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信德双目扫过众人,道:“鄙人自当效绵薄之力。”
形骸心中难以决断,总觉得这拜信德或许早已被疯魔灵杀死,随后同化,但他本就是神龙骑亡灵,神智理当清晰,此刻言行如常,倒也难以借此下定结论。
六十六 昏官断悬案()
何柏刀问:“慧大人身在何处?”
公孙婆婆掐指一算,叹道:“只知在附近一带,那关押处有事物扰乱老身搜寻之法”
形骸道:“她在邪月胡同,墨鬼教在那里有一密室。”
夙夜派众女鬼面露喜色,齐声问道:“你怎知这等内情?”她们本对形骸神态冷冰冰地,甚至懒得打听他是谁,却一下子变得热切起来。
形骸道:“墨鬼教中有一位朋友告诉我的,慧彼明暂且不会有性命之忧,在去救她之前”他走向拜信德,打量此人面容,见他脸颊深深陷落,神情憔悴,眼中似有几分奸诈残忍。
拜信德退后一步,道:“你要怎样?”
形骸叹道:“信德兄,你受的好像是致命伤,能让我看看么?”
拜信德哈哈笑道:“咱们都是亡灵,哪有致命伤一说?若非在阴影境地里,咱们甚至都不能变为实体。”
形骸道:“若亡灵要害受创,也会‘死去’一段时日,但为何信德兄却安然无恙?”
拜信德摇头道:“我头上这伤是生前留下的,永远无法消除,咱们亡灵,哪一个不是如此?”
拜砚奇道:“大人,我记得你生前的伤是在心脏处,额头上倒也干净啊。”
拜信德冷冷说道:“是你记错了。”他挺起胸膛,直面形骸,意欲借高大的体魄震慑此人,他道:“你问这问那,是什么意思?我就知道水马牛的爪牙没安好心!”
何柏刀也道:“信德兄作战负伤,额头上挨了一下,这也并不为奇,行海兄弟不必为此纠结。”
形骸道:“此言差矣!贵派初来此地,不知疯魔灵之险恶,其中也有神智清醒者,非但功力大增,且奸猾残忍,会出其不意地杀害亡者,吞噬其魂魄。这类疯魔灵往往肤色惨白,身负重伤却行动如常,更能以自身恶念,激得大群疯魔灵暴虐失控。我先前遇上过一次,险些命丧其手。”
众人脸色剧变,也都齐刷刷地瞪着拜信德。拜信德咬牙切齿,神色愤怒,戟指骂道:“我与水马牛仇深似海,这人是水马牛派来杀我的!他本就心怀不轨,你们如何能信他捏造的谎言?”
何柏刀说道:“行海兄,你有何证据?”
形骸道:“他额头的创伤就是铁证,你让他把伤口给我仔细瞧瞧。”
何柏刀对拜信德说:“信德兄,真金不怕火炼,让他验伤吧。”
拜信德哼了一声,解开绷带,众人见他那伤确是新近留下,锐物透过,已然入脑,哪怕是亡魂,身中此伤后也决不能行动自如。
拜信德说道:“老子新练的铁头铁脑功,连脑袋被砍也能活上许久,再说了,这小子见了我的伤口,便大做文章,胡编乱造,你们谁见过那什么‘清醒疯魔灵’么?我说那玩意儿根本就是没有的事!”
公孙婆婆怒道:“怎样都好,快些动身,主人那边可耽搁不得!”
何柏刀叹曰:“行海兄,并非我信不过你,但信德兄与我家掌门确是至交,怎能凭你一面之词而加害于他?依我之见,咱们看着他牢些,事后再行判断,你意下如何?”
形骸见众人婆婆妈妈,犹豫不决,心下不满,道:“这疯魔灵跟着咱们,有如芒刺在背,鱼梗在喉,叫人不得心安,墨鬼教中危机四伏,更不能有任何闪失。既然你想不通,那也不用管了,我与此人生死相斗,胜者便是理正道明。”
亡龙派众人皆感不快,心道:“咱们对你客气,你倒得寸进尺?这等局面下,哪轮得到你这无名小卒说话?”
何柏刀脸色铁青,摇头道:“你若一意孤行,想要闹事,咱们便容不得你,即使你再说我家掌门好话也无用。”说话间,亡龙派一齐手按剑柄。
拜砚也怒道:“我就知道水马牛绝无好意!他本就是派你来行刺我家大人的?”
形骸不看众人,只盯着拜信德。此人显得惊怒交加,委屈万分,一副含冤受害的模样,但偶然间,他嘴角抽动,那是脸上肌肉不受控制之态。
此人是疯魔灵,且是个龙火贵族变作的疯魔灵,若置之不理,必酿成大祸。
但万一形骸猜错了呢?他实则对亡魂与疯魔灵也所知甚少,或许真有亡魂能伤了头颅而并无大碍?
他很快不再多想,陡然间,冥虎木剑刺出,拜信德怒吼一声,拔出大刀,朝前一劈,攻守融合为一,招式功力尽皆不凡。但喀地一响,拜信德大刀折断,形骸再横劈青阳剑,刹那间将拜信德脑袋砍了。亡龙派众人虽有所防备,却万不料形骸出手这般快,而拜信德连他两剑都招架不住。
在拜信德湮灭的瞬间,一股极为恶毒的怨念由此激发,众人心神震荡,不禁剧烈哆嗦,又听到大量疯魔灵的尖叫声由远及近,汹涌而来。
形骸道:“看,我没杀错!”
何柏刀怒道:“放屁!你在我眼前滥杀无辜,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形骸奇道:“你是人非鬼,这仇本也不必报了。”
何柏刀喊:“你还卖弄唇舌?吃我一剑!”剑上燃火,斩向形骸,形骸轻盈躲开。此时,公孙婆婆喊道:“当心,他们来了!”
何柏刀咬紧银牙,怒视形骸一眼,旋即命人守住楼梯口,前后分明,处处把关,防备得甚是周到。
不一会儿,疯魔灵从楼下疯狂杀上,又有疯魔灵砸穿了屋顶,连续飘落,一时间无穷无尽,攻势猛烈得如同雷暴雨般。不过亡龙派、夙夜派来的全是高手,造诣了得,功力最弱者也有第五层龙火之修为,尽然支撑得住。形骸稍感愧疚,专注投入,努力奋战,将双剑舞得如同旋风,所到之处,疯魔灵当即溃散。
过了约一炷香时光,疯魔灵冲劲消退,待最后一只疯魔灵被形骸斩杀,这场猛攻就此告终。形骸见两派好手一个未死,只受了轻伤,心下赞许:“古往今来的龙火功亡者远不止千万,即使只有十分之一变为阴间亡灵,数目已极为惊人。也难怪亡龙派有这许多精兵强将,龙火帝国纵然强盛,但与阴间相比,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但转念一想:阴间的亡魂决不能到阳间,阳间高手却有法子前往阴间,正如夏虫不可语冰,井蛙不可以语海,阴间的门派再强,到了阳间也是死路一条。两者孰强孰弱,决不能单单以功力人数衡量。
何柏刀气喘吁吁,豁然一剑刺来,形骸横剑封住,道:“若杀了我,谁带你们去找慧彼明?”
何柏刀厉声道:“之后事,之后说,先杀了你这害群之马!”他打出一掌,掌力相当于第七层龙火,威势卓绝。
便在这时,公孙婆婆飞到两人之间,手指轻轻转动,以柔克刚,将何柏刀掌力化解得干干净净。何柏刀一凛,急道:“婆婆,你怎地帮这人?”
公孙婆婆道:“他做的未必错了,况且唯有他知道主人在哪儿。”
拜砚嚷道:“咱们慢慢找,总能找得到,但此人不除,难解我心头之恨”
公孙婆婆袖袍一振,拜砚身子腾空,连转了八圈,她再往上一撩,砰地一声,拜砚撞上屋顶,脑袋开花,头破“血”流,连声惨叫。形骸见她功力与何柏刀在伯仲之间,但招式之精巧纯熟却后者更胜一筹,不禁心生敬意。
公孙婆婆森然道:“你心头之恨又算得了什么?若误了我家主人,才是大难临头。谁再啰嗦,莫怪老身下手太重!”她威望极大,手段又厉害,这样一闹,何柏刀也唯有忍气吞声。
形骸笑道:“婆婆待我不薄,在下感激不尽。”
公孙婆婆斥道:“你也别嬉皮笑脸,如找不到我家主人,我把你阉成狗肉!”
形骸汗毛直竖,暗忖:“这话当真狗屁不通,阉成狗肉?那是怎样的酷刑?”但她话已出口,形骸不愿违逆,况且他本就急着救慧彼明,立时当先开道。
那墨鬼教的浑老大曾详细告诉形骸路线,众人离了拜信德大宅,跟随形骸前行。途中疯魔灵充塞道路,成百上千,但亡龙派毫不避战,更不愿绕路,遇上便杀,倒也痛快干脆。形骸心知他们杀了也是白杀,明天一早,这些疯魔灵又会从“身亡”处复苏,不过倒也对他们嫉恶如仇、刚正不阿的侠气颇有好感。
沿街行了不远,又有十来个亡龙派门人赶来,当是接应。双方一见面,新来者朝何柏刀鞠躬说道:“统领,恭喜凯旋,事成了么?”
何柏刀恨恨看着形骸,骂道:“因这狗贼作恶,咱们失手了!”形骸往公孙婆婆身后一躲,喊道:“婆婆,他要欺负人!”
公孙婆婆道:“你躲个屁!他何尝欺负你了?”又对何柏刀说道:“你别吓唬他,可别吓得他不认得路。”
何柏刀怒道:“他这狗贼精明的很,如何会不认得?”夙夜派众女鬼见此情景,都不禁掩嘴轻笑。
接应者也都面色不善,对形骸充满敌意。形骸望着这些亡龙派之人,陡然一惊,其中两个年轻人看来极为眼熟,似是当年龙国内战时,死在他剑下的敌方将领,其中一人叫裴苍苏,另一人叫裴玲珑。他当年杀人众多,可唯独这两人却记忆犹新,难以忘怀。
说来也巧,他们皆是玫瑰的未婚夫。
六十七 故人如墨散()
形骸此时并未易容,但那二人竟全然不认得他,眼神纵然警惕敌视,却并无深仇大恨。形骸暗忖“听说死后到了阴间,会将阳世琐事忘却大半,这两人看来也是如此。”
裴苍苏俨然是亡龙派小一辈亡灵中的领袖人物,他问何柏刀“统领,既然是此人作恶,为何不杀他?这位婆婆,还请让开,我亡龙派历来除恶务尽,绝不手软。”
公孙婆婆登时来气,道“轮不到你对老身指手画脚!”又要出手教训裴苍苏,形骸刺杀了裴苍苏,令他在阴间变作亡魂,心底暗暗有愧,拦住她道“婆婆,就快到了。”
好容易劝住了她,众人暂无争执,再度动身。形骸察言观色,见裴苍苏与裴玲珑彼此也全不认得,这才明白亡灵多忘事,连夺命仇家也都忘了。却不知为何风呢喃全都记得?
来到一条小河畔,往左拐走上小山,山顶空空如也,无房无楼。形骸停步不前,说道“就是此地。”众人四下张看,皆大惑不解。何柏刀凶巴巴地说道“此地?此地什么也没有!”
形骸嗤笑道“这等邪教,自然神神秘秘的,岂能让你这等莽夫瞧出端倪来?”
何柏刀怒道“你说什么?”亡龙派群雄神态狠恶,又欲拔剑,但最终剑未出鞘。形骸暗想“他们这‘按剑不动,横眉竖眼’的神功,当真练得炉火纯青。”
公孙婆婆急道“那就快些破了这障眼法。”
形骸道“务必小心,一旦青烟堂露出原形,里头的看守也立即知道有人来救。”
何柏刀发号施令,数十人散开,严阵以待。形骸依照浑老大所说,在右边一棵树上轻拍四下,掉落一根毛笔,他将毛笔在一荷叶上沾了沾,手一挥,山上多了一道绿痕,何柏刀说道“原来这荷叶是水彩。”
形骸又拿毛笔在山上转了几转,不久,笔尖喝饱了黑墨,在地上画了个黑圈,他道“这里头有讲究,叫做‘墨土青山’。”话音未落,山体轻震,众人抬头一看,见原来空空荡荡的山巅出现一座五层的高楼。
公孙婆婆道“趁现在!”夙夜派众女鬼加速飞行,身法当真迅捷,片刻间到了楼前,正要推门而入,却见一鬼裔族的少女挡在门口。众人微觉奇怪,生怕有诈,远远停下了脚步。
那少女约十七岁左右年纪,容貌动人,一双眼又大又黑,好似水墨泛光,脑后长发扎成几根辫子,其余则垂在脸庞两侧。她穿的衣衫半黑半白,像是被墨染黑了一般。她神色僵硬麻木,犹如假人,一双眼中瞧不出半点情绪。
何柏刀率领亡龙派群鬼走上前去,问道“你是何人?报上名来?此处可是墨鬼教的地方?”
少女道“我叫茉莉,客人,这里确是墨鬼教的青烟堂。诸位客人来此有何贵干?”
公孙婆婆神情凄厉,道“小丫头,休得装傻,我们是为那人而来,你若不想死就让开!”
少女道“装傻?我并未装傻,只因诸位非本教中人,我才有此一问。诸位所说的那人,可是慧彼明姐姐么?”
公孙婆婆与何柏刀对望一眼,心知没有来错,却担心他们以慧彼明为质。公孙婆婆道“你将主人放了,咱们便不血洗此处。若不然,楼中有一墨鬼教徒,我们便杀一墨鬼教徒。”
少女淡然说道“不必诸位动手,楼中的墨鬼教徒皆已灭亡,或入轮回,或入湮灭。”
公孙婆婆大吃一惊,起初以为这少女在胡说八道,但见她淡漠如冰的神情,方知不假。她掌心对准少女,露出严厉之色,道“主人呢?”若这少女说出噩耗,立时便将她毙于掌下。
少女道“她并非墨鬼教的人,因而被饶了一命,此刻就在楼上。”
公孙婆婆大喜,对两个女鬼道“上去救人!”那两个女鬼飘上了楼,推开窗门,钻了进去,突然间,只听两声闷哼,随即没了声息。
公孙婆婆心知不妙,喝问“她们怎么了?”
少女眼帘低垂,道“屋内仍有墨渍未散,她们贸然闯入其中,魂魄成了墨渍之食,但墨渍已饿得太久,却未必能解了饥饿。”
公孙婆婆怒道“你杀了她们?”
少女幽幽道“犹记孤村无辜者,血如红墨浊染河,而今小楼泼墨客,忘我夺命醉楼阁。”
众人听她这诗词,莫名间,只觉一股凶残冷酷之意,好似山一般压在心头,叫人浑身颤栗,血液一时为之冰冷,他们全不知这恐惧之感从何而来,可听她念出词句,眼前便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血海尸山,想象到无辜者无故惨死的景象,耳畔又听闻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死前哀嚎声。
何柏刀喊道“故弄玄虚!裴苍苏、裴玲珑、利飞云、楚蓝桥,你们四个上去搜人。”四人身影晃动,跃向楼上那两个女鬼消失的窗口。
形骸道“且慢!”跳了起来,双掌轻推,将四人挡回。何柏刀见他这等身手,稍感惊讶“他能杀了拜信德,看来并非拜信德受伤不支之故。”又问道“你为何阻挡他们?”
形骸道“先问问清楚。”又对她说道“茉莉姑娘,你先前所念诗句,是你所做么?”
茉莉点头道“有感而发,让客人耻笑了。”
形骸道“没人会耻笑你,诗句中是你曾经经历之事?”
茉莉道“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可却又似近在眼前,霎时就能想起来。”
形骸略一思索,道“是墨鬼教的人屠杀了你的村子?你为了报仇,杀了楼中墨鬼教的人?”
茉莉冷漠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那笑容宛如幽灵,转瞬间便逝去了,她道“是我杀的。”
形骸道“你是墨鬼教的人,却杀了本教的教众,这又是何道理?”
茉莉道“往事时而如烟,挥手已散,时而如墨,尽洗难消。我本在云雾之中孑然独行,忽然之间,发现自己被血墨浸染。撕心之痛,变本加厉而来,所以我动手了,用他们的血磨成了墨,一切皆如往昔。”
形骸心往下沉,他道“你忽然间生出杀意,这才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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