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秦想了想,并不追赶,站起身,朝形骸拱手以待。形骸刚刚数剑已全力以赴,虽然略占上风,可见这玄秦冷静沉着的模样,实难测敌人强弱如何。
他心想“那墨鬼的法术与这玄秦颇有相似之处,但墨鬼诡异,玄秦迅速,两者实则截然不同。”
玄秦用的无疑是龙蜒的妖火功,招式虽不一样,但其根本同圣莲女皇如出一辙,此人是龙蜒的爪牙,或许已知道形骸是谁,除了暗杀拜登之外,也正是为追杀形骸而来。
无论他会不会去追杀利歌,这一战总免不了了。
七十六 过往的剑奴()
此地一片寂静,听不到丝毫声响,连原先疯魔的哀鸣、狂风的呜咽、以及不知来源的啜泣,皆被寂静吞噬一空。
形骸面对玄秦,敌人如冰一般冷寂,如冰一般沉默。
形骸感到寒毛直竖,每一根毛发都紧张警惕,他想起许久前的无妄老人,又想起不久前的墨鬼,但这玄秦似又更为可怖,偶然间,形骸认为自己毫无胜算,他应当远远逃开,才能保住性命。
有人对他说“光明,黑暗。”
这声音令形骸心头剧震,他想问“是谁?”玄秦已然出手。
顷刻间,一股真气打来,逼得形骸呼吸不畅,他双剑交错,挡住这一掌,只感五指酸痛,长剑如撑着坠落的山峰一般。
他无法用平剑反击,于是朝后退开。但敌人已在他身后,再发巨力,形骸使出遁梦式,朝上跃起,终于避开了这一掌。玄秦骤然追至,形骸隐约见到黑影一晃,掌力发自左侧,形骸于是再用梦魇玄功闪躲,他化作散漫的光线,远离原先所在,终于看清了敌人。
玄秦似与他自己的影子重叠为一,外观模糊,忽明忽暗。形骸一阵惊惶“他怎地如此之快?却又如此之轻?”墨鬼也是神出鬼没,难以捉摸的功夫,但这玄秦却静如无物,动至无形,当幽鬼向形骸攻击时,形骸尚有反击的余裕,玄秦却是刚猛无俦,形骸竭力躲闪尚且不及。
这时,玄秦朝形骸踏上一步,形骸见到似有数条绳索,将他与地上的阴影连在一块儿。玄秦朝形骸一冲,形骸下定决心,不再躲闪,一招“无手式”劈向玄秦。剑招命中,嗡地一声,将玄秦击退,一阵阵绿焰动荡扩开,犹如巨浪,令地面粉碎陷落,废墟化作尘埃,唯独那雕像仍然完好。
形骸只觉一股灼热感烧入心间,心下一惊“青阳剑竟在此刻反噬?”正惊骇间,耳畔又似有人笑道“既有良机,为何不逃?”
形骸一转头,大喊道“到底是谁?”
也是这转头之举救了他性命,他见玄秦出现在自己右方,黑影直撞向自己。形骸双剑横出,又是一招“无手式”,玄秦张开手,将剑气握在掌中,身躯微微一晃,一拳朝形骸打来。形骸急忙招来山墓甲,硬生生承受此拳。他五脏六腑痛的几乎麻木,不知损坏得多重,人飞了出去,一通乒乓乱响,摔入一处废墟中。
形骸觉得自己似吐了许多血,可意识模糊,不明究竟。他当即运起土行神龙功,身子沉入地下,上方隆隆震动,好像打雷,他想“玄秦将那废墟扫清了?”
这玄秦远超形骸预料,他几乎与圣莲女皇相当,若利歌遇上此人,又是如何逃脱的?
不过他并非亡灵,在阴间如此运功无法持久,所以才施展浑身解数,紧紧追击形骸。形骸匆匆思索“若要取胜,唯有与他拖延,而拖延之道,正在与比拼真气。他招式再强再快,一旦陷入僵持,也就没了效用,我只要撑上半个时辰,他必不支而退。”
他头顶晃动起来,泥土倾泻而下,这玄秦似已知形骸藏身处。形骸立刻逃开,在一安全处钻出地面,忽然,玄秦出现,朝形骸一掌劈下。形骸使平剑“玄武式”,刹那间剑风如壁如泥,玄秦击中剑风,动作略微迟缓了些。
形骸卯足全力,青阳剑朝玄秦直刺,玄秦身上那重叠的影子浮起,伸出一只影手,将青阳剑握住。形骸见时机刚好,施展放浪形骸功,将冥火与妖火混合为一,他大喝一声,形成汹涌内劲,朝玄秦猛攻过去。玄秦立时应对,运功反击,双方真气对撞,敌人的妖火竟势不可挡,反而压制形骸的真气,侵入形骸经脉。
形骸心念一闪,自知弄巧成拙。此人功力远胜自己,与其比拼内力,只怕也是死路一条。若与其周旋游斗,自己或许还能有望脱身,现在却几乎是必死无疑。
形骸身子发颤,鼓足体内所有角落,所有经脉中的内力,聚在青阳剑上,抵挡玄秦攻势,而青阳剑上突然烈焰暴盛,相助形骸奋战。玄秦那真气汇聚成暗影,与绿焰互相厮杀,状况极为激烈。形骸见状,稍稍恢复信心,试图用放浪形骸功操纵玄秦魂魄,却也毫无效用。
他咬牙坚持,只想“他真气必然有限,哪怕是龙蜒,又如何能让他爪牙在阴间也能源源不绝?”
形骸注视敌人,玄秦面无表情。
并非是暗影遮住了他的五官,让人瞧不真切他神色,而是他脸上全无一丝变化,嘴唇不紧不松地闭着,眼神不冷不热地睁着,眉毛不远不近,下巴不高不低,他的脸像是一张面具,并不随心情喜怒转变。
又或是他的心也与脸一样,并无波澜起伏?
形骸感到敌人真气增强,立时又努力维持。青阳剑上传来更多真气,借予形骸,形骸怕其中有诈,但此刻哪怕是饮鸩止渴也顾不得了。
他身子越来越痛,遍体不适,度日如年,但终于熬过了半个时辰。可玄秦依然是那冷漠平淡的神情,真气也无半点衰减。形骸心头冰冷,明白自己全然想错了“此人自身功力亦雄浑无比,哪怕龙蜒真气断绝,也依旧无穷无尽。”
形骸怕自己陷得太深,蓦然想要放弃,他试图松开青阳剑,青阳剑却似与他手掌烧融在了一块儿。剑上的真气也全无衰退,形骸可悲的发现自己只不过是青阳剑与玄秦比拼真气的工具,他或许已真正成为了剑奴。他已无法回头,青阳的妖火烧入形骸经脉,渗透至各方,留下青阳的烙印。
恍惚间,他不再感到痛苦,他被暗影包围,唯独一点绿焰照亮了前方。
那绿烟来自一个少年,少年用轻松散漫的姿态坐着,用轻蔑好奇的目光看着形骸,少年的头发如同绿烟般燃烧,双眼的光芒仿佛不灭的太阳。
少年笑道“光与影,真叫人怀念,上一回我与龙蜒大战,诞生了红阳,诞生了三清。”
形骸问“青阳?巨巫?”他听自己的声音,感到悲哀恐惧,这声音有气无力,透着绝望,连垂死挣扎的人都比这声音更有精神。
青阳道“在我千万个持剑人中,你是最蠢的一个,你知道为什么吗?”
形骸问“为什么?”
青阳一挥手,黑暗中出现另外的幻象,金刚狮子城中的亡灵正惨遭屠戮,变作更多的疯魔。
青阳道“你与玄秦相斗,为了什么?”
形骸道“为何为何拯救性命。”
青阳捧腹大笑,他道“你拯救的是死人!与你没有半点关联的死人!他们本就死了,与乾坤、凡世、天庭,又有什么关系?他们化作疯魔灵也好,彻底湮灭也好,你全可以坐视不理。”
形骸默然不语。
青阳道“咱们打了这么久交道,我知道你是个怎样的人。你被刑天那一套整得神智错乱,不知所谓。只想着维持正义,锄强扶弱,铲除妖魔,守护凡间。这倒也算了,毕竟你也算半个凡人。但眼下,什么?你为亡灵而战,甚至即将战死?老兄,老弟,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形骸道“我是活尸,在阴间,亡灵也并非并非彻底死去。”
看吧,他们还活生生的,他们也懂得恐惧,也懂得欢笑,因此,他们也值得拯救。
青阳问“为此付出自己性命,哪怕你的命再如何卑微,也不值得。”
形骸道“事已至此,已无需追悔。我曾遇上过无数伟大的人,他们为凡世前仆后继,死而无憾,我能追随他们,心里很是喜悦。”
塔木兹、朝星、星知、袁蕴、梦儿,他们都是了不起的人物,他们皆视死如归,他们的火照亮了我的路,指引我至今。
这一回,轮到青阳长久不语,终于,青阳站起身,走向形骸,他手掌捏住形骸喉咙,将他高高举起。
奇怪,形骸并不觉得喘不过气,他无需呼吸了。
他已经死了么?
青阳道“在远古巨巫战争之时,我的剑奴所向无敌,无人能挡。他毁了一支又一支军队,战胜了一个又一个灵阳仙。
但是,当他路过一个小村庄时,一位身负重伤的灵阳仙,拦住了他的去路。
村庄中并无他的亲人朋友,只有一位救了他性命的小女孩儿。
因此他要报恩,因此他要舍命,因此他要奋战。
他打赢了我的剑奴,缴获了青阳剑,并用坚强的意志,令青阳剑与他共存,他成为了英雄,用青阳剑与握作战,击败了我。我心甘情愿向他投降,甘愿成为囚徒。”
形骸听他语气中并无不满,反而甚是骄傲,充满光荣。他意识到或许青阳是故意败给那位灵阳仙的。
青阳道“那人叫做伍斧,因为他,我知道了何谓英雄。因此我自愿败退,乐于降服,由神堕落为妖,由主宰成为了奴仆。”
他又道“光与影,青阳与龙蜒,二者的交战诞生了三清,诞生了如今的太阳。岁月漫长,但世道却在轮回。”
睁开眼,成为青阳剑的主人,成为我剑法的继承者,成为不灭的骄阳,成为创世神的代言人。
成为你曾经成为过的剑客。
绿焰烧毁了黑影,形骸见到了夺目的光明,在他眼前,玄秦已然退开,他眼中终于显露出惊异之色。
青阳剑的烈焰驱散了乌云,太阳的光芒照在大地的各个角落,在阳光照耀下,阴影露出了怯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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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七 罪不及帝王()
形骸身上的青焰是活物,它紧贴着山墓甲,赋予其色彩,犹如调皮的精灵,绕着形骸旋转。它表面如水般泛起涟漪,又一闪一闪,好似好奇的目光。它不再灼烧形骸,却治愈了他的伤势。
玄秦“呼”地拍来一掌,暗影好似百里风暴,形骸长剑迎上一撩,绿焰成了顶天栋梁,光影撞击在一块儿,当真雄伟壮烈,难以形容,青阳剑占了上风,将暗影推向玄秦。玄秦见抵挡不住,召唤暗影,笼罩住他全身,犹如一黑色的太阳。但绿焰更为猛烈,更为庞大,刹那间将那暗影的太阳淹没,巨响远远传开,好似陆地沉没,乾坤重塑一般。
过了许久,绿焰散尽,形骸仰望暗空,见玄秦的护罩千疮百孔,护罩下方,暗影如瀑,直落向地面,触地之后又立即消失,最终,玄秦从瀑布中出现。
形骸经脉中空荡荡的,再无剩余真气,他疲倦得身子仿佛不是自己的——真正的形骸已从世上消失,青阳剑令他只剩下一具空壳。
玄秦走向形骸,形骸看他外表完整无缺,实不知这对手此刻状况,莫非他承受青阳剑这般剑气之后,仍能行动自如?又或是龙蜒另有法子,令他伤后痊愈?
形骸不知道,这对手超越了常理,脱于想象之外,形骸也已不再惊讶,他只紧握住青阳剑,盼着自己还能有一丝气力。
玄秦道:“我于龙蜒暗影中练功,被他暗中用锁链缠住了经脉,无法挣脱。你那一剑断了枷锁。”
形骸突然意识到玄秦再无敌意,那一剑助他恢复了自由。或许他受了重伤,或许损伤轻微,但那已无关紧要了。玄秦不会再与形骸为敌。
玄秦道:“多谢,告辞。”
形骸想要说些场面话,高手对决过后,岂能不说出流芳千古、震惊天下的话来?但他刚想张嘴,却只发出闷哼,咚地一声,便一头栽倒在地。
玄秦身躯颤抖,鼓足剩余真气,用一团暗影将形骸裹住。天上乌云重又聚拢,那绿色的阳光就此失踪。黑暗再度囊括了一切,也掩去了形骸的形迹。
玄秦也于暗影中消失,似已不存在,又似无处不在。
利歌跃入空洞之后,手在地上一撑,抬起头,一时不明自己身在何处。
他似乎已进入了某座废墟之下,在一座巨殿中,这巨殿的屋顶高有数十丈,难以估量,而往前看,更不知有多广阔。若不是上有屋顶,他几乎以为自己身在开阔的平原上。
只见髓行浮在空中,污浊之气绕在她身边,仿佛一棵灰色巨树。她并未穿衣,露出完整的身子,形貌可怖,曾遭受过千刀万剐,又有一种诡异、妖冶之美。
髓行道:“你还是来了。”
利歌手持炎帝剑,招来冰皇甲,朝髓行奔去,两人相距本有三百丈远,但利歌快速靠近,剑光一闪,直取髓行要害。他知道髓行不会罢手,自己不能有片刻耽误。
眼看剑光将至,一老者从天而降,手掌转动,宛如漩涡,挡下了这一招。髓行笑道:“断声先生,你还是赶回来了。”
那断声道:“有我在此,姑娘尽管放心!”他朝利歌挥出一掌,利歌脚下出现另一团漩涡,利歌跳至左侧,倏然间,他身躯化作汹涌血水,朝髓行奔流而去。断声喝道:“休想得逞!”打出数掌,利歌那血水被掌力打得洋洋洒洒,散至各处。
利歌由血化为人形,断声朝利歌扑来,双掌做刀,掌力锋锐凌厉,无休止地落下,此招叫做‘寂灭刀’,乃是令中招者寂灭往生之意。利歌前进不得,还以血佛托天掌。两人互换数招,利歌每接一掌便长长地后退一步,连退数步之后,离髓行又隔了三、四十丈。利歌心中惊叹:“这老者功力犹在秽留之上!”
他见髓行那边的秽气变得愈发浓厚,秽气凝成树形,顶天立地,千里可见,心知这正是疯魔阵中枢,一旦真正成形,金刚狮子城中所有亡者皆永不会清醒,瞧那秽气树此时形状,只怕离真正大成已为时不久。
断声左掌举在身前,右掌收于身侧,往前一站,当真渊渟岳峙,气度雄强,他说道:“利歌护法王!我听说你跟从拜登不久,为何执迷不悟,要为他拼出性命?他死有余辜,罪有应得!”
利歌说道:“拜登纵然有罪,金刚狮子城的亡者不能受他连累!”使出“大阴阳彼化功”,血液化作烈焰,与炎帝剑火焰融合,霎时增强了一倍,再刺向眼前敌人。断声先使寂灭刀,挡下一半烈火,再使烽火漩涡掌,终将利歌那火焰全数熄灭。
利歌观其身法架势,心想:“他受过重伤,在阴间过了许久,仍未痊愈。否则我非其敌手。”
断声又道:“亡者们尊他为帝,本就大错特错!此人犯下的罪孽,拥戴他之人也各个儿难以洗刷!你见他表面上英明神武,和蔼亲善,便被他完全骗了!此人手段之毒辣残忍,连亡者也无不颤栗!”
利歌再度出招,断声妙招层出不穷,功力又极为雄厚,令利歌难以闯过。
断声一边抵挡,一边说道:“我当年也与你一般,在拜登麾下为臣!我身为龙火贵族,却被他风度所折服,带着家人一块儿,在他朝中为官!我有些才干,武功高强,很快便成了他的左膀右臂,官拜‘阴丞’,地位不在冥灯护法王之下,但即使我对他忠心耿耿,你猜他如何待我?”
利歌缓下手,问道:“他如何待你?”
断声目中恨意如火,熊熊燃烧,他道:“拜登诬陷于我,说咱们全家皆患上了疯病,将我与亲人全都送入了疯魔院!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