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面和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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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面和花朵- 第2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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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替身和附在物的时候,他怎么能不万念俱灰呢?──一场风雪,就使我们的白石头的恐惧开始没有限度和目标,就变得无边无际和没有尽头,就成了一片迷雾让你在生活中失去方向。你恐惧的不是事件的爆发或恐惧的本身,而是在没有恐惧的时候你更加恐惧开始对这恐惧有所期盼。所有的事件和恐惧、所有的到来和时间都演化成一种恐惧的概念。为了这个概念你奋斗不已,但是你永远不知道这个概念是什么。你永远不能像抽刀断水和拿刀砍人一样将这一切给了结。──当你无能为力的时候,你还盼着这个恐惧总有一天会自行消退和自然消亡这时你也就失去锁链还原了自由,其实当这个恐惧和你自己选定的附着物真的消灭和消亡的时候,你恐怕也就一下失去重心就像地球失去重心只能在太空中不停地飘荡一样,那时你的恐惧可真要漫无边际和无所不在了。现在你的无所不在不是已经失去重心发展了吗?你见到每一个人都要观察他的脸色,你见到每一个物体都要考察它放得是不是位置,如果一个人的脸色不符常情,你就要担心半天,如果一个物体你觉得它放错位置,你就要在那里重新摆放半天半天之中不是左了就是右了你一下也不知道这物体本来应该摆放成什么样子,你既随着固定的人和固定的位置不停地摇摆,同时当别人已经固定了和暂时不摇摆了你的心还在那里继续晃运动呢。活着还是死去,原谅还是不原谅,什么时候来,是一个什么样的姿态,来的是万千种头绪中的哪一丝和哪一缕,你整天闷着头在缜密周详地考虑的就是这个。它占了你一生的绝大部分时间。你对世界的揣想和假设、你对世界的摆放和摇摆已经超过了你对世界和人生的度过。这也就是你写这部作品的假设性前提和对世界重新摆放的根本原因。你的一举一动,你的一针一线,你的字里行间,都透露着你的缜密和敏感的心。就这样小时候你还试图充大呢,就这样1969年你还大摇大摆和理直气壮地走向老得舅舅呢。于是老得舅舅给了你当头一棒也就不奇怪了。老得舅舅看着你大摇大摆地走来,说不定他在那里倒有些奇怪呢。他偏着头惶惑地看着你。直到看清支撑你大摇大摆的原来是眼中和身体里的恐惧,他才放心了。想: 
  「这恐惧不是我造成的。」 
  「我对他恐惧的造成没有责任。」 
  「原来这恐惧并不是对我而来。」 
  「他走到这里并不是为了西瓜。」 
  「他的虚张声势让我感到奇怪。」 
  「他的装腔作势让我感到愤怒。」 
  「我感到这个小鸡巴孩所做的一切对我是一种挑战。」 
  「我感到这个小鸡巴孩所做的一切对我是一种污辱。」 
  …… 
  于是当白石头走到瓜田的中央走到了老得舅舅的面前,极力用平静的口吻谈判的口吻甚至是漫不经心和理所当然因此就带来了一些成年人的玩笑的口吻就像是买一碗杂碎接着要添汤一样地在那里说: 
  「不过了,再给添一碗汤。」 
  「老得舅舅,瓜已经熟了。为什么不杀瓜呢?」 
  老得舅舅这时就胸有成竹和毫不惊慌了──甚至还有些鄙夷,也开始用平静的口吻谈判的口吻漫不经心的口吻当然也是成年人的玩笑的口吻用炒菜的勺子挡住了伸来的汤碗: 
  「还是别添了,你不过,我还要过呢?」 
  「瓜还没有熟,怎么能杀瓜呢?」 
  马上给了白石头一个反问。30年后,当白石头一股脑都把自己和所有的小捣子没有成为英雄而进城当了民工的责任推给了已经得癌症去世有口也讲不清的老得舅舅,一次想起往事和身前身后事,又在那里自言自语和喃喃自语地说: 
  「从小遇到的是一个老得,你让我们怎么成为雄鹰呢?」 
  「一个阿拉伯汉子塞给英雄的是左轮手枪,而老得舅舅告诉我们的是西瓜没熟。哪差哪儿了!」 
  云云。让明智者和明戏者听了一笑。──就是小的时候塞给你一个导弹,到头来你还会是这个德行。西瓜的不熟,也是你造成的。倒是他对老得舅舅的横加指责和漫画化的批评──久而久之,也是隔墙有耳和太阳有耳──越过960万平方公里传到了老得舅舅的儿子大椿树表哥耳朵里,大椿树表哥不干了。一次白石头在草青青来幼鹿鸣的时节又回故乡的时候,就被大椿树表哥堵到了村头粪堆旁。大椿树认真地说: 
  「哥哥什么地方得罪你了?」 
  倒是弄得白石头在那里一楞:「没有哇。」 
  大椿树: 「这就对了。打小在一起,我没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那年你往五矿打电话,我还是赞成和拥护你的。」 
  白石头想了想说:  「那是。那是。」 
  大椿树:  「既然我没得罪你,你怎么总是背后说俺爹呢?」 
  白石头又一楞:  「没有哇。」 
  大椿树接着就举出一串名字──以后交友也得注意呀──都说他亲耳听到过白石头在喃喃自语的时候内容有涉及到老得舅舅的──说得最多的是王朔、童忠贵和管谟业。而且都是不让他吃西瓜的。甚至都传到了美国。说着说着大椿树就有些着急了:西瓜没熟就是没熟,一个没熟的西瓜,还要放到几十年后再打开吗?吃了这西瓜你就成为雄鹰了?不吃这西瓜俺爹就误了你一生?一切都是俺爹的责任所有的屎盆子都要扣到俺爹的头上吗?一些人到底是怎样对待教育的?有多少中小学生失学和在危房里上课而你们还在大吃大喝贪污腐化顿顿吃肉丸和三陪过后尽开颜……当然说着说着大椿树也像喃喃自语的白石头一样有些不着边际和抓不住重点了。看来到底是同龄人呀,大家都提前患上老年痴呆症了。最后还是白石头听着听着,首先松了一口气,才主动替大椿树把话题拉了回来──不然两个人同时在那里自言自语和喃喃自语最后两个人就永远不能相交了;趁着大家还没有到那种地步,白石头还是以大局为重地把它拉了回来,还是拉了大椿树一把和向他提了个醒。于是在那里拍着大椿树的膝盖说: 
  「原来是为了这个,原来主要是说老得舅不让我吃西瓜的事,而我几十年后还趁着老得舅舅先走了一步在那里搞秋后算账──是不是主要说的是这个?如果是的话,我们就放下教育先说西瓜。西瓜都弄不通,何谈教育?」 
  这时倒是大椿树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他想了想自己的中心意思和现实不高兴的主要原因,接着又生气了:西瓜和教育,怎么没有联系呢?几十后过去了,为了一个西瓜还背后说俺爹──这是不是缺乏教育的表现?你是不是这样说的?大家传的是不是事实?白石头这时又松了一口气,开始对生活全部买单,将嘴贴到大椿树的耳朵上说: 
  「是事实,是这样说过──还是老弟我年记大了,自已也不知道整天都在喃喃自语些什么。可能涉及到老得舅舅了。如果因此伤害了老得舅舅的亡灵和你的感情的话,我马上向你们父子道歉,保证今后不说就是了──不经你提醒我不明白,一经你提醒我也想通了,事情已经过去30年了,再说还有什么用?再说也回不到1944年或是1969年了,我们也拿不到左轮手枪了,说也是白说,不但伤害了老得舅,自己想想也空对伤心──就是不为老得舅,纯粹为了自己的身心健康,今后也不说了。你就放心吧。同时我还要告诉你,我说老得舅的时候,并不是单说他的坏话他因为一个西瓜就把我们变成一地面瓜和将下一代引到哪里去的不好的一面,同时我还自言自语和喃喃自语地说过他不少好话呢你们怎么就不传呢?──从王朔到管谟业再到你──你现在秋后算账怎么只给我大斗进小斗出算不好的一面怎么就忘了算好的一面呢?我还表扬过他的人品呢,我还说过他是一个木讷的人是一个忠厚的人是一个勤勤恳恳和任劳任怨的人脑袋圆得也像西瓜──自从告别了老得舅,再没有见过一个脑袋像他那么圆的人!……」 
  本来白石头不自作聪明地说他表扬过老得舅舅,只承认他背后攻击过老得舅舅在那里检讨一番也就完了──过去说的,承认;今后怎么办?改正;但是白石头自作聪明地又在那里加上了一段表扬,大椿树马上又生气了──这次不是生气过去的谣传而是生气现行的对老得舅舅的评价。大椿树说: 
  「你如果背后不这么评价俺爹的品质我不生气,你这么评价俺爹就可见你背后把俺爹毁成什么样子了──可知你这样对俺爹的表扬,比声讨西瓜还歪曲俺爹和让他的后代生气呢。你把俺爹看成什么人了?你以为他就是一个木讷的老实疙瘩?你跟他接触的也就是那么表面的几次,也就是你大摇大摆的时候不让你吃西瓜,我夜夜睡在他身边,你知道他梦里呓里都说些什么?」 
  白石头一楞: 「都说些什么?」 
  大椿树: 
  「说的都是杀人放火的事。说的都是你前三卷里写的那些不着腔调和云里雾里的事。你以为你已经很聪明了?说到底,你也不过是趁俺爹不在的时候在那里重现和抄袭俺爹罢了。」 
  这倒让白石头大吃一惊。不管大椿树是什么目的吧,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吧,不管他出于什么动机是不是胡说八道纯粹为了在气概上压倒对方于是就不择手段吧,但他一下子还是抓住了问题的实质打到了白石头的痛处,一下就把白石头逼到了墙角。白石头张张嘴没有话说,再张张嘴还是没有话说,于是只好对世界和老得表扬的错误也如数买单。于是在那里自言自语和喃喃自语地说: 
  「看来还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呀。今后说不得老得。今后说不得老得。」 
  「既不能怪左轮手枪,也不能怪老得。」  「关键还是怪自己。」 
  「老得还是好老得。老得也不该负这个历史责任。」 
  这时大椿树倒在那里高兴了,说: 
  「这就对了。这就对了。」 
  于是从此,在白石头心中,因为过去的老得,大椿树的地位也一下提高了,也开始成了让白石头感到恐惧的一部份。白石头又在那里自言自语和喃喃自语地说: 
  「一切也不怪大椿树,一切也不怪大椿树!」 
  当以后朋友们问起白石头认不认识老得和大椿树的时候,白石头一方面感到心有余悸,另一方面也为自己又在世界上找了一个恐怖附着点而兴奋──不是比恐怖总找不到落点要好吗?──也是拿着鸡毛当令箭──于是一方面痛快地答应下来说「认识」,一方面又怕大椿树将来秋后算账有些心虚地说: 
  「说是认识,但也只是在少年的瓜棚里见过他──可老得舅舅见得人多了,南来北往的人天天不断,我认识老得舅,谁知道老得舅认不认识我呢?──或者说,只能说见过,不敢说认识。」 
  「大椿树是我表哥,小时候和他一块玩过尿泥。我从他身上学到不少东西,但是认识和消化得还不深刻──于是,怕也不能说认识吧?」 
  就像买了杂碎要添汤一样,一面用开玩笑的口气来遮挡自己的被动和尴尬,将碗伸了上去: 
  「大哥,不过了,再给添一碗汤。」 
  一面用手遮挡住前方如同遮挡前方来的光一样: 
  「我见不得老得。」 
  「我见不得大椿树。」 
  大椿树初听这些传言还很高兴,自命不凡的白石头,也不是不可战胜嘛;迎头痛击一次,还是有进步嘛;但是久而久之,他开始嗅到味道有些不对,认识到这也是白石头阴谋的一部分,于是也像杂碎汤的老板发觉了添汤者的阴谋一样,马上就把铁勺给伸了过来,挡住了白石头恬着脸递上来的碗──也像当年的老得舅一样,用得也是一种玩笑的口气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还是别添了,你不过,我还要过呢。」  说:  「你怎么见不得我呢?你怎么就见不得我爹呢?你真是被我们父子吓坏了呢,还是为了你自己的什么阴暗和见不得人的心理在这里装孙子呢?你一开始这样说还没有什么,怎么说着说着我就有些心惊肉跳呢?俺爹在坟里的亡灵都不得安宁。汤不要再添了,话不要再这么说了;如果你还要这么说下去,我就要从反面理解了!」 
  白石头另一方面的阴谋就这样流产了。在世界上的恐惧又失去了一个附着点,于是整天又开始慌里慌张和魂不守舍。只要别人一提秋天的瓜棚,他就摇着手说: 
  「以后再不说老得。」 
  「以后再不说大椿树。」 
  说着说着无意中又说出一句: 
  「以后再不说秋天。」 
  于是无意之中又从另一方面得到灵感,又把这附着点像抓到水里的一根稻草一样加到了1969年的秋天头上,于是又成了: 
  「我见不得秋天。」 
  接着开始在遇到秋天的日子里索索发抖和恐惧非常。发抖一阵,大汗淋漓一阵,就像吸过鸦片一样要舒坦一会呢。虽然这阴谋最后也被大椿树发觉了,但秋天是大家的,比不得个人和你爹,于是大椿树也只好作出不屑的态度将手往身后戳了一下──他是多么地不可救药呀,才大度的让了他一码。就让他说秋天去吧,秋天总要过去,寒冬总要来临,到了冬天没有雪花,到了冬天猪血滴在尘土飞扬的地上,已经中年的白石头,这时你不就像寒号鸟一样要躲在石缝里索索发抖吗?1969年的冬天和秋天固然是大雪纷飞和凉风习习,但是现在你把1996年的冬天和秋天附加到1969年的秋天和冬天头上──这时左轮手枪、大椿树和老得舅舅还在其次──你的恐惧不就附加得更加错位和荒唐了吗?我们让你回到1969年,是因为你对1969年和2996年在前三卷里已经附加得够多了,现在让你用一个清明和真诚的现实作为一个铅铊和水桶来拉住它们,没想到你还是按下葫芦起了瓢地又原本照搬地回来和附加上了。你就不能老老实实地在1969年呆着吗?你非要把你现在和将来的成年人的苦恼和恐惧,生生地加在一个11岁孩子的头上吗?就不能让他们像花朵一样开放过一阵舒心和无忧无虑的生活吗?就不能让他们清静一会儿单纯一些无目的一些吗?就不能忘怀释怀去他妈的一些吗?就不能拋弃现实主义一会儿让我们回到浪漫的因此也是更加现实的1969年一会吗?你现在需要做的不是合成而是剥离。你现在需要做的不是寻找而是拋弃。──请把1969年和1996年或是2996年给剥离开来吧,请暂时让1969年呆在30年前的水中沉稳不动吧,请暂时让1996和2996给孩子们让开一条大路吧。 
  …… 
  接着我们开始剥开1996或是2996年而回到1969年甚至连业已沉重的叙述中的1969年的秋天和冬天也剥离开了,暂时回到了轻松的1969年的春天和夏天。春天和夏天不涉及大雪及猪血,春天和夏天只有欣欣向荣的草木和花朵。夏天里白天骄阳似火,但晚上凉风习习。那毕竟是一个臭氧层堆积的夏天。骄阳似火的时候我们将茄子放到机井水上去冲,一直将茄子冲得黑紫,然后放到嘴里去吃──它是多么地甘甜;凉风习习的晚上,我们扛着铺盖走到了打麦场。乡村打麦场的天空万籁俱寂,我们头顶上是满天的繁星。我们赤身裸体躺在打麦场上,虽然和这星空有些不太协调,但是我们也有许多感觉和欲言又止呢。村庄这时成了一堆塑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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