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黑暗中的野狗,似乎嗅到了什么气味,猛地拧过头去,定定地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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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喜车开进了酒楼背后的院子,警车一左一右停在两旁,跳下四名个头一般高的警察,他们各就各位,四处巡视。
酒楼里,瘦司仪站到演出台前,庄重地说:“各位,新郎新娘到了!”
大家开始鼓掌。
瘦司仪继续说:“不过,今天新娘有点不舒服,请大家谅解。”
等了一会儿,还不见新娘出现,掌声渐渐停下来,大家开始四下张望。
终于,胖司仪“哗啦”一声拉开了幕布,新郎和新娘就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新郎抱着新娘,从后门一步步走向前台。
撒尔幸穿着一身黑色燕尾服,打着白色领花。
红绸新郎花别歪了,斜斜地挂着,好像随时要掉下来。
他身材高大,面庞帅气,皮肤细嫩,眼神清雅,一看就像个富家子弟。也许是张罗婚事太累了,他的脸色不太好。
新娘僵硬地躺在他的怀里,一动不动。
她穿着维多利亚式复古风格的婚纱,装饰着珍珠和蕾丝,充满梦幻色彩。雪白的婚纱长长地垂下来,随着新郎的脚步,软软地飘摇着……
除了胸部平平,这个女孩的身材很完美。
只是她戴着面纱,大家看不到脸。
新娘怎么了?
大家交头接耳起来。
薄嘴唇女孩心直口快,小声对旁边的人说:“是不是……植物人呀?”
旁边的人用胳膊碰了她一下,继续观望。
撒尔幸站在台子上,朝大家微微鞠了一躬,强颜作笑地说:“天要下雨,我要娶亲——这么晚了,还劳驾各位来参加我的婚礼,感谢了!”
大家安静下来,鸦雀无声。
撒尔幸的双腿在微微抖动,他朝上颠了颠新娘,又说:“今天的婚礼,没请什么主婚人,只有我的两个兄弟做司仪。”
胖司仪和瘦司仪分别朝大家鞠了一躬。
撒尔幸继续说:“而且,也没请证婚人——按照习惯,证婚人应该当众宣读结婚证书。我和盼盼没领什么结婚证,那是最没用的东西,只有离婚的时候才用得着。”
说到这里,他深情地低头看了看怀里的新娘:“举行完这个仪式之后,我和盼盼就永远不会分开了,秒秒,分分,时时,天天,月月,年年,世世……”
大家的表情越来越肃穆。
瘦司仪朝后挥挥手,一个看热闹的酒楼工作人员就缩了回去,不一会儿,响起了《婚礼进行曲》。不知为什么,此时,这支曲子有一种悲凉的意味。
那条野狗,依然蹲在酒楼对面,它透过玻璃,死死盯着新娘的身体,不停地抽动鼻子。雨天,满世界都飘溢着腥气。
胖司仪嗓门大,他喊道:
“一拜天地……”
撒尔幸抱着新娘鞠躬。
“二拜高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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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尔幸抱着新娘鞠躬。
“夫妻对拜……”
撒尔幸抱着新娘鞠躬。
“共入天堂……”
天上突然亮起了一道闪电,响起了一声炸雷,照亮了酒楼窗子上的喜字——那喜字是白的。
(二)
玉米花园的大门似乎是某种界线。
大门内,安静地闪烁着霓虹灯。大门外,是一片漆黑的田野。伏食跨出这个门,就从五光十色站到了黑暗里。
等了好半天,才看到一辆出租车开过来。
司机是个年轻女子,她一听去玄卦村,嫌远,一踩油门就走了。
很快,又一辆车“吭哧吭哧”开过来。它的一只灯瞎了,另一只灯在黑暗中出奇地亮。这辆车在伏食跟前停下来,探出一个脏兮兮的大脑袋,问:“师傅,坐车吗?”
二:玄卦村(2)
伏食说:“玄卦村,去吗?”
司机说:“玄卦村?太晚了……”
伏食说:“我给你双倍的钱。”
司机想了想,说:“上车。”
这辆车怪模怪样的,伏食一边打量它,一边朝里钻:“你这算什么车啊?”
司机摇晃着大脑袋,说:“本来是一台拖拉机,我给它盖上了吉普车的壳。”
伏食说:“那么,该叫它拖拉机还是吉普车呢?”
司机说:“当然叫吉普车了!假如有一个人,装着狼的五腑六脏,你肯定觉得他是人不是狼,对吧?”
伏食快速地瞄了一下司机的眼睛,说:“有道理。”
司机得意地笑了笑,一踩油门,吉普车就“拖拉拖拉”地开走了。
天上那弯残月,似乎更暗更红了,像一只独眼。人间这么大,它谁都不看,只盯着这辆奔跑的黑车。
黑车顺着西京最边缘的五环路,一直朝西开。
驶过绵绵不绝的高楼,灯火越来越少,树木越来越多——那是这个世界的头发。
黑糊糊的公路边,冒出了一条毛烘烘的东西,它低着眼睛,一瘸一拐地迎面跑过来。
“那是什么?”伏食问。
司机眯起眼睛,打量那个东西。
“狼?”伏食又问。
“这里哪有狼!是野狗吧。”
说着,司机使劲按了几下喇叭:“嘀嘀嘀!”那个东西一下就跳进了路基下的草丛中,不见了。它始终没有抬起眼睛来。
“你看见了吗?它的嘴里叼着一块骨头,好像还滴着血。”伏食说。
“这附近有坟地。”
“你对这一带很熟?”
“我六姑就住在玄卦村。”
“哦。”
“你以前没来过?”
“没有。”
“挺偏僻的。”
“不过,我喜欢它的名字。”
“其实过去它不叫玄卦村。”
“叫什么?”
“悬挂村——悬挂的悬,悬挂的挂。”司机一边说一边指了指在车窗前悠荡的一个如来佛像:“你可能听糊涂了。”
“很明白。”
“1982年,全国第一次地名普查时,给改了。”
“为什么叫悬挂村?”
“那我就不知道了……”
黑车跑了半个多钟头,司机抬手指了指,说:“到了,那里就是。”
伏食弯腰朝外看了看,公路旁,大约一里远的地方,有一个村子,似乎都是二层小土楼,闪着寂寥的灯火。
“你在哪儿下?”
“就在这儿下吧。”
付了钱,临下车的时候,伏食又瞟了一眼车窗前的佛。
黑车很毛躁,伏食刚跳下来,还没有站稳,它就使劲一窜,满脸吉普车的派头,“拖拉拖拉”开走了。
当它的声音越来越小,四周终于安静下来后,伏食掏出电话,拨通目分目分的号码。
“你在哪?”
“你在哪?”
伏食四处张望,看到路旁立着一座尼姑庵,高高的青砖墙,四周枯草萋萋,看来已经废弃了,破败,肃穆,怪异。
“我到那个尼姑庵了。”
“你绕过尼姑庵,后面就是玄卦村,我在路上迎过来。”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玩。”
“你穿什么衣服?”
“绿色牛仔裤,红T恤——其实不用强调穿什么,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不会认错。”
“也是。”
四周黑咕隆咚。
伏食小心地走下公路,果然看到了一条光秃秃的土道,于是慢慢走过去。
村子里传来狗叫,高一声,低一声,不知道两条狗是在相互示威,还是一致对外,发现了什么异常。
它们叫得异常激烈。
土道上不见一个人影儿。
走着走着,他的脚突然被绊了一下,差点摔个跟头。他蹲下去,用手摸了摸,是半块砖。
二:玄卦村(3)
接着,他隐隐约约嗅到了什么气味,双眼就变得警觉起来……
——后来,他是这样对米嘉说的:
那一刻,不知为什么,他想起了一个不该想起的东西——挂在黑车里的那个佛。他忽然回忆起来,那个佛是被绳子系在脖子上,吊起来的!
他站起身来,慢慢转动脑袋,朝四下里看了看。
路旁,有一棵孤单的老榆树,树上吊着一个黑糊糊的东西。
他走近几步,一下就傻住了——树上高高地吊着一个女子!她穿着一件红T恤,一条绿色牛仔裤,面部血肉模糊,根本不像脸了。
呆了片刻,他哆哆嗦嗦地掏出电话,再拨目分目分的号码。
女尸口袋里的手机“丁零零”地响起来。
(脚链)
今晚10点,参加婚礼的宾客,冒雨陆续到达酒楼……
昨晚10点,一个男子的电话响了,是一个网上认识的女孩打来的,约见面……
今晚10点15分,喜车载着新郎和新娘,行驶在雨中……
昨晚10点15分,那个男子坐上“拖拉拖拉”的吉普车,奔向西郊……
今晚10点45分,司仪说,新娘到了……
昨晚10点45分,那个男子跨在了尼姑庵一侧的土道,走向从未谋面的网上恋人……
今晚10点50分,新郎抱着新娘,拜天拜地……
昨晚10点50分,那个男子看到树上高高地吊着一个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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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
昨天……
今天是婚礼。
昨天是爱情。
昨天走向今天。
新娘全身被婚纱包裹,露出苍白的脚脖子,上面戴着一条黑色十字架脚链。天上响起一声炸雷,新郎摇晃了一下,那个脚链也随着在空中摇晃了一下……
那个男子借助手机的屏幕光,从下往上,慢慢朝那具吊在半空中的尸体照去——女尸的脚脖子上也戴着一条黑色十字架脚链,它在风中微微摇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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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诡秘的邀约(1)
我是作者。
我在记录这个事件。
前面和后面,我都写到了这样的情况:一个佛,脖子上拴着绳子,被吊在半空中……
我用的是智能ABC输入法,fo这两个字母,只能拼出一个字——“佛”,可是,我几次打出来的都是“妇”字。
土道旁这棵老榆树,不知哪年就枯死了,它本身就是一具尸体。
玄卦村的老辈人都知道,三十多年前,有个18岁的女子,因为父母包办婚姻,阻止她和一个喜欢的男人交往,就吊死在这棵树上。那时候,这棵树还年轻,头发茂盛。
她死的时候,穿着一身白衣服。
那些年,总有人说:深更半夜,看到一个白衣女子,围着这棵孤独的老榆树,一圈圈走,好像在寻找自己的魂儿……
如今,她喜欢的那个男人,已经五十多岁了,就在玄卦村生活,怀里抱上了孙子。
戴着黑色十字架脚链的女尸,在树上挂了一宿。
她不但面容被毁,红T恤也被撕碎了,上身半裸,两个Ru房已经被什么东西吃掉,血糊糊的。她低着头,吐出长长的舌头来,似乎想舔到自己的伤……
第二天大清早,玄卦村有一个跛足中年人,骑自行车进城,去找堂姐办个事。他路过此地,看到了那具女尸,一下就从自行车上摔下来。他丢下自行车,连滚带爬跑回了家……
村里人听到这个消息,一窝蜂地跑来看热闹。
那个跛足中年人没有再来。
他的自行车横躺在离女尸几十米远的土道上,轮子还在风中空转。
很快,刑警赶到了。
他们驱散人群,拉起警戒线,搜寻,测量,拍照。
三月,绿色还在酝酿中,大地是一片单调的土坷拉。那条黄|色警戒线在风中飘荡,显得十分鲜艳。
村民没有离去,三三两两地站在封锁线之外,远远地看。
一个记者想挤进来,被一个刑警挡住了。
一个小时后,女尸被运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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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一小两只乌鸦在老榆树上空盘旋着,始终没有落下来。它们叫得真难听。
现场被破坏了,刑警没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
不过,他们在女尸的口袋里,找到了一个学生证,很快就证明了她的身份——顾盼盼,西京大学学生。
她的另一个口袋里,装着一只红色Nokia手机。她被害的这一天,只和同一个人通过两次电话。
刑警很快查出,与她通话的人,叫伏食,金像影视公司总经理助理。
晚上,刑警就传讯了他。
这是一间普通的房子,不同的是,这里有一股刺鼻的铁锈味道。
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一个男刑警询问,一个女刑警记录。
伏食乖乖地坐在地中央的凳子上,眼睛一直看着男刑警。男刑警咄咄逼人地问一句,他面无表情地答一句。
“你和她怎么认识的?”
“网上。”
“认识多长时间了?”
“两个多月。”
“见过面吗?”
“昨天第一次见面。”
“通过电话吗?”
“昨天第一次通话。”
“你们在网上聊天的时候,她有没有对你说过,有什么仇人?”
“我们只谈情说爱。”
“她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有没有感觉到什么异常?”
“没有。”
“你看到她死了,为什么不报案?”
“麻烦。”
不论怎么问,伏食的回答都千篇一律。
停了停,男刑警说:
“你不老实。”
“我很老实。”
“你很不老实。”
“……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一看你就是个聪明人,好好想想——身子都掉井里了,两只耳朵能挂住吗?痛痛快快说吧,省得大家一起熬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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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说的我都说了。”
三:诡秘的邀约(2)
“不该说的呢?”
“没有不该说的,只有……不该问的。”
“你可以问。”
“你们进行尸检了吗?”
“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想知道她的死亡时间。”
“这个无可奉告。还有什么要问的?”
“没有了。”
男刑警抻了个懒腰,似乎累了:“那好吧,今天我们就到这里。你看一下笔录,没问题的话,按个手印。”
按完手印,伏食盯着男刑警的眼睛,似乎在等待结束语。这牵扯到他今夜能不能回到玉米花园的问题。
男刑警打开抽屉,“哗啦啦”拿出了一串很大的钥匙。
伏食警觉地问:“我可以走了吗?”
女刑警说话了:“你走不了。”——她的嗓子竟然比男刑警还粗。
直到被带进留置室,伏食都没有再说什么。
留置室在楼道的最里端,没有灯。
伏食走进去之后,脚下碰到了什么,“啪啦”响了一声,那应该是碎玻璃。这里的铁锈味更浓了。
“哐当!”男刑警把门锁上,然后,带着女刑警一起离开了。
这时间,都下班了,走廊里十分寂静。走出几步,女刑警停下来,回头看了看留置室的铁栏杆,里面黑糊糊的。
男刑警也停下来,说:“你看什么?”
“哦,没什么……”
两个人就继续朝楼梯口走了。
“你觉得这个人是不是凶手?”男刑警小声问。
“百分之五十。”
“等于没说。”
“经验告诉我,如果感觉一个人的作案可能是百分之四十,或者是百分之六十,他往往不是凶手。但是,如果感觉一个人的作案可能是百分之五十,一半可能是真凶,一半可能是无辜,让你模棱两可,无从判断,那么,这个人往往就是凶手。”
“我没有理解。”
“很玄妙。你就当作是我们女人的直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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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楼梯口的时候,男刑警再次停下了。
女刑警问:“怎么不走了?”
男刑警低声问:“你刚才到底看到什么了?”
女刑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我好像看到留置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