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然后邱羽山在国内又选择谢锦和下手,要说当年是他在马来西亚偷偷起诉倒也说得过去。”唐睿停了停,“不过这也就是我们猜测。我到凫山监狱去看过杨善堂当年的同案犯,那人不知道账簿的事儿,只是说杨善堂被抓的前几天,曾经约了谢锦和一起喝酒。”他叹了口气,“就这样,我也不是手腕通天,能知道的只有这些了。”
我沉默了一下。
“要真是他可能还好。”唐睿宽慰道,“这几天市检察院正审查起诉,老谢大概是有牢狱之灾的。如果账簿残件是他的最后底牌,他在监狱里也折腾不出什么来。”
“这样好么?”我不禁问道。
“你要我说,我只能说这样对你最好。”唐睿叹了叹,“都到这一步了。”
“唐睿,我心里真他妈不舒服。”我讪讪呢喃道。
“……别想了。”他轻轻说了一句,“这世道就是这样的。”
“那马来西亚那边,邱羽山有动静没?”我想起来又问了一句。
“这倒是没有,我对那边司法系统又不熟,国内也没个引渡的迹象。”唐睿慢慢说道,“他在马来也算是个恶贯满盈的,说不定就在当地审。”
我想了一阵儿,终究是觉得邱羽山跟我没有关系,倒是谢锦和让我更介意一点儿。“行,有事儿再联系。”我闷闷收了声,“对了唐睿,我打算待在崖北了;凫山饭店的股份我暂时不想动,代理人还是你,隔三差五地你帮我去行使个股东权益。”
“行,这事儿我在行,你只管放心在崖北待着。踏踏实实过日子,别再趟那些浑水了。”他教导我。
“诶,我知道啦。”我点点头,挂了电话。
我把自己四肢舒展地摊在床上,突然就觉得那么累。
“干嘛,挺尸呢?”白椴从阳台上晾了衣服回来,顺路蹬了拖鞋抬脚踢踢我。
我顺势抓着他的脚踝拖他过来,他一个踉跄栽在床上,被我给抱住了。
“白椴,我心里头烦。”我一手一脚捉住了他就去亲。
“烦你还发情?你他妈烦得够滋润啊。”白椴挣了几下爬起来,拉我坐好,帮我理了理头发,“干嘛你,破产了?”
“没有。”我玩儿着他的手,张张嘴本来想说谢锦和的事儿,后来想到起因是医疗事故还是算了。我跟他厮磨了一阵,突然就想起了出柜的事儿:“白椴,我把我和你的事儿跟我大舅说了。”
白椴跟我折腾得正高兴,一听这句整个人就僵了起来,愣了半天:“……你真说了?那,那他什么反应?”
我继续搂着他:“他让我结婚。”
白椴不由抿嘴:“嗐,我爸以前也老这样。”
“没,他说我爱喜欢谁随便我,但必须得结婚。”我心不在焉地蹭蹭他,“结个婚生个小孩儿,算是对家里有个交代;其他的事儿就随我。”
白椴挺警惕地回头看我一眼。
“你别这么看我,我又没说我要去结婚。”我把他脑袋掰过去,“我这样儿就算找到个姑娘娶了不也是耽误人家。再说,我这辈子就伺候你一个还忙不过来呢,哪儿有空去折腾别人。”
“行啊,你不去伺候别人,别人还上赶着伺候你怎么办?”白椴笑着问我。
“没有,你少含血喷人啊,我跟毛主席保证我这辈子就你一个了。”我装模作样地举起右手,“咱家媳妇儿比潘金莲还贤惠呢,我舍得多看其他女人一眼?”
“我他妈呸!”他一记手刀直劈在我我后颈上,跟我闹了一阵儿,忽而又想起来,“诶,那你大舅不是还盼着你生小孩儿么?”
“这事儿他没立场说我,咱们家要结婚也是他先结。再说夏家不是还有步步么,那小孩儿一看就是异性恋,留后这任务估计还得交给他。”我把白椴往怀里搂了搂,“我就是跟你说一声,我大舅在这事儿上态度还挺松和的。反正我慢慢赖呗,他能赖到四十多岁都还是单身,我也能。”
白椴顿了顿,挺神秘地又往我这边蹭蹭:“我跟你说,其实我觉得你大舅有点儿像那什么。”
“那什么?”我看他。
“你说什么,”他一皱眉,“那天在机场看到我就有点儿觉得,今儿一听他四十多了还没结婚,就更觉得了。”
我愣了愣,心里头那种又痒又怕的感觉又一寸一寸袭上来了;我下意识就溜出了一句:“……不能吧?”
“我就是随便一说啊。”白椴赶紧撇清,“你想,一般家长遇上我们这事儿,估计家底子都能闹腾得倒过来,可你大舅一句话就飘过去了,为什么?”
我赶紧摇头:“你别瞎说啊,我怎么觉得越想越像。”
“得,这算是你家务事儿,反正我爸已经对我彻底死心了,我们家那边不会再闹腾。”白椴边说边起身,“行了放开我,衣服还没晾完呢。”
26
周二下午没手术,我跟陆子溱说了一声要去看房子,提前请了假走了。
大舅舅比约定时间晚来了小半个小时,开的是私车。他摇下车窗示意我上车的时候还在对着手机滔滔不绝地下指示,见我走过来才收起电话,扬扬脑袋:“快上来。”
我拉开车门坐上后座,才蓦地发现开车的人就是赵远琦。
天气渐暖,赵远琦穿了一件浅黄|色条纹衬衫配着墨绿色鸡心领背心,衬衫领口微微张着,露出一截光滑的颈项。他脖子上有一根白金链,不太阳刚的款式,细细一条躺在锁骨上,无端端生出几分妖冶,跟公务员的传统形象相差得天远地远。
“你一天到晚日理万机的,忙就别来了么,我知道自己去看。”我坐在后座上静静地说,“你看你还把赵秘书叫上,耽搁人家休息时间。”
“没事儿,我也是闲着。”赵远琦在后视镜里冲我一笑,“来看看房子也好,橘园小区开发得挺不错,我也寻思着想在这儿买套小户型。”
“赵秘书买小户型不合适吧,再隔几年小孩都能打酱油了,住小户型太挤不是?”我漫不经心地问道。
“诶,我还早呢,我都还没结婚。”赵远琦这回倒没看我,“我一个人住小户型挺好的。”
“嘿,大舅,我发现你们这市委里边风气不正啊,怎么大龄男青年一个个儿地都打光棍儿呢。”我看了大舅舅一眼,“你说这是不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吧。”
“哪儿能呢?”大舅舅淡淡看赵远琦一眼,“你不结婚是我的错?”
赵远琦跟他相视一笑:“怎么会,是我自己不想结来着。”
“不能吧?”我刚想说下去,被大舅舅一句话就插进来打断了:“对了念非,今儿晚上跟橘园那老板约好了吃饭,你有空吧?”
“晚上倒是有,不过你怎么想起来跟开发商吃饭?”我看看他,“照你这么层关系我都不用看房,直接买就是了。今儿晚上酒杯这么一端,我再说不买那得多不好意思。”
“你看你的,不喜欢就直说,不买也行。”他哼了一声,“你在崖北买房子还得看别人脸色?”
我失笑了一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们聊着些无关痛痒的话,一路开到饮马河。那开发商早早就在楼盘门口候着,身后站着一个经理一个售楼小姐,三人一溜儿地笑容可掬。大舅舅停了车带着我跟在三人后面往开发区里逛了一圈儿,大环境还不错;又进到样板间去看了看,大致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没事儿你们忙你们的,我跟我外甥绕着屋子自己走走。”大舅舅对着开发商点点头,“本来就是一点儿私事,老让你们陪着多不好意思。”
那开发商当然不肯,坚持要陪。大舅舅笑了一下,拉过赵远琦:“远琦想在你们橘园买套小户型,你们陪他转转去。”
“诶,不好吧,我自己去看就行。”赵远琦推脱了一下。
“你们陪着他就行,我跟我外甥转悠。”大舅舅不由分说地把赵远琦推给开发商,拉着我走开了。开发商一行人挺尽职地马上把赵远琦围了起来,
大舅舅拉着我走了一阵儿,开口问我:“你觉得刚刚那房子如何?”
“挺好,是挑不出什么大毛病。”我点点头,“比我当年在琵琶河买的好,你要是觉得也合适我就买下来了。”
“又不是我住,怎么还我觉得合适?”大舅舅瞪我一眼,“你自己不知道挑?”
“我就觉着挺好啊,又是样板间,给了钱就能住,方便。”我挠挠头,“我就是听说样板间一般装修建材不太好,不过看刚刚那开发商对你那样儿……应该不能吧?”
“我刚刚不就是让你看么,你这人心眼儿是什么长的?”他忍不住戳了我一下,“要不就麻烦点儿买清水房回来装修,就是等的时间长点儿,装房子加透气大概得耗大半年。”
“那得等多久,我还是住样板间好了。”我随口应道。
“你要是装清水房,装修的时候可以住我那儿,反正你也要买车,上下班也方便。”大舅舅不温不火地说。
“我又不是一个人住。”我大着胆子冒了一句,转移视线地去摸烟,想让自己态度稍微松缓一点儿。
大舅舅的脸色果然一下子就变了。他沉默一阵,开口问我:“你现在是不是没租房子,跟那个谁住在一起?”
“啊,跟白椴。”我不自在地又去摸打火机。
“你们俩,多久了?”他抬了抬眼皮继续问。
“是有点儿久了……大,我大一的时候。”我叼着烟屁股点烟,虽然故作镇静但还是有点儿磕巴,“这都五六年了……吧。”
“那不久啊。”他梗了梗脖子。
“那你要多久?”我看他一眼。
大舅舅听完了就没说话,沉默着又跟我并行了一阵子。这期间我眼神儿一直止不住地往他那边瞄,脑子里乱糟糟的,冷不丁又想起白椴的那些话,跟赵远琦的小锁骨一块儿在我脑海中晃来晃去,让人觉得前所未有的可疑。
“念非,”他突然停下来,声音沉了沉,“你喜欢男人,我没意见。可是……”
他顿了顿,不说话了,又继续往前走。我默默跟在后面,看着他焦躁地走了几步又停下来,转身看我。
“你不适合走这条路。”他把话说完了。“年轻时候折腾一阵儿,可以;就当是抽风,喜欢过了就行了,没必要一辈子耗在里面。你终归是要结婚生子的。”
“我没抽风,我就是想一辈子耗在里面的,我乐意。”我觉出一阵异样,却仍然直视他,“我没刻意去喜欢男人,我就是喜欢白椴了。他是女的我娶他,他是男的我守他一辈子,就这回事儿。”
“你别说这么幼稚的话!”他打断我,“你不是生活在二人世界里,全世界都他妈看着呢!你可以不在乎,可家里有人在乎!还有你知道你的下场是什么么?等你老了,等你老了……”他一静默,黑着脸,突然就不说话了。
“那你跟我又有什么区别?”我质问他,“你能光棍儿四十年,我不结婚就碍着谁了?”
“我跟你不一样,”大舅舅很大声地呵斥我,“别想拿这个来说事儿。”
“我倒想知道哪儿不一样了。”我脾气突然上来,眼瞧着四下无人,压低声音就吼他,“夏岩你有本事现在就说!”
“你别他娘的这么无聊,老子是为你好!”大舅舅脸色几乎睁拧了;我跟他怒目而视,僵持不下。
就在这个当口,他的手机响了。
大舅舅余怒未消,依旧保持着瞪我的姿势,刷地弹开了手机盖。
“……钟垣?”大舅舅的愤怒瞬间转移了,“你没事儿打我手机干什么?”
我听到钟垣在电话那头嘤嘤嗡嗡地解释了一阵。
大舅舅眉头一簇,下意识地看向我:“钟益扬死了。”
钟益扬死于器官衰竭,走得无声无息。我见过凫大附院里一个植物性生存的病人死亡,那人在床上躺了两年,一天早上突然就失去所有生命指征,安静得像花儿谢了。我想钟益扬的死去大概也是那样,苟延残喘了二十多年,没有任何预兆地就睡过去了;只是或许没其他人那么静美。
我想我或许是难过的;一个人我盼了那么久,恨了那么久,怎么能就这么悄末声儿地离开了。
当晚大舅舅把跟地产商的饭局推了,开车带着我直接回的西崖横街老宅;外公外婆二舅二舅妈上上下下地迎出来,没人敢先说钟益扬的事儿。二舅妈洗手作羹汤,一顿饭吃得挺压抑,饭后还是外公把我叫到了书房,他背着我想了许久,终究还是叹了一声。
“这事儿到今天,也算是了结了。”外公半晌拍拍我的肩,“别多想,该怎么活还得怎么活;日子是你自己在过,别人都管不了。”我跟他都沉默了一阵,他终于抬头慈爱地看向我,“……你要是真想去,就去看看吧。”
“嗐,我……”我傻愣愣地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行了,我知道。”外公又拍拍我,顺带着把我往书房外引,“走吧,你二舅妈还弄了宵夜,花里胡哨的,去尝尝。”
钟垣只用了两天就回来了,凫大附院难得准假准得这么快。
我手机上钟垣的黑名单还是在凫州的时候大舅舅随手给我设的,这回钟益扬的死讯一传来,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翻开手机把黑名单给解除了。
钟垣发短信过来,说我隔天下午回崖北,挺想见见你,你要是有空就给我打个电话。
我把手机攥手里看了看,不知道该怎么回。这时候大舅舅就在我旁边,眼神低调地一个劲儿朝我这边瞄,半晌按捺不住,开了口:“谁啊,钟垣?”
“嗯。”我收好手机看向他。
“他叫你去看钟益扬?”
“没,他叫我去看他。”
大舅舅一愣,脖子不自在地梗了梗:“架子挺大啊他。”
我心说这关架子什么事。
“他回崖北了?”大舅舅抬眼又问。
“还没呢,后天回来。”
“那你见不见他?”
“我这不是就在想。”
“你还想。”大舅舅挺不高兴地轻哼了一声儿,转过脸去,半晌又转回来,“老爷子怎么说?”
我愣了愣:“他说……我要是真想去,就去看看。”
大舅舅抓着沙发扶手,沉默了一阵,低着眉瞄我:“……你想去吧?”
我下意识地笑了笑:“不是你说的么,他死了我要是敢出席葬礼就打断我的腿。”
大舅舅不耐烦地一脚踹过来:“别跟我装啊,我知道你想去。”
我讪讪收住笑容:“……哪儿能呢?”
大舅舅不爽地哼了一声,起身出门儿点烟去了;走了半截后终于狠狠地转回来:“不许去。”
我一阵哑然。
27
钟益扬的事儿,我没有跟白椴说;不是存心想瞒他,而是找不到那个合适的时机。这场故事我不知从哪儿跟他说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头儿;而关于我身世的事儿不知为什么白椴是从来都不问的。我最后一次正面跟他提及,大约还是他住在和平小区的时候,我跟他掐着豆荚说钟垣就是我爸——一晃这都是多久以前的事儿了。
钟垣回崖北的那天正好是我值班。白椴头一天刚值了夜班,轮到休息;下午的时候守着电饭煲熬了一锅老鸭汤,傍晚时候拎着保温桶就给我提过来了。他来的时候我正揣着饭卡准备去挤食堂,陆子溱远远地看见他,当下就挺有兴致地戳戳我:“诶,洲邦的小白脸主任又来看你来了啊。”
我挺不好意思地回头看他:“人家就来看看我怎么了?”
“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