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高兴的时候我们也能上去凑一个趣,他不高兴的时候我们在旁边默默无言,但是事到临头,我们心里还是有些猝不及防和在心里要无趣两天。当然事情过去之后,等下次我们再见到他的时候,如果他又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又对我们和颜悦色了,我们还是会马上欣喜若狂和心里像揣个小兔子一样在那里「怦怦」地跳,我们讨好的玩笑和笑话,马上又出口成章和顺理成章了。这就是我们的本能,这就是我们生活的现状。──本来不是不调查了吗?本来不是不说梦了吗?现在又要说了。刘姓家族又在那里兴奋了。历史上他们从来没有这么张扬和兴奋过。世界和骷髅,也都是一些张扬的人呀,虽然许多人和骷髅是以声称自己不张扬和反对传媒的姿态出现的,但是他们这种做法的本身就是一种更大的张扬,他的反传媒的声明,就发在传媒之上。当我们是人的时候没有看透这些东西还可以原谅,但是当我们是骷髅的时候还看不透这些骷髅我们的遭罪就成了活该。他们哪里是在说梦呢?他们是在以说梦的名义,来张扬他们自己罢了。他们哪里是在做调查呢?他们是在扩充自己的过去没有的世界罢了。这样做的意义早已经脱离了梦本身而到了梦之外,而我们还无法──起码现在是无法──和没有找到揭露和戳穿他们的理论和途径;说明和揭穿这个骗局,比容忍和听之任之还要复杂和浪费我们的精力。而且到头来的结果又必然是失败和徒劳的。就好象一个人或是骷髅在那里撒尿或是吃饭,明明他在那里撒尿和吃饭,你怎么证明他不是在那里撒尿和吃饭呢?明明它是在那里愁眉不展,你怎么能说明它是在那里兴高采烈呢?这是我们不能把握世界和自己命运的根本。我们无法和不能说明别人和自己。我们在吃饭的时候,就一定要承认我们是在吃饭,我们在撒尿的时候,就一定要承认我们是在撒尿,这就跟我们生前在异性关系时代同性关系时代生灵关系时代和灵生关系时代我们跟谁在一起生活就一定是在爱着谁和想着谁一样荒唐和荒谬绝伦。但是我们每天说的和恰恰要证明的,就是我们在爱着他(她)(它)或是想着他(她)(它),我们的日常生活和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目的好象就是为了证明这样一个荒谬绝伦的理论。他的喜怒无常还表现在,除了你时时刻刻要证明他(她)(它)是这样而不是那样,有时你还得证明他(她)(它)不是这样而是那样。事物的两面他都想占着。他决不给你留一点过去和站脚之地。现在我们要做的事情就是,他们要调查和说梦了,我们就要纹丝不动地出席他们的听证会。而且从理论上来说这个听证会还是按照我们的要求召开的。是我们要听梦和调查梦而且比刚才调查日常生活和清醒状态的胡思乱想还要热情而没有热情的恰恰是他们刘家父子。他们是在忍受着牺牲来拯救我们的。现在他们忍辱负重表现出来的非凡的热情和性格是在代表着我们而我们恰恰是在背离和背叛着自己。于是我们在谴责自己和懊悔自己──老的懊悔还没有解决,新的一层懊悔又出来了;我们在枯井和深井中一点点下降我们还得口口声声地说自己是在上升马上就要见到光明和地面了。我们是连地面都难以见到的人,何谈和高唱我的太阳呢?当然,往往也就在这种时候,我们才无耻和不自知、堕落和败坏(包括情绪)地在高唱我的太阳。我们骷髅的眼泪和风化,原来并不在我们眼泪、愁眉不展和风化的田野和沼泽之地,而是在风吹不着和雨打不着的村西牛屋和要澄清我们这些眼泪、愁眉不展和风化的听证会上。我们知道当我们的梦被说完和调查完的时候,不用一下说到四千多页,我们估计大概说到二千多页的时候,我们这些骷髅在梦的声音里(而不单单是在梦里)眼泪就流干了,我们的愁眉就展开了──因为这个时候我们的骷髅的表皮和块状恐怕就一点点脱落、掉落、已经立不住马上要坍塌和灰堆成一撮尘埃了。我们的前景和下场我们已经看到了小刘儿、小小刘儿、小刘儿他爹也已经看到了。当我们眼看就要坍塌、掉落和灰堆的时候,我们看出他们祖孙三人是多么地兴致勃勃和对将要到来的日子寄予希望和寄托呀。他们一下子就显得生机勃勃和充满信心。这种对将来和未来的博大信心在他们家族的历史上从来没有出现过。「毁灭就是希望。」梦的调查还没有开始,小刘儿已经在那里用专横的口气和架式发言、被调查,做出世界握在他手中所以要开始对未来和将来的历史发言了。小小刘儿也在那里对我们展现出狡黠的孩子般的灿烂的笑容──以前从来没有想到孩子的灿烂的笑容还能这么恶毒。只是令我们不解的是,小刘儿他爹这个老杂毛也是我们骷髅中的一个,随着调查和梦的深入,一到二千多页,他也要随着我们的坍塌和灰堆一样地坍塌和灰堆了,过去他在历史上从来都是一个自私和不会为儿子和子孙考虑的人,现在他怎么为了儿子和子孙就要到来的阴谋的胜利而把自己的坍塌和灰堆也给忘记了而在那里兴高采烈和义无反顾呢?是和以前不同一下就大彻大悟了呢,还是像以前那样因为一时兴奋就忘记了自己的后果和下场顾头不顾屁股的反映呢?当灾祸到了我们也就是他的头上的时候,才有他像以前任何一次历史的遭遇一样那时后悔和张着傻嘴大哭可就来不及喽。但是我们已经看出,小刘儿和小小刘儿在对我们阴谋的同时,也已经把对他爹和他爷爷的阴谋策划和预谋好了。一步一步在对我们实现的同时也对他爹和他爷爷实现着。我们已经看出他们两个人在那里对眼色和打暗号了。只是他爹和他爷爷还像傻冒一样在那里傻呵呵地一无所知呢。当然这也给了我们一点安慰和慰藉。我们在悲哀自己的时候,起码对他爹和他爷爷和我们一样下场甚至因为是他爹和爷爷在客观上比我们的下场还要悲哀一些我们还要为自己没有这样的儿子和孙子庆幸呢。如果说我们到了灾难的第一步,那么小刘儿他爹就到了第二步;如果我们到了这一步是一种无奈,他到了这一步就是罪有应得了。在这一点上,我们和小刘儿和小小刘儿的看法倒毫无二致。我们的看法就是他们的看法。因为这个时候不用我们采取主动,他们就已经也向我们对眼色和打暗号了。唯一蒙在鼓里的也就是小刘儿他爹了。小刘儿和小小刘考虑得真是周全。在我们临玩完的时候,还知道给我们拉一个垫背的。小刘儿不亏是在我们身边长大的孩子。不亏是从三国时代就会捏脚的人。他的确已经成熟了。这个时候我们又恍然大悟了。我们甚至认为小刘儿和小小刘儿这样做的目的并不是针对我们而是把箭直接射向他爹和他爷爷也料不定。小刘儿多少年对爹爹仇恨的报复和阴谋,现在通过我们和小刘儿他爹一起实现了。我们并不是他阴谋的主体,我们只是对他对他爹阴谋的一种群体的掩护、一种对视线的蒙蔽和一种混乱他爹和迷乱他爹的星空。我们不是阴谋本身,我们只是阴谋本身的一种陪衬。我们是乙而不是甲,我们是群星而不是北斗。当我们想清楚这一点时,我们马上就在心境上轻松了自己把自己从深渊里拔出来了。小刘儿他爹并不是我们的殉葬,小刘儿他爹的坍塌和灰堆并不是我们集体坍塌和灰堆的一种陪衬,而是恰恰相反,我们只是小刘儿他爹活该坍塌、灰堆的一种陪衬。我们的个体几辈子都是淹没到集体之中,现在我们终于有一天可以让我们的集体淹没到个体之中了。为了这个,我们在坍塌和灰堆的同时除了感到庆幸还一下显示出我们的价值了呢。小刘儿他爹──你这个老杂毛和老骷髅,见你妈的鬼去吧。这个时候我们所有的骷髅都哈哈大笑。不管是小刘儿他爹或是小刘儿或小小刘儿,他们还是低估了我们这些骷髅和叔叔大爷的智能了。我们生前和死后别的都缺乏,冲动和理智,前因和后果,鸡毛和波澜,但有一点我们时时刻刻都不缺乏,那就是烦恼和智能,阴谋和诡计。刘家的爷们儿,你们还是高兴得太早了。小刘儿在他写的作品中不是屡屡出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理论吗?怎么到了铺排你们对骷髅的阴谋诡计的时候就忘了这一点呢?以为你们的阴谋马上就要实现了吗?知道这些叔叔大爷生前都是谁吗?他们可是教导着你长大的人。你现在真的认为自己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吗?你是这么认为的,我们可不这么认为。你低估了你的老曹大爷、老袁大爷、你孬舅、猪蛋、脏人韩和女兔唇(这时白蚂蚁的骷髅在那里喊:「既然脏人韩和女兔唇都算上了,把我也算上。」当然没有人答理他。)还不算,你同时也忘记这里还有许许多多像冯.大美眼和基挺.米恩这样的外宾呢。我们吃的盐比你吃的饭都多,我们抬抬腿就高过了你的头,你玩的这一切,都是我们玩剩的。你把我们当成什么了?大不了也就是一个蝉或是一只家雀吧?你在那里拿着粘棍或是弹弓──我们却已经把你当成了鹰,──就算是把你当成了鹰,我们也已经给你张起了一张大网。大网恢恢,疏而不漏。我们早心中有底和胸有成竹地在等待着你们。我们看着你们在那里表演。不到最后的时刻,我们是不会拉动我们的网绳的。我们一直等到你们最后的时刻。如果我们是一个个狙击手的话,我们就让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敌兵在我们瞄准器的十字里一步步走近。让你们走近一点,再走近一点。纯粹是对你们的等待吗?既是这样,又不是这样,我们在等待你们的同时,也在延长着我们的兴奋。我们不是在你们还没做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我们的一切,如果那样的话就不符合比赛规则和不公平了,我们要和你们处在同一条起跑线上;在你们做着你们的过程中,我们才开始做着我们的一切。我们仅仅想向你们说明的是,当你们在做着阴谋的时候,我们也没有傻着睡觉和在梦里云里和雾里穿行。如果你们看到了这种假像的话,那也只是我们的一种手段,那也只是我们对你们的一种迷惑。现在你们做好了准备,你们已经转变了,你们就要调查了,你们本来不调查梦现在又要调查梦了,小刘儿已经在那里急不可待小刘儿他爹已经张着嘴在那里等着看我们的笑话──可有好瞧的了当然这个时候他也忘记了自己,小小刘儿手里的摇铃就要响了,他就要宣布法庭调查开始了,一切都到了最后的时刻,我们不能再等待了,我们不再犹豫了,我们不再做出傻呵呵和任人摆布的样子了,我们像睡着的老虎或是盘着的龙那样突然就惊醒了,这时我们就毫不犹豫地一跃而起和凶猛地扑向对方要先下手为强了。同时这种一跃而起的扑剪和凶狠地扑向对方的咬噬和将对方置于死地的方式,也是出乎你们意料和让你们猝不及防的──在这关键的时候,我们就要让你们大吃一惊到头来让你们傻在那里了:那就是在小小刘儿摇着铃宣布他们调查的开始接着就要将我们置于死地的时候,我们这些傻乎乎的骷髅们,突然都相互看了一眼和打了一个眼色,我们抢在小小刘儿之前,一齐在那里齐声地轰着喉咙地喊──本来我们是一直不会说话和不要说话的,但是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喊了也就喊了──,这喊声惊天动地和惊心动魄,不管是小刘儿也好,或是小刘他爹也好,还是小小刘儿也好,看来都没有任何心理和思想准备,一下就惊惶失措和给吓傻了。这个时候傻的就不是我们而是他们了。我们在喊声中第一次露出了我们的笑容。虽然这种笑容并不是因为把我们愁眉不展的原因给找到了,而是我们看到敌手辛辛苦苦张的罗网现在顷刻间就鱼死网破和土崩瓦解了我们心里也感到一种恶毒的快意。
我们喊什么呢?
「头兮归来──」
「魂兮归来──」
……
不对。我们不是这么喊的。本来我们在写回忆录的时候以为是这么喊的,我们以一种惯性就这么写到纸上和落到了笔下。但是等我们校对的时候,我们发现如果是这样喊的话,在历史上也太常见和太平常了,就一点也不出众和不出人意外了。大家在历史上动不动就这么喊。如果大家一次次这么喊当然有时解决问题有时也不解决问题,不管解不解决问题,别人已经这么喊过了,我们再这么喊就违反我们做人和做事的初衷了。我们都是一些独树一帜和别出心裁的人呀。别人这么喊,我们就要不这么喊和反其道而行之才好,当然这样对着干和反着来的逆向思维虽然也过于简单和常见,但是总比平庸地随着别人人云亦云人喊我喊要好一些。我们不是那么喊的,我们在校对的时候又更改和修正过来了。你们调查的是事实,我们调查的是一个宪法修正案。我们写道──当时我们齐心协力地喊:
「无头的身躯兮归来──」
……
这也算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吧,小刘儿对梦不想说的时候,我们已经到达了要说的地步,他的磨蹭和由不说到说,也在客观上给我们赢得了身躯归来的宝贵时间,为此我们还得感谢小刘儿的磨蹭和小小刘儿的认真呢。还有小刘儿他爹在那里的拍手拥护。不说什么的时候我们没有什么,我们在那里闭目养神和修心养性,等到他们要说和要调查的时候,他们可就说不了和调查不了喽。我们的喊声已经起了。他们已经傻了。但是让他们彻底发傻的时刻还在后面呢。这时夕阳已经下去了。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这时牛屋外雷声阵阵接着就风雨交加。在对天气的描写上,我们倒不想用什么外在的技术性的意外来迷惑大家,我们倒要颇具大家风度地将它们回归自然。──风雨交加之中,我们就听到窗外脚步阵阵,接着我们从流着急速雨水的窗户上,虽是影影绰绰但也真切地看到,一队队的无头的尸体回来了。这是小刘儿爷儿仨没有想到的。本来就是捺着骷髅在这里调查嘛,怎么现在无头的尸体都回来了?这可是正常调查程序中所没有和罕见的。我们这些骷髅这个时候倒可以欣慰和放心了。我们捧着手中的水烟袋,看到小刘儿、小刘儿他爹和小小刘儿在那里措手不及和尴尬无处的傻样,我们就知道自己是稳操胜券了。这才是最好的人证和物证。本来我们就不用你们的法庭调查,我们出去调查自己的身躯或是让身躯走来就行了。我们的骷髅在这里等待的是结果。无非是在这个等待的时间里,我们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才跟你们玩了这么一个仿真法庭调查的游戏。我们跟你们玩一玩,你们就认真了?就算我们是嫖客,我们进一趟妓院,在床上冲动的时候说了一番昏话和胡话,你们就认真地要跟我们谈婚论嫁了?可笑嘛。肤浅嘛。我们就是看一看你们有什么表演。到头来也没有什么新花样嘛。我们愁眉不展的原因,用不着你们来管,我们自己会有自己的调查。不就是日常生活、胡思乱想和你每天做的梦吗?当然,在我们对小刘儿爷儿仨幸灾乐祸之后,我们接着就像拋过一团垃圾或是擦过一个桌子我们顺手就扔掉擦桌布一样对他们不再关心了,接着我们关心的还是我们自己。无头的身躯回来了,你们调查的怎么样呢?为什么我们成了骷髅以后还愁眉不展呢?你们走了那么长时间,你们走了那么多路──在你们失去了头颅的情况下。你们爬过了一道山又一道山,你们趟过了一道河又一道河,你们看遍了一山又一山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