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问她,装作不知,因为我怕她离我而去。其实,在这段情感之中,我看似更有权威,更加主动,其实呢?我根本料想不到自己有多么卑微,多么顺服,多么挣扎,多么可怜。
二十年前,她交给我许多披风,说是她昔日‘星辰日月图’的仿制品,可增强我神道教门人法力。我并未多问,照她的意思分发给门人。但我知道她在盘算着什么,因为她眼中闪烁着狡黠的、欣喜的目光,那其中似乎有几分复仇的快意。
那时,当我害死她的情郎时,我偶尔望着水面中自己的倒影,会从自己的眼中,看见这相似的光芒。”
八十六 利己不利人()
形骸忽然道:“你打着猎杀邪逆的名目,杀害无辜,强占少女,手上沾满鲜血,所为人神共愤,真是人面兽心、衣冠禽兽!你立下门规,让所有弟子舍弃情缘,与恋人反目,可自己却做出这般勾当,且乐在其中,甚至是非不分,不择手段,天下没有比你更卑鄙无耻、虚伪奸诈的混账!”
他不过是神道教中一尚未出山的弟子,即使拜紫玄犯下滔天大罪,他如此训斥也颇为不妥。但其余五道感同身受,心中唯有暗暗叹息。”
拜紫玄叹道:“我。。。。我何尝不愧?何尝不难过?这神道教是我所创,就如我儿女一般,我若知道她意图祸害其余同门,怎会不去阻止?”
形骸道:“你装傻充愣,掩耳盗铃,便以为一切与你无关,便以为这祸害不会落在你头上?轻呓殿下要你查星辰派,你却推三阻四,正是你怕牵扯自己!”
拜紫玄叹道:“你。。。。说的不错,我早就有所察觉,我知道这披风。。。。暗中融入体内心经,掌控人的心魂,我深怕兰曲她怀疑我与她情郎的死有关,可又如何能够去问她?哪怕稍稍试探,也可能真令我永远失去我的仙子姑娘。我隐隐猜到她。。。想要报复纯火寺,甚至报复所有龙火贵族,我无法违抗她,所以我根本不去多管。”
袁蕴这才明白为何占卜金轮说拜紫玄并未与星辰派联手,他一心回避此事,或许根本连星辰派这名目都未听说过。她问道:“但你为何练这重影离形功夫,以至于令重影妖夺走了你的法力?”
拜紫玄道:“我。。。。没法子,兰曲她变了,变得冷酷无情,变得手段决绝,法力变得像当年我的师父,却又更加威严而阴沉。我开始做噩梦,梦见她的恋人重新转世找她,那恋人向她告状,两人决意向我复仇,他们将我制住,用种种酷刑折磨我。我为了逃避重担,为了逃避愧疚,为了逃避恐惧,为了。。。不被她那星辰图操纵,才暗中修炼此法,不料。。。不料练功出岔,心魂反被妖魔占据。”
威九丹皱眉道:“这披风才是关键,你不披在身上也就是了,又何必如此冒险?”
拜紫玄摇头道:“师弟,你可大错特错了。这小星辰图潜移默化间将邪法送入人体内,若穿戴五年以上,穿与不穿,分别已然不大。只要她集齐往昔五件法宝,再动用声形岛上龙脉,施展大阵,此岛所有道术士依然难逃她掌控。”
众道震惊万分,齐声怒道:“你就如此放纵她加害咱们?”
拜紫玄捂住脸,哀声道:“我是个懦夫,我是个无胆的败类!”
川武商道:“她集齐那五件法宝了么?”
拜紫玄道:“她十多年前已找回了无畏宝石,凤凰法杖,一年之前,她从圣莲女皇手中盗回星辰日月图,收复远行宝囊。而她又假意嫁给川谭健,从川家手中拿到了斩火宝剑。我曾因川谭健一事与她吵架,但只要她对我露出厌恶之情,我立刻就变得卑躬屈膝,唯唯诺诺。我这才知道,我不仅爱她,更爱我这名誉地位,若她的图谋败露,我这一生也就完了。”
形骸道:“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懦夫,是败类,其实何止于此?你痴迷于情爱,痴迷于放纵,痴迷于名利,痴迷于权势,更痴迷于你自身!你虽创了海法神道教,却也几乎一手毁了它!你带给本教的荣誉地位不过是海市蜃楼,水中倒影而已!”
众老道皆想:“不错,若圣莲女皇知道此节,或是纯火寺获悉此事,我神道教名声丧尽,再无立世余地。”
拜紫玄双手乱挥,似想赶跑众人,他喊道:“别说了,别说了!我要见仙子姑娘,我要见仙子姑娘!可她不要我了,可她不要我了。。。。”
袁蕴道:“我等与行海阻止了星辰派布阵,但她收获五件神物,又是上古的灵阳仙,既然她有祸患之心,就决不能任由她活在世上!你告诉我她现在何处?”
拜紫玄眼中燃起微弱的火焰,他笑道:“你要杀她?我不知道,就算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们!”
袁蕴道:“你眼下不说,我也可用占卜金轮找她!”
拜紫玄一边流泪,一边哈哈大笑,道:“你找不到她,她那五件神物令她命运难测,你们迷雾师也拿她无法!”
威九丹大怒,恨不得一掌将拜紫玄杀了,但裴长生急道:“不可杀他,否则必惊动纯火寺拜老爷子!咱们将他带回穹隆塔,看管起来,随后再设法妥善处置。”
孟六爻道:“师姐,纯火寺那边,还请你多多隐瞒了。”
袁蕴对海法神道教感情极深,虽是迷雾师,却也不愿它就此毁了,遂叹道:“事已至此,却无法可想,好在并未酿成大祸。”
众人知拜紫玄功力全失,已成废人,不必提防,但此人过往法力太高,仍不敢疏忽。于是袁蕴用红锁链将他绑住,又将那锁链变得隐形,以防被人看出。形骸将拜紫玄背起,众人乘坐马车,腾空而返。
刚来到神道教围墙处,蓦然间,只见一道黑烟冲上云霄,空中乌云如浪,汹涌澎湃,不断蔓延,霎时遮住星月,天地一片黑暗。众老道脸上变色,心下猜测纷纷,加快脚步,来到门中,见所有门人皆神情惊慌,不知所措,一齐抬头望着天空。
拜紫玄道:“是仙子姑娘?是仙子姑娘在施法么?”
袁蕴毫不停留,径直来到道德塔顶端,她取出一圆球,那圆球中显出声形岛地形图,形骸见这岛屿已被一层黑幕笼罩,就如西海被浓雾隔绝一般。
袁蕴急道:“糟了!那星辰大阵已成!全数坐地运功,抵挡咒法!”
众老道何等见识?当即明白事态严重,一齐盘膝坐倒,与星辰阵蛊心魔咒抗衡,皆感到那邪气从经脉潜藏处露出爪牙,一直往脑中涌去,委实猛烈异常。他们虽穿戴那星辰披风已久,可功力深厚,如此抵挡,倒也暂且并无大碍,只是万不能稍有分心,否则一溃千里。
袁蕴真气更胜旁人,她对形骸道:“你速速前往执掌塔顶,去法祖崖开启海法神道教除灵大阵,或许能抑制这星辰阵!”语气急促万分,从拜紫玄怀中取出一颗水晶,交到形骸手上,又说了口诀。。。
形骸心中迷茫,想道:“是我先前变化中枢龙脉,助费兰曲完成此阵,我都做了些什么?骸骨神为何要我这么做?”但到了此刻已无暇追悔,转身就往外跑。
门口站着一人,此人面貌年轻,双目闪耀,正是先前遇上的那位截源。形骸心中一凛,停下脚步,也挡住此人,以防他伤害身后众位师尊。
截源摇头道:“行海兄,我并无恶意。”
形骸喝道:“并无恶意?那你来此为何?”
忽然间,拜紫玄看清此人面貌,表情悚惧无比,喊道:“你。。。。你是他?你是她的‘洪哥哥’?你当真活过来了?你一直与她在一块儿?”他语气饱含绝望、嫉妒、愤怒、悲恸、自伤、悔恨、恐慌,嗓门又尖又哑,喊了三遍,心胆俱裂,就此气绝。
袁蕴看周围同门一眼,颤巍巍站起身,想要助形骸战胜此人,但截源却摇头道:“我也深恨费兰曲!她的阴谋太过狠毒,她对我也。。。。。也心怀不轨,我此来并非与你们为敌,我愿带你去布阵之处杀她!”
袁蕴怒道:“你休想骗我徒儿!那准是你们布下的埋伏!”
截源道:“我只要阻行海兄一时三刻,待这星辰大阵完整无缺,诸位功力再深也是无用。待诸位皆受费兰曲掌控,行海兄也难逃一劫。”
形骸想不明白这截源为何突然倒戈相向,但却信他所言,他听塔外喊声大作,似极为混乱,点头道:“好,但你需先助我稳住此间局势,随后开启除灵大阵。”
截源苦笑道:“好,就依你所言。你们也需答应我,此事过后,对我罪责既往不咎,决不许秋后算账。”
袁蕴咬牙道:“我答应你了!”
形骸抢过截源身边,来到楼台上,往下一看,只见果然各处惊扰,纷争不休,危急异常。
那些年长的门人穿戴披风已久,皆已受掌控,突然间发难,制住不少年轻门人。裴若反应极快,联手息世镜、孟沮等人,护住那些法力低微的同门,与众年长门人相抗。按理而言,年轻门人当远不是年长门人对手,但一来年长门人刚受操纵,有些虚弱,二来裴若指挥得当,防备严密,受惑者一时也难以得逞。
形骸身穿山墓甲,使雨燕身法,从数十丈处落地,一招地狱无门,瞬间缠倒不少受惑者,替裴若等解了围。他竭力运功,这道法扩散数十丈远,令众受惑者一时手忙脚乱,疲于应付,裴若见状大喜,勒令反击,当即占了上风。
截源也旋即赶至,他结法印,念咒术,霎时招来百来个红毛血目、身高丈许的大猿猴,他呼哨一声,对众红猿猴下令,猿猴蹦蹦跳跳,飞跃而出,各处替年轻门人解围,身手竟甚是厉害。
形骸与截源合力镇压,又是突然袭击,加上年长门人有些神志不清,约莫一顿饭功夫,这花园中已然安稳,其余法力高深的受控者心知不敌,慌忙逃离了穹隆六合塔。
裴若气喘吁吁,稍稍定了定神,喊道:“行海,出了何事?为何他们蓦然发了疯?”
截源道:“咱们可得快些,再过不久,年轻弟子也会中招,连那除灵大阵也未必有用。”
形骸点头道:“师姐,你先带孟沮他们去新弟子那边,以防他们受害。”
裴若皱了皱眉,知事态不妙,不敢怠慢,遂叫上息世镜、孟沮等小一辈好手,匆匆忙忙去了。
八十七 情缘定几世()
形骸动身前往执掌塔,闯入那密室,转出天门,抵达法祖崖,顺着袁蕴口诀指引,绕过一段山路,找到山中五行神龙雕像,却见那雕像已被损毁的面目全非。
形骸望向截源,不发一语,截源叹道:“我也不知师父竟毁了这除灵阵。不过她谋划十分周详,做出此事,不也在情理之中么?她与那老色鬼在山中鬼混的时候,有大把空闲动手。”
形骸道:“听你言下之意,似是在吃醋么?”
截源面露怒容,道:“那婆娘做事不要脸,我为何要吃醋?只是她用小星辰图奴役我,羞辱我,我自当谋求脱困手段!”
形骸又问道:“你可是她昔日情郎转世?”
截源道:“我也不知自己是不是,但她说我与那位洪哥哥长得很像,因此。。。。因此。。。。要我陪她睡觉。”说到此处,声音中恨意更浓了些,似视此为极大羞耻。
形骸见这除灵阵已无法修复,如今之计,唯有径直去找费兰曲,将她击败,破除星辰大阵。他叹道:“你领路吧。”
截源当即找一缓坡下山,来到半山腰洞穴,正是形骸从那坠船谷龙脉传来的星辰派藏身处。截源取出一颗蓝色宝石,交在形骸掌心,道:“这是她那远行宝囊的功效,手持这宝石,可通过龙脉抵达她身边,亦可随她在岛上随意穿梭,挪移方位。”
形骸问道:“你说要助我对付她,难道你不来?”
截源叹道:“非我不想,她可用法术纵控我,我在她面前,唯有俯首听命,去了非但不能帮你,反而会成为障碍。”
形骸笑道:“看来你确实对她恨之入骨,真心谋反,可是因她朝三暮四,到处留情?”
截源怒道:“我好心助你,你却一味对我冷嘲热讽?”
形骸盯着他看,截源浑然不惧,反而冷笑,半晌,形骸叹道:“那我这就去了。”
截源又道:“行海兄,且慢!我还有一事相告,一事相问。”
形骸点头道:“你说吧。”
截源道:“理奥她乃‘法祖’,所会法术极其神妙,堪比天神,可令现实骤变,无可想象,即使如今她法力已远不如前世,但只要使出,以凡人之力极难抗衡。”
形骸想了想,问道:“那你可有对付她的法子?”
截源取出一小星辰图,道:“图穷匕见。”
他见形骸无动于衷,以为他未曾会意,沉声道:“你假意被小星辰图迷魂,靠近她,一剑斩掉她脑袋。她对你似有几分感激,想要将你收服,此乃唯一良机。除你之外,谁也难以。。。。”
形骸摇头道:“你看低了我,也小瞧了她。她若真看重于我,我也绝不会用卑鄙手段相待。”
截源道:“你真当她是堂堂正正,光明正大么?她当初想色诱于你,不料你竟回绝了她。她也曾想借那归墟妖将你铲除,谁知你竟能抵挡归墟妖的邪法。”
形骸道:“我心意已决,你若不来,也不必再多说什么。”
截源哼了一声,似恨形骸违他心意,他迟疑少时,又道:“行海兄,那天在坠船谷,咱们试图转变龙脉中枢,可实则。。。。未能圆满,你可知后来发生何事?为何。。。。为何突然之间,这阵法被人补齐了?”
形骸叹道:“我如何知道?莫非星辰派中另藏有其余好手,等咱们离去后又继续做法了?看来费兰曲她毕竟有些事还瞒着你。”
截源急道:“你懂什么?此事绝不简单。那阵法若一次成功,最是容易,若中途被断,其后弥补则难上加难,非得有圣莲女皇那般的真气方能成功。你当真未见到可疑人物?”
形骸道:“未曾见到,但我会提防着些。”
截源甚是困惑,陷入苦思,形骸不再回头,紧握宝石,踏入龙脉中。
他似走过了重重迷雾,游过湍急河流,似过了一瞬,又似过了数个时辰,他双足踏上一座大石室。
石室一侧是个大露台,可见远处群山,下方深谷。而露台里头深不可测,高远无边,仿佛可容纳百万大军。内壁晶莹碧绿,是一极大的翡翠矿脉。在这矿洞之中,形骸见费兰曲端坐在一翡翠石像前,那石像容貌与她甚是相像。声形岛上无数混沌离水的灵气汇聚到雕像之内,又通过龙脉传向海法神道教。
形骸道:“师姐。”
费兰曲身子一震,起身转头,她凝视形骸,目光甚是惊讶,她喊道:“行海?”
形骸道:“师姐,收手吧,这岛上的人不值得你如此,纯火寺也自会遭到报应,你又何必为此沾满鲜血,染上罪孽?”
费兰曲黯然问道:“你都知道了?是谁告诉你的?”
形骸道:“拜紫玄被袁蕴师姐她们击败,已经死了,截源指引我来找你。他说他恨透了你。”。。
费兰曲花容失色,喊道:“不可能!他。。。。他怎会恨我?他难道不是。。。。洪哥哥转世么?”
形骸叹道:“他似嫉妒你与拜紫玄有染,又嫉恨你献身于川谭健,更可能他并非是你那洪哥哥,只不过碰巧长得像而已。毕竟他并非是月舞者。”
费兰曲苦笑道:“碰巧?碰巧?你和他都是傻孩子,我与纯火寺、拜紫玄、神道教间的深仇大恨,已然无法化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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