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折又往下读,其后则是冥火功的口诀。沉折通读两遍,已然记住,稍一动念,只觉脑中有白色火焰在灼烧。他以往只在梦中见到过这白火,此刻却能真真切切感受到,掌握住。
他想:“我脑中若有冥火,那就能救活形骸。他在别院被人起如此绰号,想不到竟暗合天意?”
可事到临头,他又犹豫不决:“若将形骸变作那黑鸟妖、黑婴儿一般,又该如何是好?”想了许久,把心一横:“即使那般,也得把他救活。如若不成,我亲手杀了他,反正都是个死。如若成了,我设法助他渡劫为人。”
他看形骸身躯大致完整,只缺了条左臂,回去找了一圈,见形骸那条断臂已腐烂得不成模样,而周围冻尸的手臂也都破损极重。他惊慌想道:“亡人蒙说这尸首不能天生完整,但必须缝合周全,冥火才能奏效,这又该如何是好?”
他回到那刻字的石室,心急万分,偶然间目光一扫,忽见高处挂着一托盘,托盘上竟有一根人手,模样好生郑重。沉折心头一热,跳了上去,见那手臂洁白柔滑,竟与生者手臂无异,而且正对左边。
沉折想:“好运气!”可那手臂颇长,与形骸不配。沉折想:“要不斩断我自己的胳膊,给形骸接上?”
忽然间,那条左手嗡嗡震动,竟往形骸身上挪去。沉折大惊,却见那左手骨骼伸长,咔嚓一声,接入形骸断处。又听喀喀声响,那左手伸缩片刻,已完美相融,严丝合缝。
沉折大喜:“这准是亡人蒙珍藏的法宝,专用来装配残躯,正好给我用上了。看来形骸命不该绝,我定能将他复生。“
他这就想运功救人,但幻觉又生,只听那“形骸”说道:“可别冒失了,肢干不可不断!”
沉折道:“是,是!”拔剑在手,将形骸右臂双腿脑袋全斩断了,却只有稀少血液淌落。
沉折想:“是他练放浪形骸功的缘故么?”他到外头大木屋中取来针线,将躯干一圈圈又缝得紧紧的。他这番一忙活,满头大汗,只觉比杀尽冻尸还累。
待准备完毕,他默想冥火功口诀,拿起亡人蒙用的那根兔肠针管,一头插入自己额头,轻响声中,刺破脑骨。他感到那白火与尖针一碰,心下一紧,却毫不在意,又同样刺入形骸脑门。
他运冥火功,见那白火顺着管子,涌入形骸脑中,起先形骸并无动静,但沉折耐心等待,过了一盏茶功夫,查知形骸脑中火焰熊熊燃烧,与自己脑中一般明亮。
沉折想:“为何我自己的冥火反而更高更旺了?对了,亡人蒙说这功夫越救人越强。如此说来,我我真救活了形骸?”
他紧张万分,双目不敢离开形骸身躯,生怕他起了异变。形骸身躯一动,心脏怦怦狂跳,似要炸裂开来,同时呼吸声大作。沉折额头冒汗,想:“就算他变作坏形尸,我也绝不杀他。”
形骸脑袋、右臂、大腿处哗啦啦一通响,缝合线被迫出体外,肌肤上瞧来毫无伤痕,同时又听骨骼扭转之声,断处对接收紧。
沉折长舒一口气,欣喜万分,想:“这是放浪形骸功!他活了,他活了!”
形骸低哼一声,睁开眼来,四下看了看,道:“我怎地好痛你是师兄?”
沉折不料他竟认得自己,脸色一变,旋即冷冰冰答道:“你本已死了,我却将你救醒,如此咱们仍是两不相欠。”
十九 书斋阅书信()
形骸支起身子,沉折袖袍一拂,气流升腾,托了他一把,形骸道:“我记得那婴儿心脏,你说我死了?”
沉折简略答道:“我用亡人蒙的法子,将冥火渡给了你。”
形骸脑子昏昏沉沉,连惊讶之力也没有。沉折抵住他背心灵台穴,以龙火炼体功相助,形骸手足力气渐复,这才看到墙上刻字。
他凝视半晌,摸摸额头,大惊失色,道:“你把我变作活尸了?”
沉折道:“你身上并无缝合伤痕,当是放浪形骸功之效。”
形骸上上下下摸索一番,似并无异状,也没缺了东西,奇道:“墙上说我会遭人厌恨,腐坏田地,真会如此么?”
沉折摇头道:“亡人蒙多半搞错了。”
形骸放心下来,笑道:“看来我多行善事,终有好报,救你也没白救。你说咱们两不相欠,那就两不相欠好了。”
沉折道:“就是这句话。”
形骸恢复气力,运龙火功疗伤,惊觉真气充沛,流淌迅速,与四周天地灵气相呼应,正是龙火功第三层的迹象。他难以置信,又试了几回,这才确信无疑,道:“我练到龙火功第三层了!”
沉折想了想,道:“看来这冥火神功对龙火功颇有助益,你得了冥火之后,龙火功也大有长进。”
两人皆有所不知,这冥火功与龙火功皆属上界神火,两者本是同源。冥火功主魂魄,龙火功主躯体,虽不相融,却有彼此助长,共通互惠之效。然则这冥火功唯有死者能练,龙火功却非生者不可,本决不可共存。两人身上情形千年罕有,几无前例可寻,可谓凶运当头,又是幸运至极。
形骸兴冲冲的说道:“莫非我也能与你一般,年纪轻轻便达到第四层境界?那回去之后,谁还敢瞧我不起?”
沉折道:“此事终究渺茫,受人瞩目也并非好事。”
形骸如被浇了一头冷水,怏怏道:“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
沉折又道:“这冥火功口诀在下方,你最好记住,今后或能有用。”
形骸扫了一遍,心领神会,皱眉道:“这口诀精微奥妙,似不逊于龙火神功,但终究还是歪门邪道,咱们回去之后,若被纯火寺得知此事,怕会遭到灭顶之灾。”
沉折喝道:“休再说不吉之言,你死也死过,这教训还未尝够么?”
形骸道:“不错,我死也死过,其他还有何事可怕?”
沉折哼了一声,道:“走吧。”
形骸道:“师兄,你白来一趟,没找到亡人蒙,我看哪,你也别白费力气了,就此打道回府如何?”他在外已久,急想返回龙国,过上太平的日子,哪怕再受噩梦所扰,也已不再惊惧了。
沉折略一沉吟,叹道:“也罢,你既然胆怯,我便送你回去。”
形骸大喜,往外就走,却突然身形不稳,左臂在那刻字石壁上一碰,那石壁蓦然隆隆震动,朝后退去,露出一条通路。
两人对视一眼,形骸道:“我这胳膊有古怪,似乎自己往墙上伸,莫非其中藏着虫子?啊,不对,我胳膊中毒断了,这左臂哪儿来的?”
沉折眉头一皱,道:“亡人蒙对此左臂甚是珍重,其中只怕有玄机。”
形骸急道:“师兄,万一这胳膊将来不听话,把我自己掐死了,你说我冤不冤?”
沉折道:“你反正死也不怕,何须多言?”说罢走入那通道。
形骸那左臂阵阵抽动,每到某处就响声大作。形骸道:“前方或有陷阱。”沉折上下一瞧,果然地面有异,稍稍试了试,有尖刺探出,于是飞身一跃,过十丈远而落,道:“你跳吧。”
形骸不知能不能行,心里没底,退后几步,足尖一点,人在空中突进,当真如振翅滑翔,随心所欲,落在沉折身边。他想:“龙火功到第三层后,连轻功都大有长进了。”
其后继续行进,每有险处,那左臂立时提醒,两人也总能识破避过。
斜坡上行,转了半圈,竟来到一间书房,只是房中书籍大多损坏,字迹模糊难辨。又见丹炉、五行阵、阴阳盘、金光镜、大铜管,整整齐齐安放各处。
形骸道:“亡人蒙对此处如此慎重防备,定有重大隐秘。”
沉折看那一应器具,道:“他为将冥火化作魂魄,令活尸转而为人,并未一味苦练冥火神功,更费心钻研炼丹之学。”
两人搜寻一番,见各事物已腐烂得不成模样,一碰就坏,这书房灯光昏暗,本有琉璃窗,却已被外头黑树粗草堵死,更令人压抑得喘不上气来。形骸暗想:“万一此处有妖怪藏着,可别把它惊醒,把我吃了饱餐一顿。”
沉折沉吟片刻,忽生灵感,道:“运冥火神功。”
形骸急忙照做,两人来到书房,见有一本破书上白光流动,沉折将这本书一扯,扑通一声,一张桌子下砖石弹出,里头又有一本书,此书似是以牛皮制成,又浸泡过药水,并未腐化。
形骸赞道:“不料冥火神功有这等用途,竟可留作记号。”
原来这冥火极为隐秘,一直不为人所知,正是因其非凡人所能察觉,唯有习练冥火神功之人可见冥火迹象。
沉折不答,摊开书册,两人一齐翻看。
书中记载是亡人蒙多年来探究冥火神功的心得,唤作《冥火补遗录》,记载冥火诸般妙用。
那亡人蒙写道:“蒙某已将冥火神功练到极高境界,非蒙某自夸,余体质强横,力大无穷,世所罕有,当世鲜逢敌手。然则冥火功之妙,又岂在健体强身而已?此间所载,与世间道法、仙术相近,以冥火而生出奇事,若能善用,有搬山分海,巧夺造化之能也。”
沉折不喜冥火,道:“这书不看也罢。”放在一旁。
形骸道:“师兄,你这就大错特错了,都说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火可伤人,亦可造福于人。我们学了上头本事,用来做好事就行,何必心存偏见?”
沉折道:“龙火功也有道法,何必用冥火功的?”
形骸道:“你不看我看,你这人性子太懒,将来如何能有出息?须知书不嫌多,多多益善。”
沉折也不理他,又四下搜寻,形骸捧书细读,突然道:“你看,亡人蒙发疯了。”
沉折问:“他写了什么?”
形骸于是念道:“老子老子时时听闻到怪异声,他妈的,是哪个王八蛋对我说话?”
沉折道:“莫要搞怪,好好读。”
形骸道:“是真的,他就是这么写的!‘老子研习这狗屁冥火功,自诩功力冠绝天下,独步古今,可到了外头,依旧天怒人怨,平白无故的又被人冤枉。老子去镇上,遇上小偷,偷旁人事物。老子抓了那贼,却被人打了一顿,说我不安好心!他奶奶的,若非老子老子心善,早把那镇上人杀得一干二净了!’”
沉折道:“他久未成功,只怕已然疯了。”
形骸继续念:“‘自从造出馥兰后,老子便时时刻刻不安稳,昨夜梦里,老子又听到了那声音。那混账说道:‘蒙冬煞,蒙冬煞,你当为我仆从,为我统帅。向凡间复仇,将一切归于虚空’。
老子本就是死人,天不怕,地不怕,无情无心,无血无泪,他奶奶的现在却像着了魔,一会儿害怕,一会儿紧张,一会儿痛恨,一会儿又高兴。老子是不是要成为人了?当真莫名其妙。哈哈,哈哈。’”
沉折道:“亡人蒙叫蒙冬煞?馥兰又是何人?”
形骸道:“后头还有呢。‘咱们这冥火不似其余神火来历光明正大,听说是一位古神从上界那儿盗来的,莫非竟是那位古神在呼唤老子?老子一辈子没半点喜怒哀乐,这几天疯疯癫癫,当真前所未有。有几回老子瞧见馥兰,见她如此美貌,心生疼爱,又恨不得一把将她掐死。老子这么做可不对劲,须得离她而去,以免害了老子的宝贝女儿。’
‘古神又对我说道:‘蒙冬煞,你知不知你还有一位儿子?’老子答道:‘老子这数百年滥用冥火,造了不知多少同胞,各个儿都是我儿子女儿,有的一出生就是怪胎,都被老子宰了,其余儿女,五十个总是有的。你说的是哪一个儿子?’
古神道:‘是你那个成为人的儿子,他叫藏沉折。’”
沉折一震,道:“我?”
形骸道:“我可不敢消遣你,你自己来看!”
沉折走近,见亡人蒙写道:“老子大吃一惊,道:‘我不记得,我儿子成了人?他是如何办到的?为何我苦了这数百年,却未能如愿?他娘的,这小子当真好运!’
古神道:‘他身世非凡,你需找到他,将一身所学倾囊相授。你肩负重任,须得完成这重任之后,方可由铜变作金,由死变为活。’
老子做梦都想做人,大喊:‘好,你要老子去做什么?’
古神道:‘将一切归于虚无。’他奶奶的,这古神说话像哑谜,老子纵然聪明,又如何听得懂?总而言之,老子需去外头转转,总闷在这古墓里头,太不对头。”
读到此处,没了记载。形骸总觉得背上凉飕飕的,道:“这地方真的闹鬼,咱们还是快些出去为妙。”
沉折上下看了看,蓦然按动一处烛台,一面墙朝后一缩,两人只见有微光照来,又传来海浪之声。
形骸道:“这儿直接通到外头?”
沉折道:“多半如此。”
二十 鬼魂不走泉()
两人更不停留,立时向外行去,谁知刚一出那书房,这《冥火补遗录》登时闪起明火,化作灰烬。形骸“啊”地一声,痛惜不已。
沉折道:“亡人蒙设想好生周到,罢了。”
形骸闭眼稍稍回想,道:“还好还好,记了十之八九,烧了也罢。”
沉折眉头一扬,神情不信,形骸笑道:“我自幼有过目不忘之能,师兄莫非怀疑我?要不要我背一遍给你听?冥火者,非水、非固、非气,非静非动。。。。”
沉折道:“别背了,走。”
形骸好不容易能卖弄一番,闻言大是沮丧,但沉折已然走远了。
这阶梯转转旋旋,时而直,时而弯,只一顿饭功夫便到达出口。这出口被厚木堵着,只留下细小缝隙。形骸道:“书上说:‘用冥火烧枝叶,可开辟道路。’左掌前伸,掌心一道冥火烧出,树木似认得这火,朝后让出条道来。
沉折问道:“你这冥火掌力从何而来?”
形骸道:“似乎这左臂自行就能发力,你看。”说罢又一掌轻拍,冥火涌向前方,直飞五丈之远,但打在树上,连一丝痕迹也未留下。
沉折摇了摇头,道:“这冥火怎地这般弱?”
形骸道:“书上写道:‘纯粹之冥火,不可伤及活人,却可烧伤幽灵幽体,鬼魂仙灵,引燃魂水。’”
沉折道:“先前遇上的那兵太子,若他转化为无形,当可用这冥火伤他。”
形骸点头道:“正是如此。”
说话间,复又匆匆赶路,回到海岸前,只见安佳摔倒在地,身边躺着一具丑陋尸体,脑袋似人,却长着野猪般的獠牙,牙尖发黑。形骸大骇,急忙将安佳扶起,见她满脸黑气,奄奄一息。
形骸喊道:“安佳!安佳!你怎么中毒了?”
沉折探安佳脉搏,道:“似是尸毒。”说着催动真气,在安佳体内流转,护住她心脉。
安佳醒来,颤声道:“你太久。。。不回来,我想去找你,可这。。。。这东西在后头。。。偷袭我。。。。我也杀了它。”
形骸道:“这是坏形尸!是从古墓中逃出来的!”
沉折道:“都是我耽搁拖延,害苦了她。”
形骸忙道:“是我非要看那《补遗录》,安佳,我当真混账透顶,我定会设法救你。”
沉折心下有愧,竭力相救,他真气浑厚,而安佳这月火玄功也颇有抗毒之效,两人运功不久,安佳脸上黑气消退,但毒质却无论如何逼不出来。
形骸回想那补遗录上所说,并无解这尸毒之方。安佳精神稍复,道:“带我回红爪那儿,他准有法子。实在不成,咱们可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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