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小旅馆见闻录 作者:[美]张索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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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小旅馆见闻录 作者:[美]张索时-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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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则想到警方会来C旅馆搜查,戏有的唱呐。
    “警方早晨打电话到家里,我马上赶赴现场。她身上只有ID卡(美国居民证),
没带旅馆钥匙。”
    “令堂不欠房租,也没有预付金。我想你是来取衣物的……”
    打旅馆进出口飞速转入3辆警车,紧急刹车声切断了我的推测。我和少年不约而
同转头望去,每辆警车跳出两名全副武装的警察。所谓“全副武装”,即手持大哥
大,腰挂警棍钢铐,臀后枪套,内装手枪一把;也有头戴钢盔手提步枪的,但这6位
警伯并无钢盔压顶步枪随身。
    为首的青年警官架着一副金丝眼镜,英俊文雅,步履却急促有力,径直向我们
走来。落后约半步之遥,紧紧相随于右侧的,也是个青年,双眉攒聚,握着簇新的
袖珍手枪,小小枪管上的乌沉沉的枪口正对着我们。另外4人,两个奔守旅馆口,一
个拔枪对内,朝向对面一排10个房间,一个面向旅馆墙外;剩下的两个兵分两路,
一左一右,开始缓步巡查旅馆外景。
    我想:糟了!贝蒂吸毒,查房取证说不定要牵连到我们旅馆,缉凶则说不定会
先拿周围住客开刀,免不了一一过滤。就算不以容留吸毒者吸毒等法律问题向旅馆
提出警告,长短住客还果得下去吗?谁肯蹚浑水找麻烦被盘问?我不怕受审,我怕
失业。
    那青年警官在离我们两步远的地方站住,先向贝蒂的儿子点首致意,再问我道:
“请问,你大概是旅馆经理吧?”我望着他点了点头,他又说:“我们找到了洛丝
女士的儿子斯蒂汶先生。”说到这儿,警官向今晨已成孤儿的少年欠欠身,左手向
外一摆,算是对我介绍了斯蒂沃的身份。之后回眸望着我的眼睛说:“不知她正住
在旅馆,搜索证上的地址不符,可是我们很想捷足一窥洛丝女士的香闺。”说罢,
大而有神的碧眼,同时望着我和孤儿斯蒂汶。
    措辞如此文雅,这实在太给面子啦!本旅馆欢迎还来不及,怎敢抗命?何况他
身边的伙伴的双眸如同他手上的枪口一般令人不寒而栗。我遵命开了房门,一股霉
味吸进鼻管,幸好不是大麻叶的恶臭。
    C旅馆的房间是阳光照不到的地方。窗上原有的玻璃早已打碎,旅馆换上永远
打不碎的厚塑胶片,10个房间10张塑胶片。殊不知这正合住客心意,阳光射不进来,
人的视线望不进来,做背光背人的事,岂不是得其所哉!玻璃改换塑胶片之初,曾
有住客诧异不解,可是住久了反觉黑暗比光明好。我早习惯于黑暗和黑暗的气味。
此刻打开贝蒂的房门,我却多么希望黑暗即刻化为光明。
    C旅馆房间的门是朝外开的,我向外开了门,并不走进去,谨守给租房者开门
的分阶,这回可是为了保护现场。警官挥出双臂,同时往左右两边水平摊开,动作
快、用力轻,两眼直视暗昧的室景,随着一束强劲的日光。性急的斯蒂汶被拦在门
外,脑袋拼命从房门口往里探。警官的随从老实不客气地拍了一下伸长脖子的脑袋,
斯蒂汶缩身回瞪了他一眼,门口的空间变宽了,他阔步跨进房间。
    不知什么时候,随从手中的枪变了照相机,按照警官的指示拍了房间全景,再
从几个角度拍贝蒂的床。然后分别拍摄桌子上、抽屉里、浴室内的照片。浴室的大
理石脸盆里残存着贝蒂早晨用过的水,浮漾着腻腻渍渍的剩脂零粉。脱了盖头的唇
膏,桃红色的,半露于墙镜下,镜子镶在墙板上的长方形小梳妆台外,下临脸盆,
映着盆内灰黑的水。
    警官从床上找到三长两短一共五根头发,分装于两个高透明度的塑胶袋里,封
好口;从桌上的烟灰缸边用镊子夹起几根吸剩下摆在那儿,专供女人吸用的细细的
纸烟,和大半根哈瓦那雪茄。瘦女烟和肥雪茄的烟灰一样,我想是吸了几口放在上
面一点点燃尽而滴落在烟灰缸里,各由同一落点一截灰一截灰叠高的;从抽屉角落
刮出两三撮不知谁留下的大麻烟末。别无毒品遗存。该搜的和不该搜的地方通通搜
过了。折叠式手电筒,筒细光强,照遍洛丝小姐的绣床上下。
    搜查者戴着白手套的手,在翻检贝蒂衣物时,斯蒂汶神情紧张,睁大眼睛盯着
警官的一举一动,额角青筋绷着,一跳一跳的。贝蒂的衣裳他们拣了有四五件,其
中一件是睡衣。挂睡衣的衣钩往上一提,打睡衣底里抖出一袭比基尼装,粉娇娇地
飘落在由褐变黑了的地毯上。警官怜惜地拎起来轻轻叠好,装进高透明度的塑胶装,
封好口。我听见斯蒂汶的胸膛里,心咚咚咚擂鼓似的响,我不敢瞧他的脸。
    警官和在正间及浴室到处搜集了指纹的冷面助手汇合,一起查验一堆有字的纸。
挑几封书信模样的东西装进高透明度塑胶袋,封好口。警官小声咕噜了一会儿,他
的助手收拾起大包小包,一同往屋外走。忽然被什么玩艺儿绊了一下,低头一看,
原来是一双秀秀气气、时下流行色金色的高跟拖鞋。奇怪,后跟又细又高的拖鞋没
被膛倒,向前移去、继续挡住二位公爷的路。两位爷楞了楞,往斜刺里跨出一步,
绕开它,警官对着鞋说:“对不起,打扰了。”踏出门槛,走到停车场上。
    我追上去问要不要保留现场,警官摇了摇头,我不便立即走开,原地站着不动,
等6位警察上了警车,四周静悄悄,对街远处有三两个人朝这边张望,墙里墙外不见
一个看热闹的。我知道旅馆安静的房间里,一双双眼睛正密切注意着外面发生的事,
严寒的冬季来临,湖面结了冰,冰层下的鱼群游得正欢。
    回到7号房,我看到斯蒂汶对着他母亲的金色高跟拖鞋出神,甚至全不觉察我正
在俯下身去寻视他的眼睛。那里飘荡着惊喜的神色。“她没倒下!她没倒下!”陡
然扭转头来仰对着我的脸说:“我妈妈没有倒下!”说罢,双手掩面大哭。

    当晚,我好不容易才打发掉三拨闹客,正待享用片刻的安静,忽听得一阵小手
掌拍打防弹玻璃窗的脆响。我对于拍在窗上的手掌之大小,乃至其人之风度、气质
与作风,下过一番揣摩的苦功。乍听拍窗声时很不舒服,尤其是夜静时分睡意正浓,
恨不得此身化为利刃飞出窗外斩断来人的手。久而久之,渐渐听顺耳了、听上瘾了,
感觉别具一种情趣。你喜欢研究人吗?眼睛是心灵之窗,但赌徒却要看那正在赌博
的手,而小旅馆的来客则非先听拍窗声不可。
    手掌的主人我听出是本旅馆长住客10号房的女人,她的手又扁又薄,拍上窗片
的声音脆中发闷,大约手汗过多的缘故。刚住进来的时候,她每来必先拍窗,不久
斯文了——揪窗前用作填写旅客登记卡的小窗台上设置的电铃。我料想,一俟发现
近在眼前的窗台上的电铃装置,她立刻抛弃粗野作风,于是我把她归入雅客一类。
    今夜,一向文雅的莫尼卡·弗雷特太太,为什么重拾故技,突然变了恶客?
    虽是熟人也不敢疏忽,我照例湿毛巾擦眼,披了夹克衫、登上鞋走到窗前。来
人仍然沉浸于夜打玻璃窗的乐趣,我的影像赫然映上窗片,她忘情到视若无睹。我
看见她亢奋的臂简直失去了控制。我只好低下头,从专供递进旅客登记卡和现钞的
四下去的半圆形窗缝儿脸朝上喊:“莫尼卡,有什么特别的事吗?”
    莫尼卡终于从亢奋中惊醒,脸部表情竭力往常态过渡,性急了些,面颜一连抽
搐了几下,声音装出安稳的样子却被发抖的手臂泄了气:“啤酒……我要买啤酒……”
亢奋的余波震颤不已,第一个词“啤酒”声犹未了,底下的话便冲上来了。
    C旅馆向来不卖酒。所售饮品不外乎不含酒精的软性饮料,如可口可乐、百事
可乐、澄汁、汽水等四五种。价格大大高于离旅馆数步之远、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小
超市。C旅馆的豪客们却比亿万富翁都大方,情愿拍窗买我的高价饮料,他们根本
不把差额放在心上。在美国越是穷人越大手。我何不乘机拿几瓶自用的瓶装啤酒卖
上一卖?捞它几文外快也好,但要先把脚跟立稳。
    “莫尼卡小姐,我们这儿不卖酒,你知道。不过,看在你的面上,我自己有三
瓶啤酒就让给你吧。怎么样?”
    “密斯脱张,你真是好人!”说着,她从握紧的左手里,抽出一张钞票抖开来。
“零钱不用找啦。”
    10元钱买3瓶,3瓶还不到3元钱呢。今天大方得出奇。我忙取出冰箱里的啤酒,
对窗向她示意,她懂了,跨步到右边的铁门前等。我打开小方孔递出啤酒,她并不
急于接过去。
    “密斯脱张!”她的声音有些异样。“我们是不是朋友?”
    “当然啰!”
    “朋友有了麻烦怎么办?”
    她初来时心情那么急切,等我亮出酒来,却把宝贝冷在一旁让我好心空悬。莫
非买酒不过是诱饵,多给小费另有所图?
    “只要我帮得上的,一定尽力而为。”我不得不说漂亮话。
    她接过酒去,噗哧笑了:“麻烦是你的,不是我的。”
    “我有什么麻烦?”
    “你真的一点感觉没有?旅馆可不比……”
    5号的房门开了,溜出来个矮女人,莫尼卡带住话头。瞟了她一眼又瞟瞟我,旋
又回眸瞟5号房,之后瞅定我的脸,想从上面找出答案。我木然朝5号房望了望,回
过脸期待着她讲得明白一点。
    等到矮女人出了旅馆,她重重叹道:“死到临头还不知道呢。可怜的人!”
    我被她的话吓蒙了:“你在说谁?谁死到临头?”
    莫尼卡忽然变成童话故事里的老巫婆,压低喉咙送出耸人心魂的恐怖声音:
“我们旅馆里有个杀人狂!”
    我不解其何所指,但我明白事情有些不妙,联想适才神秘的启示,不由毛骨耸
然:“快告诉我,谁是杀人狂?”
    莫尼卡不慌不忙,慢悠悠地用牙咬开瓶盖,吞了口啤酒,身前身后瞧了一遍,
这才端着老巫婆的腔调说:“海因茨·霍夫曼。”而偏偏脸上的笑容装出娇娇女模
样。莫尼卡说完缩回身子和脖子,又恢复刚才沉默时的老样子,但她一副分明有长
长的故事要开讲的架势。
    夜深了,不便跟一位女客久谈,可是听她讲故事的欲望弄得心痒抓抓的。我想
把她让进Office左邻的洗衣间,故意大声说:“烘干机出问题了,这次还得请你帮
忙修理。”
    她进了洗衣间,一边假装检查机器,一边恶狠狠地说:“7号是5号一针打死的!”
    我本应赞赏莫尼卡同情弱者的义愤,可是言语之间透出的怨毒比扎死人的毒针
还毒。它提醒我,不共戴天的仇恨驱使她大拍夜窗,为自己提供借刀杀人的机会。
话说回来,我不是聪明过分了吗?有什么理由否定莫尼卡的断语呢?
    “为什么?”
    她反问道:“狼为什么要吃兔子?”顿了一会儿又道:“杀人狂就是杀人狂。”
    我尽力掩抑显露怀疑的心神,看着莫尼卡的大眼睛,就墨西哥人而论,她的眼
睛算是小的了,而且呈灰澄色。
    “贝蒂常呆在5号,进进出出的人她全熟。有个叫凡赛特的巴西佬打哥伦比亚弄
来一批纯货,5号唆使她施手段迷住凡赛特、探明藏毒地点后再下手去偷。
    “贝蒂不肯,但经不住5号的甜言蜜语,终于答应了。凡赛特早就钟意于她,所
以三招两式就缴了械。”
    “凡赛特是不是瘦猴脸、一撮小胡子的巴西人?”
    “不错。那色迷迷的眼睛盯上女人就不放。他还勾引过我呢!凡赛特可不是省
油的灯。他把贝蒂介绍给泰国人乃差时说,乃差精通泰国按摩术。经他按摩的人,
心底进涌出一种无法形容的性需要,再用“快克”如虎生翼,美不可言。几句话撩
拨得贝蒂春心荡漾。
    “贝蒂讨厌乃差一张女人腔的脸,她一心恋着海因茨·霍夫曼,可是乃差的按
摩术她要尝一尝。其实乃差的按摩套了印尼土著催眠术的招数,才迷得女人死去活
来。凡赛特要乃差使尽本领,再用快克,性欲到了高潮,与乃差交合供他观赏。”
    “凡赛特原来是性变态狂。”
    “我料定他看穿贝蒂的来意,将计就计。别着急,听我讲。凡赛特相中一处有
意大利田园风味的地方作为满足观赏癖的舞台。三人秘密来此,乃差开始给贝蒂按
摩。贝蒂如醉如痴。乃差使出浑身解数,贝蒂微睁二目,张手伸臂,满面春色。乃
差抄起备好的药针给贝蒂注射快克。一针下去,贝蒂不过瘾,再加一针意犹未尽。
凡赛特大惊,常人有一针足以达到预期效果,怎么连扎两针还不管用?凡赛特取过
一针往自己臂上扎了扎,回头狠狠瞪了乃差一眼,从衣兜掏出个小瓶子,拿手上针
里的药流放尽,探入瓶中饱饱吸了一针,冲到贝蒂身边往她左臂上扎下去。贝蒂哼
了一声,登时就没气了。
    “乃差没拦住几赛特,叫苦不迭,凡赛特还以为贝蒂正在默默享受快克产生的
仙境。但见贝蒂双眼紧闭,口角流出一道长长的涎水,浓得好像搀了糖浆,才知不
妙。”
    “等等。”我的心中充满怀疑。“药针是谁准备的?既然乃差打的针不对,凡
赛特只扎了一针贝蒂就断了气?还有,乃差是哪方面的人?说到底,凡赛特捉弄贝
蒂,不怕霍夫曼找他算账?”
    莫尼卡避而不答,自顾自讲下去:“乃差质问凡赛特,‘药针动过手脚。是不
是你?’凡赛特说,‘你还好意思反咬一口!说好一针,为什么打两针,而两针全
不管用?’乃差反唇相讥,‘我的两针不管用,你扎一针为什么毙命?’正在闹得
不可开交,霍夫曼闯进来了。”
    “身后四名大汉,不容分说,当场拿下乃差和凡赛特。带到一幢废宅吊起来打。
凡赛特是脓包,没打几下就跪地求饶。5公斤海洛因代替了一场毒打,夹着尾巴跑回
巴西了。乃差领了赏,这阵儿不知钻到哪儿过瘾呢。”
    莫尼卡讲故事当中,总不忘记摆弄烘干机,重要的话脸对我说,一般叙述则脸
朝机器,一面俯下身子东摸摸西摸摸。讲完了,不等我发问,语气一转:“密斯脱
张,你的烘干机毛病太多,修一修嘛,不过应应急。我看你最好换台新的!”
    “新”字吐音极重,同时眼往5号方向狠狠瞄了瞄。我笑了笑,表示一切尽在不
言中。

    当夜静得出奇,我反而难以入睡。贝蒂死得蹊跷,死得怪。斯蒂汶说她母亲当
年在普林斯顿大学得了数学博士学位,真看不出。超群的数学头脑却敌不过毒品。
数学博士和毒针,人生的意义真不可测。
    朝暾初上,来了辆新丰田,从车里走出一对新人,新礼服新纱裙新发型新皮鞋,
臂挽着臂。鲜红的阳光照着青春的脸颊所特有的美色,我感到一阵暖意。
    她的脸上罩着网眼密布的面纱,迈着日本妇女才有的碎步,行经停车场上一辆
道吉牌大面包车旁,左臂脱出男友的臂弯,停下来掏出一面小圆镜施粉补妆。
    C旅馆前4个房间比较干净,有意收拾得讲究些,常租给老实和喜欢挑剔的客人。
尤其是夜晚,同客、暴客、特客统统放到远离Office的彼端,后3间,眼不见为净。
    这位日本先生认真填写登记卡,字迹工整、资料齐全。他要租“过夜”(行话
叫over night),即一直租到明天中午12点,处处显示出高等客人的作风。
    “先生,现在是7点,您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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