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会破戒
那么百年之后,关于此战关于那些无辜牺牲的族民,六界会说他什么?是说他这白战神当的着实有愧?还是说他纵容部下无故滥杀,罪孽深重,早死早超脱?
不敢去想,不愿去想。
总之摊上此种事情,他既是统帅,那旁人的过错归根结底都会牵连上他。
“你确定要去?”快到村落,寒少宇还是扯了把鸟儿衣袖如此问他,“阿臣你可能没有这种经验,但我告诉你,你将要看到的场景可能并不是那么容易让你接受的,你知道村落里的大部分都是族民,天兵屠戮,是恃强凌弱!”
“接受不接受总之都是要接受的。”鸟儿如此道,“反正这件事情躲不过,你是不是担心战后此事他们会如何说道你?你不必担心,我会帮你做这个见证。”
“你曲解了我的意思。”寒少宇仍不放手,“大鸟宝,夫君我何时在乎过自个的名声,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这里头的情景并不好看,建议你还是别看了,我陪你去别处走走好不好,事后只要知道结果就行。”
“不必如此。”鸟儿坚定回绝,“既然事情已经发生,就要接受,既然我是参军大人,既然我是你的眷侣,我就有同你并肩,陪你走进去面对一切,当你见证的义务,无论公私”
寒少宇非常感动,可内心还是不想鸟儿见到如此残酷的东西,扯他袖摆示意,谁知鸟儿的态度异常坚定。
“臭木头你烦不烦!”拖延到最后,鸟儿烦得不得了,“我说去就一起去,不必再拖拖拉拉。”
只好委屈看他一眼跟上,没走多远,鸟儿频频回头看他,似乎也觉得自个刚刚不该发脾气,寒少宇看鸟儿有和好的意思,也知他脸薄,恬不知耻一笑,权当之前的事都未发生过。
“阿臣你不要担心我生不生气”憋不住还是对他道,“我的情绪敌不过你重要,在我心里你最重要”
鸟儿听懂了他的话,瞥他一眼,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傻子,“不会委屈吗?”
“会有点委屈。”寒少宇答,“但是又不是掂量不清楚轻重,和委屈相比你最重要,所以委屈不委屈都没关系,你开心就好了,我能看到你笑笑就会觉得很开心。”
鸟儿骂了句“傻货”,再不说话,但唇角微微上漾,显然很受触动,寒少宇喜欢看大鸟儿笑起来的样子,他的笑容像他的体温一样暖暖的,自有一种让他趋从的魅力。
不知是不是有鸟儿相陪所以走得缓慢,村里的小道让寒少宇觉得走了很久很久,他颇享受这种状态,甚至心里有种祈愿,希望这条小路能够让他同鸟儿比肩携手一直一直走下去,可刺鼻的血腥味儿还是打破所有美好,他闻到了浓重的血腥气,同城楼处那些巫人的血是差不多的气味儿。
“木头,我觉得你说的没错,要不要走进去得慎重权衡”
寒少宇随鸟儿顿了脚步,大吸一口气仔细分辨,空气中的血腥气味儿让他作呕,这绝对不是一具尸体所发散出的血腥气,寒少宇几乎可以想象出村落中尸横遍地的场景,和天兵天将们那一双双泛红的眼睛。
“那还要去吗?”他郑重问鸟儿,“阿臣,我说真的,如果你不乐意接受这样的场景,咱们就去别处转转,总之发生这样的事,是底下兵将的过错,于你于我无关,即使事后玉帝追究,那也是犯事的兵将承担大部过错,我只是疏于监管之罪,算不得严重”
第1011章 反问()
鸟儿若有所思看他一眼。“真的于你于我无关吗?你真是这么想的?还是仅仅是安慰我不想我同你去看?”
寒少宇不答,不自觉躲了鸟儿的目光,不敢同他对视。
后果真是疏于监管之罪算不得严重吗?
或许神界对外的解释如此,或许如此解释能堵悠悠众口,可对他而言,是否真因为这一解释就能逃过内心煎熬?
他是战神,不是罗刹,即使笃信死生有命,即使真能笑论生死,但亦知生命的可贵之处,甚至因为征伐太多杀孽深重,比旁人更能体悟生的不易。
“不要逃避。”鸟儿又道,“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就该坦然面对,我同你一起面对就是。”
“我他娘就是不想你同我一起面对!”
寒少宇很想这么回,他素日爆粗的次数也多,甚至明讥暗讽可以达到一种不带脏的境界,可对大鸟儿,尽量还是不带脏的。
在他很小的时候,家里的长辈就跟他说过总有一天他会遇上一个家伙,这个家伙能让他心甘情愿用生生世世来呵护担待,甚至在这家伙面前,他会舍不得说一个脏字儿说一句重话。在遇着鸟儿以前,寒少宇总将如此教导当做长辈善意的蒙骗,觉得大抵蒙骗的目的只是安慰他,让他不会对这个世界过于失望。可遇着鸟儿后,他深信不疑,“这世上总有个招你心疼的家伙,能让你在他面前收敛所有的坏脾气”,这是真理,不容不信
“还有顾虑?”鸟儿微微垂头若有所思,“那你有顾虑也没辙,神君大人你还是担待一下我吧,我想陪你去看看的”
不是“我想去看看”,而是“我想陪你去看看”,鸟儿知道他内心的想法儿,鸟儿从来都知道,他不是不想面对,而是不想让他同自个儿一起面对。
他知道他不想给他看到隐藏于残酷战事之后的,更加残酷的东西,纵然这个世界最真实的一面本就是残酷地令神发指。
待入了村,果然入目的都是尸体,那些被仙器捅穿的尸体横七竖八罗列在侧,寒少宇白靴踏过血迹,很快白靴便渐渐渗入鲜血染成了半红不紫的颜色。
浓重的血腥气像是被一只只无形的大手捧至鼻间,强迫他不得不接受,寒少宇深吸了几口气,平复心境接受所有深重的罪孽,然后像曾经的许多次一样,用一种强悍到近乎自虐的自制力,将心中浮起的那些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压下去,再随一口气缓缓吐干净,就像一切都未发生过一样。
“感觉怎么样?”他竭力摆出一副轻松地姿态,笑嘻嘻面向他的大鸟儿,“宝贝儿,我刚就劝过你了,这里的情况真不是那么容易接受的,你不该跟来。”
“可我已经跟来了。”鸟儿笑了笑回,“寒金鱼,给你个建议,有些境况已经发生,便不要再有假设”
这是个伪命题,寒少宇从那张白俊的脸上,能看出鸟儿内心深处对这件事情,对这种情景的抵触,但毫不迟疑,他没有点破,而是选择忽视,想了想,伸出右手,“阿臣前头的路,求你并肩如何?”
不知为何用了一个“求”字,好像面对这只大鸟,他这条最后的应龙,他一个矜傲的南郊神君,总是愿意将姿态放得很低很低,这或许就是长辈口中说的“一物降一物”。苍溟要是活到如今,看到这幕一定会惊讶地下巴都要掉下来,因为在那老家伙眼中,他这样的混球,根本就不像是那种能心甘情愿被谁把控的对象,那老家伙甚至同族中的一些长老一样,笃定他这辈子孤苦无伴
“木头,你废话真的很多。”
鸟儿握了他的手,装出一副嫌弃地嘴脸,温暖的体温像是有生命般透过皮肤窜进身体里,心中的某种难以形容的情绪,满得像是要溢出来。
同鸟儿跨步走过那些面现恐慌目露悲色的尸体,寒少宇心中虽波澜不定,却从始至终没有半分抵触。
他早麻木了。
从某方面来说,出现对杀戮的麻木,这本身就是一件可怕的事。
远处在争吵。
偶尔还有刀兵相接的声音。
思绪被一只温暖的手扯回,涣散的目光集中到鸟儿掐着自个手背的,修长的指尖上。
“寒啸天在打神了”
鸟儿扯他挤过重重已经冷静下来的将士,神堆儿里,老豹猫怒目相对,狠掐着一个武神的脖子。
“我刚刚有没有说让你停手?”
寒啸天虽长着一脸凶相,但大部分情况下脾气还是很好的,至少比他好,老豹猫发怒的情况并不多,如果寒少宇的记忆可靠的话,至少在最近百余年的时间里,他都没见过寒啸天气红眼的样子。
那武神刀上染血,不远处,横列着几具巫人尸体,都是女子,一老两少,寒少宇注意到小的一个巫部的女人手里,握了一把寸余长的巫刀。
那把小刀通体亮白,只有刀刃是黝黑的,同一个方向更远一些的地方,有数十个活着的巫民,家臣们正试图用绳索将他们拷成一列,同时又得提防有杀红眼的将士们再伺机杀戮。
很讽刺的状况,可寒少宇所经历的战事中,有许多都以这样讽刺的战况收尾。
“我不杀她,她就会杀我!”
那武神如此答,老豹猫的爪子和牙齿都露了出来,双瞳也显出凶光,那武神在玩火。
“可是你还好端端站在这里,她却已经死了!”寒啸天怒声道,“这个怎么解释?你就是为了那一点可能性,就杀了她全家吗?”
武神眼中露出些嘲讽的神色,夹杂一丝可悲一丝不甘,之前那一抹恐慌消失,取而代之的倒是一种奇怪的勇气。
“战场杀伐难道不是这样?”他反问寒啸天,“难道我要为那一点可能性留她一命,然后她趁我不备捅我一刀,让我为自己的疏忽,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第1012章 放逐()
这算是一种强辩,又是事实。
这个世界的残酷,向来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楚,也不能用简单的逻辑来理解。
一切很复杂,神界的许多神仙认定这个世界的文明是在以一定的速度向前发展,寒少宇却笃定这个世界的某些部分,其实是在以一定的速度倒退,他有点想念上古时的单纯,虽然那个时期物资匮乏,动不动就抽刀抢掠喊打喊杀的。
听这一问的瞬间,寒啸天失神,露出迷惑的表情,寒少宇瞄到那武神袖间亮刃一闪,未及反应,身已先动,鸟儿大概是刚刚一直在琢磨他在想什么,慢了一步,待反应过来,寒少宇已握住武神的腕子,扣着他的命门强迫他丢了藏起的刀刃。
“你做什么!”寒少宇俊眉冷目问那武神,“对巫人如此尚可理解,对自己的同僚如此,你就真有些不可理喻了!”
“有什么不可理喻!”那武神红着双眼叫嚣,“白战神,你不要以为我唤你一声‘白战神’,心里就真拿你当上古诛蚩尤杀夸父的白应龙寒少宇!你他娘算什么!时过境迁,你他娘就是个往事!往事懂不懂!说明白点就是被扔进竹简里的废物!”
“废物?”寒少宇眸光一凛,突然乐了,碧蓝如海的眼睛未现波澜,却比波涛汹涌时更加凶光毕露,咄咄逼人,“你们私下里就是这么称呼本君的?”
那武神并未收敛,“不假,你他娘就是废物”
余下的话,被惊恐的尖叫声替代掩盖,寒少宇单手顶着那武神后腰,只用一只手臂将他顶到半空。
“做什么!”那武神惊恐叫嚷,“白战神!你我同僚,你这厮究竟要做什么!”
“怎么,现在知道叫白战神了?”寒少宇问那武神,“你怎不叫我废物?寒啸天,缩地之术。”
老豹猫愣了一下,沉默看他,寒少宇瞥他一眼,“你没有听到吗?”
“可是二殿下”
“是你没有听到,还是我说得不够清楚?”寒少宇恼怒询问,“缩地之术,结阵!同样的话我不想再说一遍!”
老豹猫还是看他一眼,未从他脸上窥出丁点开玩笑的意思,无奈招了两个家臣结阵,那被举过头顶的武神叫嚷的更大声,“白战神!寒少宇你身为主帅竟然敢滥用私刑!”
寒少宇冷笑一声,“你难道不知凡界有句俗语,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这‘军令’也是‘君令’,我既是主帅,自有先斩后奏,处置你的权利!”
这一回,那武神终于怕了,寒少宇却未从他恐慌的目光中汲取到丁点的满足和快感,他想从某个层面来说,他骨子里的残忍似乎已经无药可救。
家臣们结阵时,鸟儿扯了他一把,“木头,不然这事儿作罢,缩地之术?你是打算放逐他吗?”
寒少宇不想对鸟儿隐瞒,点头,“这种狂妄的家伙,本来是该一刀宰了的,但他说的不错,我的职权自不能褫夺他这个品阶的生命,而且我觉得‘生不如死’这样的惩罚比一刀宰了他惩戒的效果更好。”
鸟儿踌躇看他一眼,寒啸天同家臣们已经绘好阵法,鸟儿还是开口:“不然你再考虑一下好不好?这件事情若是二帝事后追责”
“撑死一顿鞭子。”寒少宇举着那武神,试图将语气处理得柔和一些,但仍无法压抑怒火,“阿臣,你看看从开战伊始到今天,这些酒囊饭袋给我找了多少麻烦?这样的麻烦少一个这世界便清静一分,放逐只是暂时的,事后禀明二帝,若他们觉得此举过火有意宽恕,再启阵将这厮放出便是”
当然,他做的阵要能破才成,不然二帝就只能劳苦遣了神仙跑一趟苦寒之地,将这厮放出来了。
寒少宇未同鸟儿说这个,这不是扯谎,只是隐瞒,而且隐瞒是暂时的,他之后总要同鸟儿说的清楚明白,即使鸟儿怨恨他隐瞒都没关系,反正他总是会跟他说明白的。
阵法图金光乍起,寒少宇单臂使力,将那厮投入光门之中,谁知那厮在袖里藏了把匕首,临脱手,在寒少宇的腕子上不轻不重切了一刀,当时血便飞溅出来,不巧的是,中有几滴恰好溅进了眼睛里。
“不好!”
一片血红的视野中,他听到有家臣如此叫了一声,然后是脚步声朝他奔来,步履声中,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奇怪的慌张感。寒少宇刚想询问他们这是干嘛,想抬手擦去眼角溢出的血滴,突然脑袋发胀,再后头的事情便模糊了。
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就好像有无数的小虫子啃噬着脑子,将其中的什么东西在往外推,但那东西深埋于他脑中无法撼动,每往外推一分,就头疼欲裂,疼得要死。
耳朵里所有的声音都是模糊的,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模糊地听见父亲在叫他,父亲说他很痛苦,父亲说他所在的地方很冷,让他带他出去
“滚!”
视野猩红一片,直觉有人靠近,寒少宇抱着脑袋大喊,他知道体内乱冲乱撞的那股力量是什么,他已活了几千年,直到如今似乎都没法控制体内的另一种血,那东西似乎不经意间受了刺激就会冒出来,将原本可控的局面搅得一团糟。
“走开!”
一些步子停下了,另一些步子还在靠近,未走几步,又停下了,寒少宇抬手擦干净眼角的血,却发现视野没有丝毫的更变,他感觉到自己的爪子似乎露了出来,想将它缩回,却一点儿也控制不得。
“别靠近我!”
耳朵里的声音倒是清晰了,除了家臣的议论,更多更杂的却是将士的议论声,那些议论声让他想起小时候族人对他的指点。
“看啊,混种!”
“白战神竟然是混种!”
“不可思议”
他们如此说道。
听闻这些说法,寒少宇心中莫名涌起一股绝望的情绪,一切仿佛又回到不愿想起的那个雨天。
第1013章 契机()
情绪翻涌。
很难形容那种感觉,更悲催的是,他们似乎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那些饱含揣测情绪的议论折磨得他耳朵和脑袋都很痛。
不自觉抬手,似乎是鸟儿叫了他一声,随后疼痛带来些许的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