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蜀门楼倒也好找,形骸只听一声巨响,此高楼在形骸眼前倒塌,烟尘滚滚而起,形骸挥手驱散那烟雾。
他终于见到了拜鹰。
拜鹰坐在一断裂石阶上,离地三丈高,冷冷望着形骸,他唇边仍残留血迹,貌似很新鲜,刚喝下不久。显然经过一场恶斗,他已杀死了那玄顶真人,吞下那昔日同胞的魂。
拜鹰说道:“你可是那个叫孟行海的?”
形骸道:“拜鹰神,我也久仰大名。”
拜鹰笑道:“你能找来,万仙盟其余的神仙会不会都找过来了?”
形骸向石阶走去,拜鹰手指一划,形骸朝后一退,地面撕裂,露出深深的口子。形骸叹了口气,道:“我还没来得及知会旁人。”
拜鹰说道:“你功夫不差,不愧为清高仙长,然则那武降龙都败在我手上,你还欲向我挑战,实非明智之举。”
形骸道:“我本就并非明智之人。”
拜鹰哈哈笑道:“我挑选的那个教主拜风豹,对你委实恨之入骨,但我此人最爱惜英雄好汉,一瞧你这神色,便知道你昔日必经历过惨绝人寰、艰苦卓绝的遭际,你的气量武功远非拜风豹可比,他找你做对手,实是不自量力了。你与我未必非敌对不可,我与万仙盟也并无深仇大恨。”
形骸看了看面前那道裂痕,又抬头道:“但你在万仙岛上做了些什么?”
拜鹰答道:“那是地庭所为,与我何干?我只是碰巧知道万仙岛下关着黑暗仙神罢了。”
形骸道:“你用黑暗仙神与地庭诸仙,引开朝星盟主,方便你找到荒木萨满,将其杀死。”
拜鹰叹道:“此事是我不对,但既然我目的已成,与万仙派又无深仇大恨,不如你代我转告朝星,就说我拜鹰愿向他赔罪。那荒木萨满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也瞧见他那帐篷了。”
形骸点头道:“黄齿王并非善类,荒木萨满暗地里作恶多端,这玄顶真人幽居在这儿,也是见不得光之辈。阁下呢?那位黑童巫婆呢?”
拜鹰脸上变色,他缓缓说道:“你找到了荒木的记载?”
形骸道:“你早就并非原来的你,习练那妖法之人会情不自禁的作恶。你猎杀道术士,吞吃他们魂魄灵气,凭此罪恶,你已无法回头了。”
拜鹰喃喃道:“我我早就无法回头,你不知道的,你不是我,你如何能够体会?”
他站起身,指着自己体内,神色悲壮,大声道:“我体内有数十个冤魂,若他们不吃道术士脑中之血,他们就无法平息下去!他们是我的同门师兄弟,是我的亲人,他们是我的孩子,他们他们就是我!道术士逼迫我们,令我们这些妖术士再无容身之地,唯有以死求存!他们为我牺牲了性命,令我获得了无上神功,我不能令他们受苦!”
形骸望着拜鹰,猜测此人并不知道自己的处境。他与山外藏家的少年们一样,也被扭曲的正义、疯狂的执着、畸形的希望而污染,一步步堕落,却自以为是在救赎。
拜鹰擦去脸上的汗水,道:“你若真看过荒木那札记,便知道我们为了习练妖法,付出了何等惨烈的代价!那些同胞们将血肉魂魄,全都托付给了我!我必须存活下去,让那妖法流传下去!我练功有成,随后为帝国立下了大功,封疆拜侯,占据一方。我那时心中充满了希望,真真切切想造福我的臣民、我的领土、甚至整个凡世!我对他们很好,世人也对我很好,当年,我是真正的大英雄!”
形骸道:“然后你不再是了。”
拜鹰怒道:“谁说的?谁说我不是?在我治下,百姓生活富足,战火平息,太平安乐,繁荣安逸!灵阳仙命我压榨百姓,我拒不受命!我并非为了我一人而活,我是为了我体内的同胞而活!我问心无愧!我坦坦荡荡!”
形骸心想:“他吞噬同胞,愧疚之情始终阴魂不散,因此他才如此执着于英雄称谓。哪怕一点点罪恶感,只怕都会压垮了他。”
拜鹰喊道:“但后来,老天爷不知为何惩罚我,我领地内新生的婴儿,一个个变作了白色的妖魔,杀死自己的母亲,杀死许许多多的人,无一例外,都是都是如此。没法子,我只能将这些妖魔全都杀了,连未生产的孕妇也一个个剖开肚子,杀死那些未出世的怪物!我没做错,我非这么做不可!”
形骸叹道:“换做是我,只怕也会这么做。”
拜鹰厉声道:“可不是吗?可不是吗!若不是我,那些农夫也会杀死自己的老婆,趁早弄死肚子里的婴儿!所以非由我来做不可!所有罪过都由我一力承担!我杀了数万个孕妇,但不知今后还将杀多少个!我连我自己老婆的孩儿也都杀了!”
形骸道:“黑童?”
拜鹰脸色凄惨,苦笑道:“你竟然连这也知道?但黑童她并非我妻子,她是我师妹,我曾经爱她刻骨,但在融合的那天,我亲眼亲眼见到她被其余男子进入了身子,夺走了夺走了头一回,那虽然是习练妖法奥秘的代价,但我知道我再无法接受她。若非白婴病,我不会去找她,更不会更不会与她做出那样的事来。”
他抬起自己的双手,似乎怀抱着自己死去的孩子,神色安详诡秘,他道:“黑童说,那是巨巫作祟,那巨巫在寻找一个胎儿,能让他完整降世。她决定运用所学的妖法,养下那合适的胎儿来,再将那胎儿杀死,一举毁灭那巨巫。但唯有我能够与她结合生子。因为我也获得了那妖法的精髓。若不是我,她只能去找另外三人,但她说,她情愿那个人是我。”
形骸道:“那法子毁不了巨巫,巨巫受誓言制约,单纯在凡间找寻宿主,即使来了,也不过是个分身而已。”
拜鹰苦笑道:“原来她是骗我的。那天起,我与她同床共枕,做了一个月的夫妻,一个月后的某天,她飞快的生产了,诞下那个那个可怖的魔头,那魔头厉害得紧,我几乎也死在它手上。但我还是将它宰了,就像我宰了自己前一个儿子,宰了千千万万人的孩儿一样!
事后,她央求我留下,央求我陪着她,与她永世在一起。她说她一直爱我,哪怕是在融合之后。
我无法面对她,我对她说对不住,我需走了,我害她空欢喜了一场,但每次看到她的脸,我都想起自己犯下的无尽罪孽。
在我回到领地之后,我收到了她的来信,她说:一切都不过是她的骗局。根本没有什么巨巫,白婴瘟疫不过是她施展的妖法。她只想害死我的妻子,骗我回到她的身边,让我因愧疚与缠绵,真正成为她的丈夫。
我拒绝了她,所以她要揭露了这残酷的真相,那是她最后的报复。”
六十三 僵尸化妖魔()
形骸踏上一步,越过了那道裂缝,叹道:“那妖婆做事太绝,阁下认得她,算是倒霉透顶。”
拜鹰任由形骸靠近,这一次并未阻止,他已敛去悲伤表情,还复微笑,他道:“世上女人,若发疯起来,哪个做事不绝?”
形骸道:“男人也难免俗,阁下作为又好得到哪儿去?”
拜鹰叹一口气,道:“我所练妖法,令我如同神仙一般,信奉者越多,我功力便越强越深。我以自己子嗣为诱饵,治愈白婴病的消息传开后,领地之内百姓皆将我视作救命恩人,供奉牌位。我于是长生不老,法力倍增。灵阳仙到了察觉异状,他们派大军围剿我,我为了保全百姓,甘愿被灵阳仙封印在不见天日的墓穴之中。拜家中仍有人暗中祭祀我,我才得以存活至今。我所作所为,皆无愧于天地!”
形骸问道:“那又为何杀害道术士,取他们灵魂为食?为何要将昔日的同胞赶尽杀绝?”
拜鹰答道:“我们妖法一派被道术士逼上绝路,这才铤而走险,追求妖法的秘密,落到如今的田地。道术士难道不该死?我长眠苏醒之后,唯有道术士的魂魄方能填报我心中饥饿。我杀道术士,既为复仇,也为生存,有何不可?至于我那些昔日同胞,各个儿皆堕落可悲,我将他们除去,既为民除害,也令我妖法圆满,自是两全其美!”
形骸点点头,继续走向拜鹰,同时说道:“阁下纵然生平遭遇可叹,也知道那几个同胞作恶,然则竟不知自己在邪路上走的更远更深了么?”
拜鹰皱眉道:“说了半天,你仍不知好歹地想与我为敌?武降龙如何下场,你难道没瞧见么?”
形骸道:“阁下费尽口舌,拖延这一时三刻,未必能令阁下复原如初。若我所料不错,此刻你我交手,阁下胜算委实不大。”
拜鹰脸上变色,冷笑道:“原来你早就知道,但你仍然中计了!你太过托大,等到这时,便是你失算之处!”
话音刚落,轰隆巨响,那蜀门楼的废墟炸裂开来,形骸见一披头散发的老道冲向自己,老道面如死灰,双目泛白,额头前破开一洞,正是那玄顶道人。
形骸心道:“拜鹰留这妖道残魄,使他为自己卖命!”老道动作太快,长剑刺入形骸胸口,形骸感到剑上妖火猛烈,身子一晃,口中流血。
拜鹰自身伤势仍不轻,又怕形骸另有强援,当即喝道:“告辞了!”纵身一跃,跳到高空,身形隐去,就此不见。
形骸抓住老道手臂,那老道将形骸举起,往地上一砸,形骸化作梦影,脱离剑尖,在丈许外成形。老道身形宛如绿火,一明一灭,再一剑刺出。形骸口中吐出鲜血来,变作一块翡翠大盾,与剑刃一撞,只觉敌人力道犹如石流海啸,势不可挡,砰地一声,盾牌粉碎,形骸摔了出去,撞塌了整整一栋古楼。
老道死后功力不足,但仍强悍无比,且攻势比生前更加凶狠,全无停歇。他伸出两根手指,在口中一咬,一张嘴,霎时喷出一团绿焰,铺天盖地,焚烧不绝。
形骸口中吐出寒霜,与那绿焰僵持,那老道身子鼓胀,喉咙喀喀作响,火焰一阵胜过一阵,愈发炽热,但依然胜不得形骸的霜气,不一会儿功夫,霜气将烈焰逼退,逐渐靠近老道,那老道全然不知道畏惧退缩,只是鼓足了劲与形骸抗衡,终于那火柱崩溃,老道被寒霜罩住,身躯冻僵。
形骸捂住嘴,掩住胸口破洞,心想:“这老道好横,我嘴都冻得麻了。”
只见老道身子一抖,哗啦啦声中,将冰块抖落一地,又攻了过来。形骸手在地上拍了拍,布下道法,立即后撤,老道不明所以,紧追不舍,踩中陷阱,登时爆炸,火焰冲天而去。
形骸见那老道当空翻转,身子焦黑,但仍活动自如,奇道:“你这僵尸比活尸还耐打,在下自愧不如。”
老道紧握长剑,从天而降,刹那间剑影恍惚,将形骸笼罩住,叫形骸无处可躲。但形骸本不想躲,他捏了个法诀,遁入梦幻,顷刻间变作七十二人,每一人皆刺出冥虎剑芒。那老道发出怪吼声,登时被刺得遍体鳞伤,在他伤口之中,又蓦地飞出许多铁链,将他捆得动弹不得,摔落在地,这正是放浪形骸功的妙用。
形骸道:“老道,你死得惨,但何必对我紧咬不放?我瞧你也撑不了多久,这就送你上路如何?”
忽然间,老道身子紧绷,好似癫痫发作了一般,一团团绿火钻出他身躯,在那绿火之中,形骸隐约听见遥远的惨叫声,似乎有人正遭受惨烈刑罚。一眨眼,绿火已将老道吞没,但他身上的肌肉剧烈膨胀,很快变得半红半紫,脑袋上两根横角往下弯曲,又有两根竖角向上张扬。此人厉声怒吼,将道道铁链挣断,成了个两丈高矮,似人、似牛、又似羊的妖魔。
形骸不禁说道:“你这僵尸居然用妖火变作妖魔?世间离奇之事真叫人料想不到,大开眼界。”
那僵尸妖魔一个猛冲,形骸一躲,那些古墓古楼似被飓风扫过一般,接二连三的崩溃。僵尸妖魔回过身,双掌皆发出绿焰,犹如惊涛骇浪一般涌来。形骸左手寒霜,右手火光,与僵尸妖魔比拼功力,一时间僵持不下。
就在这时,从妖魔背后跳出又一个形骸,那形骸两掌打在妖魔后背,纵然这妖魔肌肉坚硬,几不可摧,但仍被这两掌洞穿。妖魔发出惨叫,双臂无力,与他对掌的形骸大喝一声,双手一合,将寒霜收了,使出雷震九原功,劈中那僵尸妖魔,它轰地四分五裂,体灭魄消,这一回当真死了。
形骸暗道:“这老道变作僵尸妖魔后,只怕已不亚于武降龙的功夫,若非它一味蛮干,要取胜也当真不易。”
忽听白雪儿从外而来,大声咳嗽,挥手挡开烟雾,道:“这地方气味好生恶心!师父,你胜了对么?”
形骸指了指胸前伤口,道:“被这玄顶真人暗算一招,好在总算赢了,但那拜鹰却逃之夭夭。”
白雪儿舌头舔了舔嘴唇,盯着形骸胸膛,道:“啊,师父,你这伤口甚是不妙,我我这里有伤药,替你涂抹如何?”想到自己小手轻抚形骸胸口,不禁含情脉脉,脸红心跳,险些流下口水。
形骸笑道:“你忘了我刚喝过蟠桃酒么?区区小伤也算不得什么。再说了,你哪有什么伤药?”
白雪儿掩嘴轻笑,道:“奴家娇躯玉体,红唇粉舌,香汗唾沫,便是天下一等一的良药。”
形骸斥道:“又来油嘴滑舌了,你这话对为师说倒不打紧,若在外胡言乱语,只怕人人都以为咱们青虹派出了个女中色鬼。”
白雪儿心道:“除了对你个木头,我还能找谁说这些话来?”心中怨恨,“哼”了一声,赌气不语。
形骸简略说了这拜鹰一生经历,白雪儿心情复杂,道:“此人是咱们道术士的大仇人,可他他以往却是一位顶天立地的英雄人物。”
形骸道:“他以往如何,皆已是过眼云烟,无足轻重。如今他必然前去找那黑童妖女,你脑中那仙灵可记得她住在何处?”
白雪儿道:“记得,记得,那是一座极高极大的山,我不知那山叫什么名目,但路途倒也记得。”
形骸见她神色困倦,又知前路危险,心下怜惜,仍道:“雪儿,辛苦你了,再领我走一程吧。”
白雪儿心下一甜,道:“我小时候不就这样么?你抱着我,背着我,四处奔走,除魔降妖,又亲口许诺要娶我为妻”
形骸道:“前半句不错,后半句是什么梦话?”
白雪儿白他一眼,道:“我偏要说,你管得着么?有本事你自己去找那黑童!”
形骸叹道:“好,好,你管你说,咱们即刻出发。”
白雪儿有意撒娇,推说头晕,非要让形骸抱她赶路,形骸拿她没辙,唯有依从,两人出了洞窟,形骸又召唤一雷蛇来。白雪儿指明方向,那雷蛇载着两人,掠空而过。
话说回万仙岛上,拜风豹被朝星擒住之后,被投入大牢,用锁链铐住,他受伤极重,难以自愈,想起自己被父亲坑害,被妹妹背叛,又是愤怒,又是害怕。
牢里阴暗潮湿,肮脏恶臭,拜风豹只觉度日如年,又心想:“烛九这贱人当真绝情绝义,不是东西!她连亲哥哥都能出卖,只怕早已是个无耻的烂婊子了!但她说那朝星许诺过若我从实招供,就能逃过一死,这话总是不假”
念及于此,他心中希望又生。
等了不知多久,牢房门开,他被带到另一个房屋中,那屋子中有窗户,外头空气涌入,甚是清新,拜风豹不由得贪婪呼吸,隐隐一悲,暗忖:“不知今后还能不能重获自由?”
门外狱卒说道:“盟主!您来了!”
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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