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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直到今天我都得谢谢你秃老顶表哥。当初多亏了你。如果当初没有你,这个电话事件还不知道会向何处发展最后会演变成什么样子呢。」
秃老顶表哥这时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又说:
「不是不为,往往是身不在其中啊。也正是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你就不要笑话你表哥一生的碌碌无为了。」
我马上正色地说:
「我怎么会那样呢?我的哥哥,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
当时秃老顶表哥是怎样在墙角负隅顽抗和狗急跳墙地转换思路和转败为胜呢?当时他并不知道我会不会打摇把电话,他也没有见过我打摇把电话,他自己也没有打过摇把电话甚至他见没见过摇把电话都难说,这时他怎么就能证明我会打摇把电话不仅在游戏中能把电话给老马打通而且在生活中也有能力将这电话给牛三斤打通呢?虽然他一开始张了张嘴没有说出什么,但是当他狗急跳墙的转换思路和体系之后,他突然却说:
「除了做游戏,我是没有见过他打摇把电话,我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打摇把电话,但我肯定他会打摇把电话和一定能够打好──为啥呢?因为他是我们这群小捣子中第一个骑着自行车到三矿接过煤车的人!你想嘛,煤车都接了,三矿都去了,现在就不能往五矿打一个小小的电话吗?连老马都见到了,两人都拉着手说话了,现在连面都不用见,就不能在电话里和三斤哥说句话吗?啊?呵?嗯?哼?哽?」
我们一下都楞在了那里。这种思路的转换是我们没有想到的。连我都一下懵到了那里。等我醒过来之后,我差点要为我的秃老顶表哥的急中生智表现出的大智大勇鼓起掌来了。本来秃老顶表哥对自己这样的回答和急中生智也有些措手不及和没有料到,他说出这个理由之后,他在第一感觉上对自己还有些怀疑,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在世界上取得了胜利从此就扭转了历史发展的方向,就好象当我们处在重大的历史关头往往还把这种关头的表现看成是一种游戏于是就有了流氓举动一样。但是当他看到众人的发懵和哑口无言,当他看出我的兴奋特别是吕桂花听到这个转换、旁证是那样地有力煤车是可以证明摇把电话的三矿是可以证明五矿的三矿的老马是可以证明五矿的牛三斤的于是在那里频频点头的时候,你看他在那里是如何的惊醒、开心、兴奋──这时的表现也是红头涨脸──虽然同是红头涨脸,但两者的内容又是多么地不同呀──和手舞足蹈吧。30年之后他还有些矫情地说:
「说起来当时还有些失误,忘记说上老马的饭盒了。不然就更有说服力了。」
虽然有些矫情和夸张,但我也将这单给照买下来。我附和着说:
「就是不说饭盒,不是已经改变历史发展的方向了吗?」
又说: 「当然,如果说上饭盒,会更有说服力。」
……
感谢你,我的秃老顶表哥。最后的历史就形成了这样一种事实:如果当初不是因为你,我就注定不能到镇上去打那个摇把电话──在感谢秃老顶表哥的同时,我也再一次感谢一下俺娘和俺那花爪舅妈和花爪舅妈她爹大腿上的大老鼠疮吧──正是因为你们,我才得以到三矿去接煤车,过去煤车旁证过麦收,现在煤车又旁证了电话。人生第一次冒头的历史意义从来不可低估。果然,在吕桂花的新房里,一提三矿和煤车,所有的人都没有了疑义。所有的人都心服口服。嫉妒和吃醋都见鬼去吧。现在世界上的一切都属于我。一切权力归农会。大局已定。吕桂花马上也是更加坚决地拍了板:
「电话就让白石头打去吧。」
接着还以用人不疑和疑人不用的态度说: 「明天就打!」
一下就使我从这些小公鸡中间再一次飞升出来。而人们在这个时候恰恰忘记了这样决定和对三矿、电话、秃老顶接着是我承认的本身在事实上是多么地别扭。一切的纠纷和深入,其实是因为秃老顶表哥一句多余的话;在他多余之前,本来我们也是决定了的;现在人们在欢欣之时就忘记了这个扭曲的过程而让秃老顶白白钻着历史的空子充当了一次民族英雄。同时,我们也像历史在遗忘一样在这里也忽略了历史,其实秃老顶所寻找到的对于他新的思路和体系的历史支撑之点,在历史上恰恰是靠不住的。因为历史上我接煤车的结果恰恰是:
我这煤车其实是没有接上的呀。
但因为秃老顶和煤车,我的电话还是打上了。但等我到了镇上邮局拿起那部在小木箱里被铁链锁了半边的摇把电话时,我和当初要来打这个电话时的心情又不一样了。没打这个电话的时候我是多么盼望打这个电话,为打这个电话历经苦难和误会,但等真的拿起这个摇把电话说不定一摇就通电话线就要把我和五矿的牛三斤表哥连在一起的时候,我又有些犹豫了。在由村里到镇上来的路上我还祈祷着这电话一打就通好向吕桂花和众人拿回去一个证据,到拿起这个电话我却盼着就是把电话的摇把摇断了还是不通为好──这样一方面我也打了这个电话对吕桂花有一个交待,同时打了这电话又没有打通我要说什么也就是吕桂花要说什么牛三斤却一点也不知道。我盼望打这个电话一切是为了吕桂花,那个时候给谁打电话和这个电话是什么内容对于我是十分次要的,只要能博得吕桂花的欢心和向捣子们证明我会打电话我可以赴汤蹈火,但当打电话的权力已经握到了我手中我已经可以代表吕桂花的时候,这时我手握着电话摇把对这电话的内容就有些计较和注意了。为打这个电话我和其它捣子们不共戴天,现在可以打这个电话了我和其它捣子们又利益一致了。因为接电话的不是别人呀,而是牛三斤;电话的内容就是问他你最近还回来不回来呢?发话人就是我们大家的吕桂花──还要通过我的嘴说出来。这个时候我对接电话的牛三斤是多么地嫉妒、羡慕和仇恨呀。而那些没有打上电话的捣子们现在还蒙在鼓里不明真相地在嫉妒我的打电话呢。这时我却委屈地在替大家着想了。如果电话打通了,牛三斤答应回来,我们这群小捣子晚上怎么办呢?过去吕桂花没有嫁过来的时候,我们的晚上本来也度过得非常有趣,可以玩摸瞎,可以玩藏人,可以接煤车和可以相互扮演三矿的老马……玩得是多么地投入和忘我呀,不到夜深人静三星偏西村中寂静极了只是远方传来几声孤立无援的狗叫我们是不回家的──当然有时狗还没叫,我们的爹娘就在那里叫了,用恶毒的叫骂拆散了我们的游戏,我们只好扫兴地臊眉耷眼地分手回家──这时我们心中对不懂事的爹娘埋藏着多么大的仇恨呀。但是等花嫂吕桂花嫁过来之后,我们这群小捣子的一如既往的夜生活一下就被打破了。过去玩起来觉得特别有趣的游戏,现在马上变得无聊和乏味,显得有些无力,有些夸张和儿戏,我们从心里对摸瞎、捉人、三矿和老马再也提不起劲头,因为我们再在那里摸和捉,扮和演,也没有花嫂吕桂花的新房更能吸引我们呀,再摸和再捉我们也摸不着月经带和粉红色的乳罩,再扮演和再演我们也没有搂着吕桂花那妖娆可触的苗条的身和触到她那甜馨的口更加真切。过去的一切游戏马上土崩瓦解和烟消云散,而吕桂花屋里夜晚的灯光成了我们这些冲动莽撞的少年在茫茫黑夜里唯一的一盏航灯。我们向往你的屋子,吕桂花,就是30年后我们想起来也是这样。虽然现在想起来你的屋子已经坍塌和破败,当时你用的还是廉价的化学梳子,记得你新房的屋顶贴满了报纸,报纸上到处是毛主席语录,你用的化妆品也就是70年代的乡村香脂和胰子,但那一切一切,都是我们开始认识这个世界上女性的唯一的标志。你是我们对于这个复杂世界开始觉悟的第一课堂和识字课本。为了给你打电话我可以不到镇上的另一所学校去上课,但是如果谁晚上不让我到你屋里去,我马上就可以跟他拼了。我有几天因为赌气没有到你那里去,当我赌到第七天的时候,我已经在这个世界上煎熬不下去了──我能坚持七天已经是一个奇迹──就又灰溜溜地回到了你身边。──它甚至憋得我变声期都提前了。──1969的吕桂花的新房,是我们一群捣子由少年到成年的过渡驿站──如果世界上有谁缺少这样一个过渡,那他什么时候才能成熟呢?这是我们的黄埔军校和西点军校。吕桂花是这个军校十分出色的教员。当白石头30年之后碰着人还给谁叫老师的时候,你们认为那真是在叫你们呢?如果有谁这么傻乎乎地答应下来,那他就真的是一个傻冒,因为白石头这时叫的根本不是你;表面是你,其实他的心已经不在这里,已经飞回到1969年的吕桂花身边。他触景生情随便说了那么一句,你就当真了?你果然从此就电话不断地真的认为你们已经是好朋友了?傻冒,当他拿起电话的时候,他从心里愤怒地喊了这么一嗓子。──1969年的一天晚上,在吕桂花新房里那扑闪扑闪的煤油灯下──在我们一群捣子的一再纠缠中──吕桂花终于把她的月经带给我们拿了出来──这时你们惊喜的吶喊戛然而止,一条条嗓子全部憋在了那里。你们受不了这突然的刺激和新奇──你本来还想在那里翻来倒去地细细品味和把玩呢,但是已经被另外的小捣子给抢了过去。──最后吕桂花一把将它夺过来藏到了屁股底下:
「不要看了,别看到眼里拔不出来了。」
你还记得一个小捣子在那里意犹未尽地问: 「那上边还有一点血印呢,那是谁的呢?」
19岁的吕桂花「扑哧」一笑,接着打了那捣子一掌──你这时低头和抬头的动作划出的曲线,又是多么让人心旌飞扬啊。我们多么想上去轻轻地搂着你,用我们11岁的年龄来呵护你19岁的容貌和神情呀。也许是看到了我们的温情而不仅仅是邪念,记得她这时轻轻地补充说:
「那大概就是我的吧。」
我们的欢乐无穷无尽,我们的夜晚浮想连翩,我们的生活一下就充满了期盼和等侍,我们白天在镇里上学的时候,我们心里却盼望着夜晚。30年后想起来,它在我们的人生旅程上,也是一段最昂扬饱满的日子。哪里像30年后的日子越过越无聊和越活越没劲呢。没来吕桂花,我们每天等侍的是三矿和老马;有了吕桂花,三矿和老马对于我们简直就是欺骗──不但欺骗了我们的现在,也欺骗了我们过去的每一天;如果吕桂花永远没来,我们一辈子都不会觉醒一辈子就和老马糊里胡涂搅和在一起了;但是现在吕桂花来了,世界在我们面前就拉开了新的波澜壮阔的一幕。在新的感召下我们甚至活的都单纯了,我们都割断了我们和世界的其它联系,我们就是我们,我们就是这么欢乐的一群。而在这个时候,我们还要给吕桂花的另一联系说起来按着社会和人文规定比我们还要重要比我们还应该在她心里占更大比重的的牛三斤打什么电话吗?还要在电话里问他最近回来不回来吗?你最好一辈子不要回来。这个电话最好一辈子不打。就是打也永远打不通。摇把已经断了。世界上所有的电话都出了故障。所以最后当吕大那个老杂毛横插一杠子吕桂花也就随着她爹爹背着包袱开始一天一趟在新修的柏油马路上赶城告状和牛三斤离婚的时候,我们一方面因为这场风波和离婚我们再也见不到吕桂花而伤心,同时我们也对这时的牛三斤有一种恶毒的快意呢。让你当初接了电话回来!让你当时在我们中间横插一杠!──你可知什么时候你从百里之外的五矿回来,对于我们这群小捣子来说,就是黑色的星期五和阴雨连绵的发霉天呢──似乎永远也熬不出头来了。你把晚上──而且名正言顺──占住了,我们晚上到哪里去呢?操你娘的。这时就是大家打起精神重新拾起过去的藏人和老马的游戏,一切也玩得差强人意动不动就有人发火,所有的藏人和老马游戏的乐趣现在都变成了一种折磨。也许不玩还好一些呢。这时大家聚在一起,倒是相互发现了我们的共同尴尬。由于这种发现,我们又拙劣地产生了伪装。越是玩得无趣,越有人高声在那里说:
「这有什么呀,这样玩也挺好!」
「反正我是玩得挺开心的!」
「我觉得比去吕桂花那里还要痛快呢!」
「吕桂花那里有什么呀,月经带不是已经看过了吗?想她也再拿不出别的新东西了!」
「还是玩藏人和老马要痛快一些!」
……
但是大家终于玩不下去了。这时大家连相互愤怒和掩饰的毅力都没有了。如果现在不草草收场,接着大家肯定会为了共同的痛苦而抱头痛哭──这样第二天还怎么见面呢?仅仅为了保持这点相互的尊严,大家开始没话找话地找托词:
「今天有点累了。」
「俺爹今天特别不是东西,还等我回家圈狗呢。你说一条狗,谁圈不是圈呢?为什么天天非等我呢?」
──但你在吕桂花家里的时候怎么从来没有说过有狗等着你和非等着你去圈不可呢?于是大家顺坡下驴地说:
「今天就散了吧。」
…… 于是就散了。但在散的时候,大家却有一个共同的藏在心里的痛楚和瘀垒没有说出来,那就是: 现在吕桂花和牛三斤在干什么呢?
幸好牛三斤每次回来只在家里呆三四天,这使我们对生活和灾难还有一个终于会结束的期盼。三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