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歌端起茶杯,吹了吹,小口一喝,愁眉不展,道:“有些时候,国内的几个部族之间也会发生战争。”
形骸知道离落国人不同部落间,连自己同胞都抢,且抢的光明正大,不受律法约束,反而受族人包庇,他道:“我纵然有满腹学问,有心令离落国学我龙国礼法,却总有对牛弹琴之感。”
利歌点点头,又道:“他们打过仗,双方都死了百来人,彼此不满,想让我裁决恩怨,便找到王都来。双方都顽固凶残,丝毫不听劝告,而且双方麾下都有战团,对离落国至关重要,师父,你猜猜,我是如何了断的?”
形骸道:“双方各打五十大板?”
利歌叹道:“那只会让他们都恨上我,我不能那么做。于是乎,我命他们双方主犯合作,前往树海国。。。。。‘立功’,只要双方能活着回来,非但不办他们的罪,还给他们贵族的头衔。若双方同时战死,这仇怨也一笔勾销。他们都服从这判决,甚至迫不及待,满心欢喜。”
形骸摇头道:“徒儿,你此举不妥,只是将火烧向外头,治标不治本,反而恶化了与邻国之交。”
利歌道:“我。。。我又何尝不知?但我渐渐明白李国师、金眼神他们为何不化解这仇恨,有树海国这么个冤家,国内再大的祸患,都可发泄在树海国头上,所谓同仇敌忾,正是如此。可师父,你知道么?树海国虽然住在树上,可他们比咱们离落国要高明得多,理智的多。这两年来,树海国从未主动攻打过我离落国一次,而我离落国每年侵扰树海国之事,几乎没一月断过。”
形骸记起解元城之事,道:“然则两国之间,最大的敌人,仍是北面阴影境地的怨灵,仍是那叫拜登的魔头。”
利歌有些激动,道:“可不是吗?驻守北疆,防备黑暗,消灭幽魂,那才是真正造福百姓的事,但这些国内‘勇士’却更热衷于抢夺平民百姓,争强好胜,屠戮活人。”
形骸道:“或许这与尖牙病有关?”此言一出,当即记起利歌未必知道所有国民体内皆有尖牙病隐患之事,改口道:“他们见惯尖牙病发作,不知不觉也受了影响。”
利歌道:“对了,说起尖牙病,我这些年来钻研一种药物,似能抑制尖牙病发作,至少令人平静,容易制服。若当真在发生大难,即使师父另有要事在身,咱们也未必如上次那般束手无策。”
形骸心想:“解元之灾,那罪魁祸首之一的饿女尸辛瑞仍逍遥在外,不知去向。此人潜伏在人群之中,暗中杀人,偷取内脏吃,可至今我未得到半点消息。”念及于此,微觉心寒。
利歌又道:“师父,我此行除了来看你之外,还需去拜见一位离落国的大萨满。”
形骸道:“大萨满?此人是谁?我这等渊博之人,居然并未听闻过,那似乎也没什么了不起。”
利歌心中嘀咕:“师父这话未免有些自大了。”他道:“咱们离落国信奉的主神是金眼神,但除此之外,尚有狩猎、农耕等许多神灵。需得请这位大萨满出山,举办请神典礼,祈求国家安泰。”
形骸想起金眼神的性子,道:“哪用这么麻烦?让金眼神请这些山神土地到他神殿中喝酒狂欢,等各个儿喝的烂醉,那就万事不愁了。”
利歌笑了起来,道:“只怕。。。也没那么简单,繁文缛节,代代相传,想要免去,实是难上加难。”
形骸轻叹道:“国主忙忙碌碌,不得歇息,负担越来越沉重,可曾想过其中多少负担,其实并无必要?”
利歌只感无可奈何,道:“我认为不必之事,旁人认为非做不可,那我也唯有去做。”
形骸道:“古人云:无为而治。国主与其事事操劳,不如有时放任自流。什么都不做,比什么都做要强。”
利歌将茶一饮而尽,站起身,朝形骸深深鞠躬,道:“师父所言,深明大义,徒儿受益匪浅。徒儿本想陪伴师父,聆听师父教诲,无奈行程紧急。。。”
这时,圆桌旁突然有一苍老声音说道:“无为而治,当真狗屁不通。孟行海,你说的话误人子弟,难道不觉惭愧么?”
形骸心中一凛,见一老僧立于一旁,他相貌平平,衣着平平,气度内敛,正是迷雾师一派首领星知释者。
十一 神龙猎日月()
利歌不知这老僧是谁,但仍恭恭敬敬地行礼,说道:“晚辈利歌,见过这位大师。”
星知释者微笑合十,道:“老衲法号星知,见过国主。”
利歌问道:“大师定是师父的朋友了?”
形骸尚未答话,星知释者答道:“国主帮过老衲许多大忙,确是老衲倚仗之人。国主出行在即,不必为老衲耽搁,还请速速上路。”
利歌听他一说,立时知道他要与形骸密谈,遂答道:“既然如此,晚辈告辞。”向形骸、星知分别行了大礼,倒退出门。
只见桃琴儿、宝鹿正与白雪儿、川卉相谈正欢,利歌温和微笑,道:“咱们该上路了。”
白雪儿忙道:“我和你们同去,在这山上早晚练功,都快憋死啦!”
川卉道:“师妹!不可擅自出门!”
白雪儿朝她摆摆手,小声道:“师姐,你就假装不知道,小妹我闯荡江湖,为本门争光去了。”
川卉知形骸对白雪儿甚是宽容,面露苦笑,道:“当心再惹祸事。”
白雪儿忙道:“怎会?我也不能总是倒霉啊。”
利歌见桃琴儿乐意,自也不能拒绝,白雪儿于是兴冲冲的跟利歌等人下山远去。
。。。。。
形骸愣了半晌,替星知释者倒了茶,星知释者谢过,两人面对而坐。
星知说道:“我已听说解元之事,行海施主,老衲又欠你一回。”
形骸道:“我虽然救了无数人命,但不计名利,心胸宽广,也不将此事挂在心上,大师何必多言?”他嘴上说的满不在乎,可有意无意仍将自己抬举一番。
星知笑了笑,道:“我迷雾师肩负重任,总想保护这天下太平无事,你替咱们迷雾师收拾了烂摊子,我谢总是要谢的。”
形骸道:“李耳国师已谢过在下。”
星知叹道:“我已听李耳详细说过,离落国东北阴影境地,始终是极大的隐患。”
形骸道:“大师可有意驱逐那漆黑骨地上的万千亡魂?”
星知摇头道:“那阴影境地实在太过辽阔,连圣莲女皇当年掌握鸿钧大阵,但其地下龙脉污染严重,也无从着手,老衲暂且毫无办法。”
形骸皱眉道:“大师武功当世无敌,更在万仙朝星盟主之上,你二人联手,会同万仙派与纯火寺的所有高手,当能办成这千古罕有的大功德。”
星知释者摇头道:“朝星与万仙只针对凡间地庭的‘邪神’,不会管凡人的安危。”
形骸道:“小洞不补,大洞吃苦,你们迷雾师当真对这等大祸害视而不见么?”
星知沉默片刻,道:“咱们迷雾师繁忙无比,既要管天庭,也要管凡间,人手紧缺,敝如老衲,这几年来每三天才能睡上三个时辰。”
形骸微觉惊讶,道:“迷雾师能预测前景,未卜先知,为何也会如此忙碌?须知‘无为而治’。。。”
星知释者又笑了起来,道:“一个人知道的越多,便越感到心慌忧虑。迷雾师知道往昔、今日、未来,所以需管往昔、今日、未来之事,往往比常人忙碌三倍。”
形骸道:“那大师怎会有闲来我这儿喝茶?”
这一次,星知释者默然许久,终于答道:“我等迷雾师最多可活五千年,只会缩短,决不可超过一天,老衲命不久矣,到了这地步,也总该停下来,喝口茶,找人说说话了。”
形骸心头一震,不由深感惋惜。他对这位老僧极为忌惮,一直怕他动用纯火寺的势力对付自己,但无论从袁蕴那里,还是绝甲口中,或是孟轻呓、圣莲所述,皆知道这老僧所作所为,古往今来绝无仅有,可谓天地间无可替代的一代圣人。
他道:“我。。。我纵然也很了不起,但未必及得上大师,大师为何。。。偏偏来找我?”
星知释者笑而不答,喝了茶,形骸再替他倒满。星知释者看着烟雾冉冉上升,道:“行海施主,当初你从西海返回后,我本想杀你,但袁蕴劝阻了老衲,如今想来,多亏她如此,老衲想起此事,总有些愧疚。”
形骸道:“圣人论迹不论心,大师何必自责?”
星知缓缓说道:“从古至今,每一件事,哪怕如何微小,也都有许多抉择,不同抉择,会引起不同后果。就比如你,比如藏沉折,比如圣莲,比如灵阳仙。你可要听听千年之前太阳王朝之事?”
形骸当即答道:“我洗耳恭听。”
星知目光变得遥远,神色又是苦楚,又是骄傲,他道:“太阳王朝的灵阳仙法力无穷,知识渊博,几乎可说已穷尽了天地的奥妙。太阳王朝极度辉煌,如今的龙火天国,与太阳王朝相比,就如同猿猴与人相比一般。他们所练的仙法,所造的神器,就连天庭都已无法想象,无法理解,无法掌控,无法重现。他们甚至改造了梦海,将凡间的领域扩大了数倍。”
形骸大吃一惊,知道灵阳仙非同一般,却不料他们竟达到这般境界。
星知又道:“但这凡间是巨巫所造,万物皆由灵气构成。灵阳仙所动用的灵气越强,对未来的扰动便越大。他们用灵气改造世界,纵然奇迹无数,可从咱们迷雾师眼中看来,其实是在积累隐患,总有一天,这隐患会大的无以复加,引发天地剧变。因为他们令灵气失衡,将命运置于混乱之中。”
形骸道:“大师之意,你们预测灵阳仙会损毁这天地?”
星知点头道:“其实不用预测,实情就是如此。灵阳仙们纷纷显露出疯狂的征兆:
我认识一人,他花了极大的力气,极大的心血,将无形仙灵捕捉到凡间来,只为学习扭曲现实、心想事成之法,这无形仙灵逃脱,成千上万之人死伤。
我还认识一人,他捕捉凡人与龙火贵族,将他们改造,成了花草树木,建立了一处极大的花园,那花园中的景物全是活生生的、动弹不得的人,开出脏器一样的花来,供人观赏游玩。。。
另有一灵阳仙,此人创造一法门,令人在痛苦之时会发出无比美妙的声音,他于是捕捉数千人,困在铁笼中,用刑具刺穿他们的身躯,又令他们长生不死,时时受苦,可以永永远远为他歌唱。
灵阳仙们将灵气研究的十分透彻,可却一个个陷入疯狂,他们不再敬神,甚至自诩在天庭上神之上。”
形骸道:“他们因此引来了天罚?”
星知答道:“并非天罚,天神才不管凡间死活。但咱们迷雾师却极为担忧,因为当年天庭命咱们监督灵阳仙与月舞者,又命咱们守护凡间。我迷雾师使命在身,必须尽责。
于是,某一日,所有迷雾师聚集于天庭命运部的大殿,来到占卜金轮之前,穷竭智慧,凝聚心神,观察预测最远的未来,见到了三种截然不同的景象。
其一,咱们听到猎犬吠叫之声,百万条如龙一般的猎犬冲破牢笼,狩猎王位上的人,将他们拖拽在地,鲜血成河。在星辰之下,迷雾之中,世界的守护者们观察猎犬,操纵猎犬,约束猎犬,指引猎犬。守护者们都在哭泣,但王位上的人非死不可,否则他们将毁灭一切。猎犬岂能登上王位?但守护者却别无选择。”
形骸道:“这预示着龙火贵族与迷雾师携手,杀了灵阳仙与月舞者。”
星知微笑起来,又道:“其二,咱们见到数百柄金色的剑悬于空中,迷雾中伸出手,触碰长剑,抓紧长剑,运用长剑。稍有不慎,这长剑会斩伤手掌,酿成战火,令大殿坍塌。但若那手掌小心,则宫殿将永远灿烂繁荣。”
形骸问道:“这预言又预示着什么?”
星知答道:“此未来极为模糊,难以确定,并无定数。它要咱们迷雾师费心劝诫灵阳仙,将他们带回正途,就可创造永世太平。”
形骸奇道:“既然有如此两全其美的结局,又何乐而不为?”
星知释者摇头道:“只因这预言失了精准,不及第一个预言那般确信。咱们即使按照这预言中所说做了,结局也未必如同预料,若不准,则太过冒险,代价太大。”
形骸问道:“那第三个景象呢?”
星知抬起头,道:“万物笼罩于黑暗之中,太阳流下剧毒的黑血,瘟疫感染万物,生与死皆被毒性感染,咱们迷雾师变作丑恶疯狂的怪物,被灵阳仙奴役。凡间变得比梦海、妖界与阴间更为疯狂、残忍与绝望。”
形骸不禁骇然,道:“这预言如何会发生?”
星知释者道:“若咱们什么都不做,凡间将会沦落至此,连天庭都将成为灵阳仙这黑暗王朝的一部分。”
他看了形骸一眼,道:“你先前说无为而治,不必庸人自扰。然则若咱们对灵阳仙放任不管,这凡间将变得比最可怖的梦魇更可怕百倍。”
形骸低头不语。
星知释者答道:“咱们迷雾师间为此争论:若联合神龙骑动武,会令凡间衰退,繁华掉落,光荣不再,但世道将会得救,凡人可以残存。若继续辅佐灵阳仙,后果要么极好,要么极坏,难以断定。但咱们决不能袖手旁观,置之不理。咱们争吵了三天三夜,甚至。。。甚至不惜与同胞动手,最终,老衲说服了众人,决定动用武力,宁愿光荣不存,也要令这世界存活下去。
孟行海,未来的景象并非一成不变,而是不断变化,风起云涌。谁能说得准我若不屠杀灵阳仙,而是循循善诱,世间又会怎样?而若非袁蕴劝阻我对你动手,两年前便救不得得离落国百姓性命。
故而在我眼中,善恶无常,今日之善,未必是明日之恶。身怀邪法,未必是灾患之源。老衲若是死了,望你能接替老衲心愿,如塔木兹、圣莲女皇一般,守护这俗世凡尘,芸芸众生,无论手段怎样过激,老衲都感激于你。”
十二 微服私访中()
形骸抬头道:“多谢大师信任在下。”
星知又道:“当年我打你一掌,你却由此另辟蹊径,创出了一脉精妙武学,这番聪慧,委实难得。我另有一门功夫,模仿五行神龙之力,算得上我毕生心血,还请施主听上一听,学上一学。”
形骸听他明明欲施恩于自己,却以恳求语气说出,实是诚恳至极。形骸心中感激,又知他是袁蕴师父,于是向星知跪拜道:“多谢师公。”
星知释者点头微笑,将这功夫说了出来。形骸纵然聪明,但听那口诀倒也博大精深,每一句皆藏有玄机奥妙。而星知释者也毫不藏私,将种种诀窍倾囊相授。形骸体会到星知释者有托孤之意,想起塔木兹,更是深受触动,不敢有丝毫怠慢。
偶然间,他会想:“迷雾师中定然人才济济,为何他会专门到我这儿走一遭?这五行神龙功虽说了得,但似乎另藏有秘密,那秘密到底是什么?”星知老僧并未解答,似乎盼形骸自行领悟。
待传功完毕,形骸见星知往外走,问道:“师公要去何处?”
星知叹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越到最后,越觉得有做不完的事。”话音未落,已然失踪。
形骸心想:“圣上走了,星知大师也将离世,一直以来,他们是守护凡间的两大支柱。他们离去的空缺,真不知何时能够弥补?更不知能不能被弥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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