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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黑须老者高声道:“国师,你一味保他,可他闯下这弥天大祸,难道毫无惩罚么?”
形骸认得这老者是离落国的左丞相,听他所言,是要追究利歌罪责。
利歌神情沮丧,宝石般的眼睛满是内疚之意,他道:“我。。。。我行事颠倒,甘愿。。。。。”
李耳一挥袖袍,大声道:“什么行事颠倒?若非国主勇敢绝伦,亲身犯险,咱们又如何能察觉附近这大隐患?若将来生出祸事,后果不堪设想。如今这一千勇士性命,换来仙灵尽灭,在我看来,正是国主洪福齐天,利国利民的吉兆!”
黑须老者挺起胸膛,道:“李耳,你一立此人为王储,金鱼寨的一千将士全数遭遇海难而死,而大内禁卫也死了一千人!这哪是什么吉兆,正是凶得不能再凶,恶得不能再恶。”
三十七 今夜饮血醉()
李耳凝视那黑须丞相,道:“我国上下千万英雄儿女,哪个不以为国立功,战死沙场为荣?”
黑须丞相怒道:“为荣,为荣个屁!都是这小子不吉利,更何况此人来历甚是可疑,谁说他是百灵国主的儿子?真不知是哪儿来的野种!”
利修衣厉声道:“你这老野狗,乱吠什么?利歌是我与夫君的孩儿,此事有夫君的拜把子兄弟作证,岂能有假?”
李耳一挥手,止住利修衣,淡然道:“州丞相,你说该怎么办?”
黑须丞相道:“依我看,织鸟殿下有什么不好?你擅自罢黜织鸟殿下,惹来天怒人怨,若能幡然悔悟,则天地亦为之喜庆。”他实则一直支持利织鸟,知道利歌一旦登基,自己必然失势,因而想方设法也要扳倒利歌。此言一出,登时有不少大臣缓缓点头,利织鸟暗暗窃喜,神色却甚是严肃。
李耳缓缓转向利织鸟,道:“然则我听说是织鸟殿下撺掇利歌殿下前去那河谷,罪魁祸首,不正是织鸟殿下么?”
织鸟指着利歌,断然否认道:“少血口喷人了!利歌,你到底是不是男人,有没有担当?”
利歌脸色苍白,颤声道:“我。。。。我。。。。”
形骸叹了口气,只觉这位利歌王子性子太过善良,太过软弱,就像当初前往西海前的自己一样,这般少年委实不适合登基为王。不错,这少年样貌过人,天资聪慧,若专心习武,将来必成一代大宗。然而要坐稳王位,驾驭群臣,绝非单纯武勇聪明所能办到。
他得比谁都能忍,比谁都果断。他需得能杀不该杀的人,能饶恕该杀的人,须得舍弃良知,厚着脸皮,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哪怕累得数千人、数万人丧命,哪怕令血流成河,尸骨遍野,也决不能动摇决心。
史上或许多有仁善的君王,但即使仁善,也要拿得起刀,狠得下心。当鲜血红手的刹那,仍旧能笑得出来。
因而那些永垂史册的明君,在形骸心中,一个个儿都是邪门扭曲的人。他们狠辣卓绝,却又惠及天下,就像那黑眼神、李耳国师、圣莲女皇一般。
当然,梦儿也可能是这样的人,形骸并不厌恶他们,只是感到敬畏。形骸不再年幼,不再幼稚,他眼中见过太多死亡,手上也染满了罪人的血。
他能明白少年时无法明白的无奈,他愿意为孟轻呓杀任何人,因为他坚信龙国需要孟轻呓,这凡间需要孟轻呓。
年少时,形骸不敢想象自己会变成这般模样,现如今,一切顺理成章。也许利歌总有一天会明白过来,从质朴纯真、完美无缺的孩子,变成扭曲畸形、充满矛盾的君王。形骸知道前者的可贵,也理解后者的必要。
李耳笑得甚是从容,他拍了拍手,李银师离座,外出片刻,带回来三个少年。利织鸟脸色一变,但又装作若无其事。
此人实则比利歌更适合为君,他满腹刁钻狠毒的计策,能面不改色的说谎。但凡是不可太过,过则有害,由于利织鸟诡计多端,反而不得人心。利歌宅心仁厚,相貌秀美,更受旁人喜爱。
形骸又暗暗叹息:“难道我错了么?天真淳朴的人,也能坐稳王位?”
李耳道:“这三位少年一直跟着织鸟殿下,是不是殿下的心腹?”
利织鸟摇头道:“我只是见他们孤苦无依,善待他们罢了,他们所作所为都与我无关。”那三人闻言,脸上皆现出怒容。
李耳道:“你们三人,将先前招供的话再说一遍!”
那三个龙火觉醒的少年皆是先前外出刺杀利歌之人,与仙灵交锋之际,被大军救了出来,侥幸存活。他们感激利歌仁义,恨利织鸟冷酷无情,遂一五一十将利织鸟毒计当众说出。
黑须丞相咆哮道:“放屁!这三人搬弄是非,诬陷殿下,该当杀头!”
李耳叹道:“这三个少年一直跟着织鸟殿下,待殿下甚是尊敬,此事有目共睹,但如今都反过来指认织鸟殿下之罪,可见此事决计不假。”
白雪儿、拜桃琴、宝鹿三人也齐声道:“是啊,当时我们也在场,是利织鸟叫我们去那儿的!”
利织鸟喊道:“这三个女的是利歌老婆,自然帮他陷害我了!”白雪儿、拜桃琴大感害羞,嗔道:“谁是他老婆了!”宝鹿道:“就算我与利歌殿下要好,可实话终究是实话!”
李耳道:“织鸟殿下的人指证织鸟殿下,这三位姑娘也指证织鸟殿下,可谓人证俱全,织鸟殿下谋害王储,心意何等歹毒?更因此累得无数将士惨死!这等大奸大恶之辈,岂能容他再活一天?”
黑须丞相怒道:“李耳,你待怎样?你以为你能只手遮天么?”
李耳哈哈一笑,对李银师道:“动手!”
李银师也露出残忍笑容,眸中银光绽放,霎时已将利织鸟擒拿在手。黑须丞相怒道:“找死!”拔出宝剑,斩向李银师。
李银师站着不动,侧目看着黑须丞相,看着那剑的弧光,似乎这不过是一场游戏,哗啦一声,鲜血喷溅,李银师笑容却愈发灿烂,只因他银色眼眸倒映着情郎英勇的身影。
欧阳挡的人挡在李银师身前,欧阳挡的刀横在一旁,欧阳挡面前的黑须丞相已掉了脑袋,欧阳挡的脚站在血泊之中,欧阳挡的心与李银师连在一块儿。李银师武艺出众,是离落国顶尖的大高手,远远胜过旁人,但他喜欢任由欧阳挡救他,甚至将自己性命当做赌注。
幸运的是,他此生从未赌输过。
群臣震动,惊呼声不绝于耳。利织鸟虽然一直要杀利歌,可却从未亲眼见过残酷的屠戮,更无法想象自己倚仗的重臣在辉煌庄严的殿堂上掉了头颅。他见到这血淋淋的场面,闻着尸体血腥与尿液混合的气味儿,听着凄惨恐惧的喊叫声,吓得几欲晕去。
李耳从容不迫道:“还有哪位想要替这乱臣贼子辩护?”
群臣一时颤栗,无人说得出话来。李耳对李银师点了点头,李银师将吓傻的利织鸟扔在利歌面前。
利歌身子一震,望向李银师,李银师左手拇指在脖子前轻轻划过,表情却像是用糖果哄小孩入眠一般,他道:“殿下,血债血偿,此人谋害你,该由你亲手杀了他。”
利歌茫然道:“由。。。。由我杀他?”
他是我侄儿,是我的亲人。这里是王宫,这里是大殿,我是王储,怎能在这儿杀人?又怎能由我亲手杀人?
利织鸟终于清醒,他“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裤子湿了一大片,头如捣蒜般磕在地上,咚咚,咚咚,不留余力,似乎他生存的希望全在于他这头磕得好不好,响不响。不一会儿,他已然头破血流。
利歌妙目圆睁,抿紧嘴唇,看着眼前的人,望向周围的人,他瞥见那具无头的、肥胖的尸体,又瞥见那落在大殿角落,无人留意的黑须脑袋。
咚咚,咚咚,声音仿佛战鼓。利歌实不知该怎样才好,在他心底,他明白错在于他自己,与这利织鸟又有什么关系?是利歌太蠢,太虚荣,太冲动,太盲目,一意孤行的冲入陷阱里头,进入仙灵的领地。
是,利织鸟是有心害他,但利歌根本就不该上他的当!是利歌害死了那些禁卫勇士,是利歌害死了那七位龙火少年,是利歌,全是他的错!
是利歌的优柔寡断,假仁假义,酿成了最后的恶果。他与那水蛇仙灵斗曲得胜后,早就该带着白雪儿、桃琴儿他们全身而退,他却非要连那些追杀他的人都想拯救。他坏了规矩,激怒了水蛇仙灵,才将其余仙灵召至外界,最终引发了那一场大战。
为人当知足常乐,岂能贪得无厌?为人当步步为营,岂能好高骛远?为人当分清轻重,岂能一视同仁?
利织鸟仍在磕头,他磕得更为卖力,哭得更加悔恨。下方群臣不忍,有几个孔武有力的将军起身迈步,走向这边,似想要求情。李银师与欧阳挡并肩迎去,刀刃寒光转动,那几人也身首异处。
在众人惊呼声中,血洒落了一地。场面愈发混乱。利织鸟继续磕头,似着了魔一般,群臣情绪激昂,蠢蠢欲动,抬头望着大殿之外,好像要呼救,招来救兵。
利歌心想:“他们在替我杀人,杀与他们无冤无仇,甚至有些交情的人。”
血液流淌,与磕头声编织成激扬的曲声,钻入利歌的耳朵,钻入利歌的心间。霎时,他又仿佛置身于那野兽的神殿,血池没过脚踝,那狂热的教徒用自己的鲜血指引利歌的剑刺入他的胸膛。
血是杀戮的征兆,血是杀戮的证据,血是杀戮的果实,血是杀戮的终结。
又或许其中并无深刻的意义,杀戮起来,亲人与敌人并无不同。杀戮本身就超越一切,让生命归于平等,进入轮回。
利歌不能再重蹈覆辙,利歌不愿再让场面失控。利织鸟的泪纵然可怜,利织鸟的悔恨纵然真诚,利织鸟的言语纵然动人,但在死亡面前,这一切都算不上什么。
他蓝宝石般的眼珠看着利织鸟的头抬起又放下,他额头中的鲜血一闪一灭,当那鲜血消失的刹那,利歌挥剑而下。宝剑很锋锐,他只感受到脖子轻轻的阻挡,却听到鲜血如潮水般拍打地面的声音,脑袋在地上打滚的声音。
大殿瞬间静止住了,所有人都抬头看着他。
在静止的景象中,利歌见到形骸朝他点了点头,像在恭贺他,于是这世界又活了过来,有人惨叫,有人大笑,有人鼓掌,有人逃窜。
利歌知道自己过去是多么愚蠢,在鲜血的麻醉之下,只要杀对了人,杀戮与下棋、奏乐并无区别。
三十八 酒后吐真言()
大堂灯火如昼,喧嚣似浪,宾客云集,皆兴致正高,酒酣耳热,一群十三岁的少年正在堂中舞蹈,他们穿离落国蛮族的草裙,一身裁剪精致的皮甲,手握木枪木剑,身背木弓,一招一式简洁有力,又美观,又实用。众宾客彩声不断,愈发响亮,又时不时露出傲然目光,朝形骸看来。
形骸目不转睛的看众少年试演武艺,见他们动作灵巧的宛如猿猴,比龙火天国的同龄人强上不少。他这些时日来为开宗立派,新创武学之事煞费苦心,始终未有头绪。如今这群孩童所献舞技虽然粗浅,却颇有可取之处。
欧阳挡说道:“使节既然看的如此专注,为何不喝彩?此宴本就是为使节所设。”
形骸左手拍打桌案,微微点头,表示赞许。他知这宴会是为庆祝利歌从仙灵巢穴中“凯旋而归”而办,也感激形骸相救之恩。如此一来,利歌已算通过勇气考验,可名正言顺的登基为王。
况且眼下他已再无对手。
形骸想起他斩掉利织鸟脑袋的情景,每个细节皆历历在目。利歌拔剑挥剑时一气呵成,手不曾颤抖,眼不曾闪动,事后也并无懊悔沮丧的神情。惨烈的斗争中,他活了下来,身为君王,已有相当觉悟,将来当可成为孟轻呓与龙火天国可靠的盟友。
他又将目光投向利歌身边的李耳国师:此人在朝堂上命君主杀害亲人,处决敌党,手段决绝,利歌纵然能够当上国王,仍被此人操纵于鼓掌之间。
但据说此人已活了七百余岁,几乎与圣莲女皇齐寿,他其实才是离落国的真正的首脑人物,历代国君皆逃不出他的掌控。
形骸忽然意识到李耳绝不会是神龙骑,更可能是迷雾师,他行动神秘,难以捉摸,权力极大,却又甘心隐于幕后,这正是迷雾师们一贯作为。
不管是迷雾师还是古老的神龙骑,此人一贯亲善龙国,那便足够了。换言之,无论谁人是国主,无论何人在离落国掌控朝政,只要仍听龙火天国的话,对形骸而言并无不同。
龙火国在此地原就有驻扎的官吏,坐于形骸身旁,神态言语很是恭敬,形骸挺起胸膛,简短答复他们。离落国是龙火国最重要的盟友,也是最大的附庸国之一,形骸身为此地长官,自然要有长官的模样。
欧阳挡肩负王宫守卫重任,却有些醉了,他向形骸敬酒,笑道:“使节,听说你还是青虹派掌门人?”
形骸心想:“他怎地知道的?是了,或许是雪儿告诉旁人,因此传开。”他面有傲色,答道:“正是,欧阳兄有何指教?”
欧阳挡道:“你现在名头很响,不少贵族想将孩子送到你那道观学习武艺。”
形骸心中一紧,没有半点把握。他这门派初创未兴,要门规无门规,要学问无学问,要武学无武学,要风气无风气,若大收门徒,岂不是误人子弟?
但他代表龙国,代表神道教,自不能丢了颜面,于是答道:“我收徒很严,若非根骨品行皆上佳者,决计不收。”
欧阳挡点头道:“那是,那是,就像地仙派一样,送进去的孩子都是百里挑一,出来也各个儿是好手。”
形骸见堂中众孩童退去,走上一群衣着暴露,身躯健美的女子,跳起截然不同,充满力量美感的舞来,曲子鼓舞人心,热情高涨,仿佛催人作战一般。形骸脑中灵光一闪:“为何不问问这欧阳挡他们离落国是如何训练武艺的?”
于是他向欧阳挡敬酒,问道:“我若收徒,欲因材施教,不想与离落国风俗违背,不知贵国平素孩童如何习武?”
欧阳挡甚是自豪,登时口若悬河,双手比划,详详细细将离落国自幼历练的种种法子说了一遍。形骸听其中却有可取之处,暗忖:“我将气舞掌、离落舞、孟家拳法与梦魇玄功融合在一块儿,东拼西凑,先整治出一套入门武艺来。”
这时,李银师走近此处,冷笑道:“欧阳哥哥,你与使节聊得好开心哪。”
欧阳挡点头道:“使节对咱们离落国功夫兴致极高,我正说给他听。“
李银师神色冷漠,目光暗含深意,道:“使节武学深湛,怎会喜欢这等粗浅功夫?我看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欧阳挡愕然道:“酒?自然不在酒,他是请教武艺。。。。。”
李银师一下子扯住欧阳挡手臂,在他耳畔说道:“你离他远些!莫要给我耍花样!”语气已严厉万分。
欧阳挡吓了一跳,道:“师师,你这是。。。。”
李银师眸中透着杀气,他道:“若让我得知你对不起我,我将你二人全都杀了。”
形骸听得明白,他沉声道:“李银师,你这男风喜好很光彩么?我乃堂堂龙火贵族,你以为我与你一般可笑?”此言已极不客气,等若将欧阳挡一起骂了,但李银师无礼在先,形骸也顾不得什么委婉客套。
李银师非但不怒,反而放心下来,笑道:“你说我可笑,却不知其中之乐,只要你不抢欧阳哥哥就好。”说罢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