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一臣白了我一眼继续冲着白椴傻乐。
后来那顿饭郭一臣就几乎全围着白椴转,正眼都不往我这边扫一眼,彻底划清界限。我很不满,说郭一臣你他妈当我是死人哪,那石灼虾我一筷子没吃到全被你弄白椴碗里去了。
白椴细声细气地装斯文,说是啊我吃不完,一臣你给非子留点儿。
郭一臣说我乐意你管得这么?说完又颠儿颠儿地朝白椴那边看:没事儿我知道非子打小就不爱吃虾,你吃你的。边说边奴颜婢骨地端过白椴的碗开始剥虾。
我咧咧嘴,心说郭一臣你他妈天生的汉奸命!要放在旧社会你早被我党处理了。
吃了饭买了单,白椴掐着点儿去附院上择期手术;我先把他送到医院去,看着他上楼后才打转方向盘送郭一臣去机场。
“走那么急,还真是为回来跟我那什么的?”我边开车边问他。
“我就知道你要问。”郭一臣在后视镜里瞪我,“刚刚白椴在这儿你怎么不问?”
“我那是怕他飙起来把你给手术了。”我哼哼一声,见他没说话,“怎么,赶着回去跟张源一起过圣诞夜哪?”
“谁跟他过圣诞夜呢,你他妈一天到晚都想些什么。”郭一臣骂我,“再说了,他不是在部队上么。”
“亏得他在部队上,要不他还不被你折腾死。”我看他,“你说你读书那几年,每天二十四小时离开张源超过五十米没有?”
“你少夸张。”
“我没夸张,就你跟乔真好的那会儿都恨不得拖着张源一块儿去约会,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跟张源谈恋爱呢。”
“你别瞎说啊。”我从后视镜里看他刷的脸红了。
“你就折腾吧,人家张源守你这么多年不容易。”我冲他点点头,“惜点儿福。”
“你烦。”郭一臣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不吭声了。
到了机场,我跟他又临别依依地聊了几句,快上飞机的时候郭一臣手机响了;翻起来一看,号码无法显示,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是谁。
郭一臣接起电话:“嗯,我这会儿在凫州呢,马上回昆明……瞎说,没有,我来找非子玩儿的……怎么你们那儿穷山恶水的还兴过洋节?……不叫你去巡界算是对你不错了,你还想怎么样?……诶,你们那儿又不冷,没事儿少穿点儿啊小心热伤风……我?不怎么过,叫几个弟兄一块儿吃个饭……还女朋友呢,我他妈上哪儿找女朋友去,你给我变一个出来?……”
张源?我用气声问他。
郭一臣点点头,又指了指大厅里的挂钟。
我了然地拍拍他:快点儿去安检。
那我去了,郭一臣冲我比了个口型,转身挥挥手,边讲电话边朝安检门走去。
我转身向外去取车,门口一个地勤冲着我笑得挺和蔼。圣诞时节连机场都充斥着喜气洋洋的红与绿,我走出大厅玻璃门时正遇到一群小孩儿带着尖尖的圣诞帽笑得没心没肺,像我们童年时那样放肆地欢愉着,空气中仿佛流动着一股幸福的味道。
Merry Christmas,这座南方城市在飘洒下她冬日的第一片雪花时轻轻地向人们说。
(番外二完)
40
我和白椴跟着三猫儿到他们在耿马镇上的落脚点去换了衣服和鞋,白椴又找小顺要了些急救用品帮我把身上的伤口包扎好了,我这才觉得浑身舒泰了点儿。
郭一臣在边境上做买卖从来不使用无线设备联络,目的就是反侦察,说最原始的方法就是最安全的方法。前一阵儿他跟我聊过,说他还想过等段时间花点儿钱弄个自己的电台,边境上交接的时候能方便点儿。
郭一臣给三猫儿他们定的时间是五天,五天后郭一臣带着货回耿马镇跟他们汇合。如果顺利的话,这时候郭一臣应该正在接货,今晚或明天一早折返。
白椴在这边给我包扎伤口,三猫儿那几个伙计蹲在屋子另一边叽叽咕咕地商量着。我跟白椴无神地看着他们,不时地眼神交流一下。
张源跟他们在某种意义上算是共同出生入死的兄弟,我才是半道上插进来的人,感情上孰轻孰重一目了然;他们不信我抑或是偏向张源,都是人之常情。
最后三猫儿终于起身朝我们走过来,看得出他在这帮人里面地位最高,说话做事有一锤定音的效果。他对我和白椴点点头,说:“夏老板,我们现在联系不到老大;刚刚商量了一下,我们先留两个人在耿马,剩下的人跟你们一起连夜赶到勐堆界桩那边去,你看如何?”
我点点头:“事不宜迟,收拾好家伙马上走。”
我们在傍晚的时候出发,刚开始坐的是车,但三猫儿提醒我,坐不了多久的车就要下车徒步行走;一是怕汽车目标太大引人注意,二是边界上确实没有可供现代交通工具行走的地方。
临行前三猫儿递给我一支步枪,我说我不会用。他想了想,换了挺冲锋枪给我,说这个要好用些,不用瞄太准,一梭子横扫过去就行了,你拿着,关键时候能保命。
白椴看到枪比较亲切,选了把散弹手枪放手上掂了掂,冷不丁对准我身后一棵树就是一枪。
我没防范,耳朵差点儿被他震聋:“白椴!你干什么?!”
“试试。”他面无表情,看了看手上的枪,“挺好用。”
我头皮麻了麻,觉得我养了只魔鬼在身边。
“白公子枪法不错,持枪稳当。”三猫儿挺钦佩,“练过?”
“小时候练过一阵子。”白椴笑笑,“多少年没开过枪,都快忘了。”
“忘不了,开枪时候的那种血性是刻在骨子里的,摸上枪就跟摸女人一样,水到渠成。”三猫儿冲他一乐。
我心说你跟白椴说摸女人,那不是对牛弹琴么。
“嗯。”白椴居然还嗯了一声。我心说你嗯就嗯,他 妈 的干吗还看我一眼?我是你女人?
上车后我们一车人沉默地顶着夜色前行,在山路上颠簸了大约有一两个小时后,三猫儿招呼我们下了车。“现在我们已经靠近南伞边防站。”他轻声指了指山谷另一边:“那边是勐堆,再往前就是5界桩。”
“我们徒步得走多久?”我问三猫儿。
“可能得走到天亮,还不一定。”三猫儿给我们一人递了支烟,“抽一下,提提神,从这儿往后就是硬仗。”
“得那么久?”我边点烟边问。我本来不怎么抽烟,可我发现自从来了云南后我的烟瘾变重了,再这么抽下去我非得变成跟白椴一样的老烟枪不可。
“就这样还算好的,源哥说他巡界的时候,百二十里边防线,经常一走就是两个整天……”三猫儿刚把话头拉开,突然觉得这时候提张源有点儿不妥,讪讪地又闭了嘴巴。
他这一中断不由弄得我浑身不自在。
“行了,几口抽完赶紧走,天亮了容易暴露。”白椴开口替我打破了僵局。
三猫儿点点头,他不知为什么对白椴很是信服,几口抽完掐熄了烟,手一挥招呼我们上路。
一路上三猫儿跟白椴不停地借着月光看两边的山势,时不时地眼神儿还交流一下,看得我心里鬼火乱窜的。过了会儿我终于忍不住问他们:“你们俩看什么呢?”
“我跟白公子看山势,看附近有没有什么天然屏障。这边境上能埋伏的地方不多,我们早发现能早防范。”三猫儿笑着跟我解释,“这方面白公子懂得挺多。”
“看出什么门道没?”我问白椴。
“到目前为止都是山林,易躲难追,执勤点应该不会设到这种地方。”白椴又往山上看了看,“三猫儿说勐堆那边通往缅甸境外有一条土路,要设伏可能就是在那儿,或者再靠近境内的峡谷水岸。”
“不过土路那儿离缅甸太近,出了境不好追,最有可能在回程的时候埋伏。”三猫儿补充道,“从这儿往北,越往界桩那边走越危险,反正凡事小心着点儿;现在老边都跟邱少云似的,一趴能趴一天,不说话也不抽烟,瞄准了就打,还没反应过来脑袋就没了。”
他正说着,白椴走在前面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我问他。
“你自己看。”他脸色苍白,我过去一看,几步开外的一个小山洞里铺着一层迷彩布,掀开一看是辆白牌的三菱越野。
“我爸到这儿了。”他看我们一眼,“车开不进去才停在这儿,埋伏就在附近。”
我们面面相觑。
“尽量走山林,有动静分头跑。”白椴叮嘱一句,“子弹上膛,万事小心。”
我们一行人又寂静无声地行走了几个小时,神经高度紧张,可一直没出事,气氛平静得很诡异。凌晨的时候,我们隐隐听到了水声,三猫儿说这是南汀河的一条分支,通往缅甸汇入萨尔温江。这里两边都是峡谷,只有中间一条水道和极窄的河滩,5界桩就在前方。
“别说话,就在附近。”白椴细声交待。
“什么?”
“有埋伏。”
我惊悚地看他一眼,他对我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对三猫儿他们挥了挥手,一行人依言蹲下。我们一共六个人蹲成一排,把各自的身体埋进草丛里,居高临下面向水流。
“现在怎么办?”我用唇形问他。
“等。”他用眼神指了指水对岸,“老边就埋伏在那儿。”
“你怎么知道?”
“除了这儿没别的地方了,再往外就是界桩,空荡荡的不好埋伏。”
我回头看看三猫儿,见他同意地点点头。
我看了看对面,树影绰绰的让人看不出什么名堂,好像有埋伏又好像没埋伏。我在原地蹲了大概有二三十分钟,终于沉不住气了,问白椴:“我们就这么等着,郭一臣来了又有什么办法?”
“现在我们不可能跑到前面去报信,只有在这儿等,对面一开枪我们就火力掩护。”白椴看了看手头的家伙,“从地理位置上说我们跟老边是一样的,现在就拼火力,还有郭一臣他们的反应。”
“老边不开枪我们也不敢开,”三猫儿焦躁地舔舔嘴唇,“怎么都是我们这边慢半拍。”
我也知道这是个问题,不由也跟着焦躁起来。
白椴沉默了很久,慢慢问三猫儿:“张源这时候是不是跟郭一臣在一起?”
三猫儿点点头:“是,老大就是因为源哥这两天巡界才定的时间,怎么?”
白椴脸上的表情不由了然了一下,看我和三猫儿一眼,随即便陷入了沉默。
“怎么?”我戳他,“你说啊。”
白椴没说话,最后狠狠地看了三猫儿一眼。
我不由又转头去看三猫儿,见他脸色一变:“……这倒是个办法。”想了想心一横,“应该说这是唯一的办法。”
我心一沉,大概知道了,又不死心地问:“什么办法?”
“先射张源,引起郭老大的警觉。”三猫儿冷冷地说,“如果是一般的设伏堵卡,不可能一上来就扫巡界的老边。”
“你……你疯了?”我低声吼他。
“我瞄着腿打,不会杀他。”三猫儿按住我,表情严肃,“这是没办法的事儿,这一枪至少能给我们争取一两秒的时间。”
我沉默了,我知道这一两秒很关键。
“来了。”白椴猛地按住我。
我头皮一紧,看河流下游果然隐隐约约有几个人影。这时候正是凌晨四五点钟,天色不太亮,我看不清楚打头那两人的脸,可两人熟悉的走路姿势告诉我那正是郭一臣和张源。
我牙床突然开始打颤,全身战栗着;我摸了摸手中的五六式冲锋,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三猫儿架好了步枪开始瞄准。
“再等等。”白椴按了按他,“等他们走过那块石头。”
“我知道。”三猫儿低哑着嗓子说。
我的手心开始冒汗,心跳狂快,每过一秒都是煎熬。生与死,爱与恨,正与邪,情与法,第一次这样□裸地交织在我眼前。
张源和郭一臣慢慢地走近了,涉着水,后面跟着三四个马仔,一人背了个竹篓在背上。一行人没有说话,张源打头,有事没事地拉郭一臣一下。
我屏住气,看着张源慢慢走过白椴说的那块石头。
砰——!三猫儿开枪了。
张源一个踉跄倒下。
郭一臣蓦地朝我们这边看来,山谷里安静了不到半秒钟,对面一排冲锋枪就向着我们这边打过来。白椴一咬牙,扛着枪就反射。
有埋伏!我听见下面不知道谁喊了一句。
对面的火力往山谷里扫了几枪,可主要战斗力还是在应付我们这边。这是郭一臣逃跑的绝佳机会,可是我看见他站着没动,一动不动。
我一咬牙,突然明白了:打张源行不通。郭一臣这时候不知道张源是卧底,他不可能扔下张源跑,这时候负伤的张源对于他们来说是个累赘。
除非……
我正想着,我们这边突然有颗子弹像流星一样飞了过去;我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子弹已经贴着张源的头皮飞了过去,划破天灵盖,自额角进入后脑射出,鲜血淋漓,几乎被爆头,即使隔着几十米远也看得清清楚楚。
我知道张源几乎没救了。
我颠了,一个激灵跳起来,不管不顾了,什么生死,什么正邪,我他妈不稀罕了!
我赤着眼,放声大吼:“谁他妈开的枪?!谁?!”
41
“你给我下来!”白椴眼疾手快摁住我,呵斥道,“你不想活了?!”
“谁动的张源?!”我冲着三猫儿那边吼,“你们真他妈下得了手!”
三猫儿无声地看了眼身后的小顺,小顺保持着开枪的姿势,瞪着我。
我刚想扑过去掐了他,擦着我脑袋又是一梭子弹飞过来,白椴按住我:“这事儿一会儿再说,先管眼前。”
我红了眼,浑身窜着火,端着冲锋枪一通疯狂扫射。对面被我这气势震慑了一下,谷底的郭一臣这时候终于反应过来了,扔开张源朝我们这边跑,几个马仔紧随其后。
郭一臣从谷底要上来得爬一段陡坡,没遮没拦的很容易成为攻击目标。郭一臣刚往上爬一两米的功夫,肩膀上就中了一枪,后面也有一个马仔被击毙。
郭一臣一个猛回头,顾不得肩膀上流血,从后腰抽出一把散弹枪就朝对面还击。下面跟着的几个马仔也从背篓里抽出家伙还击,他们占的地势不好,攻击力不大,但暂时能缓和一下形势。
我们在上面火力掩护,可没等郭一臣再往上爬几米三猫儿的步枪就卡壳了;白椴又突突突了几下,回头看我一眼:“我们子弹不够了。”
说话间郭一臣不知哪儿又中了一枪,整个人嗖嗖往下滑了老长一段。
再这么下去大家都是死。
“非子!把冲锋枪扔给我!”郭一臣看到我了,冲我直叫,“你他娘的快一点儿!老子就要死了!”
我二话不说把枪连同弹匣一起扔了下去,郭一臣稳稳接住,一手揪住陡坡上一块突起的石头,另一只手举着冲锋枪,居然是单手在扫射。
“你他妈吊在那儿耍什么帅!赶紧给我上来!”我对着他喊。
“老子要是能上来早就上来了!”郭一臣抬头吼了一句,说话间抬手又是一枪,没子弹了,“你他妈给我空弹匣!”他气急败坏地叫道。
郭一臣手下的弹药数量毕竟有限,哪儿能跟正规军比,这种冲锋陷阵的正面火并根本不可能是边防部队的对手。
我们这边突然就安静了,人人手上都是空的,这是一个致命的弱势。
云南边陲的夏天天亮极早,这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