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我用来杀大皇子的那瓶,我没有丢,而是将它放在玉佛中送到了完颜明岚手上。”
“辽王应该不会忘记,那个化名肖上元潜伏在大宋的辽人,曾献上柳色新这种奇药!”
顾惜朝饱含同情与无奈地叹了一声。
“我真替你担心,他知道了大皇子的死因,会不会心中生疑,向你索要那瓶柳色新呢?”
尾声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仿佛要吞噬万物般的静。
耶律成咬牙切齿,“你从一开始就什么都计算好了。”
顾惜朝扬起下巴,神采飞扬,“顾某从不曾害过二皇子,只不过给二皇子的计划做了个小小的改变,使辽宋开战变成金辽之间的矛盾罢了。”
“说你的条件。”
耶律成脸上的肌肉不住抽动着,显然气到极点。
——他却不能发作。
他需要顾惜朝手中那瓶不曾用过的柳色新,以防范辽王万一的查问。
“爽快。”
顾惜朝起身,笑盈盈道:“对二皇子而言,只是很小很小很小的两个举手之劳而已。”
“第一件。我要一个人,化名肖上元的那人。”
眸中闪过一丝异彩,顾惜朝想起幽明鬼蜮中的那个女子,笑意更深。
——鬼娘该能如愿以偿了。
“第二件。”
顾惜朝背对耶律成,望向窗外眉宇间有丝不易察觉的傲色。
“只有一个字,乱!”
“乱?”耶律成不解。
“是,我要你扰乱三国边境,最好使大宋精兵尽出,全力戍边。”
顾惜朝旋身,眼寒如月,“至于为什么,你不需要知道。”
“把柳色新给我!”耶律成轻喝。
“做好了我要的事情,自然会给你。”
顾惜朝悠然道。
“先给药!”
眼中闪过一道厉色,顾惜朝神色一狠,蓦地揉身而上。
雪般的银色刺痛人眼。
顾惜朝轻轻吹了一口气。
耶律成的几缕发顺势而起,撞在小斧上,戛然而断。
“二皇子难道还没有弄清楚,究竟是谁有求于人?”
重重咽下一口唾液,耶律成瘫软在椅上。
从辽使驿馆行出,顾惜朝敛尽了一身厉色。
他在街道上徐徐而行。
不远处的野戏班子在唱霸王别姬。
缠绵哀怨,凄楚动人。
——从前他在京城拉场子卖艺,不远处就有这样一个小戏台。
唱不尽的千古风流,帝王将相,江山竟逐。
这些戏码能让疲倦的人恢复精神,有力量继续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
顾惜朝忽地察觉一道视线。
一道含有深刻浓郁种种复杂感情的视线。
他回眸,一眼望见数丈之外的白衣人。
那个俊秀风霜而有威势的白衣人。
他们隔着人群相望,目光交错不止。
极深的恨,极哀的怨,极狠的伤,极至的相思。
走近,眼神依然纠缠难分。
“顾公子。”
戚少商很冷,连话都僵硬起来。
这种冷赛过箱子燕的寒毒,若说像什么,就像是他看见勾青峰从高处摔下的尸身,或是红袍一身鲜血时的冷。
“你的鞋上沾了些红泥。”
这是心冷。
大顶峰上,他被顾惜朝从帐外刺了一刀时也是如此的冷。
“这红泥,京师方圆百里,只有辽使驿馆附近才有。”
“大当家,我似乎并没有碰触到你的底线。”
顾惜朝挑挑眉,神色凛然。
“不曾害无辜百姓,不曾诛杀武林正道。那么……你究竟是气我去见了耶律成,,还是气惜朝骗了你?”
戚少商一时语噎。
“惜朝,这就是你追杀千里未能成事,冒着计划暴露的风险也要从金国救出来的人吗?”
这声音很陌生,又很熟悉。
戚少商寻声望去,正是一个笑吟吟摇动着折扇的年轻男子。
——那人很高贵很有气度,一双勾人心魄的桃花眼中暗藏机关,深不可测。
先是震惊,然后又忽地感觉一切仿佛就该这样顺理成章。
戚少商竟笑了出来。
果然人以群分,和顾惜朝混在一起的,也是翻脸如翻书,气质自由换的人。
“宋王殿下!”
戚少商一字一顿,眼神幽邃。
赵宁闻言笑容不变,轻轻作揖,“本王一向久仰戚楼主威名,难得今日有幸,就当是重新相识。”
“不敢,比起王爷韬光养晦深藏不露,戚某自愧不如。”
戚少商不卑不亢,淡淡说道。
“戚楼主何须过谦?区区雕虫小技,想必方才刚见了面,阁下已然心中有数。”
赵宁笑容可掬。
“数日前在江南,在下听说二十年前有位皇族中人心仪柳小姐,不知与王爷?”
“那是家父。”
难怪赵宁和顾惜朝对当年的事那么清楚!
“王爷一心要做大事,怪不得日夜对着风华绝代的明岚公主也不曾动心。”
戚少商言中带讽。
“本王从小就很会演戏,此等大事,实在信不过别人,只要亲自上阵。”
“费劲心机,王爷得到了什么?”戚少商语速很快,咄咄逼人。
赵宁收起折扇,一双桃花中笑意满满,“此时京师无人,边境乱起,本王不才,拿到了一点小小的兵权,在朝堂上总算有个话事之位。”
直截了当的回答。
即使遮遮掩掩,杨无邪或无情也会告知戚少商。
赵宁何不白送个人情?
生来即为人上人,怎奈九重殿上龙座上还有一人。
若这人堪为天下圣主便罢,徽宗偏偏耽于玩乐,连年战火,败仗议和胜也和。
这样的落差,怎能让赵宁胸怀大志的一颗心甘于平静?
天赐良机,又有顾惜朝从旁相助,正是如虎添翼。
是龙,怎不乘势飞起?
戚少商凝眸望向顾惜朝,问道,“你何时投身宋王麾下?”
顾惜朝神色一整,清冷的眼中升起点点暖意。
“你可记得我说过,皇城一战,有人以晚晴威胁于我?”
戚少商豁然明了,啊了一声,“是他……”
“是。”
顾惜朝看了赵宁一眼,微微一笑,“是他救了我,将晚晴妥善安葬,还治好了我一身伤病。”
乱世出英雄。
欲入局中,必先乱之。
先是金风细雨楼楼主离京。
之后接连刺杀蔡京,兼另六分半堂自顾不暇。
再后神侯府诸葛先生遇刺,铁手拜祭傅晚晴未归,冷血尚在归京路上,追命离京“恭送”完颜明岚返回金国,唯有无情留守,独木难支。
脑中转得飞快,戚少商忽地将所有事情想了明白。
好一个赵宁!
好一个顾惜朝!
经此一事,他们趁虚而入,京师各大势力必然重新洗牌。
戚少商长长出了一口气。
一条大路,戚少商与顾赵二人各走一边。
戚少商走着,展开顾惜朝交给他的信笺:
君失红泪,我失晚晴。君掌风雨,我傲山河。
旗亭初识,他是连云寨大当家,他是江湖飘零客。
京师再见,他是金风细雨楼楼主,他游走权贵之间,隐忍只为有朝一日一鸣惊人。
——他们之间的差距一贯很大。
而今顾惜朝在告诉戚少商,他们,已经可以平起平坐。
“这个疯子!”
眼前浮现那青衣人比七月骄阳更热烈更骄狂的笑靥。
戚少商脸上笑出浅浅的酒涡,口中不断重复这四个字。
赵宁身份敏感,必然把江湖上的事都交给顾惜朝处理。
汴梁藏龙卧虎,他等着顾惜朝与他一较高低,他等着看顾惜朝与天斗与地斗。
“你不问我准备拿你怎么办?”
赵宁奇道。
顾惜朝飞扬了眉目,“你不是正在告诉我?”
赵宁大笑,揶揄道:“我倒是有个主意,拿你的命去要挟戚少商交出金风细雨楼怎么样?”
顾惜朝停下脚步,神色悠然。
“他定不会顾及我的命,只会全力保全风雨楼上下。”
“戚少商对你如此无情,你还救他一次又一次?”
“你忘记了,他还对一个人很是无情。”
“谁?”
“戚少商!”
“戚少商?戚少商对他自己无情?”
赵宁愕然,大侠都不把自己当人看的吗?
顾惜朝眸中波光流转。
“正是。能得戚少商待我如己,夫复何求?”
他面上轻轻浅浅的笑意,恍如春风拂面,醉了江南。
赵宁不由看得一呆。
赵宁装模作样地唉声叹气,“本王胆子小,看来只好多巴结巴结戚楼主的好朋友了!”
顾惜朝好笑地看他一眼,却不说话。
赵宁这次是真的在叹气了。
“惜朝,你可不可以不要总是一眼看穿我?”
尾声
清晨。
顾惜朝侧坐于池边,袍袖微扬引得水中鱼儿一阵争食。
他身边不远处的石几上有一封展开的信。
风起,信纸随风而起,在空中舞动。
隐约可见断断续续的“惜朝,酒,商”几字,却难让人猜出全篇含义。
顾惜朝潇洒地起身。
江山如画,宜击筑行歌,共知音把酒。
天外云卷云舒,庭前花开花落。
边关风声鹤唳,京师云龙莫辨。
——正是英雄辈出神州逐鹿之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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