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水君点头,“此举倒的确称得上是大事,祖父就不怕招来口舌?祖父可知,这九重天,这四海八荒神地的神仙大多可不会像你我这般心平气和坐在一处吃酒聊天儿,这事儿一出,横飞的唾沫星子砸来,祖父这南郊可要不清静了。”
“难道没出这事前,这四海八荒和九重天关于我的口舌就少么?”寒少宇喝光碗中酒笑了一下,“如今世道,无论凡人还是神仙,一张嘴一条舌,捕风捉影,稍加润色,就成了一个绝妙的故事,至于这故事是真是假,是恶是善听者都不会考虑。我的口舌是非本就多得不得了,倒是不惧再多上两桩。等风头过了,四海八荒有了更新鲜更值得议论的故事,也就没有谁会再说道这件事。”
“流言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有居心叵测者鱼目混珠,趁机中伤”
寒少宇见西海水君面有难色,知他心中还是担忧,如今南郊妖市虽在筹备之中,但四海八荒并没有他处跟随,这观竹今日来此,是想做跟随他的第一位,却还是惧怕。
寒少宇理解他的胆怯。
这世间的许多事情,最难迈出的,最关键的是第一步,所以或许远处是一条光明坦途,许多人却因这第一步徘徊错过,选了一条迂回弯曲的小路,而或许,内心还是庆幸的,可抵达终点,看着选了坦途的那人身沐阳光而来,又是自怨自艾,悔不当初。
“你西海境内,可有凡人喜食螃蟹?”
西海水君愣了一下,似是未想到他会问这个,嘴上却老实答:“螃蟹鲜美,吃的人有很多。”
“观竹可知你西海境内第一个吃螃蟹的凡人如何?”
“死了。”观竹摸了下巴郑重道,“那都是近千年前的事儿了,我那时还很年轻,还在九重天天后宫里同太子兄长一起受教。当时的西海水君,是龙族老龙王的儿子敖闰”
“我是说”
观竹灵光一动,“哦,我明白祖父的意思了,当年西海境内第一个吃螃蟹的凡人,他吃过之后,打了好几网蟹子,将肥美大个的全都养在家里,小一些的全让妻子烹调妥当拿去送给街坊四邻,刚开始没人敢收,都认定这东西吃不得。一段时间之后,发现他们家顿顿烹蟹煮食,家人都吃得开心,而且蟹子肥美香飘十里,就逐渐有人敢尝试了。等大家都慢慢习惯之后,第一个吃螃蟹的凡人在镇上盘了一间铺面卖海货,尤其螃蟹最好,肥美硕大,也因之前送出的小蟹积攒了好人缘儿,街坊四邻都喜欢在他家买螃蟹,后来生意渐渐做起来,模仿开铺的人越来越多,那人急流勇退,又携妻子在镇中开了家酒楼,招牌菜式便是螃蟹。”
“此中道理你可是明白了?”
“祖父是说,世上诸事,敢于做第一个吃螃蟹的,多少总会受益?”
“这是你自己说给我听的故事,你自己体悟多少受益多少,也是你自己的事情,很多东西点破了没意思,你若来求证妖市之事,你所看到的一切,已经印证我的决心,无论是为私还是为公,我的作为,总对得起我自己的良心,至于你,没人强迫你的选择,你要怎么做,在你不在我,在心不在旁人的口水。”
西海水君想了想微微欠身,“观竹知道了,今日多谢祖父提点,我回去就同北海水君和我那几个大水君儿子商议,也随祖父接纳妖族。”
“话别说的这么早,事儿别做的这么快。”寒少宇又道,“在这件事情上我虽想多几个追随者,却不想你把西海北海都搭进去,回来时,我在路上捡了个中蛊的小神官,已经差人送上天庭,等妖市筹备妥当,还要上天一趟去向帝君玉帝禀明。等我回来了你再着手准备吧,免得落人口舌,说你西海是帝君是天庭治下,不尊两帝法旨,却以我这个挂名祖父为先”
“祖父教训得是。”
又坐了半个时辰,喝了两碗酒,谈了些各大水君的闲话,闲聊期间寒少宇有意无意总会提及东海水君,上回在妖市,听那两个后生说辞,其他三海水君似乎对东海水君颇有意见,但今日提及,这观竹却没趁机说道,这乖孙涵养确实颇好,可惜看他来此时那拘谨的样子,缚手缚脚,行事虽有决心,却缺乏果断,果然涵养太好,都难有一番作为。
“那祖父上界,可是有打算去天牢探望父亲?”
寒少宇听这一声询问,天上是云开雾散,似有雨停之势,可心情却由晴转阴,瞬时狂风骤雨。
观竹见他不言,动了动唇,索性跪下来,“祖父,父亲自生在这世上,何时在天牢那种地方待过,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孙儿知他犯了天大的过错,知他现在经历种种都是咎由自取,可那到底是父亲啊,孙儿实在不忍他终日垂泪,您去看看他,他心里总会好过一些!”
第567章 木鸟()
寒少宇坐于廊下,风云变幻雾散雨住之后,夕阳如火,晚霞似练。
刻刀在指尖打了个转儿杉木块上多了几条刻痕,连带之前勾勒而出的线条,恰好连贯成‘青鸟’侧羽。
这块杉木是西海水君走了之后,他心里憋闷在库里逛了两圈,随手翻出的,当时心烦意乱头疼脑热,也没想好要雕什么,只是觉得小鸟一片真心赠了自己这柄刀子,揣在怀里这么些时候也没雕个东西出来,着实有愧,刚好殿里清静,小鸟也不在身边,他也无事可做,便从库里端了这块木头,排在廊上看了半晌,落下第一处刀子,然后便不由自主,心神都好似托到了这块木头上,几刀下去,顽木也逐渐能窥出形状来。
那是一只小青鸟,探着脑袋翘着小尾巴,细腿小爪,目光灼灼看他。这个神态动作,小东西那些年化了小青鸟跟着他时常做,早印在脑子里,心随手走,刻刀一转,就能从脑袋里挖出来拓到木头上。修好了翎毛轻羽,又细细雕了脊背尾巴。等夜空现了星月,等牙将将灯全部点起来,寒少宇小心翼翼揣好刻刀,膝上少了一块木头,多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小鸟。
“以前在仙子的百花园里,常听她说二殿下刻艺卓绝雕工精湛,本以为仙子谬赞,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牙将看了看那只小鸟,称赞数声,他说这话寒少宇才想起来,这位‘新调’入殿的侍卫,的确是从未见过自个雕刻物件的,虽然这么些年木雕的技艺未褪多少,但手生了是事实,这鸟儿看着外观曼妙,其实胸腹几处,劈错几刀,棱角突兀,不够圆润。书房里倒摆着不少以前无聊雕的小东西,都精巧,却没几件是真的想雕的,大多雕来都是打发光阴。
小鸟去那里看过,却对他雕的这些小玩意儿爱不释手,可翻到那一箱四公主的木偶小像,烛光下清瘦的背影一僵,白皙的指撑着箱盖缓缓合上。那天他是溜进那个屋子的,也不知为什么会打开那个箱子,也不知寒少宇就在门外倚着,半幕月光入屋,将他的影子拉得斜长,小东西掩饰极好,只僵了一瞬,便匆匆合了箱盖,或许是情绪翻涌,并未注意到他什么时候站在门外又什么时候进了屋,转身四目相对,低了头,将一双清澈的眼睛全藏进额发中。
“以前的事”寒少宇疾步到他跟前张臂将人(鸟)裹了,他并不擅长安慰,这情景反倒不知该怎么说,干巴巴道,“你不要伤心。”
不知抱了多久,小鸟终于抬了抬手臂,“没什么,只是有点儿嫉妒她。”
只这一句,足够他去痛恨多年前消沉堕落的自己,所以趁小鸟离开扯了寒啸天,让他悄悄将那些木像连同那只木箱一起拉出殿外一把火烧了,寒啸天听这要求不知所措,想说什么又没有说,按要求做了,不知小鸟有没有看到那晚殿外的火光,但那天之后,他没有再进那间屋子。
“刻得不好。”
寒少宇看着指腹的划口,没有愈合,又看看手里的刻刀,刀身流莹,想想又在掌心刺了一刀,果然还是没有愈合,俊眉一蹙,鼻尖贴着刀刃仔细嗅过,果然这是一柄小仙器,刀刃里有小鸟的味道,突然有点生气,那只傻鸟是舍了身体的哪部分融进铁里粹刀!
“西海水君今日所述的事情,殿下打算如何处置?”
牙将站在身边,没有离开,虽然对他所做的事情困惑不解,却没有发问。伙房全交给那几个妖怪小厮打理,这几个小厮的手艺不错,拎来给牙将打下手果然很好,牙将抬手点了最近的一盏灯,整个院子都亮堂起来。
“你是问妖市,还是问轩?”
“后者。”
“反正是去九重天,顺道去趟天牢也没什么。”寒少宇答,“反正此回他犯了大罪,最好不过流放”
“小殿下犯的事情有这么严重?”
寒少宇瞥他一眼,“我兄长当时好歹是统帅,他连累统帅受了重伤,是延误军事,这难道不严重?还有,我当年便说了,出了这殿门,他便同南郊再没什么关系,你又何必再以‘小殿下’称呼他。”
牙将还想再说什么,寒少宇瞪他一眼,又什么都没说,冷月从云层里钻出来时青鸟才回来,除了交情最好的几个妖怪相熟,其他仙怪都不见了。
“他们人呢?”
“都留在那儿啦,大家都在您殿里,给您添麻烦了!再说妖市动土,工匠们都有的忙,大家都想早点看到开市那天,自然愿意留下抓紧赶工。”
妖市的老板娘如此解释,寒少宇知这是妖怪们知他喜好清静不愿叨扰,也不点破,只是吩咐牙将多做些好菜待会随老板娘一起给兄弟们送去。
“这个送你了。”抓了小鸟拖到廊上坐下,将一直放在膝上的‘小鸟’顺手送入他怀里,“很久没刻了,手有点生,别嫌弃。”
青鸟根本就没听他说什么,捧着那只木鸟把玩半晌,寒少宇趁机凑过去亲了好几口才罢休,捏着刻刀箍着他膀子,晃了晃问他:“现在咱俩谈谈吧。”
“谈什么?”
小鸟微一蹙眉,预感到不对挪屁股离他远了些,寒少宇怕他溜,攥了腕子又扯回来。
“在里头加了什么?”
小鸟眉头一展,竟然靠过来松了口气,“还以为你问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这个啊,这个没什么,加了几根毛毛。”
倒是没想答案是这个,加了几根毛毛?他可没听过羽毛还能粹刀,再一想或许是自个孤陋寡闻也说不定,可窥见小鸟笑眯眯的眼睛,越想越不对,他的左手缩了缩,果断擒了,拉开外衣内衫,手腕上有一条极细的破口,虽有些愈合征象,却很深。
“为了把破刻刀放血?”
箍他手腕扯近,小鸟却不由自主往后缩,嘴上道“我放我的血干你何事”,臭脾气拧得很,寒少宇一怔,忙缓了脸色,松了手上力道,小鸟果然也不再僵持拉扯,任他覆唇其上,舔了舔。
“那不是破刻刀”小鸟的声音仍然清浅,只是疲累又有点委屈。“用了妖市最好的精铁,我自个的积蓄都花在那上头了,外观是糙了点儿,但绝对比你以前的那把好。”
“不糙。”寒少宇答,“以后无事,刻很多你,至少摆满一间屋子”
第568章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说了那句,小鸟那日一怔,似是想起自己之前看到四公主木像吃味的事儿,翘唇摇头,捏他脸骂他又傻又痴,还说是自己吃味儿,自己都没将他那一箱‘前情往事’作何处置,他却自觉差人拉出殿烧了,那当初费那些工夫雕它作甚。
寒少宇是猜到他是知道这件事情的,却没想到他会拿这调侃,颇觉尴尬别扭转身,小鸟却使劲一箍他膀子,也不知按了哪处穴道,让他僵了身体,强迫他转过身来。
小鸟将手里的木鸟随意放在廊上,长腿跨上他双膝,抬左手箍了他脖颈,四目相对,姿势尤为暧昧,寒啸天带着一帮家臣吵吵着从前殿进来,看这幕噤声,木桩子似的杵在原地,被寒少宇瞪了一眼,自觉绕道而行,躲去伙房闭门不出。
“你为四公主刻了一箱子木像,刻的时候,一定是想着永久留存,但留了这么些年,最终的结果不还是烧了?那你刻一屋子小鸟,数量来看,就是和以前的自己较真,其实不能说明你更爱我,或许过些年,你又喜欢上别人,也把那些小鸟一把火烧了。”
寒少宇有些不快,下意识低头隐藏面上怒气,却被一只手抬起下巴,小鸟清澈的眼睛紧紧盯着他,也没什么表情,但那样的目光又迫使他将怒气压下去。
“不会”寒少宇答,“我既爱了你,就不会再喜欢上旁人。”
小鸟捏了捏他的脸,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也没说什么。好像自从将他从莫干山带回来,这家伙就尤其喜欢捏他的脸,也问过,小鸟只道喜欢这么做是因他的脸蛋儿手感不错,寒少宇不知该说什么,只好纵着他给他捏,小鸟骑在他腿上,单手箍着他脖子,捏了几下过足手瘾,右手上移,摸他额头一把,“啧”了一声,凑近抽抽鼻子,寒少宇预感不妙,款待西海水君偷喝了挺多酒,就怕他闻出什么,特地换了新的白袍,也早叮嘱过牙将不得将西海水君同他喝酒的事情抖露给小鸟知道。
小鸟跨坐在他腿上,单手箍着他的脖子,清澈的眼眸闪过一丝狐疑,侧头探到他颈侧,又抽了抽鼻子,歪头看他微微眯眼,寒少宇看他这样子颇可爱,把持不住在他唇上亲了一口,也没看小鸟表情,闭了眼伸舌撬开齿关,刚舔了一下,“啪”地一声脸上一痛,小鸟抽了他一巴掌,双眉紧蹙,脸现怒色。
“偷喝酒!”他生气道,“嘴巴里的酒气浓得吓死人!我就说摸一下额,明明阿水说了早上一副药下肚烧起码退一半,晚上再一副药下肚肯定会好的,你呢!比早上还烧!还换了衣袍是不是!可惜粗心大意,这嘴巴里的酒味儿可给我逮着了”
寒少宇是真没想到好色误事,小鸟抬手作势又要扇他,忙闭了眼,可这巴掌没扇下来,睁眼一瞧,小鸟的怒容也收了一半。
“是是西海水君来了,就妖市遇上的那番阳湖水君他爹,跑南郊施雨,顺便打探虚实,我要款待他自然要陪酒,一不留神就喝多了。”
正巧牙将端了饭菜,小鸟从他处得到证实,只能叹气,埋怨了几句西海水君,又问他同西海水君说了什么,一五一十讲了,包括答应西海水君上九重天去见轩的事儿。
“那等你病好了再去。”
小鸟大概今天没吃好,吃的很急很快,寒少宇因为风寒并不怎么想吃东西,扒了几口草草吃完,干脆放下手里的碗筷为他斟了碗汤投喂,等他吃完,牙将收了盘子,小鸟又起身去捉了素水水来帮他瞧病,自然又被骂了一遍。
兔子端着郎中架子,戳着他的鼻子数落得他狗血淋头,寒少宇同他斗了几句嘴,因小鸟在旁边盯着,也不敢过于造次。后来因为脑仁疼,懒得动嘴皮子反驳,歪歪扭扭靠在大石椅上无精打采,到最后什么时候睡过去都不知道,只从鼻间的气味分辨出自己靠着小乖鸟。
睡的迷糊的档口梦到时光倒流,自个似乎又回到百岁时,被人打晕了丢进火山口,脑袋一片痛,眼睛一片黑,皮肤都烫得冒烟,汗像断了线的珠子从额头滴落,衣袍裹在身上,不一会儿就被汗液打湿,又粘又腻。鼻间都是烧灼气味,吸进肺里的空气干得要命,沿着气道下滑,所过之处将水分蒸得一点儿也不剩,鳞片也从皮肤刺出,带来一点微不足道的保护,可又迅速在高炙的环境中溃不成军。
寒少宇想从那样的环境中逃离,可脑袋胀痛,周身瘫软,站都站不起来,只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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