了声响。
形骸见那金佛趴在地上,张嘴饮血,咕嘟咕嘟几声,将血佛的血一饮而空。他朝形骸点了点头,道:“多谢信任老衲,多谢救了老衲。”
形骸道:“将首。。。。已被封印了么?”
金佛道:“他心中仍有邪念,而老衲修为不够,久而久之,善念消退,邪念滋长,只怕又会变作将首亡神。”
形骸急道:“大师,你是说咱们白忙了一场?你怎地和富甲帮的奸商一般,信口开河地骗人上船,随后漫天要价?”
金佛摇头道:“佛曰:‘善恶一线,生死无常’,又曰:‘不可说。’老衲并未欺骗施主,只是未尽述此间困难。”
形骸怒道:“去你的‘不可说’!你现在就给本仙说个明白!”
金佛叹气道:“老衲若醒着,念头纷纷,自会由善转恶,但若老衲沉睡,四大皆空,则善念增长,恶念消退,终止无善无恶,看破万物的至高境界。”
形骸如释重负,道:“说了半天,你还是要入睡了?”
金佛道:“正是!但这其中另有一个难处。”
形骸骂道:“你还有完没完?是在逗傻子玩么?”
金佛神色怜悯,道:“施主冒险深入此地,身躯受损严重,一旦回归外界,必被迷宫中魔怪所杀。唯一脱身之道,还在此地之中。”
形骸“啊”地一声,惴惴不安,却见金佛迈步而走,他跟着金佛前行,只见一片山谷中,地上有一大黑洞。形骸俯瞰黑洞,不知通往何处。
金佛道:“施主,此乃迷宫出口,但其中迷途变幻,莫名难测,天下无处不可抵达,但却不能随心所欲,施主由此处外出,老衲也难知施主将前往何方。”
形骸道:“万一落在龙蜒家中,被他一口吞了呢?”
金佛道:“那也未尝不可。”
形骸笑了笑,道:“我信了你的邪,真是自讨苦吃。大师,咱们有缘再见了。”
金佛叹道:“老衲最好一睡不起,你我永世不见,方是乾坤之幸。”
形骸朗声笑道:“言之有理,那祝咱们后会无期!”他一抱拳,倒退几步,跌落深渊,转眼间形影全无。
…
明天断更休息一天,有点点累了。
一百一十五 孤独道不尽()
时辰一到,利歌穴道自解。他扑向前方那房门,门开不开。
他返身奔向后门,门开后,他见到他们来时的入口。利歌回头望向远方,这迷宫的边缘仍甚是平静,但在天上,迷宫的风暴挡住了他的视线。
利歌下定决心:“我得回去找师父!”但此时他却已不知形骸在哪儿,连他也记不清迷宫中的道路了。
他再也支撑不住,脑袋一晕,躺倒在地,泪水滚滚而下,心中悲愤不已:“我所有的亲人都离我而去,我。。。。我为何还活着?”
他仿佛听见形骸说:“你不是当年那没用的小王子了,何必哭哭啼啼,恋恋不舍,徒惹本大仙耻笑?”
利歌缓缓坐起,竭力令自己头脑空空,如此一来,悲伤暂被压抑住了,他取出那红石项链,开启了石门,走出了迷宫。
迷宫外的空气涌入心肺,利歌胸口一痛,再度跪地喘气,他觉得自己像是个快要病逝的人,病魔摧残着他,心魔折磨着他,浑身找不出半分劲力。过了许久,他趴在地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在自我抛弃与重新振作的念头中反复来回,似乎迷失了方向,又不断催促自己找回勇气。但他找到的唯有令他恐惧的智慧,令他不敢直面的真相。
。。。。。
血盲在茫茫雪地中走着,走着,走过一千里,一万里,留下黑血的脚印,留下自己的眼珠、头脑、心脏。
他回思着自己的过去,预想着自己的未来。
他知道体内的血有诅咒,那诅咒不仅仅来自于女娲动的手脚,更源自于创造他的巨巫。
女娲的诅咒令他堕落,将首的诅咒试图奴役他。
他或许可以挽回堕落之势,却无法摆脱亡神的掌握。
将首已死,但血盲预感将首终有一天会醒来,到了那时,这巨巫将成为怎样扭曲疯狂的怪物?作为他奴仆的血盲,下场又会是怎样?
他不断询问自己,凝固不动,就这样在湖畔被冻成了冰雕。
他想出了某个办法。
他挖去自己的眼,挖去自己的脑,挖去自己的心,书写了三门流传万古的绝学,习练绝学者承载着血盲的罪孽,也继承了血盲的诅咒。随着血的传播,那诅咒将逐渐被稀释,被溶解,被消除。
会有人将这三门功夫练到最高境界,最终,血盲将从血学书的真传者中重生。
利歌注定获得不乐法衣,叶无归注定杀死秦桑,而利歌注定吞噬叶无归,他们彼此间的因果定会交错在一块儿,互相残杀,决出胜者。
利歌对叶无归锲而不舍地追逐,真是为了阻止他破坏阴间么?还是在他血液之中,某种宿命早已觉醒?
血盲正在觉醒?
利歌并非功力尽失,而是体会到了自身的潜能,引起了不适,才想要终结自己的性命。
他还缺失一部分,泣灵经、疯魔经、血佛经,他或许还需吸尽某一人的鲜血。
他放弃了,他不再想着振作,他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一个心机深沉的魔头,他不值得活着,他该死。
有什么动物在他脸旁嗅着,伸出爪子,轻柔地推了推他。
利歌心想:“是野兽么?它或许会吃了我。也好,这是我的报应,谁让我杀了我娘,害死了义兄夫妇,更连累了师父呢?”
那动物嘴里喀喀几声,听来十分熟悉。
利歌睁开眼,见自己的父亲利百灵蹲在身边,双目圆滚滚地,似与利歌重逢,十分喜悦,却又为利歌的伤势担心。利歌闻到血腥气味儿,见到一只死去的阴间野猪,利百灵怕自己饿着,替利歌找了食物。
这些时日来,他去了哪里?为何会在这万夜国的边境处?又为何会在靠近迷宫入口的地方?而且如此凑巧地在这一刻找到了利歌?这真是匪夷所思的奇迹。
利歌擦了擦眼泪,爬起身,搂住利百灵的脖子。在这一刻,至少他的一位亲人仍活着,利歌暂且不想死了,他还想多活一会儿。
他又想:“师父闯过了如此多的难关,又怎会死在这里?他定然还活着,而我定要找到他。”
在那之前,他想起形骸交给自己的使命。
他走在前头,利百灵跟在后头,利歌不想自己的父亲如猎犬一般奔走,可时至今日,他终于确信利百灵已无法恢复神智,他的魂被墨鬼毁了,他的魄又受了感染,无法长出健康的魂。他永远只能这样了。
但他始终是利歌的父亲,而且是比那个理智的、英勇的、多情的、却抛弃自己不管的国王好上百倍的父亲。
他在山谷中走了十天,终于见到了人烟,不,确切的说,是鬼烟,是村庄的亡者煮饭时的烟尘。
陡然间,一旁马蹄声踏踏而至,利歌见旗帜飘飘,尘土纷纷,数万兵马朝他奔来。利歌看清当先的乘者正是扶贺、秽留、黄羊儿、惜缘等人。
大军在离他百丈时停下,所有人翻身下马,除了秽留,皆跪地拜倒,喊道:“皇上万岁,您果然安全归来了!”
利歌几乎忘了自己还是个皇帝。他道:“都站起来!”一句话令万军起身,人人脸上满是欢喜的笑容。
惜缘道:“皇上,多天之前,京城周围的夜尸妖全数散去,灾厄已解,这定然都是皇上的功劳,大伙儿对皇上的敬佩,实是无以复加,无可丈量了!皇上英明神武,在迷宫中亦能来去自如,非但秦桑夫人及不上皇上,连先皇只怕也只能瞠乎其后也!”
利歌说道:“那与我无关,而是我师父孟行海与诸位大师的功劳!”
扶贺左右张望,神色关切已极,问道:“行海哥哥呢?”
利歌霎时觉得开口说话艰难万分,不单单是怕扶贺难过,更是他不愿想起离别时的情形。他张开嘴,舌头似有些麻痹,过了半晌,才道:“师父他甘愿留在迷宫之中,安抚亡神的怒气,化解一场天地的浩劫。”
扶贺“啊”地一声,问道:“他何时回来?”
利歌低声道:“我也不知,或许。。。。或许很快,或许很久,或许。。。。”
扶贺娇躯摇晃,泣道:“或许他永远也无法返回了么?”
利歌道:“师父是我所见过的最了不起的人,他承诺过会与我相逢,就绝不会食言。”
扶贺“哇”地大哭起来,她一贯坚强,数十年来几乎从未哭泣过,但这一次却遏制不住,哭得无休无止。黄羊儿忙去劝她,两人相互依偎,扶贺哭泣声小了一些。
秽留叹道:“利歌兄弟,你现在已是万夜国的皇帝,这可真料想不到。我与黄羊儿也该。。。。也该回狮子国向大帝复命了。”
利歌说道:“一场战事,令两国皆元气大伤,但愿今后双方能够和睦共处,暂免兵祸。”
拜登与秦桑类似,与叶无归截然不同,他是亡神笑屠创造的盗火徒,无法违抗笑屠号令。只要笑屠执意与万夜国敌对,拜登也必不会罢休。但如今将首险些被叶无归灭亡,有此前车之鉴,笑屠也未必敢轻易招惹万夜国了。
秽留点头叹道:“只盼大帝不会治我‘协助帝国、擅自不归’之罪。”
利歌道:“他身边除了钟鸣之外,就只有你一人了,你是他的义子,他需要你制衡慧彼明,你应当不会有事。”
秽留又道:“你那位相好的姑娘。。。叫辛瑞,对不对?还有你那与义兄,我会试着说服大帝释放他二人,他们本就是血族,在万夜国过活再合适不过了。”
利歌心知此事希望渺茫,但并不说破,点头称谢。惜缘忙命人取来鲜血,送上血奴,任利歌自饮。利歌心中叫苦:“以前离落国就是个烂摊子,但好歹国民是人。这万夜国中有血族、鬼裔、亡者、血奴、活人,且层层剥削、上下加害,阶级森严,制度陈旧,只怕比之离落国乱上百倍!”
要让血族不吸活人鲜血,毕竟万无可能。他又不能像万夜皇那般,将国内血族赶尽杀绝。
众人返回京城,各地残存的血族都已知道新皇的消息,陆续前来觐见,送上贡品。利歌从中挑了一部分,让秽留当做议和之礼,返回金刚狮子城。
惜缘查了古籍,找出万夜皇当年的典礼,备齐法器、写了诏书,在京城办了登基大典,又带利歌前往冈州血夜谷,由于秦桑夫人已然不复,故在谷外举行了祭拜仪式。
扶贺所率的狂蜂军向利歌称臣,被封为新的公爵,先前投靠狂蜂军的血族也各有封赏。惜缘又推举了一位德高望重,侥幸未来秦桑大会的老贵族,获奉公爵之位。从此再无四大公爵之称,唯有东西两大公爵。
又过数日,惜缘入宫,拜见利歌,说道:“皇上,被先皇所杀的那些老贵族,其家中资财已清点完毕,还请皇上过目。”
利歌摇头道:“不看也罢,一并收入国库吧。”
惜缘点头称是,又道:“皇上,那一日秦桑大会之中,活下来的一众贵族对皇上忠心耿耿,有拥戴之功,还请皇上下旨封赏,否则赏了狂蜂军,不赏原先朝臣,未免。。。。未免会令他们心生怨言。”
利歌道:“你替我办,我对他们才情武功,所知委实不多。”
惜缘忙道:“是,是,其实属下已仔细想过,正要告知皇上。”
利歌道:“我让你替我全权处理,就是我‘懒得多管’之意!你还不明白么?我要离开一段时日,你替我好好看着,莫要惹出乱子来。”
惜缘愕然道:“皇上是要效仿先皇么?”
利歌笑道:“正是如此。”
他打发了惜缘,乔装打扮一番,离了皇宫,藏好黑玉笛,牵着一匹亡灵马,奔驰于京城郊外的官道间。
黑夜茫茫,月光苍苍,夜路上是走不完的死寂,熬不到头的孤独,独自一人时,莫大的忧郁与阴冷又找到了利歌,但他沉浸其中,竟感到了一丝惬意。
像万年前的血盲一样,利歌还是选择了孤独。
他振辔加速,从道路上疾驰而过。他的目的是金刚狮子城,他要去那里拯救亲人,也要去那儿找寻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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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卷完
一 族谱长又长()
秽留一抬头,见城堡中的黑石梯向上延伸,直至阴影中,那阴影里亮着暗淡的光,令阴影染上了一层紫色。
秽留本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管他大难临头,他照样该吃吃,该睡睡,但此时他望着石梯,望着阴影,不由得肝胆震颤。
他一回头,黄羊儿在他身后,也是惶惶不安的神态。她道:“相公,我随你上去。”
秽留道:“不,我一个人去见大帝,你留在这儿等我。”
黄羊儿望向两侧,侍卫僵硬地站着,应当是格外健壮的刑僵,一个个儿虎背熊腰。她权衡再三,不敢贸然去见拜登,点头道:“也好。”又低声道:“如果出事,你我总在一起。”
秽留跟随拜登已久,知道他手段果决,一旦觉得臣下可疑或无用,立时便会下手铲除。秽留自己虽一直备受恩惠,可实不知自己这一回下场会怎样。他统军出征,结果全军覆没,又在敌国逗留了数月,方才返回,更何况他替狂蜂军打仗之事,想必瞒不过拜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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