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前,好像那条山道通往的是殊途是不归?
他怕么?
他在怕什么?
他明明是喜欢热闹的,相对于长白,那条山道通往的地方对他而言应该就是极乐,他又为什么要害怕呢?
寒风中青木臣藏在袖子里的手攥紧了拳头,虽然身上的青衣粉衫看着单薄,但他一点儿也不冷。陪了那块木头两千多年,好像落下的唯一好处就是这点,承袭木头龙血中的修为,即使寒境极地,他依然可以淡然看日升看日落,不必为了取暖发愁
可是有些讽刺不是吗?怎么就陪了那块木头两千多年,这样一离开,反而找不回曾经逍遥自在的自己?
藏在袖子里的拳头松了,青木臣叹了口气,自嘲习惯果然是一种非常可怕的东西。
风雪中山路并不好走。
只走了几炷香的工夫,青木臣就不得不停下来,找一处干燥的地方倒干净靴子里的雪,差不多两个时辰,他就不得不开始寻找栖身之所,猎些野兽果腹,寻些干柴点燃篝火,烘干被雪浸湿的衣服。
青木臣在做这些事的时候,时常想起自己化作青鸟跟在木头身边时,木头舒适的胸膛和温暖的体温,即使是他刚洗过澡羽毛湿漉漉的,木头也会帮他擦干裹他入怀,毫不介意帮他暖暖,他缩在木头怀里陪他看过漫天星辰,陪他听过塞外风沙,陪他赏过塞北的大雪,看过江南的月亮
其实青木臣也知道,木头并不喜欢鸟儿的味道,即使是他这样的修为,变化成青鸟时也去不掉周身的鸟臭味儿,不过和狐族相比确实好些,至少他化了人形,身上不会再有那样尴尬的味道,可为什么又怀念那时,怀念自己作为一只青鸟陪在木头身边的日子?
青木臣坐在篝火边,只穿着一件粉衫,青衣用一根树枝穿了架在火堆上烘干,他抱着双膝靠着洞壁坐着,不觉得饥饿,也不觉得冷,清澈的眼睛映着火光,他想自己可能是患了什么无药可治的病,才对那块木头眷恋不舍,才奢望一些不可能发生的事。
他想陪在木头身边。
这点毫无疑问。
可是他并不希望木头的世界里,除了他还有旁人。
这点似乎也毫无疑问
两千多年前,木头摊上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若是寻常人家出身的女子也就罢了,没准她可以跟木头白头偕老子孙满堂,偏不巧,木头摊上的这个女人,是公孙轩辕的四公主
青木臣记得那些尾随的日子,记得他在黄帝军营看到的情景,记得那个被万世称道的黄帝陛下对木头的那些见不得光的算计,记得黄帝陛下于四公主所有的叮嘱。那个叫做魃的温婉女子,或许本身真对木头动情,可毕竟出身帝王世家,撇去她的父亲,她父亲的基业不谈,她总要为她的族人,为她的部落,亦或是为这天下做些什么,而悲催的是,所有这些,都被她和她的父亲寄托于可怜的木头身上。
木头和他们格格不入。
即使他是一军统帅,即使他有‘白战神’的军威,即使他是一方神君,即使他名震九州,名载青史,即使这些又怎样,他依然是记忆里那个会用温和目光望着他的小孩子。青木臣清楚地记得那年他被他救回麒麟城中,木头在篝火前望着他的眼睛,他本是一条应龙,本不喜炎热,可却为了他这样卑贱的一只野鸟点燃整房炭火。他在火堆中待在他身边满头大汗,他从昏迷中醒来,他擦了擦额上的汗水笑了笑,伸出指尖点点他的喙,什么都没说,但他就是看见了,他看见他蓝色眼眸里的光彩,映着满房间的火焰,像是海水般将他吸进去,而后视线再也挪不开
后来
后来他在木头母亲的照顾下恢复的很快,那个叫做寒月姬的漂亮女人,在他待在麒麟城三个月之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春天将他放在窗边,仰头望向碧蓝的天际,告诉他该去寻觅自己的一方世界,他顺着她的视线望向远方,澄澈的蓝天是同木头眼眸一样的颜色。
只是那时并不愿离开,即使他知道麒麟城内的安逸对他毫无裨益,即使他知道他需要历练来让这双翅膀更强劲,但还是不愿意离开啊,离开那里他就看不到木头了,离开那里,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跟木头有些交集。
侧头,院子里木头那个严厉的师父正板着脸教育木头用心不专,木头的小刻刀放在树底下,旁边是件未成形的木雕,细节羽毛都未刻出,只从大致形状,看得出是只小鸟的样子。他当时望着那件木雕许久,在想木头刻得是不是他,他是什么时候描下他的轮廓,又是什么时候将一块木头削刻成那样,雕好以后呢,他要送给他吗?下一块木头他又会刻什么?
那个叫寒月姬的漂亮女人舒了口气,白皙的手抚了抚他背上的长羽,他仰头看了看她,她用另一只手支着下巴,歪着头,笑眯眯的,那双和木头一样瞳色的眼睛温和地注视着他,并没有生气。
“你是个聪明的小东西”寒月姬那时道,“我看得出你喜欢他,宇儿那样的性子,能有人喜欢是一件挺好的事儿”
这女人的宽容让他颇不可思议,而她的话他那时又不甚明白,开口想要问问清楚,却只能发出一阵急促的鸟鸣。
女人没弄懂他想表达的意思,只是轻抚他背上的长羽,继续道:“青鸟的话,成为野仙应该需要历练的吧,你修成仙体,和宇儿一样,你才能长久地陪陪他,不然以这小鸟的样子,他永远只会将你当宠物。我父亲以前为宇儿卜过一卦,说他这辈子,会遇上许多过不去的坎儿”
女人话音未落,他已经明白她说的意思,拍打翅膀从女人怀里飞出去,女人望着他笑了笑,院子里,能听到木头的哭声,他慌张跑过来抹着眼泪,质问他的母亲为什么不经他同意就放掉他的小鸟。
青木臣从来都知道那天那个叫寒月姬的女人没说完的话。
“宇儿这辈子啊,也许真如父亲所说,会遇上些过不去的坎儿,你要是真喜欢他,就该从这里飞出去,接受历练变得强大,或许有一天,那些过不去的坎儿他遇上了,你才能帮帮他”
第188章 故地重游()
那时青木臣笃定终有一天他会和木头有相逢再见的机会。所以离开时,才振翅飞得决绝。
自他降生,就没见过父亲,对母亲的记忆也不多,所以那块有着蓝色眼睛又救过他,又对他极好的‘木头’,自然而然就成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那天离开时,青木臣在谁都看不见的高空停留许久,他从云里往下望了很长时间,将安逸繁华的神都麒麟城的每一个角落都印进脑子里,因为那是木头住的地方。
终会回来的。
他在云里叫了一声,穿透云巅的鸟鸣,是誓约也是决心。
他想再回到这里时,应该就可以与他并肩,甚至危难之际,可以将他挡于身后。
他是青鸟,青鸟是后来修道,并无身份血统加持,和那些太古时就已降世的神族无法相比。太古神族是蒙沐天恩的宠儿,只要承袭了不起的血统,便可以免除一切历练,连所要渡的劫数,都比野仙少一半还多。而野仙却只能一步一步煎熬,即使飞升上界也没有正统仙籍,只是和精怪妖孽相比,野仙算仙,听上去品阶高不少,实际却差不多,在一些家伙的眼中,无论是野仙还是精怪妖孽,差不多都是同一类东西。
那些历练渡劫的日子苦不堪言不提也罢。尤其雷霆劫难,他一次次穿越雷霆,一次次被击落,又一次次飞起来,用布满烧痕的翅膀再次搏击高空,而唯一支持他撑下去的只有回去的念头,他想回到那座安逸繁华的神都去,那座神都里住着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终于雷止雨住,他耗尽力气从云中降落,空气中充斥着羽毛烧灼的焦臭,他自己闻着都想吐。在坠落地面的瞬间,点点光华从体内泄出,混着他的血,形成一道艳红的仙障将周身包裹。他躺在草地上感受着周身所有变化舒了口气,他知道自己终于成功了。身上的青衣粉衫被鲜血浸的湿透,缓了不知多久,才能从地上爬起来,看看周身的伤痕和的鲜血。
青木臣叹了口气,他知道暂时是别想回去了,要是这样子回去,那个人一定非常伤心,说不定还会大哭一场,他不喜欢他哭的。那天他从麒麟城飞走的时候,他听见他哭了,他跑到他母亲那里,仰头看着空中飞走的他,质问他的母亲为什么不经他同意就放走他的小鸟,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从那双碧蓝如海的眼睛里漫出来,他在空中看得清楚,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有种冲动想飞回去,这辈子都陪陪他,大不了,这辈子就做一只小小的青鸟也行。
但青木臣又想起那个叫寒月姬的女人说的话,他想起她跟他说的祖龙的占卜,那个叫寒少宇的家伙,命中会有很多难迈的坎儿,他必须足够强大,才能在他迈不过时渡他过去,这是他必须要做的事。
他救过他一命,所以他一定要竭尽所能护着他,他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渡劫飞升之后,青木臣遍体鳞伤在山中休养数天,打破宁静的是从外头来的另一只鸟儿。它飞来时,青木臣正叼着草叶子,躺在草地上看碧蓝色的天空,他历练的山靠近内陆四周并没有海,所以他只能看看天,天空是那家伙眼睛的颜色。
他想念那个有着蓝色眼睛的家伙,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在山里历练的这些年,回到那家伙身边陪他,似乎成了支持他煎熬下去的全部动力。
但那只鸟儿却带来了个不好的消息:麒麟城破,麒麟族人大部分都死于战火,麒麟少宗主和应龙公主都死了,两位少主下落不明
听到这消息的瞬间,青木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叫死于战火?
什么叫麒麟少宗主和应龙公主都死了?
什么又叫两位少主下落不明?
他掐着那鸟长长的脖子追问不止,详细的状况,却再也无法从它口中探听到更多,鸟儿低头啄了啄他的手,他才后知后觉自己无礼,急忙松手放它离开。
那家伙会不会有事?
他仰望蓝天,相信吉人自有天助,可又无法说服自己,毕竟那家伙的父亲就是四海八荒实力强悍的神族首领,结果怎样,还不是死于战火,算算年纪,那家伙只比自己大两三百岁,还很年轻,他又怎么在烽火中活下来?
思及至此,顾不得仍疼痛的身体,周身青羽在空气中显现张开,硕大的青鸟振翅飞离,奔波数日才按记忆中的路线飞到曾经的神都上空,却除了焦土废墟再也看不到其他。那一瞬间,心像是被插了一刀,脑中一切变得混沌,仅剩的念头就是想尽快找到他,哪怕只有尸体也好。
他绕着已成废墟焦土的麒麟城盘旋数周,查看过每一寸土地,仍旧没有那家伙的下落,连尸体都没有
青木臣降落在心心念念的土地上,曾经辉煌的神都麒麟城,如今散发着死寂荒凉的味道。
这里的气味,和他青衣上的青草露水气格格不入。
“寒少宇!”
他不甘心就此离去,在废墟中兜转寻觅,叫着他的名字。
一片腐朽的木头动了动,青木臣降落屈膝,目光警惕打量着微动的木头,藏在袖子里的右手指尖簇起小团青光,若那木头底下窜出个不知好歹的,他瞬间便可以劈了它!
然而预料的威胁没有到来。
那块木头下先探出一个粉嘟嘟的小鼻子嗅了嗅,而后是一颗纯白的,毛茸茸的小脑袋,那是一只小白鼠。
青木臣叹了口气,一时放下戒备,刚要转身离开,却被身后稚嫩的声音叫住。
“你是不是青鸟?”稚嫩的声音问道。
青木臣转头,看到不远处小白鼠抱着两只前爪看着他,顿时了然,原来是只未化人形的小妖精。
“你是不是青鸟?”
小白鼠奔过来,拽住了他的衣摆。
“你认得我?”
青木臣屈膝蹲下,伸出手掌,那只小白鼠抱着他的手臂爬上掌心。
“我不认得你”小白鼠道,“我才多大,你离开麒麟城有段日子了,我怎么会认得你?”
“那怎么”
“我不认得你,但是不代表我没见过你。”
小白鼠说这句让青木臣困惑不解,还未开口问询,它又道:“大战没发生之前,麒麟城的二殿下时常坐在树底下望天,没事儿干的时候,就拿着柄小刀在木头上雕雕刻刻。我和他关系很好,他总是雕一只从没见过的鸟儿,我问他雕得是谁,他说是一只他救过的小青鸟”
第189章 仓促()
他从白鼠精那里探听到那家伙没死,舒了口气。
吉人自有天相,老天爷果然还是善待那个家伙的,但紧随而来的忧虑无法排遣,毕竟四海八荒这么广阔,那家伙现在和自己一样漂泊无依,实在很难想象是何等狼狈流亡的景象。
青木臣是野仙,无根无基,早就习惯了颠沛流离,但寒少宇不同,他一方神族贵公子,祖龙钦定的继承人,遭逢如此巨变,谁知能否咬紧牙关扛下来。
青木臣想起离开时那个叫寒月姬的女人跟他说的话,祖龙说寒少宇这辈子总会遇上些没法迈过去的坎儿,或许或许当下就是其中之一。
那天他喜忧参半从麒麟城离开,告辞小白鼠而去的时候,那小家伙一拍脑袋,又在身后喊:“向西方去的,二殿下的马是向西方去的,你朝那个方向走,也许可以找到他!”
大概上苍对青鸟一族唯一的眷顾就是速度,青木臣飞行的速度很快,当时麒麟城中的尸体刚开始腐败,那家伙离开那里的时间并不算长,如果确实是朝小白鼠说的那个方向走的,青木臣总可以找到他。
但什么都没有。
他沿着西方一路飞过去,却找不到任何踪迹。找了许久,终于放弃了,心情沮丧回到深山继续修炼。他不断说服自己,说服自己没有那家伙的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在这样一个征战杀伐不休不止的世界,没有消息,总比见到尸体好太多。
后来
后来又过了几年,有熊‘白应龙’声名鹊起,他终于再次探听到他的下落,满心欢喜循着消息去找寻,飞抵有熊地界儿,却又听说他同四公主恩爱有加郎情妾意。
但还是决定悄悄跟着,毕竟那家伙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即使远远看着,也比待在孤寂的深山开心很多,然而一夜风雨,浇碎了所有虚构的梦境,少华山外,无名洞边,洞内是春宵苦短,洞外是死去活来,秦岭深山的毒蛇虽然致命,于他却不堪一击,但就是任凭那畜生咬碎翅膀,他凝视毒蛇冰冷的眼睛,默默蜷成一团
临危之际,那条蛇却突然撒口,重伤的自己被一方小仙娥捡了去,被那仙娥的师父开导两月,虽不言不笑,但树仙说的每一个字儿却听进耳中,两月之后,心境豁然开朗。
他既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又不知他跟着,他又何必计较?
从少华山离开,又游魂般在四海八荒徘徊数月,还是舍不下牵挂。青木臣想,最终自己还是败了
那夜潜入大营,公孙轩辕正率军征伐四方,部落军法如山军纪严明,可以看出是个贤明的好君上,可是这样一位伟大的君王,为何偏偏撞上那家伙的事就犯了糊涂?
青木臣以为公孙轩辕的大帐是中军帅帐,趁守卫不备溜进帐中,伏在屏风后本想给那家伙一个惊吓,谁想却听见部落大巫同公孙轩辕的谈话,“冰火相恋必有所失”,大巫苦口婆心的劝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