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起,就是意欲吸引大家的目光,将注意力转移到由市长升任市委书记的田鹏远身上。就是为了给大家造成一个错觉,误以为这一切的幕后真凶是利益的既得者田鹏远。而实际上,这一切犯罪活动均与田市长无关,真正的幕后人是我。
这一下众人又是大哗。田鹏远抬起眼来,也禁不住诧异地看了程北可一眼。
钟慨对谢虹笑了一下,狐狸终于露出尾巴了。他又将目光定格在程北可身上,饶有兴味的样子,试看程北可下面如何表演。
法官居高临下地问程北可道:“程北可,如果你不是有意偏袒田鹏远,请说出你的理由和动机。”
程北可沉默了一会儿,不慌不忙地说道:“在我向法庭申明我的动机以前,我觉得我有必要向在座诸位袒露一下我的出身,大家都知道我现在在青川市还算是一个小有名气的律师,可是在过去,我却是市鸿图造纸厂的一名普通工人。我相信,每一个土生土长的青川人都不会忘记这个工厂,这个国有大型企业曾经是家喻户晓,名重一时,为国家还有咱们青川创造了多少经济价值。曾几何时,多少人梦寐以求地想跻身于鸿图人的行列,以做鸿图人为骄傲。”他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了痛苦之色,长叹了一口气方道,“可是,就是这位站在被告席上的田鹏远田市长,却关闭了这座创造过辉煌历史的工厂,令数以千计的工人生活陷入困境,他们大多的人除了熟悉的本职工作,没有任何一技之长,有多少工人兄弟离乡背井去外面打工,有多少姐妹不得不忍辱含羞地去了娱乐场所。有一句民谣想必大家都听说过,叫下岗女工不流泪,挺胸走进夜总会。我做过调查,在整个青川的娱乐行业中,鸿图女工在所有下岗女工中总数可谓是首屈一指、名列前茅,这也是一个众人皆知的公开的秘密。当然,很多人对此漠不关心,熟视无睹,甚至麻木不仁。这一切恶果都是田鹏远一手造成的!我不理解,田鹏远也是出身鸿图,受过鸿图的栽培养育大恩,他为什么要恩将仇报,过河拆桥?!他借治污节水为名,让鸿图关停,对外号称是大义灭亲、挥泪斩马谡,是不得已而为之,实则是捞取他个人的政治资本。每一个鸿图人对此都是心知肚明,不屑一顾。事实上,田鹏远已经遭到了鸿图人的唾弃,并成为鸿图人心目中的公敌,每个鸿图人都恨之入骨,背地里对其千诅万咒。作为一个鸿图人,我自然也概莫能外。所以我处心积虑、周密策划了一步步的行动计划,欲置田鹏远于死地,至少也要将这个为了沽名钓誉就置百姓生死于不顾的狗官拉下马,不能让他再贻害青川!我节衣缩食,好不容易攒下钱来雇请杀手,在福利儿童院剪彩仪式上除掉他们夫妇,谁料天不灭曹,竟然让他们都侥幸逃脱了。我迫不得已,又实施下一步计划,两次将杀手蜘蛛丢给警察,也是为了引起警方的思索,将注意力转移到田鹏远身上,至少能引起市委书记和市长之间的猜忌,甚至两人发生内讧,两败俱伤。当这个目的又告失败之后,我又接连作案,直至连杀数人,都是为了吸引警方,嫁祸于田鹏远的头上,让他中箭落马。我承认我为了达到目的,的确不择手段,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残忍。但大丈夫做事,当以大局为重,牺牲一两个人也算不了什么!我自己不是也身陷囹圄,即将赴死了吗?其实,我个人早将生死置之度外。我可以自豪地讲,我是问心无愧,取义成仁,我不是为一己之私,这一切都是为了给鸿图人出一口恶气,给鸿图人报仇!这就是我的全部理由抑或是动机。谢谢。”
程北可口若悬河,将这一番长篇大论滔滔不绝地道来,至此真可谓是一波三折,旁听众人始料不及,个个瞠目结舌,唏嘘感慨。
田鹏远也是听得心惊肉跳,联想到温可馨和祁莹俱是出于夜总会,禁不住愧怍顿起,汗颜无地。
钟慨心里一凛,他明白过来程北可话里的弦外之意,这一番话明里似向田鹏远泼污水,实际上却是在为田鹏远开脱。
钟慨站了起来,轻蔑地揶揄道:“程北可,你可真不愧是一个律师,懂得怎样去哗众取宠,博取人们的同情。不过,任你今天如何花言巧语,巧舌如簧,也是难逃其咎。法庭之上岂容你如此大放厥词,混淆视听!照你这么说,你反倒成了大公无私、为民除害的英雄了?哼,我来问你,据我所知,你跟田鹏远无冤无仇,他又一向待你不薄,你没有理由去害他,你这样做,岂不如你所说,成了恩将仇报的小人?”
程北可撇嘴一笑,豪气干云道:“这就是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前面已然说过,我这不是泄私愤,不是为了一己之私。我是为了全体鸿图人的仇恨。诚如你所说,田鹏远的确待我不薄,甚至可以讲是恩重如山,可是我更知道一句古语:勿以私恩取小人。”
旁听席上个个睁大好奇的眼睛,看这一方是警察,一方曾是律师,二人如何唇枪舌战下去,究竟会谁败谁赢。
钟慨气愤填膺,针锋相对道:“挑明了吧,你刚才那一番话看似在向田鹏远泼污水,实际上是在为他刻意开脱罪责。可是你却忘记了你前后矛盾,难以自圆其说。既然你如此用心良苦,一直想置田鹏远于死无葬身之地,眼见大功告成,田鹏远已经被押上审判台,眼看离断头台近在咫尺,却为何今日在法庭之上你又一改初衷,将所有的罪行往自己身上大包大揽,为田鹏远洗脱罪名?”
这一句棒喝如醍醐灌顶,顿使众人如梦初醒。
程北可稍一错愕,随即热泪慢慢盈眶,大发感喟道:“这就叫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哀!我发现田市长上任以后,尤其是继任市委书记以来,排除流言干扰,独撑大局,任劳任怨,励精图治,把青川市治理得面目一新,井井有条,我这才慢慢地发现我错了,我是大错特错了,田市长是一个难得的好领导。可是这时我已经是泥足深陷,两手沾满了鲜血,无法回头,难以自拔了。我不得不用以后的连环凶杀来掩盖我自己,继续给警方造成错觉,以逃避法律的严惩。你刚才说我是为民除害的勇士,那是谬奖了!我也与寻常人一样,我内心深处其实是一个懦弱的人,否则我也不必躲在幕后,直接抛头露面去刺杀田市长好了。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真是追悔莫及呀!……”
程北可哽咽地说不下去了,他双手狠狠捶头,痛悔自责至极。
钟慨冷冷地嘲笑道:“程北可,你不觉得你变得也太快了吗?依我看,一点也不比变色龙逊色,这么一会儿工夫,又变成了贪生怕死胆小的懦夫了?”
程北可抬起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自我解嘲道:“我听得出来,你是在嘲笑我,不过没关系,我连自己都在嘲笑我自己。老实说,我真是做了一件荒唐绝伦的事情,回想起来,宛如一场不堪回首的噩梦啊!现在我终于清醒过来,我再也忍受不住来自良心的谴责了,我不能错上加错,罪上加罪!我之所以选择在法庭之上开口说话,不是为了做自我辩护,不是为了诉说委屈,更不是请求原谅,我的罪责也无法原谅!而是为了当众澄清事实,言明真相,并向庭上众人,尤其是当面向田市长本人作出我最诚挚最由衷的忏悔!”
说罢,煞有介事地向法庭上下各鞠了一躬,最后又转向田鹏远深深鞠了一躬。
庭上不明真相的听众,有的目睹此感人情景,竟感动得忍不住拭起泪来。
大家不由自主地有些同情起程北可来了,更为田鹏远的高风亮节所折服。一场严肃的庭审竟转眼变成了不伦不类的感情交流会。
法官意识到此,又敲法槌维持道:“肃静,肃静。”
谢虹见状,气得低低骂道:“愚忠!田鹏远到底给了他什么好处,竟让他这样执迷不悟、死心塌地为田鹏远卖命?真是愚忠至极!”
钟慨淡淡一笑道:“不是愚忠,是自作聪明,是自作多情。他这样竭尽狡辩之能事来保田鹏远,其实仍是在保他自己。他很清醒,只要田鹏远这棵大树不倒,他就还有一线生机。而招供出田鹏远对他一点好处也没有,丝毫不会减轻他的罪责。另外,他口口声称不是为自己辩护,实际上仍是在积极地展开自救。你看,他不是已经引发人们的同情心了吗?”
“我就不信这个邪!”谢虹气鼓鼓地站起身来,面向程北可理直气壮地诘问道:“程北可,请你明白你此刻的身份,你是一个杀人罪犯,而不是昔日风光的律师。你说这一切都是你一手策划导演,与田鹏远无关,那么我请教你,据蜘蛛交代,你在扮作墨镜领着蜘蛛进入密室时,曾为他引见一个神秘的人物跟蜘蛛面谈价钱。那个和蜘蛛讨价还价的人,不是田鹏远又是谁人?”
程北可怔了一下,随即仰面朝天地笑了起来,他瞧着谢虹大摇其头道:“你这个女娃子,真是太幼稚了。说到此处停顿不言,沉默片刻,忽地又转向法官,郑重其事要求道:我请求法庭暂时休庭,容法警去取一样证物,好让这位女警官相信我说的都是实话,以使她心服口服。”
他低声告诉了身边法警一个地址,法警随即向法官呈报上去。
法官听罢,踌躇了一下,宣布道:“法庭进入休庭取证,十五分钟后继续开庭!”
听众们谁也不肯离去,此案波诡云谲,变幻莫测,竟难以预料结局会是如何,大家都兴奋地翘首以待。
十五分钟后,法庭准时开庭。
只见程北可接过法警递上的一个盒子,先瞥了一眼,脸上禁不住挂出一丝得意之笑,他慢慢将盒子打开,将里面的东西取出,然后低下头背转身去……
不一会儿,待程北可再转身回过头,面向法庭上众人之时,人们不由骇然变色,压低了嗓门,发出了一声声低低的惊呼声。
转眼之间,程北可已经变成了鬓染白霜,面目冷峻的半百老人。
旁听席上有人眼尖,脱口道:“孙书记。是原市委孙书记。”
程北可有些倨傲地对法官道:“请传蜘蛛上庭指认,看看是不是你们所说的那个神秘人。”
蜘蛛在两个法警的看守下,随即出庭作证指认。他一见到被告席上此刻已经乔装易容的程北可,如同见了鬼一样张皇失声地叫了起来,抬手指着道:“不错,就是他。就是他出钱雇我们去杀田市长两口子的。”
蜘蛛后来已经得知受人雇用,让兄弟们砍杀的,是市长田鹏远和他的妻子。
程北可苍哑着声音向蜘蛛道:“你可要看清楚仔细了,不要冤枉好人,那个人到底是不是我?”
蜘蛛一听这声音,更是跳了起来,破口大骂道:“他妈的,不是你还有谁?要是老子认错了,老子情愿把自己的眼珠子抠下来当泡踩!老子就算记不清你的长相,听这声音也能认出你来!没错,就是你,你把老子给害惨了。”
说着冲动地就要挥拳扑上前去,被法警制止住了。
程北可笑了一下,猛地将脸上面具和头上的假发套,三下两下地扯下。他整整头发,潇洒从容地又从盒子中取出墨镜戴上,随后在上唇贴上胡须。
蜘蛛惊得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结结巴巴道:“你……你是墨镜……哦,我……我明白了……”
法官摆摆手,法警将颓然的蜘蛛带离法庭。
程北可对众朗声道:“当事人蜘蛛都明白了,诸位想必也都不言而喻了吧!至此,田市长夫妇遇刺一案,也应该可以下定论了,那就是这一切都是我程北可所为,与田市长无关。田市长是清白无辜的。”
程北可仿佛又成为了律师,他神采飞扬,在侃侃而谈,锋芒百出,感觉好极了。
钟慨对这一幕早有预料,他看着得意忘形的程北可,禁不住神色黯然,摇头叹息道:“真是可悲可叹!”
程北可的话字字清晰可闻地送入众人耳中,法庭上又像乱了营一样,嗡嗡嘤嘤地议论起来。
钟慨站了起来,不慌不忙对程北可道:“慢!好一个舍身救主的奴才。你说田鹏远是清白无辜的,那倒也未必见得。”
他转向田鹏远,见田鹏远脸上不动声色,一副宠辱不惊的神态,倒好似已是胜券在握,不由心头火起,厉声喝问道:“田市长,请问你的妻子欧阳筱竹是怎么死的?”
田鹏远一怔,随即答道:“是一次意外,骑马跌死的。”
钟慨的目光寒剑一般射向田鹏远,单刀直入道:“是真的吗?”
田鹏远直言不讳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你还怀疑我害死了我妻子不成?”
钟慨冷笑道:“你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清楚。”
田鹏远咬牙道:“我当然清楚,不光我自己清楚,全青川市的老百姓也都一清二楚。我和筱竹二十年恩爱,情深似海,是有口皆碑,有目共睹的。笑话,我怎么会害死我的结发妻子?你为什么要胡乱猜测、血口喷人?我正处于丧妻之痛,你为什么还要在我心口上撒把盐?你说,你是何居心?你还有没有正常人的同情心?”
田鹏远避开钟慨的攻势,不动声色把矛头旁引。
钟慨毫不理会,目光如电,继续咄咄逼人道:“我自然不是无的放矢。你说不是你害死了欧阳筱竹,我却恰恰认定就是你害死了她。”
田鹏远斜睨了一眼钟慨道:“这是严肃的法庭,不是茶馆酒肆,可以乱嚼舌根,不负责任地乱讲话。在这里,说话要讲证据。”
钟慨道:“我的证据就是欧阳筱竹的那些画,她的那些作品。”
田鹏远一愣,他不知道钟慨从画作上看出了什么,不禁有点心虚,阴声问道:“何以见得?请你不妨指教一二。”
钟慨娓娓道来,面向众人,开始陈述自己的理由:“众所周知,田鹏远的妻子欧阳筱竹是一个画家,就在前不久,她还在本市的凤凰大饭店举办过一次颇为轰动的画展。”他见田鹏远的脸色渐渐变得铁青起来。又继续道:“可是倾注了欧阳筱竹心血的这次画展,却不知何故无疾而终了。大家如果冷静想一想,其实答案也不难找到,那就是作为一市之长的田鹏远觉得有损于他的面子,于是暗下指令停办了画展。”
众人都以为田鹏远会矢口否认,毕竟这只是捕风捉影的事,不料田鹏远却道:“不错,明人不做暗事,是我授意停办我妻子的画展的。”他激动起来,挥舞着双臂道,“我承认我对人体油画这门艺术知之甚少,但我想任何一个丈夫,至少是绝大多数的丈夫,是不能容忍自己的妻子办这样的画展的。难道你们以为我就会为这么点小事而去杀害自己的结发妻子吗?”
田鹏远的话入情入理,只见席上不少人点头认同。
钟慨斩钉截铁道:“当然不能。不过很可能这会再度成为火药桶上的一条导火索。我曾看过欧阳筱竹的两次画展,她的作品分为两个阶段,前期是工笔仕女。这期间,不论笔下人物如何变化,却有一点雷同,那就是闺怨。大家都懂得琴为心声,作为一个热爱生活、渴望生命美好的画家,同样是画为心声。这是从画家心中自然流出,掩抑不住的伤痛。后面则是
这人体油画,当我站在这些油画之前时,我感到了生命的强烈震撼。画家用她那特有的女性细腻语言,给我们讲述了一个女人成长历史,给我们讲述了她自己辛酸的故事。那是她自己的写照,那里面融入了太多的爱,太多的泪水和忍耐,同时,我也看到了画家透过作品跃然而出的——那泣血的对爱的挽留和呼唤。”
法庭上静得针坠可闻,大家不由被钟慨带着感情的讲述所打动,再回顾自己看到的欧阳筱竹作品,感到钟慨的确所言不虚。
钟慨的表情异常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