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翻茶杯,还将皇太后的玉手弄污了,那个贱婢该死!该死!」陪侍在旁的李海场陪笑,忙不迭送上茶盅:「但是皇太后也别气坏身子了,先喝口酸梅汤滋润一下吧。」
接过茶盅,在一张柳眉凤目,风韵犹存的脸上怒色总算减退几分:「小李子,哀家总觉得最近诸事不顺,你说是不是不小心触犯了神灵,要去寺里添个香吗?」
「皇太后多虑了,皇太后是天仙降世,福泽连绵,又怎会独犯神佛呢?」
「唉!」万太后捧着茶盅,蹙着眉心:「今天,突然被宫女用水烫到也罢了,前些日子,就连皇帝也来反驳哀家,这不是诸事不顺是什么?」
「那是皇上年少无知,不知道皇太后的好处而已,何况。。。。。。」李海场忽然抿嘴一笑:「皇上任性,不是更好吗?这样朝中那些老顽固也没有立场了,听说在集仙镇的石老将军知道皇上在宫外的胡涂事后,气得捧着先祖皇帝所赐的紫荆,一骑上马就要冲回来教训皇上,只可惜,被几位少将军阻止了。」
「哼!石勇那个老不死,总是事事护着皇帝,这下子好了!迟些,待他回来,哀家一定要好好将他嘲弄一番。」万太后勾起红唇,幸灾乐祸地发出银铃笑声。
「所以说,皇上这次不顾一切去救那个男人的事,实在对皇太后大大有利,更加证实了皇太后的精明干练,皇上的愚昧软弱!」
「愚昧软弱。。。。。。」万太后点点头,又摇摇头:「软弱可能,愚昧却未必。。。。。。小李子,你还记得当年在先皇寿宴上,他作的‘日月赋’吗?‘日之流金兮万丈生辉,月之凝莹兮四海来朝,明珠之亮兮耀我皇家’,连当朝大学士也夸赞文采横溢,称颂一时。」
「所谓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奴才眼见皇上这几年也没写出什么精彩的作品,想必是江郎才尽了!」
李海场言词极尽贬低,万太后听得满意地连连点点头头,反之,躲在屏风后的明雪衣则气得脸色铁青,这些年来,他惧怕皇太后,有如惧怕老虎,为免锋芒太露惹来麻烦,就连最爱的赋诗作词也只敢笔出劣句,那想到会被个狗奴才在背后评论得如此难听!
攥着拳头,在心中将李海场骂个不停之际,却听外面再次传来皇太后的声音。
「所谓一不离二,皇帝可以违逆第一次,自然就有第二次。眼看他一天比一天大,再过四年就亲政了,哀家心里始终不踏实。」
权力,这天下间最美妙的东西,谁甘愿拱手让人?
万太后摇头叹气,嘴巴上却说得漂亮:「皇帝与哀家素来不贴心,现在又染上陋习,与外面来的野男人厮混在一起,你说哀家可否以此为由,将他。。。。。。」
「废了!」李海场立刻压着声音接下去:「皇太后心中已有人选?」
「嗯。」万太后点头,沉吟一会后说:「哀家的妹妹嫁给先皇的十五弟,五年前,不是生了一个儿子吗?前些天,她带儿子进宫来探哀家,长得白白胖胖,一口一句姨母,讨人欢喜极了!哀家想过,他既是明家子孙,又与哀家有血缘关系,最重要的是,他今年才五岁,不是比现在的皇帝合适多吗?」
「但是。。。。。。废帝必须有理由。」况且,朝中尚有石勇老将军,温太傅等老臣拥护皇上。
万太后重哼一声,握着粉拳道:「若他再有任何行差踏错,哀家必定废了他!」
最后一个字,说得特别铿锵,躲在屏风后的明雪衣如晴天霹雳,浑身颤抖,只咬得唇苦苦忍耐心中的害怕与恨意。
他身旁的小德子却绝想不到会在无间间听到皇太后真正的心意,吓得浑身发软,手一抖,竟拿不住手上的锦拿,掉在地上去了。
看着锦盒从他手上掉下,明雪衣心头剧跳,忙不迭伸手去勾,可惜已经迟了。
「哐!哐!」几声,锦盒在地上弹动,一直向前殿跌去。立时惊动了正在密仪的两人。
「谁?」
听得皇太后尖锐的质问声,明雪衣暗呼一声:完了!顿时浑身乏力,要用左手支着旁边的木几,才能勉强站立。
领着四名宫女绕到屏风后窥探的李海场吓了一跳:「皇上?」
「皇上?」听到他的称呼,万太后亦走过来:「皇上怎会在这里?」
看着皇太后挑起的柳眉,小德子双膝发软,跪到地上:「奴才叩见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你们在哀家的寝室做什么?」看着他俩,万太后涂着蜜粉的脸上,飞快地变了几种颜色。刚才自已和李海场之间的对话,都被皇帝听到了!
而对皇太后的质问,明雪衣抖着唇,没有回答。
李海场睁着一双三白眼,在他俩身上溜了一圈,接着叫道:「哎呀!是皇太后的御玺!」说罢,便一手从小德子手上将御玺夺回,亦顺势拿走圣旨。
小心翼翼地将御玺捧在手上,将圣旨呈上,万太后只看了两眼,一落到末端的玺印时,脸色铁青大半。
「皇帝,你太大胆了!连哀家的御玺都敢偷!你!你。。。。。。」她气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举起指尖,颤抖抖地指着明雪衣的鼻尖。
「皇太后息怒!」明雪衣白着脸,单膝跪到地上。
「好呀!你今日就敢来偷哀家的御玺,待他日年纪再长,不就敢来偷哀家的人头了吗?」万太后满脸铁青,这个孩子渐渐长大,果然压不住了!
这些年来,她最忌惮的就是明雪衣日渐长大,将不受控制,这时候看着明雪衣发白却依然美丽无比的脸孔,更想起他的生母,昔日曾与她争宠的狐媚子,心中益发恼恨起来,将圣旨用力一扔,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来:「皇帝!你身为皇帝,亦犯此大不敬之罪,如此下去,只会败坏祖宗基业!哀家。。。。。。哀家,要废了你!」
闻言,明雪衣浑身一震,抬着头说不出话来,跪在他身旁的小德子则拼命磕头:「皇太后息怒!皇太后恕罪!其实是奴才的错!是奴才的错!求皇太后别责怪皇上!」
即使他磕得血流披脸,万太后依然一脸愤然,明雪衣伸手将小德子拉住,阻止他再磕下去。
「罢了。。。。。。」叹息着细语一声,什么权力,皇位,他本来就不想要。。。。。。
可惜,古来的废帝,都难以苟全残生,要不然,他央铁郎陪着他在一个小院子中渡过,倒也是人生中的一件快事。
明雪衣只觉得身心俱疲,也不出口哀求饶恕,万太后却余怒未消,正要再骂:「你。。。。。。」张开檀口,却忽地没了声音。
明雪衣微感愕然,只觉几滴烫热水点滴落发际,抬头,刺目银光花了双眼。
「牝鸡司晨!」冷冷的声音响起,一截带血刀尖从皇太后左胸穿出,一刀穿透心脉,她连叫也叫不出一声,便立刻毙命。
身体无意识地簌簌发抖,呆若木鸡地看着尖锐滴血的刀尖被缓缓抽出,高大健硕的男人从颓然倒地的皇太后身后走出来。
明雪衣立时双目一亮,抖着声音叫道:「铁。。。。。。铁郎?」
呼延铁军冲他微微一笑,同时手起刀落,将在场奔走尖叫几个宫女杀个清光。
血花四溅,腥气扑鼻,明雪衣瞪大眸子,紧紧抓着旁边干呕的小德子,手抖动不已。
在场唯一一个未死的李海场大叫着向门外跑去,呼延铁军竟也不加以阻止,反而勾唇微笑。
「救命!救命!」李海场大叫着一直跑到殿门,正要推开,却见门隙门刀光一闪,正好抵住他的鼻尖前。
「哗!」李海场吓得抖着脚,跌跪在地上,裤档湿了大半。
屹立在殿中心的呼延铁军头也不回,反手以刀尖一指:「我劝你别再前行一步,守在外面的杀起人来,可比我更加利落。」
「壮士饶命!饶命呀!」已知前无去路,李海场跪地磕头,拼命求饶。
呼延铁军厌恶地压下眉头,喝道:「闭嘴!你敢再叫一声,我就将你的手脚都剁下来喂狗!」
李海场忙不迭噤声,五体投地地甫伏地上,不敢稍动,呼延铁军暂时也懒得理他,径自走到明雪面前,蹲下身子,柔声叫道:「衣衣!」
跪在明雪衣旁边的小德子见他走近,吓得缩成一团,嘴里不停念着满天神佛,明雪衣抬头仰望,只见他手上刀尖犹自滴血,黝黑的肌肤上沾着几滴鲜血,显得异常灿烂,艳丽鲜红得叫明雪衣目眩头晕,浑身颤抖不已。
呼延铁军失笑,伸出左手轻轻拉着他:「怎么了?看你脸无血色的,怕得很厉害吗?」说话虽然温柔,手却用力地将他的手抓着,不容他再抖一下。
「为什么。。。。。。为什么。。。。。。?」洁白的喉头干涸地上下滑动,却始终无法将下面的话吐出来,只能举起指尖,颤颤抖抖地指着倒地不起的皇太后。
呼延铁军随意耸一耸肩头说:「啊?她?我看见她欺负你,一时忍不住,下手太重了吗?抱歉!」
「她?你知道她是谁吗?她是皇太后!她是皇太后呀!」明雪衣的声音近乎嘶听,泪珠滚滚而下,发狂似地槌打呼延铁军的胸口。
其它人死了也罢!但是她不同,她是皇太后,是明家皇朝的国母!皇太后死在宫中,要怎么向天下臣民解释?她的兄长握禁军,她的堂兄侄儿是朝野重臣,她被杀死的事,一传出去,不到半天。。。。。。不到半天,就要天翻天覆地!
京城中最大的武装力量就是万延年手上的禁军,禁军一乱。。。。。。一乱。。。。。。
明雪衣不敢再想下去,只能空自垂泪着急。
「别哭,乖,别哭,哭得我心都碎了。」看着那一颗颗晶莹水珠滑下脸颊,怀着满肚密圈的呼延铁军不禁心痛起来,抱着他,轻拍柔顺的背项,安抚道:「别怕!我和你们一样都是潜进来的,她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大不了?反正没有人知道我们在这里!」
他这一生之中可从未柔声安抚过其它人,可是明雪衣并不领情,依然抽抽噎噎地说:「但是,外面。。。。。。面有禁军。」
「死了!」呼延铁军答得利落,脸上冷酷一片。人倒也不是他杀的,是狼影出手,南国的禁军质素实在差劲,一眨眼功夫,全都倒地不起了。
从昨天明雪衣吞吞吐吐地叫他今天到御花园等他的时候,他就知道有问题了,所以,今天一直跟在他和小德子背后,他们潜入慈宁宫时,他也跟着进来,本来只是好奇,想不到。。。。。。
呼延铁军在心中暗笑,刚才他躲在窗下,眼见万太后与明雪衣起争执,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忖度片刻,便将在暗处的狼影叫了现来,解决门外守着的禁军和几名宫女,同时抽出腰刀,冲进来将万太后一刀杀死。
听到他的答案,明雪衣又是一阵晕眩,呼延铁军连忙将他搂得更紧一点。
「现在可不是晕的时候,衣衣,你在宫中有多少亲信人马?」
「。。。。。。亲信?什么亲信?」明雪衣仰头,泪透的小脸上一片惘然。
压下浓眉,呼延铁军解说:「可以信任,为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人。」总不会没有吧?看着明雪衣柔美稚气的脸蛋儿,呼延铁军不免担心,若没有的话就有点糟了!
他在南国宫中虽然埋下不少细作,但是,认真算起来,人手亦不足以实行他脑海中的计划,若明雪衣手上真的没有任何亲近的人马,他就只可以将脑海中完美无缝的计划丢弃,抱着明雪衣连夜策马逃离江南,渡过长江了!
目不转睛地等待着明雪衣的回答,就在他等得快要放弃的时候,明雪衣终于扬起眼帘,用不安的声音回答:「有。。。。。。我登基之初,石老将军派了一队五百人的子弟兵。。。。。。以防万一,混在北衙禁军之中,只要有手令,立刻就可以调动。」
一瞬间,呼延铁军兴奋得握紧拳头,在心中大叫:天佑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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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元五年,万太后病重,延医未见起色,其外戚探知自皇太后突然病重后,寝宫被一队士兵重重包围,心感不安,于朝上屡次质问。
帝亦称病不早朝,四日后,以太尉万延年为首的一众万氏党羽,领着五百禁军闯宫,宫中侍卫不敢阻挡,至内宫长廊,慈宁宫太监总管李海场持懿旨,传万氏书房晋见。
并着先散去禁军,万延年眼见来者为其妹之心腹,心中略宽,亦知自已平白领军入宫,实已犯下大不敬之罪,免得落人话柄,将身后禁军散去一半,又遣人到家中将家人同时接入,晋见皇太后。
此去三天,未有一返,万太后尚有一内侄,万延年之长子,官拜校尉一职,因故未随父母兄长入宫,眼见家人久不见返,深感不安,又得宫内亲信密报,得知不妙,慌忙召来禁军各路副将,连夜密议。
约三万禁军随之而起,封锁各路宫门,大胆迫宫,及至太和殿前,当今天子昂然而立,金冠龙袍,贵气凛然,两旁卫士双手一丢,几十人头滚滚玉阶而下。
天子手握羊皮书信一封,高声呼道:万氏逆贼,穷奢极侈,结党营私,目无君上,今更勾结异族,反叛皇朝,已处万死之罪!
左右同时高叫:投降不杀!既往不究!投降不杀!既往不究!
眼见要救的人已死,当朝天子在上,又有国家大义在前,作乱禁军顿时议论纷纷,六神无主之际,另有一队银甲士兵自宫中各处涌出,作乱禁军一见在他们头顶上飘扬的「石」字金旗,只道边防石家军已回朝护驾,石勇老将军为三朝元老,威名赫赫,将一众禁军吓得心胆俱裂,慌张不已。
不知是谁先放下武器,兵器落地的铿锵之声一经响起,立时便感染四周,本来整齐的阵营吵闹扰嚷,如潮禁军同时丢弃手上兵器,跪地求饶。
明雪衣下令大开宫门,准所有禁军就此散去。万延年之子被当场拿下,乱事暂且告终,左右高呼万岁。
数百玉阶之上,明雪衣却早已浑身汗湿,四肢无力,只由身旁的呼延铁军撑着,方能勉强站立。
同是深夜,接获密旨的石勇老将军终于赶抵,因为行程匆忙,他只带了八万轻骑,千里奔驰,能同时抵达的只余五万。
患难见真情,于宫中接见白发苍苍,一脸风霜的石勇时,明雪衣感动得差点儿哭了出来。
密议一个时辰后,明雪衣正式颁下圣旨,宣告皇太后重病不豫,另下旨以私通外敌的名义,将万氏一门抄家。
并斩草除根,对作乱禁军头目秋后算帐,连夜派兵到他们家中赐死。
只一夜间,满城血雨腥风,火苗处处,不少有份作乱的禁军副将早已闻得风声,叫来亲信到家中保护自已,但是,向来养尊处优的禁军始终比不上年年与异族血战的精锐,无数禁军战而死,皇城附近满是哭声惨叫,平民都闭门不出,一夜屠杀,死伤上万,血腥味半月方散。
第二天早上,落后的石家军三万士兵陆续赶至,把守各道城门,将治安稳定下来。
一夜过去,天翻地覆,谁也想不到从来懦弱无能的少年天子竟如此反应神速,心狠手棘。
朝野之上风声鹤唳,复朝后,眼看殿上突然空出的大片空间,凡与万家有点渊源的大臣皆战栗不已,人人自危,为求自保,纷纷上书陈数万氏一门的罪状,同僚间亦互相指责,告发,引起无数无辜的牢狱之灾,乱事虽平,但朝廷已元气大伤,无法复元,此为后话。
为皇太后发丧后,因再无人辅班,群臣朝议,一致请求明雪衣提早加冠亲政。
同年八月,明雪衣加冠亲政,脱离皇太后的掌控,正式成为南国皇帝,加冠后,他下的第一道圣旨就是将呼延铁军任为羽林将军,统率禁军,护卫皇室。
银甲加身,铁剑横腰,大红滚金的披风一扬,虎目熠熠,凛然神威,金阶上的明雪衣忽然又颊晕红,羞涩不已。
众里寻他千百度。。。。。。现在他终于知道那种感觉是如何奇异美妙,但是,在心底深处又不自觉地升起另一份不安。。。。。。
第八章
加冠礼后是热闹的歌舞宴乐,设宴于宫中庭园,一路彩灯无数,令黑夜有如白昼,灯垂以金玉,秋风一过,铃鸣叮当成韵,粉墨伶官在柃木所砌的台上演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