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心实在不以为然,疯子的资料还不就是疯子犯疯病的历史吗。
然而我错了。阅读塔尔玛·格吕菲斯的故事,使我变得富于同情心了。
塔尔玛·格吕菲斯堪称贫民区之花,上帝似乎把一切美德统统赋予了她,然而
她却好像只有尼尔。派拉蒙赏识。尼尔既是她的邻居又是她的同学,两人在同一所
大学读书。尼尔起初爱着另一个女大学生,爱得死去活来,后来结识了塔尔玛,用
他自己的话说是“发现”,爱情便转移到塔尔玛身上。由于尼尔的缘故,塔尔玛重
新“发现”了自己,认清了自己的价值——在尼尔眼中的价值,换言之,在旁人眼
里就没有那样的价值,因此她接受了尼尔的求爱。
塔尔玛的父母不同意尼尔作她的男友。尼尔的热情,在他们看来,容易消散,
难以持久;尼尔的才能不过是些小聪明。塔尔玛没有大声反驳父母的看法。但她暗
下决心,既然坚信自己的选择——她拒绝了另一个同学的追求,就要为此奋斗到底。
尼尔·派拉蒙的确具有多方面的才能,塔尔玛相信他可以同时取得至少3个博士
学位。尼尔放弃绘画与神学,专攻化学。读到第3年,尼尔应转到名校继续深造,却
因学费过重无力支付,不得不留在原校。
塔尔玛送来五千元,尼尔惊呆了。塔尔玛解释说,她并未放弃学业,只减少了
课数,腾出时间赚钱,她读书也得用钱哪。至于减少到何种程度、她当然隐瞒起来。
尼尔不肯接受这笔钱。
这成什么话,我用女朋友的打工钱?我满可以去找政府借,毕业后工作了再还。”
尼尔愤愤然说。
“我就是不让你借。借是低息也有息呀,将来还也是借少还多,再说总有个心
理负担。”
“我本打算去借钱,忽觉化学没有什么意思,学出来又怎么样?不如早点结婚
算了。”
“这是要不得的想法。你怎么突然自暴自弃?我们的肤色虽黑,前程光明——
知识就是光明,愚昧就是黑暗。”
“这样浅近的道理也用你来开导?学不学是我自己的事。”
塔尔玛停顿了一会儿说:“你如果辍学,你就失去了我的爱。”她头也不回地
走了。
五千元还在桌上!尼尔赶上去说:“就是上学也用不了这许多钱。”
塔尔玛笑了:“你真傻!衣服不要换?汽车不要换?处处叫人瞧不起,你不嫌
难看我还嫌难看呢!”
塔尔玛打两份工。白天在工厂做工,夜晚会照顾一位病妇,连同伴睡,好在她
主修医疗护理,权当实习。她想,原可4年修完,这一来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
塔尔玛有个姑妈旅居南非,最近病故,留下一笔遗产。律师通知塔尔玛独得遗
赠20万美元。这是扣除遗产税以后的净数。塔尔玛不声不响地作出分配:用现款给
父亲买了一辆新雪铁龙,另存5万元供弟弟将来读大学,余数全部存在银行。
她只辞去白天的工作,夜晚依然去照顾病人。一切变化只瞒着尼尔一人。她要
尼尔时时刻刻受着鞭策,如果稍事懈怠,就有可能走下坡路。
尼尔对求学问确有兴趣,讲明每次收下的钱都是向塔尔玛借贷的,将来偿还还
要付息,并且一一立下借据,塔尔玛统统依了他。
尼尔的同窗好友汉斯·察普曼有次向他请教化学方面的疑难问题。尼尔帮他解
决了。两天后汉斯送来一只内附五千美元的信封,请尼尔收下。尼尔大惑不解,问
汉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是你应得的报酬。”
“什么报酬?帮你做成了两三个实验就值五千元?”尼尔蓦然忆起汉斯当时惶
急无着的情态。
“触类旁通。我帮人家顺利提纯了一些高质海洛因。”汉斯的声音还是那么柔
和动听。仿佛谈的是佳肴美撰。
尼尔像被毒蜂螫了一下,跳起来大吼:“你赶快把这笔肮脏的钱收起来!慢一
秒钟我就报警。”
汉斯把钱收好,慢条斯理地说:“我们是好朋友,我才这样待你。我明明可以
独吞。塔尔玛的钱要,我的钱就不要?”
尼尔大惊:“谁说我用过塔尔玛的钱?”
“整个学校谁不知道?你干吗要瞒人?”
“就算我用她的钱,那也是干净钱。”
“干净钱?你再仔细问问看。”
尼尔压住火气没有发作,他要滴几滴试液看看塔尔玛有什么反应。他打电话请
求塔尔玛准备三千元买一部仪器。塔尔玛答应明天送到。明天送到?她哪儿来的那
么多钱?钱这一么好赚?就靠在工厂做工、夜晚做看护?
尼尔瞧了瞧30张百元大钞,表示了心中的忧愁。
“放心吧,我供得起你。安心读书,再苦一苦。钱不算什么。”
“钱那么好赚,你有什么神通?”尼尔伸手捏了她脸颊一下,和气谦恭。
“我的神通可大啦!连南非人都帮我忙。”塔尔玛扭了他鼻子一下,神气年轻
了10岁。
尼尔硬是把贯到脑顶的怒气压了下去:“三千元你先带回去,我想跟汉斯合用
一台。化学系花样太多,买不完。”
分手后,尼尔来找汉斯,他认为还是汉斯够肌友,想请汉斯说说清楚塔尔玛的
钱是怎么来的。汉斯一家正在发愁,一小时前汉斯·察普曼被警方逮捕了。
自从汉斯煽起尼尔心中的疑惑,他再看到同系生们的笑就与往常不同了,他们
笑里藏着讥消,藏着刀!他受不了,他是堂堂男子汉。吃软饭?笑话!非找塔尔玛
算账不可。
塔尔玛取出律师受权颁发的法律证明,尼尔不得不相信。次日入学,他逢人便
出示那张证明的影本借以廓清谣言。这一来原本不大清楚尼尔与塔尔玛之间关系的
人也知道了,更有别具用心者吹口哨起哄:“什么南非姑妈,我还有日本外婆哩!”
“影本是真是假天晓得!”
“你要多少钱,我来给你印!”
字字句句刺着尼尔的心。尼尔无心上学了。喝酒解愁,但除不了根,他尝试神
秘的解脱——吸毒;从来毒色连文,尼尔很快赢得几个女毒虫的芳心,以致最终不
把塔尔玛放在心上了。
塔尔玛扑倒尼尔面前长跪不起。无心之过也是过呀。塔尔玛追悔莫及,假如及
早说明真相,不会产生如此严重的后果——
尼尔把一个女毒虫搂在怀里狂吻不已。然后嘴对嘴地喝酒。电视上播映着成人
电影录影带,他故意一件件脱掉那女毒虫的衣服,一件件朝塔尔玛兜头抛去,塔尔
玛屹立不移,又用白兰地浇她的脸,她任凭酒液糊满眼、嘴和鼻子,纹丝不动。
尼尔终于开口了,吩咐她去取摆在电视机旁的小手提包,而且是跪着去跪着回
来。塔尔玛照办,捧给尼尔,尼尔命令打开,里面是一套吸毒用具,雅洁精致,尼
尔接过去向新女友们夸耀,那是他花了整整7天的劳动果实。之后,尼尔说一句让塔
尔玛照办一句,话说完,事也办妥了——塔尔玛把吸毒的准备工作一一做好,重现
奴隶时代的美梦。尼尔命她点起玻璃烟斗,让他舒舒服服地过个瘾。塔尔玛擦燃火
柴,凑到尼尔跟前。火柴灭了。尼尔一怔。当的一声,又新又漂亮的玻璃烟斗,被
塔尔玛从尼尔嘴上打落在地摔个粉碎。
塔尔玛并不走开,退回原地跪着听凭尼尔发落。等那一阵裹着冰雹的暴风雨过
后,塔尔玛成了血人儿,晕倒了。苏醒时床边围满人。校长和学监全来了,尼尔坐
在一旁垂头丧气。
塔尔玛想抬起身子却抬不起来,转动着昏沉沉的眼光,从人们的缝隙间寻觅尼
尔,尼尔回转身来探视塔尔玛。
“我死不足惜,”塔尔玛用微弱的声音说道,“尼尔戒毒要紧——”言犹未了,
两行热泪滚到腮边,遂又昏迷过去。
在学校与家庭两方面的严督下,尼尔答应去戒毒所戒毒。
戒毒顶难克服的是身体失控状况,即便药物相助也难以令人忍受,毒瘾越深越
难熬。内脏剧烈的疼痛,要命的颤抖,烈焰灼烤的感觉,口干舌燥像崩裂的焦土,
全身肌肉绩作团的痉挛,死亡侵凌的恐怖……可是只要一点点,只要闻一下那神奇
的白色粉末,人就会镇静,就可以继续挺直腰板做人;只要吸一口或者打一针,哪
怕针头上滴一滴,他就又能正常地呼吸。
发誓永远爱尼尔,永远为他献出一切的塔尔玛,铁着心肠不肯出20美元让他复
活。尼尔恨透了她。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他把满腔怒气向她发泄。由于塔尔玛圣
母般的慈爱和耐心,才使尼尔熬过那因戒毒而出现的最可怕的地狱般的日子。
尼尔戒毒成功。为了照顾他的生活,塔尔玛要求与尼尔同居。起初,尼尔自觉
地按照塔尔玛的安排生活,不久,他觉得那是一种桎梏,奇怪自己怎么会忍受那么
久,怎么会让自己的青春听任这样一个老而丑的女人摆布。
经过那一次冲击,塔尔玛明显地变得又老又丑,脑部受了轻度震荡,发作起来
头疼难忍,坐立不安,有时疼得会从梦中惊醒。最尴尬的是,尼尔高兴起来施以爱
抚的时候,她突然脑部一阵疼痛,打乱了情绪。嗣后虽经百般恳求,尼尔也提不起
兴致。塔尔玛常常独自悲哀,以泣当歌,积郁心间的愁怨似乎减轻了许多。
秋日的傍晚,尼尔挟着书本在校园里行走,迎面吹来熟悉的声音:“未来的博
士,躲起来不露面啦?怎么,今天一个人蹓,丑老鸭呢?”
尼尔一瞧是戴安娜,衣着性感,扭摆着腰肢朝他走来。
“你也配到学校里来,这儿拉不着客。丑老鸭躺进棺材也比你顺眼。”
“我是来拉你的。怎么舍得让你叫鸭子吞掉。说正经的,想不想我?”戴安娜
右手叉在腰眼上,左手夹着烟卷,扬着脸儿吐着烟圈儿说。
“离我远点儿,要不然一拳打——”
“你打,你打,怕打的就不来啦。”戴安娜挺着硕大的胸脯贴上前来。
尼尔倒退一步,挥拳便打,快到戴安娜胸前。那攥紧的拳头却张开了,伸进胸
罩里乱摸,如同一只蜜蜂扎进花蕊,随即另一只手也上来了。
“哎哟!你捏得好疼呀!”现在轮到戴安娜抡拳捶尼尔了。
尼尔抱着戴安娜狂吻——河水冲决了堤岸。
当夜,他随戴安娜来到一家旅馆。她的朋友租了房间,专门提供公宿的:几对
男女睡在床上、地上,吸毒胡调谁也不背谁。当然,自己的女友也可能变成别人的。
尼尔重温旧梦。他觉得刚刚摆脱了的才是噩梦,要想个办法永远摆脱,重返自
由天地。
他开始变卖仪器,钱花完了再去卖家里稍值几个钱的东西,到后来有啥卖啥,
出价就卖。塔尔玛不许尼尔经手金钱,钱到了他手里立刻变成毒品,变成白兰地,
变成夜渡资。塔尔玛无计可施,唯有紧紧抓住钱不放,牢守这最后的阵地。
一夜,塔尔玛被挤醒了,偌大的床,尼尔占了一半,她只睡剩下一半的三分之
一,此外的三分之二有个软囊囊的东西占据着。塔尔玛意会到那八成是尼尔带回来
的野女人,登时坐起身来,摁亮小台灯。昏黄的灯光照着清癯的尼尔,照着尼尔拥
眠的女人,塔尔玛又是心疼又是气恼。
她伸脚穿拖鞋,想去冰箱里取饮一杯冰咖啡,浇一浇心头的门火。哎呀!地毯
上还躺着一男一女。她奔进起居室,里面还有两对陌生男女。
塔尔玛冷静下来盘算对策,想来想去想不出好办法,既不能丢开尼尔不管任其
堕落,又不能引导他重归正路。她要先问问尼尔有什么打算,再相机行事。次日午
后,尼尔先开口解释。
尼尔一副可怜相,塔尔玛看去更加伤心,他从前是多么健壮,仅仅两个月前,
60天。他干咳了两声说:“万不得已。我一分钱也没有。他们不是白住,每人5元。
6个人30元。戴安娜例外,她占的地方是我省出来的。”
塔尔玛面色如霜,但沉默似钢铁。
尼尔说:“从前就是因为你跟我不一条心,才酿成祸事。假如你开诚布公。大
大方方,谁敢跟我们过不去?现在你重蹈覆辙。捣毁这个家的是你,不是我,请你
牢牢记住,日后千万别怨我忘恩负义。我赏识你的时候,南非还没飘来遗产。那时
节谁拿正眼瞧你?到底谁忘恩负义,抚躬自问,对主耶稣总得有个交代吧?”
塔尔玛不去深究尼尔每句话的真伪,决计一劳永逸:“我现在还可以打两份工。
遗产剩下一万多块,全部交给你管,就是说,取出现款存在抽屉里。南非遗产几乎
全部用在你身上,收据和支出细目在我这儿,随时查阅,随时找我要。但是,我的
条件是孤朋狗友一概杜绝往来,毒也得戒掉。”
塔尔玛实际有4万多元,少说了3万元,谈到尼尔戒毒时语气和缓。她想等尼尔
就范,发动前次原班人马硬拉他去戒毒所彻底断根。
尼尔全都答应了。塔尔玛买了个保险箱,放在隐秘地方,又装上防盗警铃,两
把钥匙,一人一把。
尼尔变了一个人。他重新插班复课。塔尔玛丢弃了旧书旧本旧夹子,全换了新
的——尼尔·察普曼新生了。“任何时候起步都不晚。”尼尔大有深意地开导塔尔
玛。
塔尔玛快活得常常像鸟儿一样唱歌。最累时也不忘哼曲儿。从前她讨厌下雨天,
逢到雨天浑身不自在,现在雨天别具情韵,散步雨中,花儿开在雨中。
日子长了,尼尔和塔尔玛不免要谈起婚嫁来,尼尔一直回避这个问题,借口学
业未成,如今主动提出,塔尔玛又惊又喜。他解释说,不结婚是因为他手头实在拮
据,起码的首饰全买不起,又想及早结业所以不去做工。可是激情会自动冒出来,
控制不住,要知道,他太爱她了,而爱的状态必须固定下来。
塔尔玛瞥了尼尔一眼。她把这一瞥得来的印象与那夜被挤醒时望着眼熟的尼尔
所产生的感想加以比较,尼尔的确改变了。他不相信尼尔戒了毒,事实也不可能这
样戒掉,除此以外,尼尔还是他们刚刚相恋时的尼尔。
塔尔玛捧出一只精巧的匣子,打开来金光四射,尼尔全神贯注地看着。塔尔玛
说:“4件首饰是我的,两件是你的,一共6件,现在全部交给你保管。等到结婚前
夕,你戴上你的,亲自把我的4件金饰送至峨家,算你送给我的定情之物,好吗?”
尼尔不肯接受,也不细看他的两件到底是什么。“你买首饰也不说一声,还是
老脾气!你买的首饰怎好算作我买的——我会终生内疚。!,
塔尔玛急了:“你跟我分什么彼此?这完全是我的主张。没有人要求你送什么
定情物。我把匣子放进保险箱,开派对(PARTY)时你就戴上。”
尼尔默默地翻开来看,塔尔玛的4件是金项链、金耳环、金手链、金戒指。尼尔
的是翡翠戒指、金项链。尼尔注意到塔尔玛不是买的现成货,是订制的,每件分量
特别重。两根项链一色一样,下端垂着个心形小盒,盒里镶着相片:尼尔的是塔尔
玛的相片,塔尔玛的是尼尔的相片。
“翡翠戒指还有一番来历呢。原主做过驻华外交官,急于脱手变现,我马上买
来,再去镇金。”塔尔玛得意之极。
尼尔戴上戒指,左看右看。塔尔玛仿佛做错了事似的低声下气地说:“这也是
自作主张,事先没有征求你的意见。照理应该买一枚纯金的,跟我的那枚凑成一对
‘情人戒’。正巧碰上机会,你又最喜欢绿色,于是我就买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