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干粮,背着褡裢往回返吧。梁园虽然好,不是久留之地;小麻子虽好,却也反复无常。说我动了感情,那是本书作者脆弱的流露,看他是个乡亲,糊到我身上我没理他。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乡亲乡亲的,过去是乡亲,现在是劳务市场上的民工吧?瞎鹿沈姓小寡妇背褡裢走上18天不到京城,我坐专机不到四个小时就到了阿肯色州;故乡是一片尘土,阿肯色州有的是大颗粒大眼睛的白姐姐。不是我乐不思蜀,这个蜀有什么好思的?扛枪杆到故乡闹革命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血草地上的孤独呼喊,只是一种去不了三陪酒店干在外边着急的顾影自怜的回忆。你无非是想表明,你也有过深刻感情的过去──说这些话,如同沈姓小寡妇在小姐姐面前说自己有过桃花灿烂的青春一样让人感到可笑人们更想躲开火炉里喷出来的火星一样想早一点躲开你。什么火星,回光返照罢了。在炉火之上你是火星,离开炉火你可就是垃圾里的一撮尘埃了。谁是永远的炉火呢?如果说我在世界上还有什么伤感,那就是在我掏炉渣之时,面对一批批废出的姐姐们,想起她们当年叱咤风云时的幼稚和无知,我感到可怜和可笑罢了。俱往矣,别在这里等了。别说什么合同不合同了。我刚才说过这话吗?嘴说无凭,有批件吗?媒不说了,故乡的处女们,都让他们见鬼去吧。便机没有,便车没有,便条也没有,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吧。大枣可以留下,核桃也可以留下。我的形象也先留下,先不要来扮演。把歌声带走,把微笑留下。把人民币带走,把美元留下。小麻子已经长大了,婚姻该自主了;爹娘,你们就别瞎操心了。我们不是白走一遭吗?世界上白走一遭的事情还少吗?在通往关系的道路上,我这里不是慈善机构,我不对任何人发表同情。这固然不是强者的表现,但什么是强,什么是弱呢?弱就是强,强就是弱。牛粪把鲜花吃了,海水把冰山吃了,女人把男人吃了,天狗把月亮吃了。奈何?历史发展到这一步,还不算完,男女之间的分别,也已经成为历史的名词了。开始男人吃男人,女人吃女人了。在这种情况下,就不要计较你们那点个人的得失和必要的丧失了。真正丧失的,从来都不是可见的东西;看不见的丧失,我们却从来没有发现,这才是让人痛心疾首的地方。沈姓小寡妇没发现青春的流逝,所以她来到小姐姐们面前,才对世界幡然醒悟;瞎鹿不到大资产阶级面前,还在那里关起门称大,装影帝的幌子。日常你那么牛气,但你到我面前,你想扮演我的形象而不得,你是不是也有些小小的失落和感到自己在世界上无足轻重呢?我再说一遍,瞎鹿不算什么,刘老孬也不算什么。一个杀猪的屠夫,靠政客手段窃取了位置,当了秘书长,也开始骑着驴在街上风光;看我现在跟他应酬,他哪里知道,正在与他微笑握手的人,明天就是他的掘墓人呢?将来是大资产阶级的天下,地球就要在我小麻子手里统治一段;过去在大清王朝靠枪杆子没有得到的东西,现在靠五星级饭店得到了。刘老孬,我不打你,也不骂你,但总有一天你会跪在我面前乞求我的原谅。这是不流血的革命。历史上再没有任何一次革命,会比这更深刻了。你把同性关系者回故乡的工程承包给我,但你可知道这个事情对于世界的真正含义吗?我明确告诉你们,这只是整个事情的开始。瞎鹿和过去的风流寡妇,你们也明白自己的愚蠢吗?我整天扒拉的是地球,整天向往的是绿茵场,我整天结婚,这时你们扛着烟袋来给我说媒,不是故意跟我捣蛋吗?我们真有代沟吗?老一辈就这样对待年轻人吗?说着说着,小麻子竟委屈起来。从虎皮椅上爬下来,坐在白地毯上,在那里噘嘴蹬脚。家长也忒不理解人了,总以为是孩子出错,怎么就没有想到是自己的毛病和固执呢?越委屈越蹬脚,最后把地毯蹬出一片毛。接着就有张着嘴大哭的样子。看自己的孩子在那里生气,张着嘴要哭,沈姓小寡妇抓住世界一个借口又来了劲,开始在那里埋怨瞎鹿:你是怎么看孩子的?我在那里烧火,让你给孩子换尿布,你只顾在那里坐地,呆着看雁,现在孩子尿了一裤,这算什么?在那里想谁呢?做什么好梦呢?太阳快落山了,见着满天晚霞,江山如画,又在那里动了兴致是不是?你怎么就没想到天快黑了我得给全家做饭接着还要涮锅洗碗弄孩子喂猪喂羊我一天忙到晚蓬头垢面我容易么?哪个千人万人骑的浪货,又钩住了你的魂吗?你有这个心思我不恼,看你那操性,除了我眼瞎,时间过了几百年还这么死心塌地地跟着你别人谁能看上你这样猪不啃番瓜的瘪三呢?你动这心思也是白动;我气就气在现实中你让孩子尿了裤。你按时给孩子换尿布了吗?上次赶集让你买尿不湿的钱,你到底弄到哪里去了?怎么又买回来一卷子草纸?那钱又送给哪个不要脸的臭婊子了?还是悄悄地给你娘买了驴肉了?今天不把这事说清楚,我跟你没完。瞎鹿奋力反击,孩子尿裤怨我吗?这个王八蛋本来就这么爱尿裤子你让我怎么办?他这不是憋不住尿脬尿的裤,而是故意的找我这当爹的茬。我一看他就尿裤,这说明什么?我心中就没有委屈吗?我担一当爹的名,实际上在做着王八,我心里是滋味吗我?说着说着,孩子眼中还没落泪,瞎鹿失而复明的眼中倒落下了泪花。瞎鹿接着说,今天咱们索性破罐子破摔,一竿子插到底,把事情彻底说个明白。你说,当初在迁徙路上,这不明不白的下流种子到底是谁的?我不追究你这样的大事,你倒拿一个孩子尿裤来跟我做文章。我今天跟你没完!瞎鹿在草屋里跳着脚。接着两个人就动手打在一起,叉在一起在地上滚。两个大人一打架,孩子倒是呆呆地仰起脸不闹了。他甚至有些迷惑,这一切是我引起的吗?他们在闹什么?小麻子奇怪地看着眼前的两位。怎么没经我同意,他们就跑到我的饭店和办公室来了?我的姐姐们在哪里?我的小喽罗在哪里?看看窗外,天色已晚,怎么还不掌灯呢?今天该谁值星呢?这是谁的责任呢?怎么我一时不问,山寨里就坏了规矩呢?想到这里,小麻子大喊一声:
「孩儿们!」
大堂里的姐姐们还在看瞎鹿和沈姓小寡妇两口儿打架。刚才这女人还在这里花马掉嘴,现在被男人打了不是?我们可以轻松地拍着小手看个稀罕吧。现在听小麻子一声大喊,姐姐们才想起了自己的身份。平时我们在山寨看打架看得多了,我们呼哨山林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看这个、参于个打架吗?世界上什么最好玩?就是过家家、藏人。这是返朴归真、大人当作儿童的最佳境界。在世界上走一趟,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这种福气和机遇的。我们生不逢时,我们怀才不遇,我们一辈子没有活开。我们一辈子活得不开展,说这话的时候,从根本意义上,从潜意识中,指的就是这一点。世界上所有的贵族都是流氓,他们活得开展,压着摁着别人活得不开展。一开展就判你的刑,在脚手架上把你活活吊死。我们赶上了好时候,我们跟上了大人物,我们有小麻子,我们才活个水中开花和不管不顾。其它人呢?我们的同类、同胞和亲戚朋友呢?他们也就是在尘世的尘土中跟着身边的同僚、同事、同学和同志做做游戏罢了。哪里像我们山寨这么公开和郑重地放得开呢?我们今天也是见小,大出大进的场面都看了个够,一切该看开和见怪不怪了,现在这种家庭丑剧也当了真,真是戴着帽子看猴戏,有些让人惭愧和自轻自贱了。想到这里,她们马上将自己的身份提高,摇身一变,没了三点式和拖地长裙,又个个成了山寨打扮,缠着头巾,手拿枪刀剑戟,站成两排,对地上的瞎鹿和沈姓小寡妇不管不顾。地下正在打闹的瞎鹿和沈姓小寡妇,这时也真变成了两只猴子。两只猴子开始眨巴着眼东张西望,把刚才自己的争吵和争吵的起因和目的忘了个一乾二净。这一切是因为我们吗?他们护着自己的屁股,在那里跳着脚「唧唧」乱叫。小麻子指着山寨外的山林问: 「现在是什么时候?天是什么天?
喽罗们齐声答: 「天色已晚!」
小麻子: 「为什么还不掌灯?」
喽罗们这时想起了自己的职责。大王说得有理,不禁又有些惭愧地「嘻嘻」笑了。接着提了提自己的内裤,纷纷掌灯。马上,洞内洞外,山上山下,一片火把。火光映在土匪们的脸上和猴子的腮帮上。火把下看猴子,大王确实有些生气了。刚才就是这两个东西,在这里咕咕哝哝说了半天吗?这符合山寨聚义的宗旨吗?这符合我们既定的几条原则吗?我的父母和祖先确实是猴子吗?就是是猴子,用得着牵到我面前寒碜我吗?这是寒碜我吗?这是寒碜我们大家。是谁放进来的?办公厅主任是怎么当的?来给谁说媒?说个猴子吗?天色这么晚了,我们自己的Party马上就要开始了,我们在上边还有好多开心的节目,还不该把这两个猴子而不是溜子给叉出去吗?小喽罗听大王这么一说,也想起了晚上的Party,姐姐们也该化妆去了,怎么还跟这两个猴子在这里啰嗦呢?放着心中兴奋的歌不等着像鸽子一样放飞出去,听这些无干的人说些大而无当的话顶什么用呢?多亏大王提醒,差点误了正事。于是发一声喊,齐心协力,把一个瞎鹿和沈姓小寡妇给叉了出去。一叉叉出了大堂,一叉叉到了山梁上。月牙低垂,山色如黛,两人拍打一下屁股上的土,沈姓小寡妇骑在毛驴上,瞎鹿跟在后面赶脚,开始寻找回家的路。弯弯的山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身下的小毛驴发出一声冷笑,如同山上的乌鸦突然发出一声呀叫一样,把两人都吓了一跳。这时两人又想起了刚才的狼狈和碰壁,又相互气恼起来。你埋怨我,我埋怨你,从孩子尿裤说起,到给孩子说媒结束,怎么惹了大王生气,又怎么被姐姐们给叉了出去,像毛驴拉磨一样,两人又进入了苦恼的怪圈。共同的遭遇本来应使我们相互同情,现在我们怎么又相互指责起来了呢?等到瞎鹿突然提出这个问题,才使沈姓小寡妇突然呆在那里。想了半天,沈姓小寡妇一声长嗥,又把自己一生的委屈都抒发出来:
「还不是这几百年跟你个龟孙过的。过去我跟丞相的袁主公时,何曾是这么小心眼?跟你一起把日子越过越破,日子越过越旧,素质怎么会不降低?桌上的灰尘集了一钱厚,我都不想抹,说明什么?说明我对咱们的日子没有信心。为什么要死乞百赖地给人说媒,说明我对咱们的婚姻没有兴趣。咱们今天先不说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先不说尿布和烧火,咱们先说你和我,你赔偿我的青春,你包赔我几百年的损失!」
两人又吵闹和撕打在一起。
「这就是爹娘寻找儿子的结果。」
六指盘腿坐在大厅的白地毯上,点着指头,严肃地告诉我。小麻子事毕之后的疲倦睡去,使六指有了片刻的空闲。蛇也休息了,屎克螂也休息了,斑鸠也休息了,六指也休息了同时也快该回去捣大粪了,出于对贵族生活马上就要结束的恐惧,这种恐惧他要找一个发泄点,站在这个发泄点上,似乎事情并没有结束而还要节外生枝,他老人家也是老头吃柿子专拣软的捏,这时候就找到了我;他以他早些介入小麻子和贵族生活因此比我知道的早知道的多为制高点,一反刚才对我视而不见见我与他打招呼也不见的态度,这时和颜悦色地与我促膝谈起心来。一开始他就给我来了个下马威,说出我因为丽晶时代广场、同性关系、家园、被贵族和毛驴开除和拋弃到了这种狼狈不堪的地步就好象国民经济到了崩溃的边缘才临时抱佛脚来找小麻子的种种不妥和莽撞。我刚才忙于剃头和装蛇没有理你,谁知你还拿个棒槌当成针了。这让人可气不可气?
「别说是你,就是他爹瞎鹿和他娘沈姓小寡妇来又怎么样呢?
接着就说了上述一例。说完这些,又说: 「刚才你要给他说事情,他倒头就睡着了,还不说明问题?」
然后,洋洋自得,跷着二郎脚,倒在了地毯上。他这么一说,我心里真有些发毛。小麻子睡着了。六指忘记了马上要回去捣大粪。世界上剩下的只有我一个人。六指偷眼看我在那里发愁,终于放心了,嘴里哼着小曲,也许是存心气我,竟然学着小麻子的样子,也安心入睡。姐姐们这时也折腾够了,疲倦了,也一个个东倒西歪背靠背或胸贴胸地睡着了。偌大一个世界,大家都睡着了,就剩下我一个人在世界的边缘上踯躅,也够叫人发毛和恐惧的。孤独者不是大家,你们都入了睡,剩下我一个人在世界上清醒,我承担得了这么大的责任吗?一会儿世界发生了陡变算谁的?打猎的趁夜色来了怎么办?这里丢了东西怎么办?姐姐们因为睡着没有防备被人利用了怎么办?都是问题。我的事情小,你们自己的事情也不管不问了吗?想到这里,我不禁有些气愤,上去就把六指给摇醒了。但摇醒之后我就后悔了,因为我知道,在世界上两种人不能惹,一种是醉鬼,一种是睡鬼,他们都处于不清醒的状态;不清醒的时候,就容易忘掉自己的斤两;酒壮矬人胆,睡也壮矬人胆哪;睡意朦胧中,伸手打了婆娘一拳,接着大家就清醒了,你要为此付出多大代价呢?我一把把六指推醒,接着也就气馁了,后悔了,变矬了。但六指已经睁着血红的眼睛醒来了。他睡意朦胧之中,果然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把自己当成了小麻子。也许他正在那里做小麻子梦呢,把现实和理想混淆到了一块,但刚才小麻子对我的和蔼他倒忘记了,这时厉声问:
「怎么回事?没看到大王正在睡觉,为什么把他摇醒?知道把伟人从梦中惊醒是什么后果吗?大厦倒塌了吗?股市崩盘了吗?秘书长倒台了吗?需要我马上来收拾旧河山了吗?……」
六指嘴里说个不停。我不禁感到好笑。我又摇他:「六指叔,你醒醒吧,别在那里做梦了,看看你自己是谁,接着该到地里捣粪了!」
六指这时彻头彻尾清醒了。摇头晃晃,想想自己刚才说的话,也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但正因为这点不好意思,他对我又生气了。为什么把我从南柯一梦中惊醒呢?梦是现实,现实是梦,谁又能说得清呢?这种境界还不到,还跑到这大堂里来干什么呢?就不能让我在梦中再多呆一会吗?如果你出于无知,我还可以原谅,当然我也就对你更加看不起;如果你是故意,是阶级敌人搞破坏,你承担得了这么大的责任吗?六指想到这里,又恢复成了刚才盛气凌人的状态,不耐烦地挥着手说:
「说说吧,什么原因,必须把我摇醒。屋子里这么多人,为什么不摇大王,为什么不摇姐姐,单单挑上了我,这不也是老头吃柿子,专拣软的捏吗?是不是看我是个剃头匠,就从人格上看不起我了?那就错了。你到大街上随便走一走,看看到处是不是你六指叔创造的发型和蛇在流行呢?单从职业的外表看,我是没有政治家和大资产阶级威风,但从活人的境界看,让他们的制度和产品像我的发型一样这么在世界上流行,还不是借了大资产阶级之头?头之不存,发将焉附?并不能说明是你的创造。这话说得有理。但也请你不要忘记,这也只是貌似有理,其实是一种谬误。。因为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事物的流通和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