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无归恢复镇定,说道:“狱万,你我做个交易如何?”
狱万道:“请讲。”
叶无归道:“你放了这位秦桑,我甘愿成为将军的阶下囚,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秦桑艰苦地叫了一声,当是求他万不可如此,可却说不出话。
狱万笑道:“这是个不错的买卖,只不过阁下所言,是否可信?是否乖乖束手就擒,无意逃走?”
叶无归道:“阁下若不信自己能困得住我,那我也无话可说。”
狱万道:“你想用激将法激我?当真令人笑掉大牙。”他挥了挥手,巨鬼手松开,秦桑跌落在地,纤细的身躯中肋骨喀喀作响。这位曾经不可一世,身负神功的亡神使者,如今连区区凡人也胜不得了。她咬牙站起,向叶无归伸出手,喊道:“夫君!”
叶无归并不上前,他喊道:“义弟!”
利歌不料他已知道自己躲在一旁,忙飞身而出,道:“义兄有何吩咐。”
狱万大军全瞪着利歌,利歌不见形骸影子,愈发担心,此刻却不及询问。
叶无归冷冷说道:“是你将秦桑送来的?”
秦桑急道:“你。。。。莫要怪他,他本要放了我,甚至送我与你相见,是我执意来此,我是个大傻瓜,我以为夫君你不想见我,唯有用这法子逼你出面。”
叶无归摇头说道:“我不管你们如何商议,他将你带离山谷,便已铸成大错!”
利歌歉然道:“义兄,确实是我疏忽了。”他下定决心,哪怕豁出性命,在此与拜登大军反目,也要救出秦桑与叶无归。
叶无归道:“你将秦桑带离此地,离我越远越好。我要在狱万将军这儿作客,不必你们烦扰。”
秦桑道:“夫君,我得知你心意,已经死而无憾,你走吧,你快些走!以你的功夫,他们拦不住你。”
突然间,狱万手臂暴长,捏住秦桑夫人咽喉,他厉声喝道:“秦桑夫人,听说你有不死之躯,超凡之能,怎地变得如此脆弱不堪,懦弱无聊?只想着这些情情爱爱,缠缠绵绵?好,你要寻死,我就成全了你!”说话间,秦桑痛苦大叫,魂魄饱受摧残,似即将被狱万吞噬。
利歌怒道:“放开她!”急冲向狱万,但面前忽然闪出一人拦路,正是秽留,两人对了一掌,秽留退后半步,利歌势头停止。秽留神情犹豫,道:“利歌!我也不想如此!但。。。。我不能背叛大帝!”
此时,又听狱万惨叫一声,从坐骑上滚落在地。叶无归将秦桑夫人抱入怀中,一踩犀牛背,已然回到原处。他动作快到极致,竟无人看清他如何出击。秦桑欣喜若狂,满脸幸福之色,喊道:“夫君,你我终于团圆,我。。。。我。。。。再也不离开你啦!”大军上下惊骇,赶忙奔袭如潮,包抄两人。
但叶无归脸上毫无喜色,甚至不敢看怀中妻子一眼,仿佛他救下的不是娇美的情人,而是危险的毒囊。他目光转动,找到利歌,喊道:“接着她!”
狱万闪身而至,一招残月拳打出,此拳威力实不逊于千军万马。叶无归往上一跃,拳力呼啸而过,好似一条狂龙,直飞出数里之远。狱万双手一扬,群魂如云般飘向叶无归,叶无归出掌还击,砰地一声,将那乌云打得四处飘散。
狱万连出拳脚,都被叶无归轻易挡开。狱万愤恨,大声道:“叶无归,我们谋划多年,早对你了如指掌!哼哼,你之所以不见这秦桑,是因为她的血是你世间唯一惧怕之物,若你沾染上她的血,等若中了无药可救的剧毒。你本能畏惧于她,哪怕再如何痴情也克服不得!”
利歌、秦桑尽皆大骇:“原来真相如此,这狱万故意布下此局,就是为了杀他?”
此时此刻,叶无归身上已沾满了秦桑的血,在生死存亡的瞬间,他依旧选择臣服于爱情,将生的希望留给了心上人么?
秦桑急道:“那你快。。。。。快放开我!让我死了才好!”
叶无归双手越抱越紧,这位数百年来潇洒逍遥、游戏人间的君王,已然血泪斑斑,他咬紧牙关,双足连环踢出,狱万胸腹中了十余脚,飞身退开。叶无归避开大军箭矢长矛,打出排山倒海的掌力,开辟道路,直冲利歌。他喊道:“利歌,义弟!把她带走!”
利歌也急朝叶无归赶去,秽留再扑向利歌,却卖了个破绽,利歌登时会意,一掌切在秽留后颈处。秽留惨叫道:“好狠!”一头栽倒,闭眼装死。
陡然间,一枚箭矢骤至,先洞穿了秦桑,再刺中叶无归,秦桑尖叫一声,鲜血洒在叶无归身上。叶无归发出濒死野兽般的喊声,绝望凄怆,将那箭矢折断,见那射箭之人正是狱万。
此箭是用笑屠所传的法术,取秦桑之血铸造而成,一旦射出,必中秦桑,也将伤及怀抱秦桑之人。笑屠、拜登、狱万之所以大举入侵万夜国,正是为了能够铸成此箭,再找一良机,彻底铲除叶无归这心腹大患。
狱万心愿得偿,放声狂笑,道:“叶无归中毒已深,将他乱刀分尸,先杀了他这封王封公!”
利歌想救他们,但刚一靠近,叶无归仰天长啸,将潮涌而来的大军震退数丈。他侧过脸看利歌一眼,低声道:“趁我还有理智,快逃。”利歌心中一震,前进不得。
叶无归跪在地上,抱着秦桑,秦桑凄惨一笑,凝视着叶无归,说道:“夫君,我们。。。终于死在一齐了。”
叶无归双目茫然,吻上了秦桑的红唇,顷刻间,箭矢如雨,将两人刺得如同刺猬。两人紧紧贴在一块儿,似再也难以分开。
利歌颤抖得厉害,感到呼吸艰难,毛骨悚然。叶无归与秦桑两人死状凄惨,但他的悲伤却被什么东西压抑住了,似见到了恐怖无极、难以名状的场景。
不知不觉间,夜幕已笼罩了万物。
七十七 帝皇不得闲()
倏然间,叶无归动了动,似欲起身。狱万再射出追魂夺命的一箭,将两人心脏一箭穿透,他喊道:“他们死定了!继续给我杀!”
众士兵当即又一轮齐射,利歌使一招大阴阳彼化,空中烈焰横栏,但箭矢从前后左右而至,且不少箭尖处真气刚猛,实是难以防范周全。利歌心如刀割,百忙中回头看叶无归与秦桑,倏然间,两人已不知所踪。
利歌情不自禁地抬头望了望天,那黑夜显得静谧、危险,似死寂而凝固,又仿佛其中潜藏着无数夜间的捕猎者。它是死的,也是活的,因为在夜间,夜兽出没,带来最血腥的杀戮,让死亡在黑暗的森林中散播、蔓延。
狱万立时察觉两人消失,他心中一凛:“他就算使了隐形道法,又如何能逃出我这双锁魂眼?”他举起巨掌,制止攻势,四下找寻那两人形迹,其余士兵也到处张看,他们虽大占上风,可这黑夜却令他们更加紧张。
忽然听叶无归说道:“各位可是在找我?”他声音来自天际,可谁也不知是从何处传来的,仿佛他已与黑夜融为了一体。
狱万森然道:“叶无归,你伤重难愈,眼下用这小伎俩蒙混,又能撑得到几时?秦桑血中的毒对你足以致命,你倒不如现身,我痛痛快快让你解脱。”
叶无归蓦然发笑,那笑声像男子的,又像女子的,当是两人一齐出声,但两者重叠在一块儿,全无丝毫差异,笑声犹回荡在空中,叶无归笑道:“娘子,你说这狱万可不可笑?他说你的血能毒死我,真不知他是从哪儿听来的。”
紧接着,“秦桑”娇滴滴地答道:“谁让你一直不来见我,好似怕了我一般,自然容易令人误会。加上那笑屠自作聪明,以为找到了咱们这血学书中的大弱点,才会派这狱万过来出丑。”
众人听出那秦桑并非秦桑,而是叶无归在模仿她说话。这举动本该有些可笑,但军中将士谁也笑不出来。
叶无归叹道:“‘自作聪明’,夫人此言,真是一语中的。”
秦桑问:“对了,既然我的血害你不死,你为何不来见我?更将我困在那山谷里头?”
叶无归叹道:“是我不好,我本该告知你实情,可你这人胆子小,我怕被你知道了,反而将你吓得很不舒服。”
秦桑道:“我现在已经死啦,你总该告诉我了?”
利歌心中一悲:“秦桑她果然死了?可。。。。他们在哪儿?为何突然不见了?”他运血佛经悄悄找寻两人,可只感觉得到他们在上空,难以断定方位。
叶无归“嘘”了一声,柔声道:“你为何非要这么说不可,又来伤我的心?好,好,好,我不瞒了,也没必要继续隐瞒。当年,你起了害我的心思,与拜登合力伤我,将我逐入亡神风暴中。。。。”
秦桑泣道:“是我不对,是我不好。”
叶无归轻笑道:“不,我一点儿都不怪你。。。。。。。那风暴并未杀死我,我在风暴里头,听见了将首的话,他告诉我,他想要舍弃你,从你这儿收回曾经赐予的冥火与神通,将那神通挪至我身上。因此,他治好了我的伤,并增长了我的功力,赋予我新的法术,令我将你从拜登手中夺回来。
我根本没半点杀你的念头,不过正好将计就计,将你救出。但当我怀抱着受了伤的你时,我意识到我低估了将首。他除了给我那些好处之外,还给了我另一样东西。”
秦桑道:“是什么东西?”
叶无归叹道:“吞噬你的欲望。”
秦桑尖叫了一声,犹如恍然大悟了一般。
叶无归道:“将首亡神很残酷,他一直觉得你太散漫柔弱,是他选错了人,所以,当更合适的人选出现之时,他已决定彻底毁灭你。那欲望令我想吸尽你的血,将你的一切夺走,届时,你将彻底湮灭,荡然无存。我竭力抵抗那欲望,可那欲望与我的爱纠缠在一起,我对你越亲密,那吞噬的欲望就越强烈。”
秦桑道:“所以逃亡路上你对我不理不睬?”
叶无归答道:“我生怕与你说上一句话,会导致你永远离世。不,为了让你活下去,我必须待你冷淡,离你远远的。我一直深爱着你,可却又不得不将这爱意深藏在心中,连自己都不能去看,去瞧。我带你回到超然谷,我们两人最初结情的地方。我用亡神之法,对你施加了诅咒,令你无法出谷,而我无法入谷。凭借这法子,我欺骗了亡神,背叛了将首,但只要你我永不相见,他也控制不了我。”
秦桑道:“原来他们全弄错了,我的血对你根本无害,反而能令你完整?”
叶无归道:“是啊,我喝干了你的血,令你从世上消散,本该伤心欲绝,可亡神却可以操纵我了。我好恨,可又好欢喜。你和我从此以后便一直在一块儿,永远不会分开了。”
秦桑又哭又笑,叽叽喳喳地欢呼着,仿佛一只夜莺在天上歌唱。她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完全无法听清。
叶无归笑道:“狱万,义弟,你们现在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
狱万咬牙切齿,怒道:“莫非秦桑毒血之计,是将首故意泄露给笑屠主人的?一切都是将首另觅使者的阴谋?”
叶无归道:“谁能明白亡神的心思?他们可是巨巫,是无限的生灵。在亡神眼中,你们都不过是凡人,是蝼蚁。
只不过有些凡人自以为是,认为自己能够欺骗亡神,还有些凡人自命不凡,向亡神问一些问题。
但那些问题,注定是没有答案的。”
狱万怒到极处,猛然间放声大笑,他道:“你自称万夜皇,号称暗夜的主宰,却不过是一只缩头乌龟!你眼下自诩神功大成,为何还藏在夜里?你敢出来与我真刀真枪的斗一场么?”
叶无归沉吟片刻,答道:“秦桑她叫我小乌龟,我并非狂妄自大之徒。我们不过是阴间的住民,是亡神身上的亿万小虫。阴间本该是永夜,但死亡双君却创造了自己的太阳。但谁都明白,那太阳是伪造的,是无力的,唯有暗夜,才是阴间本来的模样。
我们在夜间生存,我们在夜间猎杀,我们在夜间出生,我们在夜间死去。
我们并非暗夜的主宰,
恰相反,
是暗夜主宰着我们。”
在下一刻,叶无归从黑夜中走出,正在大军之中,狱万眼前。狱万大喜,喊道:“杀了他!”临近将士当即上前,其中不乏强悍绝伦,真气深厚的绝顶高手。但叶无归凭空消逝,又凭空出现,那些将士皆被一击毙命,铠甲躯体被打得缩成一团,就像是这黑夜变得无比沉重,将他们压成了铁饼。
利歌根本看不清叶无归做了什么,又是怎么办到这一切的。秽留不再装死,他抬起头,眼睛睁得似要裂开,他又望向狱万,见这残忍无惧的魔鬼也朝后退了一步。
这三大高手全都未看见叶无归出手。
谁能战胜一个全无法防范的敌人?
在下一刹那,又有上千士兵惨死,他们死时毫无痛苦,因为他们死的太快,反倒是其余‘活着’的士兵惊恐地大叫,那叫声中透着绝望,透着茫然,谁也不明白叶无归如何杀人,甚至不明白是什么在杀人。叶无归似有心惊吓大军,在这一刻,他在东面军队处死大片将士,而在下一刻,他又到了数十丈开外,在那儿将千军压垮。众人发疯似的挥舞兵刃,可除了偶尔误伤友军,又怎能碰得到叶无归?
狱万哇哇咆哮,施展“炼狱绝功”,将死去将士的魂魄聚在体内,刹那间变得力大无穷,坚不可摧。他之所以带齐二十万兵马,对付叶无双一人,正是为了以防万一,到紧要关头以此绝学致胜。他喊道:“叶无归,有种吃我一拳。。。”话音刚落,他似中了数万掌,数万拳,喀嚓一声,狱万脖子转了个圈,跌倒在地,浑身骨骼全断,身躯扭得像是一团泥巴。
叶无归面带微笑,正面走向狱万,狱万一提气,伤势全无,猛扑向叶无归,但弹指间,他身子巨震,像是发了癫痫,口喷鲜血,铠甲一齐粉碎,扑通一声,重重摔倒。
叶无归走近狱万,而狱万头盔毁坏,露出一张光秃秃的、丑恶至极的脸,那脸上终于露出了惊恐之情。叶无归笑道:“魂本该归于暗夜,你还是少吃一些为妙。”话音未落,狱万被千万招打得粉身碎骨,魂飞魄散。
利歌登时醒悟,喊道:“在夜间,他能令时光变得宛如停止。”
秽留不敢相信自己耳朵,问道:“什么?”他挨了一招,人远远飞上了天,落地时,数十丈外发出一声轻响。
利歌环顾四周,大军中只剩下惊慌飞奔的战马,数十万战士只剩下自己一人。
叶无归在利歌背后,利歌却不敢转身。
叶无归说道:“你为何要将秦桑带出来?”
利歌自知性命不保,恐惧之情攫住了心,他无力地回答:“义兄,你杀了我吧。”
叶无归笑了笑,他道:“誓言在身,恕难从命。让暗夜裁断你的生死吧。”
利歌中了一掌,眼前一片黑暗。叶无归任由利歌软软躺倒,他按住自己额头,轻声叹息,像是在哀悼,又像是在享受这最后的片刻清醒。
随后,这暗夜的主宰步入了暗夜中,任由暗夜主宰了一切。
七十八 全城皆欢庆()
一股惧意令利歌惊醒,平原上暗沉沉的,他浑身山下如渗入了冰水,又冷又湿。他试图施展八方燃梦功,但血流得很慢。他视线模糊,竭力分辨周围情景,隐约见到一个个闪着幽光的影子。
他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可隐约又觉得不是。这些影子——不管它们是什么事物——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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