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折突然道:“我有办法可蒙混过去。”
众人又感惊讶,纷纷问道:“这位龙国小公子,你当真有把握么?”沉折点了点头。
形骸转念一想,立时醒悟:“是了!我和他体内皆有冥火,只需将冥火功施展开来,掩去龙火、阳火,盗火教决计察觉不到咱们。”于是喜道:“对,我和师兄可神不知鬼不觉的潜进去,我知道该如何毁坏那冥火风暴柱。”那冥火补遗录中所写极为详尽,而形骸过目不忘,已将那黑铁铸造技艺牢记在心,他自身骨骼也能变作冥虎剑,冥虎剑又能融化黑铁,要那破坏冥火柱,并不如何为难。
派若何大喜过望,起身笑道:“果然这般?两位小英雄若真替我等毁了那冥火柱,我麒麟海群岛众生皆永远铭记两位大恩大德。”
安佳也已想通其中关键,心想:“是了,他与沉折两人古里古怪的,似也能使出那什么‘冥火’来。”形骸虽得罪了她,但安佳念及形骸对她的救命之恩,仍颇为担忧,说道:“母后,就他们两去太冒险啦。”
沉折平静说道:“行海不必去了,只需告诉我破阵之法即可。”
形骸何尝想去犯险?但任由沉折独自前往,未免太不讲义气,且沉折不会放浪形骸功,任凭他功力再高,也未必能撼动那鸿钧逝水之阵。他摇头道:“亡人蒙在春天崖之外,又造了几处黑铁尖柱,只要那几处立柱还在,就算你的剑能把天劈开,凭蛮力也毁不掉那冥火柱。唯有我这能工巧匠,熟知其中妙诀,才能马到成功。”
六十六 寺中断魂僧()
一名叫化大有的岛主道:“放着咱们这许多麒麟海好汉在此,岂能让两个龙国的小子去拼命?就算成功,大伙儿的脸往哪儿搁?不成,不成,老子宁愿与盗火教拼了。”
此言一出,不少人与他心思一样,也大声反对起来。
顷刻间,葛长英长啸一声,嗓音尖锐,众人一听,身子哆嗦,如被针刺了一般。葛长英又道:“如今是生死关头,你们还去想着颜面如何?你若想蛮干,自顾自去就是了,何必大吵大嚷,装腔作势?这两个少年为咱们出生入死,你们都给我感恩些,莫让人说咱们月舞者是狼心狗肺之辈!”
她说话时气势激昂,竟令人不由得心生敬畏,欣然信服。众人心想:“这小丫头如此神气,将来就算成了一方霸主也不稀奇。”
葛长英又道:“我愿送两位去老酒岛,我知道条通路,即使盗火教布防严密,也有法子绕过去。”
沉折思索片刻,点头道:“多谢姑娘。”
形骸也道:“多谢这番相送之德,那就辛苦姑娘了。”
葛长英冷冷说道:“龙火国的人就是客套,明明是我们欠你们恩情,为何向我道谢?”
形骸暗暗纳闷:“她刚才明明帮咱们说话,为何语气又这般不善?”
安佳见葛长英极为美丽,年纪比自己稍大,武功比自己高强,身材更是健美,而又主动与形骸同行,心下不快,干笑道:“长英姐姐,这位孟行海看似老实,可最爱甜言蜜语,人也风流得紧,你和他走这一遭,还是提防着他些为好。”
形骸怒道:“我何尝甜言蜜语,风流得紧?”
安佳冷笑一声,不来理睬。
葛长英又道:“殿下,大敌当前,脑袋都提在裤腰上,谁还有心思去想些儿女私情?”
安佳暗自恚怒:“她这话好厉害,暗指我三心二意,不务正业么?这女人在母后面前尚如此狂妄,自说自话,将来必更为嚣张跋扈,我需为母后留神着她。”心中警戒,反复思量葛长英至今言行,越想越是心惊。
葛长英对众人团团作揖,道:“陛下,爹爹、姐姐,诸位,我们去了。”当先走出大殿,沉折随后跟上。
形骸道:“陛下,请替我照看缘会。”
派若何笑道:“放心,这小丫头乖巧得很,我也很喜爱她呢。两位莫要太过犯险,祝两位此行顺利。”
形骸又对缘会劝慰一番,缘会眸中含泪,却不哭不闹,与形骸依依惜别。
离开金树宫,三人骑快马到了港口,葛长英挑了艘小帆船,示意两人坐上,随后解开缆绳,扬帆起航。
三人相顾无言,约莫行了半个时辰,形骸道:“师兄,你从未用过冥火,到时可别出了岔子。”
沉折道:“此节你可放心,我已试过收摄阳火,增长冥火,一旦运功到极处,身形畸变,与盗火徒别无二致。”
形骸惊道:“你也是这样?我也与你一般,看来这冥火诅咒仍未消去。”
沉折叹道:“那就少用冥火吧。”
葛长英皱眉道:“你们在说些什么?莫非你们也会使冥火?”
形骸心想:“安佳知道此事,也无法长久瞒着旁人。”于是答道:“我二人无意之中,曾学过一点冥火功,这才敢夸口瞒过盗火教。”见葛长英喜怒难测,不免心慌,又加上一句:“我们绝不是盗火教的奸细!”
葛长英喃喃道:“冥火,冥火,这冥火到底是何来历?为何以往从未听说过?”
形骸笑道:“姑娘才多大年纪?就算派若何女王也一直对此毫不知情呢。”
葛长英看着他,问道:“你将冥火功全力使出,让我瞧瞧?”
形骸道:“那模样可丑的很,我自己都不敢去看。”
葛长英说道:“我又不是嫖你,你是丑是美又什么关系?”
形骸听她言语粗鲁,吃了一惊,当即搬运真气,点燃冥火,他体内有冥虎剑潜伏,此时冥火中烧,白光明亮,威力已及得上龙火功第五层功夫,只是如此一来,他肌肤青白干瘪,好似冰冻已久的尸骸一般。
沉折点头道:“你的冥火远比我强。”
形骸笑道:“师兄不妨也来试试?咱俩比比谁更丑些。”沉折摇了摇头,形骸顿时大感吃亏。
葛长英在形骸胸口一点,两人内劲相触,一阵扰乱,葛长英又低声道:“这确是神火,并非凡间内力,可为何如此诡异?一人体内,又岂能并存两股神火?”
形骸奇道:“长英姑娘,你年纪不大,可为何像极为渊博似的?”
葛长英说道:“装腔作势而已。”形骸问话吃瘪,悻悻的不敢再说。
葛长英望向海面,见波浪反光,灰白相间,游鱼在水下游荡,月光被分成了千万片,偶尔有海鸟俯冲,将游鱼衔起呑落,双方你追我赶,各使手段。过了许久,她道:“你们是龙火贵族,为何要替咱们月舞者蛮子卖命?”
形骸愣愣的答不上来,沉折也沉思不语,过了少时,形骸答道:“除了我俩之外,别人也办不了此事。并非咱们不怕死,而是形势所逼,总不能任由盗火教害死无辜的海民。”
沉折则答道:“我与盗火徒有仇。”
形骸知在这位师兄内心中,始终对身份极为困惑。他憎恨盗火徒屠杀凡人,深怕他们再造出更多活尸来。他也不明白为何偏偏自己能作为活人而生,既感庆幸,又深为不安,他不忍心见盗火徒作为活尸受苦,因此宁愿以决绝手段结束这些同类性命。
旁人理解不了沉折,唯有形骸可以。旁人也理解不了形骸,唯有沉折可以。
葛长英沮丧说道:“我本想帮你们,可当真如此。。。如此不巧。我本事太低,去了反而坏事。”
形骸忙劝道:“姑娘武功已经很高,只是局面比人强,你也无可奈何。”
葛长英喉咙轻哼,手掌在水面一拍,“哗”地一声,激起一片白色大浪,瞧她这一掌之威,武功似与沉折相当。她道:“你们务必活着回来。咱们月舞者,绝不愿神龙骑为咱们而死。”
形骸笑道:“神龙骑是一千年前的叫法,我说姑娘渊博,姑娘还一个劲儿谦逊呢。”
小船驶入一个海中洞窟,那洞窟中的水往地下流去,葛长英收起帆,开始划桨,驶过最初的乱流,海水变作一条小河,他们也身在一处地下河上,两旁是地底的山岩,被海水侵蚀的千奇百怪,造型各异。形骸见前方始终漆黑,深怕一下子飞出悬崖,或是撞上礁石,更会遇上些海底大鱼,就此葬身鱼腹。
好在又是虚惊一场。
小船行了一天,葛长英在某处停下,道:“到了,爬上去就是老酒岛。”
三人爬上湿滑的山石,穿过地下一片树林,见到一处洞口,有阳光空气涌入。形骸心头一喜,只觉精力充沛。
爬出地穴,见在半山腰上,这洞口在一山谷深处,绕了七八个弯,转出山地,过草原,到了一处村落,村子里的人都认得葛长英,甚是热情亲厚,将她引入村长家中。
葛长英问众人要了些吃的,命形骸、沉折睡足,待两人醒来时,村民不知从何处找来盗火教的长袍。。。
形骸、沉折谢过穿上,形骸又问道:“老先生,盗火教不曾欺压你们么?”
那村长叹道:“他们倒是客气的很,连被捉去当苦工的都放回来了。岛上本来有些奴隶,遭遇反而比驼岛主在时好得多。”那驼岛主本在此地称王称霸,盗火教一来,已将驼岛主杀了。
形骸大感荒唐,却深信不疑:盗火徒都是些不吃不喝,无欲无求的活尸,其下信徒也深信虚无与死亡,本该是与世无争,即使如今侵占岛屿,也未必会如凡人打仗般烧杀抢掠、宛如疯兽。只是他们定会暗中捉些活人,割开复苏,练那冥火神功,但数目毕竟有限。
村长又道:“咱们打探来消息,那些盗火教的信徒徒都是从鲸鱼海来的,以往是来仑国的人。”
形骸奇道:“来仑国?啊!死人国!”
一经这村长提醒,他立时想起曾读过一篇游记,讲述西海种种见闻,其中有一处叫来仑国,又被叫做‘死人国’,这倒并非国中满是死人,而是其国阴气深积,常年阴云密布。而国民不看重生前日子,只盼着自己早早死了,来一场风光大葬。国中法规,不许国民自杀,否则不得举办葬礼,若非这样,这一国之中人早就死绝。
这来仑国中,有所谓‘三绝’:一绝为坟地,其岛屿极大,三分之二建做坟场,坟头建做陵墓、丰碑、雕像、古庙,堪比城堡、皇宫,有时地上建完了,又往地下去修,于是万顷之地,上下皆是墓地,号称“无尽墓海”。
二绝为其葬礼,死人国葬礼排场之大,花样之多,各国皆艳羡异常。非但所用棺材极为讲究,更有如河的魂水,如林的符咒,一人死去,千人守夜,悼词感人,场面庄重。每年皆有各地富豪,避过海盗,不远千里来此,要见见来仑国丧葬究竟如何。
三绝为其国教,名曰断魂寺,其教崇敬死者,讲究生无可恋,死无可惧。阳寿到头,阴寿方始。断魂寺中的僧侣颇受敬重,不时受邀前往各地,为王公诸侯主持丧葬。只是在大多凡人眼中,这断魂寺近乎邪魔外道,且穿着可怖,只要瞧上一眼,当晚便噩梦不断,于是乎纷纷避而远之。
六十七 一刻化三时()
葛长英问道:“来仑国为何会与盗火教联手?断魂寺的和尚岂能不管?这死人之国本就邪气森森,如此开启战端,难道不怕受各国围剿么?”
那村长道:“小姐,这老夫就不得知了。”
形骸却想:“此事咱们龙国定然也掺上一脚,有牵线搭桥之功。断魂寺钻研死后事,遇上盗火徒,多半将他们视作神佛转世,岂能不言听计从?”
葛长英又问道:“我听说有一官服老者与一多臂活尸极为了得,他们到底是什么来头?”
村长露出惊恐神色,压低嗓门,道:“据传盗火教的教主叫做蒙冬煞,他麾下有六位‘生死大臣’,如今在这岛上共有三位,一位是那老官人,一位是那多臂怪物,还有一位是漂亮的不得了的小丫头。那老官人看似知书达理,说话也挺客气,可想要杀人,毫不眨眼,比那多臂怪物还可怖许多。那小丫头倒不怎么作恶,不知为何与这群怪物待在一块儿。”说罢摇头叹气,甚是惋惜。
形骸暗道:“他们也是盗火徒,可体内冥火功已修炼至极高境界。我是万万不想碰的,沉折也未必能赢。”他考虑良久,道:“那冥火风暴柱在白天见不得光,须得用厚重黑布遮住,对么?”
村长道:“不错,小公子知道的真不少。我听劳工说,那冥火风暴柱已然造好,只要众盗火徒再接连两晚注入白火,就能大功告成。那些人晚上不停运功施法,到了白天就会散去歇息,换上信徒把守。春天崖其余各处防备皆不严密。”
形骸信心陡增,道:“那如要下手,白天正是良机。”
沉折想了想,道:“你我扮作盗火徒,露出冥火样貌,当可毫不费力的潜入其中,他们以为无人能瞒过那阵法,是以并不设防,你往厚布中一钻,也无人能瞧出你在破坏铁柱。“
形骸笑道:“就是这般!”他生性有些胆怯,能不硬拼,实是天大好事。
两人商议妥当,皆感希望不小,向村长道谢告辞,葛长英领二人出了村,朝春天崖赶路,三人脚程皆快,一个时辰后抵达,站在高坡,可见到明显分界,这边是绿草青树,那边是黑草腐土。
葛长英叹道:“两位,在这之后,我帮不了你们了。”
沉折点了点头,形骸道:“姑娘,你找安全之处,等着咱们好消息。”
葛长英退走后,两人施展冥火功,终于面目全非,形骸看似冻尸,沉折好似泥尸,形骸颇觉滑稽,道:“老兄,哪儿修补得尸体呀,手艺当真地道,给我也介绍一番如何?”
沉折漠然瞧他一眼,道:“不分轻重,说话不吉,怎地还不改?”
形骸挨了顿骂,自觉无趣,遂闭口不言。
两人整理黑袍,庄严肃穆走下山去,形骸初时心中忐忑,不知能否管用,可待了一顿饭功夫,众信徒见了两人,反而弯腰鞠躬,并未猜疑。形骸想:“他们认定这阵法万无一失,绝无人能瞒过,却不料竟有活尸吃里扒外,帮月舞者办事。”
走到山崖高处,见到那黑铁尖塔,此时已是天明,它被罩在黑布之下,四周环绕一圈,共二十个教徒,皆是凡人。那村长所言非虚,一到早上,在此运功的盗火徒都已离开了。
众人见了两人,微觉奇怪,形骸粗着嗓门道:“教主让咱们来此守着,诸位不必多礼。”
众教徒面露喜色,道:“神卫太客气了,我等能与神卫共事,实乃光荣至极。”
形骸暗想:“原来他们叫盗火徒是神卫。”点点头,两人走到最里圈坐定,众教徒也不回身,复又坐下冥想。
沉折拔出苍龙剑,手指轻弹,剑锋骤动,剑刃闪着金光,极速绕圈,在二十人灵台穴上轻点一下,阳火功所及,劲力直透穴道,众人霎时皆似变作了泥塑,十天之内再无法动弹。他以往曾用这招点倒过藏争先走私的奴隶,此刻功力增长数倍,手法也更为神妙,众教徒即便察觉,也无可抵挡。
形骸心下惊叹:“我内力或许只比师兄稍弱,但武道修为差了十万八千里。”
沉折道:“你到厚布里去,我在此守着。”
形骸赶紧行动,掀起厚布,钻了进去,他持冥虎剑在手,融入黑铁之中,猛然间,这冥火柱上材质分布皆如同历历在目,了然于心,更出乎形骸自己预料。
他心想:“只要将这黑铁柱最核心处外壳消溶,此物就再也无用。他们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出那许多黑铁来再造一个。”估算一会儿,道:“师兄,需半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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