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不魂飞魄散。
此刻,李银师浑身巨震,他见形骸容貌逐渐变化,肤色发青,双目血红,浮起一片霜白,成了一具活尸模样,这模样令他倍感熟悉,倍感亲切,又倍感恐慌,倍感惊骇。
形骸运功过度,顷刻间露出盗火徒真容,而这真容恰与当年川枭颇为相似,李银师登时神魂震撼,这一剑万万刺不出手。
六十八 幽灵在狂舞()
李银师低声笑道:“原来你与。。。与他一样,你一直与他是一伙的?”
形骸立刻压下冥火,面貌复原,急道:“李将军,你误会了!”
李银师道:“假的,假的,都是假的。什么至交好友,什么同生共死,难怪你对川枭习性所知不少,难怪。。。难怪你要杀欧阳大哥。”
形骸道:“我将此事瞒你,正是怕你误解,我所作所为,问心无愧。”
李银师大笑一声,迈步飞奔出去,形骸一时虚弱,竟拦不住他。
利歌等人赶上来,喊道:“李将军,你去哪儿?”但李银师不答,霎时不见踪影。
形骸强打精神,道:“你们千万莫要离开,如今外头更为奇异,就算龙火贵族也难逃尖牙病了。”
众人大惊失色,道:“为何如此?”
形骸道:“事态加剧,我非带李将军回来不可!”
白雪儿道:“师父。。。。你。。。。你不可莽撞,我总觉得。。。。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要出现了,就像那时的神荼一样。”
形骸点了点头,心想:“这种种异象确实非同小可。”展开身法,赶往密门处。
因除灵大阵已成,塔中已然安全,他并未关闭那密门,李银师由此外出。形骸来到塔外,刚想找寻,就听到东面方向李银师喊道:“川枭!川枭!你出来!我未死,你未亡!咱们的仇便不算完!”
他呼喊传到空中,与那亿万冤魂的吟唱声融合为一,就如往水中扔入一颗石子,只掀起轻微的涟漪。
形骸提气赶路,空中下起绵绵细雨,加重了阴冷,天地间更加昏暗,更加抑郁。云云汇集而成雨,除灵大阵与阴影境地碰撞交锋,也召来了这场冷雨。
形骸见到李银师修长的身躯矗立在阴雨下,脑袋仰着,长发湿漉漉的贴在脸上,战袍已然湿透,靴子踩在积水之中。他缓慢悠长的喘息,偶然间,银光从长发中闪烁,除此之外,看不清他表情如何。
这雨淅淅沥沥,但沉重的令人难以忍受,宛如幽灵悄悄抚摸着人的身躯,觊觎着人的魂魄,憎恨着人的生存,赐予人仇恨与怒火。
幽灵不冷漠,幽灵很热情,幽灵不甘于死亡,幽灵渴望活着,幽灵有太多懊悔,幽灵有太多怀念,幽灵跳着奇怪的舞,唱着奇怪的歌,幽灵们制造了自己的太阳,向自己的君王祈祷吟诵。
李银师道:“可惜,我本想先杀了川枭,再杀了你。”
形骸心中一宽:“他并未变作尖牙鬼。”
至少现在没有。
形骸道:“李将军,我会将一切原原本本的告诉你,我与川枭,我们这样的人,这样的活尸,这样的盗火徒,我为何会变得如此,我会向你解释明白。我并非川枭的帮凶、同伙,我只想救你。”
李银师道:“我无需任何人拯救。”
形骸道:“你需要,欧阳将军将你托付给我,他为人光明磊落、古道热肠,乃是一代大侠,又是我救命恩人,我不会辜负他。”
李银师笑了起来,雨水如百道小溪,淌过他的脸颊,让他仿佛在流泪。
但一个大笑的人是不会流泪的,一个悲伤的人是不会大笑的。
除非那人疯了。
李银师嘲弄道:“你杀了他,然后说不会辜负他?”
形骸道:“若我另有选择,我不会杀他,但当我别无选择时,哪怕事态重复十遍,我仍会刺出那一击。他已沦为妖魔,我无法拯救他,唯有助他解脱。但你仍有救,你尚未变成尖牙鬼。”
李银师道:“龙火贵族是不会变作尖牙鬼的。”
形骸道:“你也瞧见了欧阳将军的。。。。”
李银师声音低柔而果断,他道:“我什么都没瞧见,我只知道你杀了他,孟行海,有些时候,咱们将世事想的太复杂,其实也可以变得极为简单。”
简单而致命。
李银师的剑慢慢出鞘,剑刃与鞘壁摩擦,尖锐的鸣响刺入耳膜,就仿佛这剑过往一次次直达敌人心脏一般。
雨洗去了地上的血,似乎幽灵们为两人准备空地,好让两人发泄仇恨,拼搏仇杀。
幽灵们喜欢仇恨,仇恨本身或许对他们而言已无所谓了,但那让他们想起生存时的激情。
形骸心想:“多说无益,速战速决,将他制住后带回去。”
是啊,世事本不必那般艰难,大部分时候,口舌不如刀剑管用。
尤其是此刻,尤其是在这阴影的境地,尤其是万千幽灵围观之下,尤其是爱恨情仇已无法用言语化解的时候。
那就动手吧。
冥虎剑现于形骸左手,他梦境中的右手出现在身侧。李银师朝形骸冲来,剑若银光,笼罩形骸多处要害。
形骸望着雨,望着剑,望着李银师,望着他的银眼。雨映照出剑,剑映照出雨,形骸的眼映照出李银师,李银师的眼映照着形骸。
冥虎剑嘶吼,将李银师的长剑斩断,李银师往前一扑,足踏水池,哗哗作响。
强者生存,世事简单的很。
李银师看了看断剑,露出微笑,手腕一振,劈出数十道银色剑芒,剑芒盘旋、交织、飞舞、雨落,从各个方位直击形骸。
形骸右手虚张,左手冥虎剑横前,转动一圈,剑芒一齐消失了,形骸再将冥虎剑一指,银色的光划破雨幕,飞向李银师,李银师当即腾空而起,声音晃动,躲过反击,躲入废墟与瓦砾之间,他的气息与声响彻底消失。
形骸在雨中找寻那银色的身影,银色的眼眸,他见到的唯有破败,唯有荒芜,唯有幽灵,唯有细雨。。。
突然间,李银师从形骸背后出现,浑身银光缠绕,扑向形骸,整个人犹如出鞘的利刃,快速无伦,无坚不摧。他的剑断了,但那又怎样?他已与剑融为一体,剑虽残,但剑意却更为锋锐,更为凌厉。
形骸身影虚幻,避过这一招,右手抓向李银师背心灵台穴,但李银师如舞蹈一般转过身,百道银光绕着他身躯优雅漂浮,撕咬靠近的敌人。形骸只得缩手,李银师跳起身,足尖连踢,剑气随之纵横,被形骸冥虎剑严密守住。
他们分开,各自退后数步,激起地上的泥浆,在雨帘中留下转瞬即逝的影子。
李银师一闪身,再度躲藏起来,那雨是他的盟友,掩盖他的行踪,正面相斗,他敌不过形骸,但他又何须正面相斗?
他是一柄杀人的剑,简单而致命,能够杀人,便已足够。
他潜伏,他等待,他听着雨声,他嗅着形骸的气味儿,他与形骸喝过酒,交过心,杀过敌人,他们是战友,也算是出生入死的朋友。
也许欧阳挡说得对,形骸身上有吸引李银师的地方。确实有那么一会儿,李银师喜欢形骸,想背着欧阳挡做一些事,想诱惑这冷漠之人违背自己的信条,想看着他纠结与困惑,想体会那偷情的快乐与新鲜的情爱。
因为欧阳挡死了,所以李银师是不可饶恕的,形骸是不可饶恕的,川枭是不可饶恕的,他们都得死。
哪怕李银师残了,哪怕李银师的剑断了,哪怕形骸真是无辜的,哪怕川枭并不在此处,李银师都要奋战,都要厮杀。他是在无理取闹吗?不错,不错,他正要无理取闹,他一直是个不可理喻的人,唯一能包容他的人已经死了,所以他无法无天,所以他歇斯底里,所以他寻求死斗,只求死亡能洗清这罪孽,解开这纠葛!
李银师观察形骸的呼吸,观察他的站姿,观察他的节拍,观察他的心思,形骸没有破绽,即使有,也非凡人所能抓住,唯有李银师可以,他确信自己能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
雨滴落下一寸,形骸眨了眨眼,他的眉毛显露出凄凉与黯然,他似乎要开口劝告李银师收手,他的心动摇了。
心是人的根本,心有动荡,招式必会犹豫。
雨又降落了半寸,李银师已离形骸不过咫尺之遥,他浑身的银光化作飞刃,刺向形骸浑身要害,而他的手上更是索命的尖刀,指向形骸的心脏。
但下一个瞬间,形骸长出无数双手臂,将银光一并收了,冥虎剑杀意张扬,斩断李银师的双手,再一剑刺入李银师的腹部。
李银师“啊”地一声,忽然明白形骸的犹疑并非动摇,而是下杀手前的悲,但他克服了悲伤,因而这一剑无可匹敌。
正如好剑需要好的剑鞘,由悲伤蜕变出的杀意才真正能杀尽万物,这正是酝酿剑意的妙法,这正是平剑的真诀。
但形骸手一转,金光如雨,将李银师缠绕,李银师的断臂再度接续,他腹部的伤口转眼愈合,形骸复又凄然的望着李银师。
李银师死不了,但他的伤仍很重,他已无法胜过形骸,从一开始他就全无机会。
李银师明白形骸想救自己,而自己却想杀了形骸,为何想杀人者敌不过想救人者?真是荒唐,荒唐极了。
或许是他的功夫更高?又或许是他的剑上有欧阳挡的托付与祝福?他的剑沉重的仿佛山,而李银师的剑轻柔的犹如羽毛。天上的幽灵似乎在欢笑庆贺,他们或许并无恶意,因为他们也曾是生者,他们对活着的人仍抱有善意?
又或许是李银师终于被形骸打动?他的心境不一样,这世道也变得没那么险恶。
李银师手按着伤处,一步步退开,淋着雨,靠着雨打湿的墙。
形骸道:“李将军,回去吧,再留在此处,真要得病了。”
李银师听他语气像是在管教不听话的小孩,将尖牙病说的有如伤风感冒,不禁笑了起来,道:“我动不了,这可都怨你,你得背我走。”
形骸叹了口气,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
六十九 旧人相拥去()
形骸走向李银师,李银师凝视形骸,眼中已无杀意,但另有莫名的情绪,犹如野兽般望来,却让形骸瞧着别扭。。。
李银师道:“你为何怕我?该是我怕你才对。你是不是心中有鬼了?”
形骸皱眉道:“此地甚是不太平,我总担心。。。”
李银师笑道:“顾左右而言他,孟行海啊孟行海,你怯怯戚戚,是不是对我有意思了?”
形骸毛骨悚然,倒吸凉气,喝道:“李将军,我视你为友,你胡说什么?”
李银师道:“欧阳大哥原先也这般想,到头来呢?”说到此处,几乎被巨大的悲痛窒息,再无心思开玩笑。
突然间,空中有物飞来,发出尖鸣之声。形骸转过身,冥虎剑转动如盾,那事物是一根根骨矛,被形骸接连削断,但骨矛却并无中断。
此时,李银师一声惊呼,被一人搂腰举起,他咬紧嘴唇,一道剑芒刺出,破开那人胸膛。李银师也顺势看清那人样貌,顷刻间,他心中怒气沸腾,激愤无比,嘶哑着喊道:“川枭!川枭!”
川枭眼神悲喜交加,令李银师心头一凛,川枭道:“银眼儿,恶枭听见你叫恶枭了。”
李银师见川枭胸口涌出黑血来,竟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恨此人入骨,再次见面后本想与他拼命,但此刻川枭受了重伤,李银师却悲从中来,怜悯尚且不及,他道:“我。。。我刺你一剑,你为何不抵挡?”
川枭平静答道:“恶枭欠你的,自然要还你。”
李银师哭道:“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
形骸运展遁梦之法,形影虚闪,避开骨矛,直奔川枭,喝道:“放下他!”同时刺出冥虎剑芒。
川枭抬起右手,掌中刺出白骨,那白骨变作粉末,飘向形骸。形骸忽感到浑身麻痹,阴冷剧痛,身子摇晃着坠落。川枭手指一点,地面升起数十道骨刺,刺往形骸要害。形骸疾冲躲闪,但骨刺实在太快,扑地一声,刺入形骸肩骨,形骸“啊”地喊叫,流出些许绿色的血来,似已然中了剧毒。
李银师脸上变色,知形骸消耗过剧,带伤作战,敌不过这仇人。他把心一横,竖起手掌,再度劈出剑芒来。川枭中掌后身子一震,一捏李银师后颈,李银师登时晕了过去。
形骸挣脱骨刺,朝川枭打出数十道惊雷,川枭面前竖起一面骨墙,骨墙上尸骨伸出手,抵挡雷电,只听乒乒乓乓巨响,骨墙破口,但旋即又被骨头填补。
形骸见状,急忙绕开那骨墙,但川枭背上生出一对骨翼,振翅飞上了天。形骸想朝他跳去,但双足一软,踉跄摔倒。
陡然间,又有骨矛朝形骸刺来,形骸变得形影重重,如笼在雾中,令骨矛全数落空。与此同时,只见一高大威武的老者拦在形骸与川枭之间,他双目如虎,微笑道:“大人先走,我杀了此人后再去找你。”
形骸身躯一分为三,三个身影冲向老者,老者丝毫不理这三人,掌中出现一巨大镰刀,一振一钩,击中空无一物之地,形骸现出形体,一声痛呼,被这老者刺中大腿,随后老者将形骸甩了出去,轰隆一声,摔入一座茅屋中。如此一耽搁,川枭与李银师已没入了云层。
老者从地上拾起一本书册,念道:“归田老人随记,你去过归田居,见过归田老弟了?“
形骸推开乱石,站起身来,道:“你认得归田老人?”
老者哈哈笑道:“你死到临头,还有闲情逸致问我此事?”
形骸冷冷道:“死到临头的并非是我,我怕若不问,之后便再难知道实情。”
老者见他遍体鳞伤,微微一笑,神情从容,似乎形骸必死无疑,他不必挂怀胜负之数,于是答道:“老夫名叫木枯竭,多年之前,正是老夫让归田老弟与建功和尚得了启发,全身心钻研尖牙病的道理。”
形骸目光严厉,问道:“你就是此事的幕后之人?你为何要这么做?”
木枯竭双手捏拳,在胸前交叉,似做了个祷告手势,他道:“奉吾神旨意行事而已。”
形骸道:“你那神又是何人?”
木枯竭瞬间显得有些迟疑,勉强答道:“吾神圣名为拜登大帝,居于漆黑骨地之中。”
形骸回忆起金眼神所说,知道这拜登是离落国东北那巨大阴影境地中一个大魔头,与离落国仇恨极深,世代纷争不止。他道:“原来都是你一手策划,这尖牙病、这阴影、这尸魃阵,全都与你有关?你既然侍奉拜登,为何又为这恶枭效劳?”
木枯竭笑道:“吾神命我散布灾祸与死亡,使阴影吞并整个离落国,甚至更进一步占据东方全境。神明旨意如此,我自当无所不用其极。孟行海,只因吾神教诲,对临死之人不得隐瞒,故而我直言相告,如此一来,等你死后,你的魂魄将为我奴仆。”
形骸仍想问他尸魃阵之事,但木枯竭念了句悼词,大镰刀舞动成圈,朝形骸劈落。形骸朝后一退,镰刀击中大地,砰地一声,裂开个径长十丈的大口子。
木枯竭举起镰刀,再度砍落,但形骸左手长剑旋转,右掌一拂,那镰刀便万万落不下来。木枯竭不明所以,吹胡子瞪眼,左掌拍出一道掌风,那掌风混杂绿气,其中死灵呼吼,形骸往右一跃,掌风掠过一块巨石,将巨石腐蚀得千疮百孔。
木枯竭厉声道:“为何还要躲?世间有几人能躲得过死亡?”双掌连连拍出,掌风朝四处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