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笛声临近末尾,琴声变得神秘难测,笛声则听来惆怅伤感,似乎两者注定将要分离,却又都感受到了撕心裂肺之苦。众情侣相互依偎,相互拥抱,双手相握,下定决心:“我怎能忍受这离别之殇?哪怕是死,我也不要与他(她)分开。”秦桑夫人更已泣不成声,不住用丝绢抹泪。
形骸收势,令乐声在空中缓缓消泯。利魅又吹了一小段,像是在等待不见的人儿。众人都想:“这曲子似乎与这风月无边曲本就该同奏和鸣,真是天造之和。两者相遇,才真正描述了叶无归与秦桑那段凄美悲怆的爱情。风月无边曲说的是秦桑夫人,而此曲则从叶无归的感触展开。”
利魅望向形骸,形骸也望向利魅,两人眼中皆有笑意,利魅心想:“想不到师父琴艺这般了得,若我真是女子。。。”忽听陈已、印春却齐声道:“我夫妇二人心服口服,甘拜下风。”
秦桑夫人道:“你这曲子叫什么名儿?”
形骸道:“启禀夫人,叫做放浪形骸曲。”
秦桑夫人浅浅一笑,道:“风月无边,放浪形骸,本就该是一对。”她飘落软椅,道:“你们随我来。”走向另一座院子。形骸、利魅紧随其后,听接引侍女说道:“其他的公子与姑娘,还请在此暂歇,莫急着离去。”
绕过几重院落,步入一玉楼中。这玉楼委实富丽堂皇、豪奢惊人,家具摆设皆是保存完好的古物,整面整面的墙都是用紫翡翠雕成。秦桑夫人领两人来到楼顶,地上已摆了三个小案,案上是香茶美酒。形骸双眼盯着那美酒杯,似乎想用眼睛来喝。秦桑夫人笑了一声,道:“两位请便。”
形骸道:“多谢夫人,那我就不客气了。”刚想伸手,利魅拍他手背,斥道:“没半点规矩!夫人面前,不得无礼。”形骸忙不迭缩回。
秦桑夫人在软垫上一坐,说道:“两位,我这就告知本门的过往现状,你二人将要入门,我也不必隐瞒。”
形骸与利魅齐声道:“还请夫人解惑。”
秦桑夫人点了点头,道:“我的法力得自于一位神秘的魔神,他名曰‘将首’,极为古老,神法无穷,但由于万年前的一场劫难,他近乎死亡,陷入了沉睡。我体内有得自他的冥火,本身也已活了约九千年上下。”
利魅道:“夫人师承来历,果然比之那些天神地仙更胜一筹。”
秦桑夫人道:“据说在我之前,将首另有一位造物。那位造物是将首真正倾注心血之作,也是将首引以为傲的传人。他叫做‘血盲’。这位血盲神通极强,虽非巨巫,却丝毫不逊。而且他学究天人,胸中所藏可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行走天涯,感悟天地,苦苦修炼了九九八十一年,留下了一门‘血学书’。”
利魅震惊万分,心想:“血盲?参昂老仙与劳山剑仙都提到过此人。他。。。。似乎是我的前世。”
秦桑夫人又道:“血盲祖师不知何故寂灭,他死后,血学书也不知去向,但由于天地有灵,会将奇知妙法自行记载下来。我在将首主人的一座古墓中,找到了血盲的‘血学书’残本,名曰‘爱意泣灵经’。我得了将首主人之火,又习练那‘爱意泣灵经’,这才打下了本门的根基。”
形骸说道:“原来如此。”利魅心中情绪纷纷,默然不答。
秦桑夫人道:“习练这‘爱意泣灵经’之人,体内会发生奇妙的变化,人变得愈发美貌,对情爱愈发渴望,经脉间的真气变作冥火,而那冥火又变作血流,互相转化,轮回不止,他们由此长生不老,只要不断饮血,哪怕数千年也不会灭亡。我称他们为‘血贵族’,如今练功有成者,都在万夜国朝中为官,受一庇护院统辖。你二人若得我传授,将来也将成为万夜国的大臣,听命于我、无归与庇护院,你们明白了么?”
形骸想起曾在途中遇上过几位‘血贵族’,想要抢夺冥虎剑,再点头道:“这功夫果然神奇之至,夫人实则是万夜国幕后最高统治之人了?”
秦桑夫人十指紧扣,指节处白得发亮,她说道:“其实。。。。关于我与无归之间的事,我并未如实相告。我之所以沦落至此,而无归之所以不来见我,全是我自作自受。”
形骸好奇心起,道:“夫人可否告知在下,以解在下心中疑惑。”
秦桑夫人咬了咬嘴唇,犹豫着该不该据实以告,但刚刚那一首琴笛和鸣,令她情绪激动,情难自已,只想找人倾诉,便如奏乐之人急盼知音一般,于是下定决心,说道:“无归与我邂逅,在我门下学艺,由于这门功夫的效力,加上他为人出众,实是尽善尽美的一位情郎,我难忍心中情愫,便接受了他的求爱。我二人结为夫妇,在这超然谷中度过了一段神仙般逍遥的日子。
有一日,我想起家国大事,便招庇护院长来问,得知帝国中群龙无首,被那拜登打了数次败仗,死了不少元老,国内也乱成了一锅腊八粥。碰巧无归他在谷内住得久了,显出些许厌烦,却又顾及我心情,装得若无其事。我怜惜情郎,便让他前往帝国国度登基为帝,替我管理朝政,统治帝国。
无归当时一身武学已不在我之下,更难得他绝顶聪明,精明能干,人又勤奋好学,确实是做好皇帝的料。短短十年间,他击败拜登麾下的大将,甚至几位法王联手也敌不过他。而在国内,他清除叛党,压制敌对,不久已令朝廷上下气象一新,五湖四海,天南地北,无人不对他敬若天神,信服无比。
但如此一来,我心中。。。。竟生出了异样,觉得不能放任他这样下去了。”
形骸道:“夫人是怕他功高震主?”
秦桑瞪大眼睛,泪水又流了出来,她道:“他与我本即使夫妻,我怕什么功高震主?更何况他待我很好,不论多忙,每月都会回来陪伴我,若我要他回到我身边,哪怕他离得再远也绝不耽搁。。。。我与他虽不能天天见面,可他对我的爱意并无丝毫减弱。。。。”
她擦去泪水,低声道:“但我毕竟是将首的奴仆,有些时候,身不由己。”
利魅问道:“是将首令夫人遏制无归?”
秦桑夫人道:“我虽受了主人莫大好处,也侍奉了他很久很久,可始终。。。不明白主人到底在想些什么。他传达给我的念头,就像是他梦中的胡言乱语,虽然最终都可看出他高瞻远瞩,却令我很是害怕。我觉得自己就像是将首主人饲养的一只金丝雀,他能令我有享不尽的快乐,使不完的法力,也能在顷刻间剥夺我的地位、我的美貌、我的生命、我的一切。我活得太长,我最怕之事,便是彻底的湮灭。”
形骸听她说了半天,却没说清楚她为何害怕,道:“夫人只怕是杞人忧天了。”
秦桑夫人道:“你不是我,也非亡神的傀儡,根本就不明白。”
形骸喉咙咕噜一声,叹息不答。
秦桑夫人道:“我。。。。是怕。。。。无归太过出众,远远胜过我,赢得亡神的青睐。万一主人他选中了无归,将属于我的一切转到他身上,那我就全完了,我失了冥火,立刻就会灭亡。而无归他也会忘了我,作为将首新生的宠物而活着。”
利魅道:“夫人怎知亡神会这么做?”
秦桑夫人摇头道:“我不知道,我根本不了解主人,所以我才越来越怕。那恐惧在我心中不断膨胀,不断发酵,终于令我几乎发疯。夫君他前来看望我,陪伴我,可我却对着他大发脾气,又一个劲儿的流眼泪,他向我服软,向我认错,可我仍揪着他的小毛小病不放,终有一日,我彻底惹恼了他,令他与我大吵了一架,他返回国度,许久都不来见我。”
六十九 诀别永不见()
形骸道:“这不过是一场误会罢了。”
秦桑嚷道:“你根本不明白!那亡神的呓语何等强烈,足以催人发狂;那亡神的阴影何等阴冷,即使爱意也无法取暖。无归他离我不过数月,我便已似乎死去了好几次,又活过来好几回。我受了多大的苦,多少的痛?因此,我再也无法回心转意,终于下定决心,决不能让无归活着!”
利魅、形骸已隐隐约约猜到两人之间必有一场大争执,可谁能料到秦桑由爱生恨,竟走到了这一地步。
秦桑道:“我知道他神功盖世,即使是我也胜不了他。我思来想去,便暗中联络拜登,布下一个陷阱。这拜登是我万夜国的死敌,且是阴间另一亡神的造物,合我二人之力,足以杀得了无归。”
利魅道:“你们失手了。”她与叶无归一见如故,听他遭遇阴谋暗算,语气已极为不满。
秦桑叹道:“我假装被拜登擒住,向无归求助。无归他这傻瓜,丝毫未曾起疑,单枪匹马地闯入敌城,也落入了我们精心布置的陷阱里。他与拜登一场大战,处于下风,等到了紧要关头,我忽施冷箭,一举重创了他。无归他伤得极重,杀出一条血路逃脱,我和拜登怕他报复,紧追他不放,却见他被卷入了一场大风暴中,失了踪迹。
亡神风暴是阴间最大的灾害,由死去巨巫的怨念汇聚而成,而无归又不过是区区血族,以他伤势之惨,遭遇风暴后绝无活命可能。我和拜登都道他死了,在那一刹那,我心中充满了悲伤懊悔,知道自己犯了大错,亲手杀了我此生最爱之人。”
形骸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秦桑又道:“我失魂落魄,万没料到拜登突然发难,他将我打至半死,却又不杀我,将我用奇法困住,我无论用什么法门也难以脱困。原来拜登一直想灭了我这万夜国,扩张他的势力,令将首信徒全信奉他那亡神,甚至令我主人彻底毁灭。如今夫君已死,我又被囚,无人主持局面,万夜国便绝不是他的敌手。
就在我万分绝望之时,无归却奇迹般地出现在我面前,他并未死去,反而功力大增,他破了拜登的阵法,杀其手下无数,与拜登再度交手时,更出其不意地重创了这强敌。这一回轮到拜登败走,无归抱着我回到了这超然谷。经此一战,拜登信奉的那个亡神恨他无能,以至于功亏一篑,对他施加了诅咒,将他困在生死交汇之地,至今无法返回阴间。
我愧对无归,却又盼着他能原谅我,我宁愿为他死了,也再不会有伤害他的念头。
但无归什么都不说,他只是喂我最后一次喝了血,治好了我的伤。在那之后,他离开了我,离开了这山谷。超然谷的天变成了血色,隔绝了外间的一切,被人们称作血夜谷。我无法从这儿出去,有些像那可恨的拜登。很长一段时间之内,外人也无法进来。我知道,无归他一定恨透了我,是啊,他怎能不恨?我也恨透了我自己,我想要自尽以求解脱,可却办不到,这谷中有神秘的力量阻止我这么做。”
利魅、形骸都觉得秦桑如此境况是罪有应得,可仔细想想,她心智太过软弱,实不适合成为亡神的传人,沦落至此,也多半受亡神所害。她为情所困,为罪心碎,可毕竟仍具有极大的权利,高深的功法,无限的寿命,世间比她凄惨百倍之人实是不计其数,实无必要寻死觅活。
形骸道:“万夜国似乎仍在夫人掌控之中么?”
秦桑长叹一声,道:“庇护院中大多数仍是我的弟子,也多半不知道我与无归之间发生了什么。我听人说,无归他变得不理朝政,只爱游山玩水,除非面临极端重要的大事,绝不会在皇城中露面。”
形骸又问:“夫人能让外人来去,自己却找不到出去的法门?”
秦桑颤声道:“我与无归诀别之后,又花了足足二十年时光,才摸索出一条令外人进出之道。我想找人告诉无归一声,我仍然在等他,等他回来再续前缘,无论他如何打我骂我,我都情愿接受。”
利魅叹道:“你让我们经受的考验都是假的,是你自己无法实现的梦想,你想从我们身上见到自己可能收获的幸福,所以才煞费苦心,年复一年地邀人来此。”
秦桑笑道:“是,是,你说的不错,正是如此,小丫头,你胆子很大,以往我那些新徒儿,都绝无胆量说我不好。”
形骸见这秦桑夫人毫不提及三金草子林中那些恨僵、妖树与坏形尸,反复思量,还是决意一问。他道:“夫人,我们来时,途中曾遭遇不少险情,林中的树木皆变得奇形怪状,恐怖绝伦,另有许多畸形尸首四处游荡,这些。。。。全是夫人的法术么?”
秦桑看他一眼,道:“那是你们走错了道,若是我邀来的人,通常见不着那些事物。”
形骸干笑道:“看来夫人这《泣灵经》的妙用可委实不少,晚辈一生好学,想求夫人令我开开眼界。”
秦桑夫人低头抿唇,支颐而思,眼神闪烁不定。形骸心想:“瞧她模样,与外头那些异状关系不小。”
忽听她笑道:“唉,你们两个孩子,当真讨人喜欢,将来必能成为我万夜国栋梁,这些隐秘,我怕吓着你们,原本不想多谈,但如今拜登大军压境,还是让你们见见为妙。”
她施了个法术,地面出现一个向下的入口,她道:“随我来吧。”一拂袖,一伸手,让形骸与利魅将她扶起,步入那密道中。
密道中微光闪亮,照耀前路,足足行了一顿饭时光,到了一间大屋,高而宽阔,屋子四壁血红,地面雪白,四角挂着灯火惨淡的小灯,陡然间,有数人急匆匆奔出,向秦桑夫人跪地拜道:“参见夫人!”
秦桑夫人笑道:“你们的伤养好了么?”
那些人都道:“夫人妙药神奇,我等已然无碍。”
秦桑夫人道:“咱们这些血族,只要喝了血,什么伤都能治愈,只是你们体内的邪法稍稍麻烦一些。”
形骸心想:“这些人都是万夜国的血贵族,不知是否被拜登军队所伤?”
秦桑夫人道:“都起来吧,我还未来得及问你们遇上了何事,怎会伤成这样?”
众人站起,此地甚是昏暗,形骸一时也看不清众人面容。一人叹道:“夫人,咱们是遇上了那墨鬼。”
秦桑夫人哼了一声,道:“竟是这魔头,她未吃了你们魂魄,已算是你们好命了。”
那人叹道:“我等本想闯入匣中剑岛,夺取岛中神剑,献给皇上,取悦龙心,再求皇上来见此与夫人重聚,谁知却被那魔头坏了好事,唉,我等好生无用。”
形骸与利魅都想:“原来他们也想去剑岛,可惜没能赶上。”
秦桑夫人动情说道:“你们都是好孩子,始终为师父着想,可夫君他未必看得上什么宝刀宝剑,我实不知有何法子能打动得了他。”
众血贵族惋惜不已,连声悲叹,却无人敢说万夜皇一句不对。那一直说话的血贵族又道:“夫人,我都忘了今个儿是您挑弟子的日子了。这两位是今年的胜者么?”
秦桑夫人笑道:“是啊,你们快来瞧瞧,这姑娘与我一般俊俏,这男孩儿也与夫君一般聪明,我瞧见他们,便像瞧见了过往的我俩。等到了庇护院,你们可要好好关照他们。”
她侧过身子,屋中灯光明亮了些。形骸才看清这些血贵族容貌,正是之前想抢夺他冥虎剑的燕离亭等人。
燕离亭等惊讶于利魅儿之美,都瞪着她瞧。利魅皱眉而笑,暗暗警惕,心想:“他们果然是罹患尖牙病的觉醒者,在此却叫做血贵族。”
秦桑夫人咳嗽一声,道:“这丫头是不是比我更美一些?你们都不曾这般瞧我。”
众血贵族大惊,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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