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冰凝回头看了他一眼,低声道:“嘴长在你身上,我又没给你堵上。”
梁辰哑然失笑,见她情绪平复了许多,轻轻捏捏她的脸颊,便不再逗她,轻声说道:“她妈妈发现了我们的事情,要她分手,冰儿不肯,跟她妈妈几次沟通无果,吵了起来,冰儿为了表明决心,就搬到了外面去住,最后她妈妈妥协,要我去一趟北京,如果对我满意的话,就不再强制干涉,但是冰儿依旧不同意,所以她妈妈就直接给我打来了电话。”
“冰儿的妈妈是一个很有大智慧的女人,她了解自己的女儿,知道说服不了冰儿,所以才会打电话给我,想要从我这里打开缺口,那时我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听她委婉的告诉我说冰儿吵架离家,想让我过去,面对面谈一谈这件事,就答应了下来。”
说到这儿,梁辰怔了一怔,看了一眼已经不知不觉凝神听他讲故事的苏冰凝,迟疑了一下,苦笑道:“如果换了现在,我应该还是会去吧,很多事情可以磨掉一个人的棱角,但是改不了本性,不论什么时候,我都不可能让她一个人去面对原本就该两个人去抗的压力的。”
下意识抓着衣角的苏冰凝默然不语。
梁辰继续道:“我爸妈都不在家,我在学校住宿的,就跟我们班主任请假,他不准我也软磨硬泡,最后干脆先斩后奏,从同学那里借钱凑够了来回路费,就买了去北京的火车票。上车前,我给冰儿打了一个电话,她在练琴,没有听到,是她一个好姐妹接的……就是我那时笔名‘雨雪紫冰辰’里的小雨。”
“她叫秦洛雨,是冰儿从小一块长大亲同姐妹的闺蜜,我下了火车后,也是她亲自到火车站去接的……”
苏冰凝看到了他说到这儿是嘴角的自嘲与苦涩,忍不住问道:“她为难你了?”
“不仅没有为难,反而处处周到。”梁辰满嘴苦涩,轻叹道:“你能想象出那种场景吗?八成都是温饱家庭出没的火车站广场,坐了一夜硬座神态狼狈、浑身上下算上内裤袜子一身行头加一块也不值200块的我,面对着有专职司机,从一辆我后来网上查询才知道市价千万的宾利雅致上下来优雅脱俗贵气逼人的秦洛雨……”
他双手交叠枕在脑后,躺在了苏冰凝床上,眼望天花板,平静说道:“然后秦洛雨在带我去位于以亿为计量单位北京第一豪宅东山墅区的冰儿家路上,聊起冰儿,家长里短,很不经意的告诉我说,我家四口人一年的生活费,买不起冰儿身上一件衣服,她去年很喜欢的那件生日礼物,是一个紫水晶蝴蝶坠,仅充当蝴蝶眼睛的两颗钻石,就足够在我家买一套房子了。”
“然后到了那个据说住着都是金字塔顶尖平民百姓看都看不到的阶层的东山墅,冰儿的妈妈很热心的带我参观了那个不知道价值几个亿的家,留我吃了一顿饭,温柔可亲的跟我谈起了冰儿从小怎么聪明,怎么固执,怎么为了当明星学唱歌学弹琴学跳舞又是多么辛苦……”
虽然已经隔了一年多,可当日情景,却还似就在眼前,历历在目,梁辰呆呆望着天花板,缓缓深呼吸了一口气,忽觉苏冰凝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便坐起身来,见刚刚还满腹怨气的苏大小姐扁着小嘴,眸子里氤氲着水雾,红着眼睛好像又要哭,浑若无事地笑了笑,伸手揉揉她柔顺秀发,笑道:“然后是冰儿的爸爸,在吃饭的时候很平易近人的问我有没有什么难处,不要见外。”
他看着面前忍着泪珠却又瞪大眼睛表情有些愤怒的苏冰凝,笑问:“你觉得我当时应该怎么做?”
苏冰凝眼中泪水还是忍不住滑落了下来,带着哭腔道:“当然是马上拍桌子走人啊!他们都这么对你了,你还呆的下去啊?”
梁辰一边帮她擦去脸上泪水一边叹道:“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你大小姐一个,不知道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啊?”
苏冰凝立即就睁大了眼睛气恼地瞪着他,一副你要敢接受那种施舍我就再也不理你了的模样。
梁辰笑道:“我这人不贪心,再说这也不是演电视,真敢几百万几千万的张嘴,估计我都未必能活着回来,所以我让冰儿她爸给我报销了来回的火车票,一共两百一。”
正为他孤身北上屈辱之行难过流泪的苏大小姐怔了一怔,然后没忍住哭着哭着就“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大概又哭又笑的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就迁怒到了梁辰头上,用力掐他一把。
梁辰笑道:“当时觉得自己挺牛比的,你们不是要补偿我我不收下不安心吗?那我就收下,感觉很有骨气,给自己守住了最后一点尊严,可后来想想,那也只是太幼稚的赌气罢了……不过我想,在那种整个人自尊都被踩在了脚下的情况下,也没有谁还能过完全保持理智吧?”
苏冰凝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实在想象不出当初他年仅十七岁的他孤身一人,究竟是以怎样支离破碎的心去面对那种无形无相却沉重到足以令人窒息的社会阶级压力的?
不论古今中外,这种社会阶级差距地始终都存在,如天堑鸿沟一般横亘人间,自古至今,不知多少震惊历史改朝换代的大事都是因为这种阶级差距而发生的,它从未消失,也不可能消失。
妄想跨越这种社会阶级而结合的痴情男女,不论现实世界还是文学作品里,都鲜有善终!
梁山伯抑郁而死,周平举枪自尽,孙绍安和田润叶各自嫁娶,金燕西和冷清秋婚后反成陌路,露伊丝被爱人裴迪南亲手毒死……
泪眼婆娑的苏冰凝忽然想起梁辰叙述里少了一个主角,抹着眼泪哽咽问道:“洛冰语呢?”
梁辰无奈道:“再哭你眼睛就真的肿了,明天我妈看到还不得找我算账啊?乖,别哭了。”一边把她擦拭眼泪,一边含笑说道:“她不在北京,赶回来的时候,我刚好从她爸手里接过那报销火车票的两百一十块钱,然后她送我去火车站的路上,我跟她说了分手。”
渐渐止住了眼泪的苏冰凝眨着水雾氤氲的眸子问:“然后呢?”
梁辰抚着她滑嫩如玉的脸颊,温柔笑道:“然后啊?然后就是另外一个人的故事了,那个浑噩一年的家伙在高考前被老妈的眼泪唤醒,悬梁刻苦,聪明绝顶,金榜题名,遇见了另外一个美丽可爱却傻得让他心疼的女孩,还把她带回了家里,你知道《天仙配》吗?就‘夫妻双双把家’的那一段,衣锦还乡,全剧终。”
他抚着苏冰凝披肩秀发,学黄梅戏的唱腔笑着唱道:“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随手摘下花一朵,我与娘子戴发间……”
没忍住脸上笑容的苏冰凝眉眼含笑,羞得掐了他一把,娇嗔道:“讨厌!”
梁辰见她笑颜如初,这才起身给她拿来外套,笑道:“跟我来。”
苏冰凝奇道:“干嘛?”
梁辰笑了笑,“雨中邂逅,异地相恋,长街初雪,惊艳校园,孤身北上,现在还有最后一章大结局,要看吗?”
【第十六节 焚稿断情】
苏冰凝虽不知道梁辰说的“大结局”是什么意思,可还是乖乖地穿了衣服任他拉着自己出了房间,到了梁辰房间,见他把床头柜里一摞笔记本全都抱了出来,奇怪道:“你要干嘛?”
梁辰翻箱倒柜又找出一个打火机,把哪些高中三年一笔一字写下的一摞笔记抱在怀里,示意苏冰凝往外走去,笑道:“红楼里宝黛钗三人的结局还记得吗?”
苏冰凝道:“当然记得啊,宝玉娶了宝钗,黛玉焚稿断痴情……”一语未毕,便霍然睁大了眸子,吃惊地拉住了他的手臂:“你要……”
梁辰回身压低了声音“嘘”了一声,苏冰凝也忙压低了声音,低声道:“你要烧掉啊?”
梁辰拉着她轻手轻脚下了楼,来到院子里,但见空中月光如练,洒落在满院积雪之上,亮如白昼一般,来到东墙墙根蹲了下来,笑道:“这些东西留着也没用,反倒是你以后见一次哭一次,我妈还不得骂死我?烧了干净。”
“谁见一次哭一次啦?”苏冰凝想到他刚刚那句“你以后见一次哭一次”的深意,忍不住有点害羞,见他随手去了一本,犹豫了一下,便那打火机点燃,忍不住伸手去抢来抱在怀里,急道:“你真烧啊?”
梁辰笑道:“记得同学聚会的时候,我跟你说过,等我想好了就会告诉你吗?现在我想好了。”
苏冰凝“嗯”了一声,蹲在那儿两手抓着抢来的那本笔记,忍不住还是有点紧张,望着脚下积雪,耳边只听得梁辰缓缓道:“你记得上次评价小锋说过什么吗?诺贝尔沉溺于炸药研究,父亲弟弟都被炸死;梵高与人争论艺术,激动到割掉了自己的耳朵;米开朗琪罗沉溺于艺术不洗澡;小锋是沉溺于游戏,过于重视胜负,因而很容易忽略到很多东西。”
“上天对每一个人都是公平的,很多天才在某一个领域惊才绝艳,在专注于某一个领域的时候,必然也会在其他地方失去一些什么,就像刚刚说得哪些例子。”
“我们兄弟两个从小都很聪明,在这方面来说,梁飞智商还要超过我,但他却没有像我这样有几乎过目不忘过耳成诵的恐怖记忆力和心算能力,所以梁飞只是一个聪明的正常人,而我则跟小锋类似,是一个有缺陷的天才。”
苏冰凝忍不住抬头吃惊地看着梁辰,后者淡淡一笑,重新打着火机,把一本笔记点燃,在幽幽的火光里轻声说道:“我以前没有深想过这些问题,也没有觉得自己比平常人而言有什么缺陷,直到去年我从北京回来,发誓要忘掉冰儿,我才发现,关于她的一切,好像都已经深入到了我的骨髓里,伴随着我的血液流淌而存在我身体里,伴随着我的每一次呼吸而存在我脑海中,如影随形,根本摆脱不掉。”
梁辰笑得有些淡淡的自嘲:“我能过目不忘,大概就是因为我很容易就可以把自己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一件事上面去,对于做事来说,这无疑是好事,但对待感情的话,过于深陷投入,只会害人害己。就像前几年的我,眼里心里只有冰儿,越陷越深,连爸妈都忘到一边去了,否则我也不会为了写歌词写小说荒废了所有的一切。”
梁辰把曾经一字一字写下的笔记一页页撕下投入火中,有些无奈,有些苦涩地道:“性格健全的人都有感情自愈能力,这一点在情商越高的人身上,体现的就越明显,我自认不是情商很低的人,可我没有任何一点感情自愈能力。跟冰儿分开了之后,我就像是一个染上了毒瘾病入膏肓的病人,随着时间推移,毒瘾越来越大,明知是错,可却无力自拔,不愿想起她,但总会难以遏制地想起她,明知是饮鸩止渴,可还是忍不住一直听她的歌。”
一番长述之后,一摞笔记也被烧得差不多了,梁辰把苏冰凝怀里那本《堇澜》也给拿来,撕下一页投入怀中,歉然道:“我只是一个普通人,甚至可以说是一个有点自私的人,所以在对待你的事情上,少了些磊落。因为你的出现,让我在黑暗里看到了一些希望,所以我一直没有跟你说这些话,就是怕你得知了这些之后,会抽身离去,带走我整个世界里唯一的一线光亮,这对你其实很不公平。”
梁辰一边说着,把手里最后几页笔记也轻轻投入火中,感受着纸张熊熊燃烧的温暖热浪,轻声道:“出身是没有选择的,小时候我曾怕过,哭过,却真没怨过,怪过,不论是对我爸还是我妈,他们都倾尽自己所有,想把最好的东西给我们。”
他终于抬起脸来望着苏冰凝,看着她那双明净纯澈如清泉一般的晶亮眸子,一直以来不急不缓的语调终于有了波动,轻声说道:“我忘不掉她,所以我给不了你任何保证。今晚这出‘焚稿断情’,是我给自己初恋写下的结局,也是我唯一能给你的一个承诺:我会努力戒掉自己的毒瘾,不论是需要换血换骨,还是浴火重生。”
梁辰看着眸中水雾氤氲似乎又要哭出来的苏冰凝,微微迟疑片刻,方才说道:“我知道这样对你很不公平,也挺无耻,可我还是想问你一句,你愿意再等等,等我戒掉毒瘾吗?”
苏冰凝眼中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不住地点头。
梁辰脸上忍不住露出了一抹笑容,轻柔帮她擦泪,笑道:“乖,别哭了,都哭一晚上了,明早真不打算见人了啊?”
苏冰凝点了点头,又忙摇摇头,然后茫然地眨了眨眼,似乎是在想到底是该点头还是摇头,梁辰看着她娇憨可爱的模样,忍不住就要把她搂在怀里,手臂动了动,却又马上放了下来,起身把苏冰凝拉起来,笑道:“在这蹲半天,腿都麻了,先上楼吧。”
这次苏大小姐知道是该点头了,甜甜笑道:“嗯。”
梁辰拉着她轻手轻脚回到楼下,上楼梯的时候,忽觉苏冰凝停步不前,奇怪回头看去,就见楼道灯光下,刚刚还乖乖听话的苏冰凝撅着小嘴一脸委屈的瞪着他,奇怪笑道:“怎么了?”
苏冰凝哼道:“骗子!”
爸妈都睡在楼下,梁辰唯恐惊醒了他们,因而声音压得很低,低声道:“怎么就成骗子了?”
苏冰凝把脸扭到一边,不敢看他,莹白俏脸却已是微红,声如蚊呐般嘀咕道:“刚刚说了半天,害我白白哭了一顿,一句喜欢我都没有说……”
梁辰哑然,拉着苏冰凝到了楼上,回到她房间里面,本想说相互不说喜欢,才没有约束力,这样若是苏冰凝以后反悔,就不必有什么心里负担,可看着她明净美眸,想起刚刚自己一时冲动,还是问出了她愿不愿意等自己的话,接下来这番话就显得有些自欺欺人的无耻了,便捏着她的鼻子笑道:“喜欢不喜欢,爱不爱,不是说出来的,是做……呃。”
见苏冰凝俏脸绯红,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刚刚才袒露心扉的梁辰忍不住有些心猿意马,可还是很快就压下了心中的绮念,换了一个话题道:“你来这里也有些天了,你爸妈还没发现吗?”
苏冰凝摇头道:“没有,他们还以为我在表姐那儿。”
梁辰道:“那也应该一直在催你回家了,反正来也来了,过两天就回家去吧,不要让你爸妈担心。”
说完见苏冰凝鼓起香腮,忍不住笑道:“不要多想,我没有想要赶你走的意思,可你真要留我家过年,就不怕把你爸妈给逼急了,也杀过来啊?”
苏冰凝也知道自己爸妈真着急了,保不准真能直接飞过来,就撅着小嘴不说话。
梁辰笑道:“明天陪我去趟姥姥家吧,至少得先给她老人家见一见,不然回头少不了又得唠叨我,然后我送你回家,放心吧,没几天又能再见面了。”
苏冰凝委屈道:“开学还要好久呢。”
梁辰把她拉到床边坐下,抚着她柔顺秀发有点爱不释手,笑道:“不用等到开学,我去上海找你。”
“啊?”苏冰凝一下子睁大了眼睛,惊喜道:“真的假的?”
转而脸蛋一红,刚刚因为惊喜而提高的音量飞流直下三千尺般降了下去,就这一脚支吾道:“你要去见我爸妈啊?那……那我回家先跟我爸妈说,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才行。”
梁辰哭笑不得地道:“不是去见你爸妈,是去试训。”
苏冰凝怔道:“试训?什么试训?”
梁辰道:“你忘了有职业战队邀请我去试训加入的事情了吗?”
苏冰凝吃惊道:“你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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