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头就坐在旁边的树底下,和他睡前相比姿势都没有变过,只是白袍早就湿透,之前的篝火也灭了,他微微仰着头瞧着他,雨水沿着脸庞沿着下巴不断滴落,他还是瞧着,深夜大雨,碧蓝如海的眼睛如同魔怔。
莫不是傻了!
青木臣顾不得其他,扇动翅膀从树上飞下去,绕着木头兜了一圈,扯着他的鬓发揪了揪,还没飞离,就被木头抬手一把捏了。
木头将他塞进衣服里,不发一言起身离开,木头的白袍早就湿透,青木臣躲在其中并不舒服,但比淋雨还是好些,因为木头的胸膛总是暖的。
木头带着他找了处避雨的洞穴生火烤干衣服,裹着他沉沉睡去仍旧不发一言,仔细想想,好些从他回来时那一刻木头就再没同他说过一句话,青木臣仔细回想,确定自己并没有招惹他。
什么毛病!
他看木头沉沉睡去,心中骂着,仍是不解,以前在麒麟城时这家伙就是这样,有什么心事不开心的时候,总是闷在心里,从来都不说出来,旁人要解,都得用猜的。
虽然着急,仍是决定耐着性子等等看,结果谁想一连几天都是这样,很多时候他在阳光下洗澡晒太阳,仰望天空的时候,木头眼中的不快又深了一分,像是一团看不见的阴霾,笼罩平静无波的海面。
那天青木臣终于知道他为何不开心。
木头找到一片安静的林子,将他放置在树洞中,又在洞口设了一道仙障,他隔着仙障看着他,笑得如释重负,然而眼中的阴霾有增无减。
“或许一开始就是错的”隔着仙障,木头望着他喃喃自语,没有声音传进来,青木臣读着唇语,心凉了半截,“我将你从冥界带回阳间,或许本来就是错的”
那些让他心伤的句子随风而散,木头留下句“好自为之,以后拥抱你的自由”,转身走得决绝。
青木臣被困在树洞里,隔着仙障看木头远离,想起那几天不告而别溜出去,想起他飞回时木头的疏离,想起每每仰望蓝天时木头的表现,终于明白了
这是一个乌龙。
他虽然喜欢热闹,却并不是荒凉不可居,他飞走离开,小段时间只是贪玩去别处换个心境,连续数日,是答应青丘那对狐狸,跋涉万里挑选婚礼。
他以为他是为了什么?
逃离束缚,拥抱自由?
开玩笑好不好,他要想离开,谁能拦得住他?
然而如今境况,说什么却都是枉然,被封于狭小的树洞中想化形破障都没空间,用这个身体施展仙力虽说也不是不可以,但凭自己的修为能不能破木头的仙障暂且不谈,万一木头折回来刚巧碰上自己正破仙障破得开心,那一切前功尽弃。
略一思忖,保险起见还是来一出‘苦肉计’,他虽吃不准木头是不是真铁石心肠如此,却料想他不会安心就此抛弃他远走高飞。
这是一桩难断输赢的赌局,然而青木臣还是决定棋行险招,不试试看怎么知道是否有效,或者说,不赌怎么赢。
仙障在两个时辰后消失,他从树洞中探出半个身子,周围空气中嗅不到一点儿木头的味道。他猜想木头该是躲在哪处水潭底下借助水面隔绝气味儿,然而又不确定他是不是早就远离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
要找一个仙踪不定的神君,对他来说无异于大海捞针。
要真是这样,只能从头来过,只不过他不知道再要找他,又要花费多久时光,是几百年还是几千年呢?他不知道答案,但可以确定,自己一定会去找。
那段时间,少华山的树仙有些话唠,总会边烹茶边跟他说许多话,一些是废话,而另一些,是颇难懂的真理。
青木臣记得树仙说过,“从头再来是一种勇气”。
这句话说得没错,比如他就花费了好多年的时光重新鼓起勇气,化成一只巴掌大的小青鸟重回木头身边陪着。然而若是再别离,就不知又要花费多久
最好不要跑掉。
青木臣叹了口气,探出脑袋望了望天上,阴云密布,相信不久就会下起雨来。
望着洞外的世界,犹豫一下又退回洞中,他决心耗着等着,却没想到只过了一天,寂寞空虚就开始折磨他,这是一片陌生的林子,四周充斥危险,他如今这样子十分没有安全感,然而又无可奈何。
夜幕降下来的时候,他终于忍受不了开始鸣叫,那种急迫尖锐的鸟鸣在林中回响的时候,只存在于幼年时的恐惧瞬间被唤醒,模糊的记忆,冰冷的巢穴,母亲离开时翅膀扇动空气的声音,独自等待的不安因记忆涌流彻底被放大,到了最后,他已不知自己在叫谁,是叫木头还是叫母亲?
似梦似醒,非梦非醒。
雨下了许久,雨声停止的时候,他的身体一阵冷一阵热,饥饿疲累折磨得他痛苦不已,然而最难以忍受的还是不安和孤独。
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意识模糊的时候青木臣缩在树洞中这样想,在变成这样子前,他明明独自生活了许多年,逍遥自在毫无牵挂,怎么才陪了木头几个月,就狼狈成这样,这实在是个天大的笑话!
第212章 锲而不舍()
他虽觉得自己着实好笑,仍打算熬下去。
缩在树洞里的时候,青木臣想过无数种可能。
或许下一秒钟木头心软就出现在洞外,然后怜惜地看着他,将他从树洞里掏出来贴身暖暖,他会带他去一个暖和的地方,然后生一堆篝火,给他喂点好吃的东西。接着他们会像从前那样,结伴游历四海八荒。
或者木头犹豫了很长时间,他在洞里熬到死,他终于回来了,看到他的尸体顶多有些惋惜愧疚吧,然后会将他从树洞里掏出来,找一片风景不错的地方,将他埋葬,之后,他会变成土,化为尘,成为风,他仍会跟着他,而他却意识不到他的存在,就像很久很久之前那样。
大抵也就是这两种可能了吧,反正已经下定决心熬着,总不会踏出这里。
青木臣知道自己的这个决定是犯傻,也用了无数理由说服自己不必这么做,但这树洞却好似有某种魔力,他每每蹒跚着挪到洞边儿的时候,看到外面的光线,又惶恐退回去。
他饥肠辘辘,视野开始模糊,也不知道昏睡了多久,突然听到些奇怪的响动。
那一定不是木头,空气中飘着雨气的味道,夹杂着腥臭。洞外的光线突然被什么东西挡住,青木臣缩在树洞深处,听到了“斯斯”的声音。
危险随之而来。
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少华山那个糟糕的夜晚,他就是差点丧命在这类讨厌的家伙手中,虽说当时是心情不佳懒得反抗,但本能唆使,他是极讨厌这类家伙的。
模糊的记忆中,幼年的自己身裹绒毛卧在巢穴里,像是无数普通的雏鸟那样嗷嗷待哺,因为没有父亲,只凭母亲外出觅食,养活他十分艰难,这也使得母亲一天要花费大量时间外出,所以大多数时候,只有他孤零零待在巢里,打发时间的最好办法就是睡觉了。
但有几次,就是在他睡觉时这类讨厌的家伙攀上树枝爬进巢里,幸亏母亲飞得不远,及时赶回来他才保住一条小命,那时他年纪太小并不懂得什么,只是母亲驱逐危险离开,他缩在母亲宽大的羽翼之下,任由她捋着自己的绒毛安抚。
他那时说了什么,母亲好像也回了什么,可惜,全都不记得了。
糟糕的记忆里充斥着这东西的影子,如今他虽然只是一只巴掌大的小鸟,虽然饥寒交迫,要对付这东西也不是毫无胜算。
那东西窜进来,狭长的身体布满鳞片,丑陋的脑袋光秃秃的,分叉的舌头向他探来,青木臣嗅到了腥气,从那家伙嘴里喷出的腥臭味儿,接着那家伙丑陋的脑袋支起,张着嘴朝他咬来。
他飞快缩了翅膀,和那东西擦肩而过,侧头张嘴从那家伙背脊处撕下一片鳞片,那家伙吃痛,转头又想咬,无奈树洞狭长窄小,他的动作又快,又让它扑了个空。
那些不好的记忆似乎在这一刻全涌上心头,青木臣十分生气,跳到那家伙的背上,尖利的爪子扣进那家伙的背脊,用嘴一下下狠狠啄着,将所有愤怒都发泄在这东西身上。
那家伙在狭小的树洞中疯狂扭动身体,刚开始还挣扎回击,后来只剩躲闪逃避,青木臣也不知道自己用嘴巴在他身上留下了多少道口子,只是记得疯狂的发泄之后,那家伙狼狈退出洞外,清晨的第一抹阳光洒进洞里,他看向模糊的光线,动了动身子,只剩下疲累感。
哑着嗓子又叫了几声,也不知道能传多远,也不知道木头那家伙还在不在附近,听到没有,他懒得再想很多,意识一片混沌,一觉过去也不知睡了多长时间,再清醒却是感觉到有只手伸进洞里。
青木臣知道那是谁,木头身上的仙气很霸道,是那种感受过一次,就极难再忘记的,那只手贴着洞壁摸索一阵,终于碰到他,青木臣啄了啄木头的手指,轻轻叫了几声,算是打过招呼。
木头将他从树洞里掏出来,外头光线很亮,晃得他睁不开眼睛。
“怎么这么傻?”
木头叹了一口气,呼出的气息夹带着浓重的血腥味,这味道他熟,就是刚刚袭击他的那条蛇的味道。
“你才傻”青木臣大抵能猜到木头做了什么,禁不住有些无奈和吃惊,“你把它吃掉了?你怎么能生吃?你应该生一堆篝火,将它洗剥干净烤烤熟。你这么吃它生病怎么办”
木头自然一句没听懂,他的指尖刮过它豁了好大一块的尾羽,目光中有些愧疚和自责,青木臣不知如何安慰,只能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他的下巴。
那之后,木头倒是再没抛弃过他,他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抛下他飞出去,日子一天天过着,他们之间,似乎形成了某种微妙的默契。
有些东西不必言明,就像很多话,不用说出口一样。
木头偶尔会回到南郊神殿小住几日,前些年并不愿意带他,听他说是南郊阴冷,怕他不适应那里的气候,所以他离开时,都会将它托给相熟的神仙照管,青木臣虽心中不大乐意,却无法言明,因为归根结底,他在木头眼中不过是一只小青鸟。
逃避许久的事实,往往在这个时候被摆上台面。
木头离开的时候,那年被抛弃的恐惧会莫名其妙回来,他看着他离开,总有种“难再相见”的错觉,而接着,就是望眼欲穿的等待。
负责照顾他的神仙有的上心有的不上心,单凭态度,就能猜出他们同木头的交情好坏,人心如此,神心亦然,是真情是敷衍,有时候就是这样一目了然。
被这些神仙照管的日子有苦难言,因为不管上心与否,他们都将他当一只小鸟对待,虽然木头走时再三叮嘱他的饮食,那些神仙中,仍是只有极少数完全遵照嘱咐办事。
这就造成了一种极为尴尬的状况。
青木臣清楚地记得某次,他被交给一位龙族水君,那水君虽然豁达洒脱,仪表不凡和木头脾气相投,却是个做什么事情都大而化之的混蛋,青木臣平生最讨厌这样的神仙,他觉得无论凡人还是神仙妖魔,生活上总给别人添麻烦让别人收拾烂摊子,那真是白活了那么大的年纪。
而尴尬的是,偏偏这位龙族水君,就是他最讨厌的那类神仙。
第213章 敷衍()
木头离开前,因怕给水君添麻烦,故将他‘请’进金丝笼中。
木头用手捏着他将他送进去,关上笼子,隔着笼门用指尖碰碰他的小嘴。
“宝贝儿,你自己玩几天,我回去看看,几日后便来接你”木头没有目光闪烁,句句说得认真,“这几日水君会照顾你,在别人家做客,你可要乖乖的”
青木臣在心中飞了他无数白眼,他虽然是小鸟的样子,又不是未成年又不是小孩子,还需要他这么叮嘱?而且就木头的语气来看,他是真当他是雏鸟是未成年了
这是不是有点悲哀?
他自顾琢磨的档口,木头大抵以为他不开心,又伸出指尖挠了挠他嘴边的羽毛,“我就离开几天,你吃饱睡几日,我就回来了接你了,时间这东西,你不想它的时候,就过的很快的”
他开口叫了几声权作答应,其实心中别离的情绪是有,却没到什么伤心伤情的份上,他也不想木头有任何后顾之忧,毕竟他已经带着他在外游逛了许多许多年,也是该回南郊看看了,南郊的应龙神殿,那些曾经跟随他征战四方的家臣应该早就望眼欲穿
或者是期望他别回来管束吧
青木臣卧在笼子里,望着木头一步三回头离开笑眯了眼,没有上回林子里的决绝,看来这些年没白熬,他在木头心中,还是有颇高地位的。
本以为就像木头说的那样,吃饱睡几日,在这水君府闲看几日珊瑚水草,转眼木头也就回来了。可谁知这几日十分难熬,因为那个龙族水君,根本就是个做事情大而化之,干什么都要给别人添麻烦,都要别人帮忙收拾烂摊子的混蛋。
首先,他经常忘了喂他,其次,他记起来喂他的时候经常塞给他鱼虾,再者,他给他喂的鱼虾还是生的!
青木臣站在笼子里,望着食盆中散发腥味的‘秽物’,同笼外的水君大眼瞪小眼。
“这什么玩意儿?”他鸣了一声,“木头跟你叮嘱的虫子呢?木头跟你叮嘱的烤的焦黄,淡盐浇汁的虫子呢!”
水君眉一蹙,没说话,完全是一副懵逼样儿。
“你就是这么照顾我的?”青木臣继续质问,“我饿死怎么办?你怎么同木头交差?或者你懒,你这水地没有虫子吧,来点炒米炒菜也行,我也吃得,你这算是怎么回事儿?我又不是水鸟,又不是鱼鹰,你见过嘴巴长成我这样的鸟儿吃鱼虾?有点常识好不好,我不吃这些东西的”
水君自然还是一句话没听懂,目光灼灼盯着他,一撇下巴,示意他将那小堆散发腥味的东西吃下去。
青木臣无奈,转过身,只给了水君一个毛茸茸的屁股。他觉得这条老龙应该庆幸,庆幸木头跟他叮嘱过不要给他添麻烦,否则现在他一定朝他撅屁股喷屎。
这世上也就鸟儿表达友善和报复的方式最奇怪,因为两者都是通过同样的行为传递,而许多鸟儿,传递的行为就是喷屎。
这么做有些跌份,毕竟青木臣是野仙不是普通的鸟儿,他是开了灵智的青鸟,如此作为,既不成体统,又有失身份。
可偶尔碰到这种情况,做一下也无所谓,因为旁人并不知道他是野仙,他们不知道的情况下,就只当他是一只普通的小青鸟
但他最终还是压抑住了这样的冲动,无论如何不能给这水君添麻烦,这是木头离开时叮嘱的事情,而且这条老龙就是这样子,谁也无法更改谁也不能拿他怎样。
用了些时间调整心境,青木臣在笼子里卧下来,眯起眼睛打盹儿,并未理会那条老龙,水君在笼子旁徘徊一阵离开,表情很是郁闷,估计怎么都想不通他为何不碰那些珍馐。
本以为等候木头的几天都要饿肚子,好在那水君的两位夫人是挺好的神仙,她们见他无精打采,又看到食盆里散发腥臭的秽物颇感无奈,什么都没说就将那些东西清空,又找了些食材做了一盘炒米,分了他些,香喷喷的很好吃。
“小家伙,这是给你赔罪,也是贿赂。”大夫人隔着笼子对他道,“应龙神君来了,你可不能跟他告咱家老爷的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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