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里没有装什么鸡头和蛤蟆,原来里面四四方方装满的都是恶梦。我们白天吃的这个,到了夜里怎么会不做恶梦呢?这是一个潘多拉的盒子,什么时候把盒子打开,所有的妖魔鬼怪,都会跑出来跳舞。我到那时候再把这个谜底给揭穿。当然,我还要前瞻性地说,恶梦没有什么可怕的,恶梦醒来是早晨,现在我把这个恶梦,交给了脏人韩或是郭老三──你说这个第三者我们选择脏人韩呢还是选择郭老三呢?一切还不在我们的掌握和把握吗?表面看是第三者来插足和选择我们,其实是我们在选择第三者呢。当然无论郭老三还是脏人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是好东西也不会充当第三者。但两个人比较起来,哪一个更坏一些呢?哪一个更不妨碍我们和更能恶心那个可恶的巴尔呢?这两个人都会唱一点山歌。我们就把事情的假定出现,放到这上头了。因为一点山歌的出现,就会导致一桩爱情的破裂吗?针尖大的洞就透过斗大的风吗?如果我们非在两个人中间作什么选择的话,那我们还是选择脏人韩吧。脏人韩虽然身上脏一些,但是他比郭老三还是有文化和有地位呀。郭老三在历史上就是一个偷着和母牛媾和的人──当然随着时代的变迁,这也成了一种时髦和一种有开创革命道路的先锋和后现代鼻祖的意义,但在当时,他不就是因为娶不上女人才干这种下流无比不被人类所齿的勾当吗?不管他历史上干过什么,他肚子里都没有什么货色,就是唱山歌,也唱不到哪里去。但是脏人韩就不同了。虽然脏人韩跟我们比起来不算什么东西和上不了档次,但是他和郭老三比起来,他还在历史上当过领导干部嘛。他还是比郭老三站得高和看得远因此眼圈子还是要大一些嘛。一样的山歌,他唱得还是要更艺术和更文雅一些嘛。正因为这样,我们还是给巴尔姑娘选择脏人韩而不要郭老三吧。虽然给巴尔挑选谁对于我们都无关紧要,但我们也不能给巴尔找的后夫也就像给我们找后夫一样看上去太不象话。找得象话不象话我们不是出于对巴尔的考虑,这样容易失身和变心的「女人」,最好给「她」找个跳蚤和癞蛤蟆才好呢,问题是我们不顾「她」的面子还得顾我的面子不是?我以前不是「她」的前夫吗?如果「她」现在拋弃我找了一个癞蛤蟆,那我不是比癞蛤蟆还不如吗?这个道理和影响,我们还是要顾及的。给「她」现在找后夫,其实就跟给「她」找我是一回事。我们不能因为「她」而影响我们的阴谋诡计,但是也不能因为这个阴谋诡计的故意毒恶,把我也绕进去。如果把我也绕进去,不是这个诡计越是毒恶,我所受的伤害面也越大吗?从这个意义上讲,离婚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呢。它还真是一把双刃利剑呢,伤害了你,也伤害了我。我原说在异性关系的世界里为了不吃女人的亏而在家谨小慎微,到这个同性关系世界就可以放得开了,谁知这么一放开不要紧,像在异性关系的世界一样,到头来还是要上当吃亏呀。当然,对于让我吃亏的毒蛇一样的「女人」,我们就这样便宜了「她」吗?「她」给我们戴了绿帽子我们还要接着给「她」找一个相对好一点的后夫吗?我们还要给「她」找脏人韩而不找郭老三吗?我们就因为一个顾及自己面子的说法,就让「她」在那里继续舒坦和将盒饭继续在这个世界上吃下去吗?当然,这也是我们不能答应的。但正因为我们不答应这个,我们才选择脏人韩而不选择郭老三呀──这一点在辩证法上并不矛盾──大侄子,你跟着我就学东西吧你,正因为脏人韩比郭老三层次高,我们把两只兔子拴在一起,这兔子温顺起来是一回事,但如果这两个兔子也到了反目那一天呢?──「她」和我都反目了,「她」和脏人韩就没有反目那一天吗?──真到了那一天,两个兔子在那里咬起来,如果兔子是郭老三我们看着还不解恨呢──这时所咬的解恨的程度,也是和他们以前懂事和温顺的程度、和他们以前的水平成正比的呀。如果我们给「她」找一个坏事都坏不到哪里去的窝囊废,我们真到了好看那一天而没有好看出现,我们不是在旁边就要气疯了和怪我们以前没有给「她」找一个有水平的后夫了吗?为了这个,我们就是要给「她」找脏人韩而不能找郭老三。好啦,脏人韩,你这个落魄到了拿着饭碗和绑着锁头的铁鞭要饭的前朝贵族,现在在夕阳西下的时候,端着你的饭碗唱着你的莲花落向我们走来吧。我们已经做好了各种准备。我们都有些等不及了。你的早一天的到来,就是巴尔这个下作小娼妇早一点灭亡的征兆。我们笑脸看世界。这比让我们一天天在打麦场等人阵亡的消息,要省心和轻松多了。当然,历史总是不出我们的意料,你给敌人开一个口子,敌人就非要钻进来不可;你让敌人上台表演,敌人就一定要粉墨登场不可。这也是他们的阶级本性所决定的。世界在你瞎鹿叔的运筹帷幄之下,就变得这么简单和易取。脏人韩出场的时候,还可笑地戴着一个黑墨镜,你就知道事情是多么地让人不可揣度了。要不说我不但是一个艺术家,身上还有政治家的素质呢──我说了多少遍,你们就是不信,现在看我对世界的亲自操作和把握,你们就清楚了吧?
脏人韩就这样向我们走来了。他戴着黑墨镜,就要向我的「女人」下手了。但是我们也知道,这一个前朝县官,就是比郭老三聪明一些,但也聪明不到哪里去──比我们还聪明的人,我们也不会去找不是?如果他没蹚着我们埋的地雷而聪明地绕了过去反倒给我们又布下一个雷阵,那我们不就傻到丢了夫人又折兵的地步了吗?所以这个脏人韩,也是一个表面看起来聪明能给我们撑面子其实也是一个好看不好吃的大倭瓜而已。他勾引女人,还能有什么高明的手段呢?他的那点手段,在大清王朝已经用干用尽也没有捞到什么油水,现在断档了好多年已经到了黔驴技穷和油干灯尽的地步,他自己没有什么,他也只好向我学习了。他的突破口,也就和我当时一样,只能是一个盒饭了。他也只好走回头路和像吃二遍苦一样,再走一遭我已经拋弃的道路了。民族是不能模仿的,人就可以模仿吗?我们看着他走进我们的口袋,我们真有些欢欣鼓舞甚至为了这圈套的过于简单而感到有些失望呢。他唱着莲花落,盯着世界上一堆一堆成千上万的盒饭──有的还是吃完扔掉的空饭盒,这就不能算是盒饭了──走了过来,和我这个带着一个妹子和粉头的鼓书艺人在一个村庄里狭路相逢。我和脏人韩在艺术等级上的区别,我不说你也是知道的了。这是专业和业余的区别,这是大师和初学者的区别,这是球星和那些在胡同里一拥而上把球乱踢的街串子的区别──巴尔过去是一个球星,「她」怎么连这一点也没有分辨出来呢?「她」怎么还能上这样的当呢?「她」以前是不是我们在公众舆论里所佩服的人,现在我也要打折扣了呢。但世界的麻烦往往就杂生在这里,大师和初学者,专业和业余,球星和胡同串子,由于大家的一时匆忙往往就一锅煮了,在人海茫茫里就谁也分不出谁来了。他们都是写诗的,他们都是唱戏的,他们都是踢球的,他们都是一块的,这就是人们对我们的介绍。每当我听到这样介绍的时候,我就觉得这不单是我个人的悲哀,简直是对人类文明的一种亵渎,现在引起这种亵渎的人和串子,就和我狭路相逢地遭遇到一个村庄里。接着,当我们各自唱了一段自己的鼓书和莲花落,我在这里对着我们的盒饭发愁又不能露出发愁想吐酸水的样子的时候,那个唱莲花落混不上饭吃的家伙,就盯住了我的那个久久不吃的盒饭──我的鼓书当然能混出来盒饭,他的一个五音不全和跟世界互不搭调的莲花落哪里能混得出饭吃呢?这时在大师和初学者,在明星和胡同串子之间,就产生另一场伟大的误会了。我看着盒饭不吃是因为我看着它就吐酸水吃不下去,而脏人韩唱了半天没得饭吃看着我的盒饭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地以为我是守着盒饭舍不得吃。这时他在那里由衷地感叹了一声:
「我要什么时候能吃上这样的盒饭,能混得这么体面活在世上,不但没枉活一生,也算对得起我的上一辈子了。」
这是他由衷的话。听到他这样说,当然我就开始给他下套子了。就把这个该死的让我深恶痛绝的盒饭,让给他吃了。还大度地用主人赏给下人的口吻说:
「把这个盒饭端过去,躲在墙角里自己吃去吧。」
我们可以想象脏人韩脸上那个吃惊和下作的样子。他上来接过盒饭,一溜烟地就跑在墙角埋头和不顾一切地吃了起来。我还穷追不舍不依不饶地撵上去追打──以为瞎大爷的盒饭是好吃的吗?我上去踏着他头上的墙角问:
「这盒饭好吃吗?」
脏人韩嘴里塞满了饭,已经噎得在那里翻白眼了,但还是点头哈腰地感激地回答着我的问题──我为瞎大爷做不了别的,我给他做一点满意的回答还不会吗?──我的大侄子,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我的失误,也就在这点自作聪明和对别人的低估上了。人吃亏就在于不老实,我从自己的切身体验和经验教训中,再一次体会出这一点。他在哪里是给我回答问题吗?他在那里是给我掘坟墓呀。他由衷地回答说: 「好吃!」
我又愚蠢地问: 「每天有这样的盒饭吃,你还在那里编莲花落讽刺社会的不正之风吗?」
脏人韩摇摇头: 「饭已经有得吃了,还编它作甚?」
我: 「每天让你吃这样的盒饭,别的什么也不让你吃,就让你守着一个『女人』,你在这个世界上能够安静地和满足地活下去吗?」
脏人韩听了这样的话,倒是在那里反问我:
「有了盒饭,又有了女人,食色两字都有了,现在一切不用奋斗,就到了我面前,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如果是那样,我不就是一个逆历史潮流而动的历史反革命和现行反革命了吗?有了它们,我还怎么能对社会不满呢?我过去对社会不满,还不是因为你们把我从这两项上给拿了下来你们这些穷小子跨上马了吗?现在不费吹灰之力,你们就自行退出历史舞台和把这个还给了我,那我还唱莲花落干什么?唱莲花落没有办到的事情,现在遇到一个盒饭就办到了,我怎么能不爱惜这个盒饭和历史给我提供的机遇呢?──如果你说话算数,现在我们就可以签协议成交──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现在就给老大人谢恩了!」
说着,拿出前清那一套,一揖到地,给我跪到地上。我可是有些太仓促了。反倒让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没等我扭过头来征求我的妹子和粉头的意见,只见那粉头,也和「她」将来的奸夫,双双跪到了一起。「她」倒是有些迫不及待。事后记者为这个采访「她」,问「她」为什么这么快就变了心,就由瞎鹿马跨上了脏人马。没想到这粉头,一句话回答得我好生伤心。「她」说:
「因为我在墙角看到,蜜斯韩吃盒饭吃得比老瞎鹿要真心和认真得多。」
就这样,因为另一个盒饭,婚姻从此就移交了。巴尔这么快就由一个羞涩的腰身合适的少女,变成了一个当着老公出卖自己的肉体和灵魂的不知廉耻的唱妓,也是我没有想到的。责任在我还是在「她」呢?过去被人传为佳话的婚姻真的顷刻间就土崩瓦解了吗?没瓦解的时候盼着它瓦解,真瓦解的时候就又感到失落了。当然,谁也别想往你瞎鹿大叔眼里揉沙子,事情起于青萍之末,一切都有它的必然性。对于这一点我不后悔。但问题的复杂性在于,有时候事物的发展规律,并不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呢。我以为把盒子交出去,也就把恶梦交了出去;我以为把恶梦交出去,和脏人韩干一杯香槟就是和往事干杯了;我再也不用吃盒饭了,我再也不用和我痛恨和盼着「她」阵亡的人同床异梦了,我今后在我自己的床上可要自由、安稳一些和一夜一夜地没有梦了。怀揣着这样的理想和梦想,我就与巴尔分手上了自己的床。但令人没有想到的是,当我真的一个人躺在自己床上时,恶梦倒是没有了,但我也因此辗转反侧地失眠了。从此往后,我就永远睡不着和得了失眠症了。一夜一夜地睁着兔蛋眼望着房顶,你不困也不不困,世界成了一片空白,这时你可就对这个世界开始产生焦虑和恐怖了。到底哪里出了毛病呢?这时你对过去充满恶梦的日子,倒有些怀念了。有恶梦的入睡,也比没有恶梦的空白要好一些呀。有恶梦的时候恐怖是在梦中,失眠的日子恐怖可在现实啊。你连一个退路都没有。有盒子和盒饭在那里摆着,看着它们都恶心,但也比看到任何饭都无动于衷和视而不见要好呀。一夜一夜地这么过去,我终于流出了悔恨的眼泪。这个时候我发现自己的内心深处,在和巴尔分手之后,我又真的爱上「她」了;在和盒饭分手之后,我又真的爱吃这个盒饭了。在以往的岁月里,盒饭成了我的家常便饭,久而久之,和它分手以后,我一天不吃就又想它了。盒饭,你在哪里?我常常一个人对着空旷和垂柳说。这时我想反悔,我想反水,我想和你小刘儿一样,话没有说好,我现在要重说,我要和我的巴尔和盒饭重归于好;但是一切都像长江滚滚东逝水一样,浪花可就已经淘汰我这个英雄了。脏人韩和巴尔已经领过结婚证了。我再去找巴尔,就对「她」构成性骚扰了。本来是我的关系对象,现在找一下「她」就成了一种关系的不可能;世界转了一圈,倒是把我给转了出去;我推着小车正在走,谁知走着走着,就自己把自己翻到下水井里,接着这井盖翻了一个个儿,又把我盖到里面,这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你说这不是自己给自己编织阴谋,自己跟自己过不去,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在过去的岁月里虽然和巴尔在一起吃盒饭吃倒了胃,接着想吃其它东西;现在不吃盒饭了,你可以吃世界上的任何东西了,但是这时你倒是什么也吃不下就想着吃盒饭但是现在你真的到集上买一个盒饭但这个盒饭也不是以前的盒饭了你也吃得没滋没味。巴尔,我过去的爱人,你在洞房里穿著红绸袄顶着盖头布垂着大辫稍盘着丰满的臀部坐在那里的样子,我还历历在目呢。怎么这么快你就变心了呢?一切都怪我,我不该忘本嫌弃咱们的盒饭,是我不好是我不对我现在向你承认错误你还能跟脏人韩离婚再回来吗?我知道现在你和以前已经不一样了,你已经在这个世界上不只和一个男人睡过觉而是和两个男人睡过觉但是我不在乎这一点不管你和脏人韩怎样颠鸾倒风我都不怪你还是把你当成当初的完好无缺的少女可以了吧?巴尔,你回来吧,这是我对世界彻底反省后的呼唤。我可是胡涂油蒙了心,我办了一件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我在离开你以后,就彻底地想念你了。你不理我,我知道你对我的恨;你对我的恨,就是对我刻骨铭心的爱,你那么坚决地当场就要离开我投到脏人韩的怀抱里,就是对我彻底失望和愤怒的表现;你越是对我愤怒,越是对我失望和对我快速离开,就越是过去对我有深刻的沉重的逃脱不了的爱;你越是义无反顾地投入脏人韩的怀抱,就越是对他怀有最大的蔑视和耍弄。怎么那么快就会投到一个人的怀抱里呢?如果世界上的爱情是这么容易的话,那你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