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风豹居然抢着说道:“如此甚好。”以他嚣张跋扈的性子,能如此忍气吞声,可见其爱子之心何等深厚。
剑客首领脸色稍缓,命形骸等人伏地不动,亡龙派众人则分头在藏身处躲好。一转眼,山间恢复了死寂。
形骸瞧这剑客首领的身法,似与拜风豹在伯仲之间。他轻功尚且了得,剑法想必更强。在场埋伏的亡龙派约有三十人,各个儿皆非等闲之辈。他心想:“除了进入轮回之人,阴间聚集了古往今来不少死去的高手。妖界纵然凶险可怖,阴间实则不遑多让。若将来有一天阴影境地越来越广泛,整个阳间都要遭殃,就如当年的解元城。”
这时,远处平原上有一人骑马疾驰而来,那人身上流着黑血,半昏半醒,受了极重的伤。瞧他服饰,也是亡龙派的人。在那人身后,出现了一铁甲巨汉。
这巨汉浑身皆罩在铠甲之下,脸面亦难看清。他那铠甲雕刻着许多人脸,皆表情痛苦,似是临死前苦不堪言。他步伐缓慢,可奇怪的是,那骑马的亡灵纵然快马加鞭,仍不断被这巨汉靠近。
形骸想道:“这是玄武缩地功!他每一步皆被大地催促,前进极快。”
亡龙派众人仍潜伏不动,蓄势待发,更无半点声响,正如地震之前,天上地下会出奇的宁静。
须臾间,巨汉已赶上了那受伤的亡灵。亡灵一个倒翻,跳下马鞍,一剑疾刺巨汉。那巨汉任由此剑命中,手中一条粗重的锁链霍然飞起,缠住亡灵剑客的脖子,那亡灵剑客“啊”地一声,粉身碎骨,形骸见他的魂魄顺着那锁链进入巨汉的铠甲中,铠甲一角落又多了一张悲惨的脸。
亡龙派首领喊道:“魔头受死!”话一喊出,众剑客同时冲向那巨汉,将这巨汉团团围住。
巨汉头盔转动,似在打量剑派众人,动作仍迟缓稳重,毫无怯意。
亡龙派首领道:“魔头,你在阴间胡作非为,滥杀无辜,无数亡者被你化作魂铁,彻底毁灭,我等今日非杀你不可!”
巨汉开口说话:“神龙骑的…亡灵?”声音甚是艰难,仿佛喉咙里长着一块大肉瘤,而那肉瘤千疮百孔,声音透过肉瘤发出来,令人听着浑身不适。
亡龙派首领喝道:“不错!我汤正乃是亡龙派除魔堂的三品剑客!你的底细咱们也已打听清楚,你是那魔头拜登的手下!是不是?那魔头多年前被逐出阴间,藏于阳间的阴影境地,竟还有胆子派你回来做恶?”
形骸心中一凛:“拜登?这巨汉与拜登有关?”利歌体内的异状与那拜登关联极大,他们此行要找的正是此人。
巨汉道:“我活人也杀,死人…更要杀。”
汤正高呼道:“出手了!”霎时,众人长剑出鞘,发出凌厉剑气,斩向巨汉,叮叮当当地正中此魔,铠甲上的人脸惨叫起来,巨汉身子摇摇晃晃,站立不倒,甚至丝毫不举手招架。
众剑客猛攻十余剑,皆感到颇为疲累,再去看那巨汉,他铠甲流下黑血,不知是否伤了他。
突然,巨汉那条大锁链如蟒蛇般探出,将一剑客脑袋打得粉碎,他抓着锁链一端稍稍抖动,锁链灵活转向,接连缠住了四人。那四人惊呼着想要挣脱,巨汉哼了一声,锁链收缩,四人脑袋分了家,魂魄飞快地融入巨汉铠甲。
众剑客不禁动怒,再度出招,霎时剑气如潮,汤正更是咬牙切齿,大骂道:“猪狗不如的畜生!”他全力出手,剑气漫天而落,好似倾盆大雨,笼罩那巨汉。巨汉抬头瞧了瞧剑气,当真悠哉游哉,与观雨望云似的,随后缓慢迈步,朝汤正走来。汤正见自己剑气无效,登时方寸大乱。
巨汉转动锁链,蓦然间极速一动,只见影子一闪,他人与锁链已在汤正身后,汤正瞪大双眼,喉咙咕噜咕噜,口中瞬间鲜血狂喷,伏地消亡。众剑客悲声喊道:“汤大哥!”愤恨心起,怒不可遏,再度冲上前,但巨汉挥动那兵刃,众剑客碰上就死,擦着就伤,一个个皆死于锁链之下,魂魄被巨汉铠甲吸收进去。
形骸见众剑客全不是对手,更有覆灭之虞,道:“我去帮他们。”
拜风豹被巨汉铁骨钢躯与一身怪力震慑,急道:“不许去!莫要招惹上他,反而害了我们!你我性命都不打紧,可仙子却不能受半点侵扰。”
形骸稍一犹豫,巨汉已杀光了亡龙派众人,他朝形骸方向看了一眼,并不理会,踏出大象般的脚步,施展玄武缩地法遁去。
十七 生女荒野中()
詹依侯叹道:“阴间比预料中更为凶险,如此惊人的魔头,凡世中只怕不多,可在阴间却随处可见。”
潘郎本对自己一身武艺深感自信,此时却吓得脸色苍白,一小半是因那巨汉功夫厉害,一大半是为其残忍手段震惊。宋秋更是惊恐万分,说道:“我…好生怀念阳间,咱们还是早些回去为妙。”
冥漠摇头道:“此人叫狱万,是那拜登麾下四位冥灯护法王之一,在阴间与阴影境地皆恶名远播,震撼亡者无数,说他随处可见,未免太看得起阴间了。”
形骸飞身下山,查看亡龙派门人,只觉得他们被这狱万杀死之后也许无法重生。他心下暗叹:“这狱万如此凶悍,说不定将来是我与利歌的大敌,我刚刚本该与他斗上一斗,至少探一探他的底细,没准能救下一、二人。”但这狱万是亡者,形骸自诩纵然能惊险取胜,也未必能杀得了他。
冥漠道:“我们离呢喃古宅已经不远,夜长梦多,不如及早动身。”
众人急忙上路,翻山越岭,绕过重重险境,进入一片树林。林中阴沉沉的,树上的树冠并非树叶,而是一支支栖息不动的乌鸦,乌鸦血红的眼珠中暗藏冷笑,又好似酝酿着杀意。
宋秋看得害怕起来,勉强笑道:“这景致倒也古怪,说出去谁人能信?”
冥漠道:“这些乌鸦叫九转血鸦,好食死人,被它们吞吃的亡灵直接消亡,无法重生,亦不入轮回。”
宋秋“啊”地一声,道:“这…这许多乌鸦?万一来咬咱们…”
冥漠道:“放心,它们恃强凌弱,通常不会冒性命危险捕猎,是以数目虽多,但习性并不凶猛。”
詹依侯喊道:“停…停下!找一处歇歇!”
拜风豹紧张不已,见她圆鼓鼓的腹部几乎涨破,喊道:“她要生了?为何这般…这般快?”
冥漠叹道:“这可当真不巧,九转血鸦遇上幼小的婴儿,不管生死,也不管是否有人守着,必会冒死围攻。”
拜风豹怒道:“入林前你怎么不说?”
冥漠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我如何能料到仙子提早要生?”
拜风豹听出他语气中有嘲讽之意,厉声道:“你是因为咱们没付孩儿的钱,故意为之的?”
冥漠冷笑道:“大师,我做买卖一贯自有讲究。”
詹依侯道:“再…找一处浑沌离水!你们全都拼死守着我!我母女若伤了半根汗毛,我要你们统统赔命!”
拜风豹喜道:“是个女孩儿?你如何知道的?”
詹依侯打了拜风豹一巴掌,骂道:“少废话!”
乌鸦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张开漆黑的双翼,纷纷飞上了天,嘶哑的、绝望的鸣叫着,声音透着饥饿与悲凉。它们血红的眼拖出红光的尾迹,形成缭乱血腥的图案。
形骸冷冷说道:“冥漠,即使你我有些交情,但谋财害命之举,我也绝不能容。”
冥漠想了想,催促驴子疾奔,这时,一只九转血鸦朝着驴车俯冲,从窗口探出脑袋,尖锐的嘴如同利刃般刺向詹依侯腹部。拜风豹怒吼一声,手指连弹,乃是风龙狮子劲的指力,那九转血鸦脑袋破洞,跌了出去。
宋秋惨声道:“快将窗口堵起来!”
孟焚、孟陵施展道法,手中各自多出一团水球,堵在窗口上。只见黑影一晃,九转血鸦尖嘴捅入窗子,哗啦一声,水球破裂,孟焚、孟陵“哎呦”地惨叫起来,手上鲜血淋漓,伤口迅速变黑,潘郎喊道:“糟了,它们嘴上有毒!”重拳轰出,打在血鸦的脑袋上。不料两只血鸦狂性大发,咬住孟焚、孟陵衣领,一扭头,将他们拖出了窗外。潘郎大骇,伸手去捞,什么都没捞着。他急嚷道:“得去救他们!”
詹依侯道:“别管了!这两人死了也无关紧要!”
形骸右掌在右边窗口一拍,一面紫翡翠大盾将窗口堵死,紧接着,他施展身法,从左边窗口跃到外头,只见孟焚、孟陵全力抵挡,以粗浅的拳脚功夫抗击大群大群血鸦,血鸦如密集的乌云般从天而降,两人已被咬得遍体鳞伤,血肉模糊。
形骸双掌打出,掌力风中有雷,雷中有风,在群鸦之间连连弹击,中招的血鸦发出焦臭气味儿,脱离了孟焚、孟陵两人。他凌空一抓,那两人已到了他身前,随后他手臂一转,将两人送回了车里,喊道:“替他们两人疗伤!”
潘郎此次出行准备得甚是周到,携带不少灵丹妙药,而这两人又是他练功的关键,此时性命攸关,自然丝毫不吝,取最好的疗毒丹药喂两人服下。
车厢顶上,形骸使出命运蛛丝功夫一招的“网罩八荒”,双手一时间犹如百臂,而每一根手指又灵活得不可思议,好似神蛛结网,变幻万千,顷刻间,命运蛛丝网已在他面前形成,群鸦冲入网中,被蛛丝死死裹住,无法挣脱,纷纷落地,过了片刻,已被蛛网溶解。溶解之后,复又化作更多的丝线,自行缠绕向更多血鸦。血鸦见状,终于现出害怕之情,大半振翅飞退,远离了车厢。
这一招是形骸不久前刚刚创出,连自己也不知用于实战究竟如何,此时在紧要关头运用出来,效果远比预料的更好。形骸欣慰一笑,缓缓收摄功力,见群鸦来势缓解,改用更为省力的雷震九原功对付,局面转危为安。
车厢之中,拜风豹、宋秋等原本惶惶不安,不知形骸能不能挡得住,可随后听出鸦鸣声渐渐遥远,都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有死里逃生之感。此刻,冥漠道:“就是此处,这浑沌离水灵气还算充沛。”
拜风豹赶忙扶着詹依侯下车,见那浑沌离水是一座树木自行环绕成的凉亭,充斥木行真气,生机勃勃,令人心旷神怡。拜风豹小心翼翼地抱起詹依侯,解下僧袍,铺在地上,再将詹依侯放入衣衫中。詹依侯笑道:“大师,瞧你模样熟门熟路,不像是头一回接生哪,莫非你以前有孩儿了?”
拜风豹道:“仙子,这当口了,你说这些做什么?你放心,只要我这条命还在,你与孩儿绝不会受半点损伤。”
正说话间,潘郎、宋秋奔入,五个道人互相搀扶,紧随其后。形骸与冥漠最后并肩走了进来。
拜风豹问道:“九转血鸦还会追来么?”
冥漠道:“在浑沌离水里,血鸦不敢大举进攻,但其余亡者嗅到了气味儿,当也会蜂拥而至。”
蓦然,詹依侯双手往上一抬,身上天衣脱落,向上升起,变作屏风,隔绝众人,将她整个人遮住。拜风豹喊道:“侯儿!仙子!你这是为何?”
詹依侯大声道:“你们谁若是胆敢偷瞧,我便挖了那人的眼!”
形骸心想:“是了,她将变回原形,如何能让旁人看见?”
屏风中,詹依侯呼吸渐紧,发声惨呼,似痛苦万分。拜风豹忧心忡忡,又时不时望着凉亭外,当真是内外交困,五内俱焚。
形骸道:“冥漠,助我布除灵阵!”
冥漠摇头道:“我与诸位说定的买卖里,可没有这一项。”
形骸道:“你选错了路,害咱们陷入险境里,你若不办,我把你骷髅脑袋拆下来当球踢。”
冥漠哼了一声,自知理亏,与形骸各自站一方位,施展符华法,调度此处灵气。这浑沌离水存有的真气并不如何高深,可情势比人强,形骸也不能挑三拣四。两人皆是当世道法宗匠,只一会儿功夫,便布置了一处简易阵法,灵气笼罩凉亭,令亡灵鬼怪莫敢欺近。
潘郎趁局面平静,照看五道伤势,孟焚、孟陵连连遭受重伤,当下昏迷不醒,潘郎即便丹药再多,可医术不精,也是手足无措。
詹依侯喊声越来越响,越来越痛苦,拜风豹情急之下,用力拍打屏风,喊道:“娘子!娘子!”
詹依侯声嘶力竭地喊道:“谁是你娘子?你再扰我心神,我…我挖了你舌头!”话刚说完,她叫声变得极为尖锐刺耳,一刻也不停歇。
众人只觉等了一辈子,终于听见屏风内传来婴儿啼哭之声,于是脸上皆露出笑容。
拜风豹心花怒放,喊道:“仙子!孩儿好么?你平安么?”
詹依侯低声说道:“都好,待我收拾…收拾…”形骸隐约看出屏风内身影怪异,肥胖囊肿,看来她要凝聚气力,运转那障眼法了。
拜风豹东张西望,蓦然抱住形骸,激动喊道:“子皿兄,多谢你了!若不是你…”
形骸啼笑皆非:“这拜风豹吃错药了么?居然如此感激我这对头?”他点了点头,正色说道:“在亡灵的地方,咱们生者岂不该互帮互助?”
拜风豹那厢欢天喜地,潘郎却慌张不已,他道:“孟焚、孟陵他们的伤,你们快来瞧瞧有什么法子?”
拜风豹心情大好,变得甚是热心,说道:“且瞧我用木行真气吊住他们一口气!”
冥漠只看了一眼,道:“他们先遭恶灵附体,又中了阴间剧毒,已然无救。”
形骸粗通医理,轻按他们脉搏,知道冥漠所言不差,暗暗叹息。
潘郎与另外三道大急,潘郎喊:“胡说!怎会无救?我愿再出一百两翡翠,只要你能救转他们。”
冥漠摇头道:“便是一万两翡翠,也无法令死者复生。”
潘郎愣了半晌,蓦然嚎啕大哭。形骸见此人如此看重师恩,心下敬佩,道:“公子,你已尽力了…”
却听潘朗哭喊道:“我浪费了这许多宝贵药材,谁知竹篮打水一场空?早知如此,又何必费心相救?”
十八 追命锁魂结()
形骸暗忖:“此人看似忠孝,可其实本性竟如此凉薄?”
孟穆、孟锺、孟悲眉头紧锁,露出悲愤之情,孟穆喝道:“公子,我等待你一向不薄,如今两位兄长遇难,你还说出这样的话来?”
潘郎道:“实话实说而已!他俩死了,你三人对我又有个屁用?”
宋秋大惊,朝他频使眼色,潘郎一生被娇生惯养,受尽爱戴,偏偏这段时日受尽委屈,如何忍耐得住?嚷道:“你对我眨眼做什么?我这话错了么?”
孟穆道:“姓潘的,我看错你了!你这无德小子,将来谁会为你效命?”
孟锺喝道:“宋秋小姐,他今日能够负我,明日也必负你!这等扶不起的货色,你还是趁早为自己打算为妙。”
宋秋急道:“胡说,潘郎对我好得很,你扯上我做什么?”
争论间,孟陵、孟焚先后咽气。潘郎怒极反笑:“死得好!当真死得好!这万夫锻金诀我不练了,本门的神功秘籍多不胜数,也不在乎这一门。”
孟家三人抱住兄弟尸首,目露怒意,但却并不发作。
冥漠说道:“外敌当前,诸位稍安勿躁。”
凉亭之外,响起铿锵铿锵的脚步声,仿佛有人极缓慢的鸣金,又仿佛夜中寺庙敲钟,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转眼已就在门口。
形骸见到一人遍体铁铠,身体魁梧,模样狰狞凶恶,正是先前曾遇上的魔头狱万。众人望着这恶魔,背脊发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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