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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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 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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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随着人流走出机场,看到了一辆警车,条件反射地惊了一下,马上又放松了。既然要自首了,还有什么紧张的!
  他大摇大摆地从警车前走过,没有人把他怎么样。两个警察正在车上抽烟,同时警觉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
  由辉坐大巴进了城,先找了一家饭馆。
  他要好好大吃一顿,一旦走进公安局的大门,就再没有机会了。
  他要了四盘不同类型的肉,一碗米饭,饕餮大吃。
  肚子滚圆之后,他付了账,打车直奔西京大学。
  位于北郊的西京大学,有点偏僻。他下了出租车,打了个饱嗝,正要迈步,就看见空荡荡的马路上有一辆暗红色公交车开过来。
  车灯很亮,刺得他睁不开眼睛,没等他看清司机的模样,这辆幽灵一样的44路公交车已经把他撞得飞起来。
  在空中,他最后一眼看见的这个世界,是旋转的,颠倒的,鲜红的,梦魇的。
  
十五:错错错(1)
一个人说对的话,往往是封闭真相的锁头。
  一个人说错的话,常常是开启秘密的钥匙。
  这一天,作家录制的恐怖故事叫《失常》。
  他坐在光线幽暗的摄像棚里,慢悠悠地讲道:
  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通过网络相识并相爱。
  在网上,女孩叫“忘”。
  男孩特别喜欢这个名字。铭记是笨重的,而忘记才是浪漫的。
  这天晚上,正好他们相遇一个月,男孩约女孩出来见面。男孩早早来到了见面地点,过了半个钟头,也没见女孩出现,他就拨通了她的电话,笑着问,你到哪儿了?
  女孩说,不好意思,路上堵车,你再等我一会儿,马上就到了。
  男孩说,不会堵在玄卦村了吧?
  米嘉正好在现场,她伸手示意暂停。
  作家愣愣地看了看米嘉,问:“怎么了?”
  米嘉扬了扬手上的文字脚本,说:“怎么冒出了一个玄卦村?”


  他似乎一下回过味来,对摄像师抱歉地说:“错了错了,做后期的时候,把这句剪掉吧。”
  摄像师说:“没关系,我们继续。”
  他于是继续讲道:
  男孩说,我穿牛仔裤,T恤。你呢?
  女孩说,我穿一条黑裙子。
  又等了一会儿,男孩还是不见女孩的影子,正想打电话,有人拍了拍他的肩头,他回头一看,竟然看到一个穿白裙子的女孩,他诧异地问,你是……
  女孩说,我就是忘呀。
  男孩说,你不是说,你穿黑裙子吗?
  女孩笑了,说,万一,你长得剧难看,我就悄悄从你身边溜走了。
  男孩说,你还真聪明。
  女孩看了看男孩的背后,说,那是什么?
  男孩回头看了看,有一辆44路公交车开过来,就说,公交车呀!怎么了?
  女孩说,44路的末班车是9点半,现在都快10点半了,你说这是44路吗?
  米嘉又摆了摆手,叫摄像师停机。
  “什么44路公交车?哪儿跟哪儿呀!”
  作家使劲捶了捶脑袋,说:“又错了……”
  米嘉对一个员工说:“你给他端杯水来。”
  那个员工马上跑出摄影棚,端来一杯冰凉的水,递给作家。他几口就喝了进去,说:“再来。”
  接着,他继续讲道:
  两个人走进旁边的咖啡店,要了点喝的,在轻柔的音乐中,边饮边聊,比网上更投契。
  分手时,男孩突然有些伤感,说,姐,我怎么觉得……这辈子我们再也见不着了呢?
  米嘉皱皱眉,又一次伸手中断了录制:
  “男孩叫女孩什么?姐?”
  作家沮丧地说:“又错了……”
  米嘉说:“你怎么了?”
  他有些迷茫:“我也不知道这些话怎么就冒出来了……”
  米嘉不耐烦地说:“算了,今天到这儿吧,明天再录。”
  他说:“再试一次,我能行!”
  摄像师看了看米嘉,米嘉坐在椅子上,挥了挥手:“那就再试一次。”
  他继续讲述:

()
  男孩回到家,更加想念女孩,急急地上了网,寻找她。
  他QQ的好友名单里,少了一个名字“忘”,多了一个名字“亡”——处于不在线状态。
  接着,他转到论坛,看到大家正在给“忘”举行网络葬礼——原来,这个“忘”昨天被害,凶手残忍地挖走了她的心脏……
  好不容易录完了。
  米嘉站起来,对作家说:“走,我请你喝咖啡去。”
  他站起来,感激地笑了笑,说:“还是我请你吧。”
  工作人员开始置换场景,下一个健康节目还在摄影棚外等着。米嘉和作家一起下楼,米嘉说:“下条街有个咖啡店,我们走过去吧,不到1000米。”
  他说:“还是开车去吧。”
  
十五:错错错(2)
米嘉停下来,说:“你最近的状态非常不好,要加强体育锻炼,比如,经常跑跑步。”
  他的口气一下变得有些生硬:“我挺好的。”
  米嘉没有再说什么,钻进车里,把车发动着了。
  两个人开着车,转了一个弯,看到一条野狗匆匆跑过,差点撞到车上,它阴险地朝驾驶室里看了一眼,匆匆跑到对面的人行道上,麻利地钻进了一个黑洞洞的下水道中。
  作家和米嘉来到咖啡店门前,绕来绕去找了半天,才觅到了一个停车位。停好车,他们一起走进了咖啡店。
  坐下来之后,米嘉说:“我发觉,你的内心好像得了癌症。”
  作家没有恼怒,低低地说:“本质上,我是个脆弱的人。对一个内心强大的人来说,兵皆草木,而我现在是草木皆兵。”
  米嘉说:“顾盼盼一死,过去那些神神道道的疙瘩,不都解开了吗?你还忧虑什么?3月8号,她侥幸躲过玄卦村那一劫,就再没有露过头,肯定一直藏在暗处报复你!”
  作家说:“我预感,一切都跟两个顾盼盼没关系,除了她俩,这世上还多着一个人……”
  米嘉问:“又是预感!”
  作家说:“三天前,我又接到了那个没有号码显示的短信,它曾经告诉我,会遇到小人,我就遇到了两个婴儿。它还告诉我,会遇到一个穿蓝色上衣的贵人,我就遇到了那个狂犬病患者。最后这个短信说,我朝前再走199989步就完蛋了……”
  米嘉说:“三天前?在顾盼盼死前还是死后?”
  作家说:“死后。”
  停了一会儿,米嘉突然说:“你休息一段时间吧。”
  作家敏感地问:“有人替代我了吗?”
  米嘉说:“你多心了。我的意思是,你最近受的刺激有点大,好好调整一下。”
  作家说:“那节目怎么办?”
  米嘉说:“先停停吧。”
  作家想了想,说:“……也好。”
  米嘉说:“你不要总独处。你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免不了胡思乱想。如果你愿意,就住到我家来。”

()
  作家说:“……不方便吧?”
  米嘉说:“有什么不方便的,我家房子那么多,你又不跟他睡在一起!”
  这个“他”,当然是指伏食。
  作家被米嘉接进了玉米别墅。
  他像一辆故障重重的汽车,被拖进了修理厂。米嘉,这个冷硬的女人,现在成了他唯一的精神支柱。
  米嘉和伏食的卧室在一楼,作家的卧室也在一楼。
  二楼一直空着。
  那是米嘉和老公的家。过去,她和老公一直住在二楼,老公的电脑,书架,衣柜,被褥……一直保持着三年前的原样。米嘉不想让其他男人进驻那个世界。
  午夜节目播完了提前录好的三期,终于停播了。
  作家整日蜷缩在床上,除了吃喝拉撒,很少走动,不是泡在网上,就是看电视——为了顺应他的习惯,米嘉专门在他的卧室里放了一台电视机。
  偶尔走出卧室,作家的嘴里总是低低地叨咕着:1步,2步,3步……回来,认真地记在一个很小的袖珍本子里。他像个初中小女生一样,专门买了一个带锁的笔记本。
  自从被咬了一口之后,作家没有再找过鸡。
  看来,这一口,在他身上留下了永远不能愈合的伤。
  不过,鸡找他。
  偶尔有人请求加为好友,他通过之后,对方就说:先生,需要吗?本人漂亮,温柔,技术好——只是没有Ru房,不过价格便宜。心动不如鸡动,快来吧!
  那只被剁掉的死手又朝他爬过来了……
  白天,米嘉去上班,就剩下他和伏食了,一个中年男子和一个青年男子守在家中。
  伏食终于和偶像生活在一起了。
  不过,这时候的伏食,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对他必恭必敬,眼神里甚至透出鄙夷。
  
十五:错错错(3)
作家也回避和他说话。
  伏食却经常敲响他的门,询问点什么,比如:
  你吃东西吗?
  你喝东西吗?
  一边问一边毫不掩饰地打量他的脸。
  作家的回答永远是:
  “不吃。”
  “不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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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怪梦之三(1)
这世上,最孤独的是梦。
  因为没有任何人可以跟你一起走进去。
  米嘉让作家住进玉米花园有两个目的。
  一是让他安安静静地休养一段日子。现在,她在他的身上似乎发现了精神错乱的预兆。她不希望这棵摇钱树出事。
  二是伏食这个人越来越古怪和诡异。她抓不到什么实质的把柄,有时候也怀疑是不是自己神经过敏。不管怎么说,这个别墅太空旷了,再住进一个男人,她就不会那么害怕。万一有什么危险,她总不至于孤立无援。
  这天中午,米嘉要出去参加一个新闻发布会,出门前,她打扮了一个钟头:一件桃红色开胸外套,一条花卉图案的大伞群,看上去十分鲜艳,却很不适合她的年龄。
  当她扭扭搭搭走向停车场的时候,窜出一条黑黄的大狗,突然朝她扑过来。
  她吓得掉头就跑,无奈鞋跟太高了,没跑出几步,那条狗就咬住了她的裙子,一下把她拽倒在地,接着,它就扑上来撕咬她的外套。
  米嘉的脸已经没有一丝血色,她惨叫着,大呼救命。
  这时候,狗的主人不紧不慢地跑过来,拽住绳子,吆喝着把狗拉开了。
  那是一条德国牧羊犬,四肢强健,尖耳竖立,眼射凶光,牙齿雪白,舌头血红。它焦躁地朝前一下下扑着。
  米嘉艰难地爬起来,顾不上整理衣衫,蹲在地上一下下干呕。她的外套和裙子多处被撕烂,露出白花花的肉来。
  过了好半天,她才艰难地站起来。
  狗的主人又高又大,和那条德国牧羊犬一样强壮。他抱歉地说:“真对不起,我带你去医院吧?”
  米嘉瞪了他一眼,说:“你的意思是给我出医药费?”
  狗的主人说:“那是一定的……”
  米嘉鄙夷地说:“钱?我他妈有的是!你的狗让我的精神受到了刺激,你说这事怎么办吧!”
  狗的主人笑嘻嘻地辩解说:“春天,狗处于发情期,比较暴躁。它看到你的衣服比较鲜艳,就扑上来了……”
  米嘉怒视着对方,没有再说话。过了一会儿,她从包里掏出电话来,拨通了家里:“伏食,你出来一下,带把刀。”
  狗的主人一下就愣住了。
  很快,伏食就提着一把藏刀跑过来。
  米嘉指了指那条狗,说:“你把它给我杀了。
  狗的主人拽了拽绳子,把狗藏在背后,说:“你们敢!”
  伏食看都不看他,一步就跨过去,还没等狗的主人反应过来,一刀下去,那绳子就断了。那条狗被解放了,一下扑上来。伏食丝毫没有慌张,迎面一刀,准确地扎进了那条狗的心窝。
  狗“嗷”地嗥叫一声,在半空使劲一扭身子,“扑通”摔到水泥地上,鲜血喷了伏食一身。它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全身的皮毛迅速失去光泽,变得灰暗干涩。终于,它的眼睛半睁着,嘴巴微咧着,一动不动了……
  狗的主人傻了,嘴里喃喃道:“太野蛮了……太野蛮了……”
  伏食拿着那把刀,在千层底布鞋的鞋面上蹭了蹭血迹,然后看着米嘉,指了指那个又高又大的狗主人,低声问:“人杀不杀?”
  米嘉说:“扶我回去换身衣服吧,然后我们去医院。”
  然后,她对狗的主人说:“我住19号别墅。这条狗多少钱,报个价,来领钱。”


  这一天,她没有参加那个新闻发布会,而是去医院了,折腾了一下午。
  后来,狗的主人一直没有来追讨赔偿,此事不了了之。
  米嘉被狗咬的这天夜里,那个怪梦又继续了——
  她又回到了那个阴郁的天气里,又回到了那片无边无际的荒原上……
  那个诡怪的东西继续跟随她。
  它来路不明,它居心叵测,它身手敏捷,它势不可挡。
  米嘉黔驴技穷,走投无路,哭都没有泪了。
  她的双腿像丝绸一样软,感到很累很累,终于跪下来,改变了直立行走,双手拄地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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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怪梦之三(2)
她一下接近了地面,闻到满鼻子草的气息。这样走省力多了,她十分庆幸自己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发现了这种走法。
  那个东西极其清醒,并没有因此而把米嘉当成是它的同类,依然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随,眼神依然三心二意。
  爬一段路,米嘉回头看了看,它已经逼近了许多,只有几米远了。
  她急忙加快了四肢的动作。爬了一段路,再次回头,它又逼近了许多,剩下一米远了。
  她继续面无表情地朝前爬,速度已经越来越慢……
  她再次回过头的时候,它已经近在咫尺,尖尖的牙齿都快碰到米嘉的裤子了。她感到裤裆里一热,尿了。
  她已经无处可逃,转过身,可怜巴巴地看着它。
  她看清了它眼角的一粒褐色的眼屎,还有嘴角的一根草屑。她还闻得到了它嘴里那股腥臭的气息。
  它和米嘉对视着,突然笑了。
  这一笑如同一个晴天霹雳,一下把米嘉炸醒了。
  梦中那个东西的笑,似乎依然在黑暗的半空中继续着。
  它笑了!
  那决不是狼的表情,那确确实实是一个人在笑,是憋不住一下扑出来的那种笑,是意会神通的那种笑。
  想象一下:一匹狼的脸上露出人的笑容,或者说,一个人的笑容展现在狼脸上,再或者说,一个人类永远不会弄清楚是什么的东西,它把一个人的笑容通过一张狼脸表达出来,那是什么感觉?
  米嘉肯定,那是人的笑!这个笑太熟悉了,米嘉就是想不起是谁。
  小时候,她家那条弄堂里,有一个卖棉花糖的老婆婆,每次她上学走出家门,那个老婆婆都把头抬一下,朝她意味深长地笑一下。不知道是跟她打招呼,还是勾引她去买棉花糖。后来,她有点害怕她的那个笑了,每次都低头匆匆走过去。
  读大学时,有个男老师,瘦瘦的,很严肃。他每次走进教室,眼睛都在众多学生中扫视一圈,最后落在她的脸上,卑谦地朝她笑一下,然后才开始讲课。她相信,他并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对她也丝毫不了解,但每次他都要朝她笑一下。那种笑和他趾高气扬的性格完全不像一个人……
  一年前,还有一个策划公司的经理曾经试图和她合作,现在,她都忘了他姓什么了。他和米嘉谈判的时候,每次低头喝水,都要对着水杯笑一下,不知道那是在笑,还是嘴部肌肉出了问题……
  米嘉一一回想,那个东西的笑,和记忆中储存的笑都对不上号。
  米嘉越来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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