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牙子冯川也发了急,难得大方地请周楠吃了一顿酒,问周楠:“周大人,这房便宜吧?要知道,现在人市场上,一会做饭的但置办不了宴席的厨娘就得十两。碰到处女,长相好看的,三十两过去了,你老人家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大约是觉得将冯川折腾得苦了,周楠也有点不好意思,说,房子便宜是便宜,就是破,又吵,本官住里面不甚体面。
冯川又叫道:“周大人,京官苦啊!若不是得了肥缺或者六部掌事的主事郎中,每月也就可怜的二三两银子,一年下来也就这么一套,还得供全家吃喝。不少大人都在这一带买房、租屋”
说到这里,他心中突然一动:“大人难道想住进内城去,那边可贵了?我倒是听说过一个好去处,要不明日帮你访访?”
京城官多,京官日子过得苦。见周楠只是一个九品芝麻绿豆官,冯川心中原本存有轻视之心。可现在突然醒悟,这周大人说不好还真是乡下来的土老肥,倒可以大赚一笔。
周楠现在是行人司行人,虽说不用去上班,可每月还得去领工资。行人司就在内城,如果住在内城倒也方便,就点了点头:“贵点不要紧,关键是要清净,那就拜托了。”
又过得一日,冯川过来引周楠进了内城。
这是周楠第一次看到明朝的故宫、天安门、北海、中海、南海,看到数不尽的文物古迹,顿觉眼睛都不够用了。
看周楠到处张望,冯川催道:“周大人,等买了房住进内城来,你天天都能看到这些景儿。看得多了,也没有那么多希奇。”
冯川所说的宅子位于内城西南,距离宣武门没几步路,据说乃是前朝正德年间大太监王振的一处产业。后来没罚没入官,又落到一个什么官员的手头。那官员年老致仕回乡,托人变卖。
到地头一看宅子,周楠吃了一惊,继而微微气恼:“冯川,你是在埋汰本大人吧?”
宅子实在太大了,迎面是三扇黑漆大门,有大大小小四个院子,二十多个房间,总面积达到惊人的一千多平方。里面挖了荷塘,垒了假山,搭了葡萄架,异常清雅,简直就是一座小公园。这已经是豪宅了,又位于内城,可想价格绝对是个天文数字,怕不是自己能够承受的。
冯川吃周楠呵斥,讷讷道:“大人一看就是个读书人,外城的房子你也瞧不上,想来想去也只这屋适合你。确实是有点贵,都一千多两了要不,我再同主家商量一下,看能不能杀点?”
“什么,一千多两?”周楠低呼一声。
冯川:“大人。”
周楠“买了,买了。”这句话就脱口而出。
冯川大喜:“我就去找主家敲定此事。”
很快,主家就来了人,经过一番杀价,最后以一千六百两成交。找了保人,办了房契,周楠就成为这座院子的新主人,冯川也得了十六两的中介费,喜得眉毛都弯成新月。
冯川心中略微遗憾:如果换成去年,这院子怎么也得卖两千,我还可多得四两好处。
院子实在太大了,家具都已经搬走,空荡荡地有点糁人,尤其是在没有光污染的夜里。
周楠心道:得买点家具,还得买几个仆人使唤了。
就让冯川帮自己明日买些家具、日常用品和下人回来,姓冯的自然是没口子答应。
没有床,周楠又回到客栈,在灯光上看了看手头的房契,然后恍然大悟:有钱真是束缚了我的想象力,其实这房子挺贵的。
原来,明朝普通农民一年到头,地里的收入扣除皇粮国税之后根本剩不了几个,到青黄不接的季节还得饿肚子。至于城市居民日子要好过些,可到年头也就能攒下三五两银子。
城市局面奋斗十年,也只能在外城买一间破烂的小四合院。这种价值一千多两白银的豪宅,想都别想。
可见,任何时代,房价都是压到普通人头上的一座大山,现代社会如此,古代也是如此。
冯川果然是个老北京,很快就弄回来许多家具,同时又带回来两个十一二岁的小子和一个三十出头的厨娘。
算了一下,家具花了白银二十两。两个小子都憨厚老实,河间人氏,家里穷,被父母卖给人牙子,辗转几百里,进入京城人力流通市场。价格非常便宜,一两一个。
这还是转了几道手的,可想当初他们父母卖的时候又是何等的低廉。这年头,人果然不值钱啊!
至于那个厨娘,贵些,十两。
冯川介绍说:“非处,眉目也长得不好,若大人喜欢北地胭脂,又肯出钱,可再寻一个好的。”
周楠;“行了,我是找能做饭做家务的,又不是纳妾,你当本大人什么人儿啊?”
家里多了三个下人,他们以前叫什么名字都不重要,按照这个年代的规矩,进了得周家的门就得重新取名字。
周楠就给两厨娘起名青花,至于那两个小子,一个叫黄豆,一个叫窝头。
烧了地龙,坐在宽敞明亮的书房里,拿着孟子看了几页。外面飘起了柳絮般的小雪,心中一片宁静。周楠感慨:终于安顿下来了,因过京师闻落雪,又得浮生半日闲。本大人还从来没有过过这种闲适的日子。俗话说,人生最大的幸福是有钱有闲的富贵闲人,这大概就是我的终极人生理想吧!
正看得入巷,窝头就惊叫着:“你们是谁,怎么闯进我家来了?老爷,老爷!”
周楠抬头看去,却见外面气势汹汹来了好多衙役,为首竟是一个身着大红官袍胸口绣着鸂鶒的七品官员。
这些人一进来,就拿着绳子、尺子到处量,口中报数:“二进宅子,宽xx尺xx厘,方xx尺”
每念完一个数字,旁边就有书班在一本册子上写下一笔。
也不知道他们是朝廷哪部哪院的,难道是皮尺部的工作人员?
周楠突然觉得大大地不妙。
忙站起身来,朝外面那个七品官员一拱手:“下官周楠,敢问上官是谁,又在何处当差,为何闯入我家来?”
那官员看了周楠一眼,冷哼一声:“吾乃顺天府经历司经历,姓赵,你是何人?”
周楠想了想,自己还没有去行人司报到,没拿到官照,还算不得行人。就回答说:“下官淮安府理刑厅知事周楠。”
第166章 被赚了()
“你是淮安理刑厅推官,官照给我看看。”赵经历神色更是鄙夷。
顺天府别看只是一个府,却是个省级行政区。顺天府尹正三品,和六部侍郎同级。因此,府中官员的品级也高,就拿他这个经历来说,已经是从七品。
在他眼中,地方上的正九品知事就是个乡巴老。
大约是外面下雪天冷,赵经历贪周楠书房里暖和,不请而入,大剌剌坐于上首的椅子上。
周楠皱了一下眉头,找出自己的官照递了过去。
所谓官照,就是官员的身份证和工作证。上面写了名字、籍贯和所任何职,并大概说了一下相貌,多高、有什么特征,显得很简陋。
在没有照片的古代,甚至还出现过偏远地区的山贼杀了官员,拿着官照去上任的咄咄怪事,比如西游记中唐僧的继父。
当然,这种事也只是一种可能。其实,你冒充边远地区的官员,对于一个没有工作经验的山贼来说并没有多大油水。去做官,朝廷除了每年给了二三十两俸禄之外就只给一个政策。你要养活手下几十号人马,得自己去找钱,没几分本事还真没办法维持一个衙门的运转。
这都是闲话,且说等到赵经历将官照还给自己之后,周楠问:“经历,此宅乃是下官私产,大人今天带了这么多人过来,所为何事?下官来京也不过三日。”
赵经历听周楠叫自己大人,心中不喜,冷冷道:“你这宅子乃是冒隐的皇产,需要清丈了充实内帑。”
“什么,是皇产,怎么可能?”周楠大惊,忙将房产地契递过去:“大人请看,这可是你们顺天府宛平县衙办的房契,难道还是假的。”
赵经历:“是真的,可现在却做不得准。”
“此乃何故?”
赵经历也懒得同周楠废话,眉头一扬:“你问这么做甚,也是你能问的。”说罢,就朝外面的衙役喊:“上封条。”
几个衙役就拿了封条和糨糊,将封条到处贴,直吓得黄豆和窝头两个小子一脸苍白,身子颤个不停。
周楠大怒,这也太横行霸道了吧?就算你品级高于我,就算京官贵于外官,你也不该不分青红皂白就来抄我的家啊!
古代虽没有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一说,可你一个从七品官员跑来封人院子,和抢劫又有什么区别?
问题严重了,新屋买了才一天,东西都没有置齐,就要充公,损失如此巨大,即便是颇富的他也承受不起。
现在的关键是不能让顺天府的人贴封条,若是一贴上,就具备了法律效力,这价值一千六百两银子的豪宅就改姓朱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周楠也顾不得和赵经历争吵,装出一副温和的模样:“既然经历有公务在身,下官也不好阻拦,自去有司理论。房子你们可以收走,带这屋里的东西却是我刚置办的,有些随身物品需要带走,还请上官暂侯片刻。”
赵经历不耐烦地说:“快些收拾。”
周楠就抬了一张椅子靠墙放好,回头对窝头骂道:“你这贱奴真是没有眼力劲,没看到本老爷要摘新挂在墙上的字画吗,还不过来扶住椅子。摔坏了本大人,打折你的腿!”
他这一声叫得很响,赵经历就下意识地转头朝墙上看去。一看,心头却是一惊,脑子里顿时嗡一声。
原来,墙上挂个条幅。
一副上书“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正是心学四诀,墨汁淋漓,雄浑大气,落款是武进唐荆川赠子木小友。除了盖有几枚闲章外,还霍然有一方巡抚凤阳的大红官印。
另外一个条幅的字要差些,很秀气,上书“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和风吹绿野,旭日照荷花。。”落款更惊人,竟是朱伦。
赵经历在京城当了一辈子官,政坛老人,如何不知道这二人是谁。
唐荆川不就是前凤阳巡抚现在南京户部尚书唐顺之吗,至于朱伦自然是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
唐顺之且不说了,王阳明心学嫡系传人,心学门人能力极大,可不是好惹的。
至于锦衣卫北衙,更是叫京官们闻风丧胆。
眼前这个小小的地方官究竟是什么人物,和唐朱二人又有什么关系?
赵经历顿时小心起来:“敢问周大人是唐应德和朱镇抚什么人?”
周楠:“下官在曾在江南游学,得应德公教诲,在我心目中已视之如父;至于朱镇抚,他去地方断案的时候,下官有幸于事,立了些功劳,刚得朝廷恩旨授行人司行人一职。”说到这里,他故意叹息一声:“我今次就是来京就任此职,却不想刚买了宅子就遇到这种事,闹得有家归不得,下官真是如堕五里雾中,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啊!”
“赵大人,这两个条幅是我私人之物,可以带走吧?”
“自然,自然。”赵经历眼皮不住地跳,心中直叫糟糕,暗道:以前这个宅子的主人不好惹,房子一直没收拖到到现在。刚才听说说已经变卖给人,买主是一个地方小官,这才带人过来,却不想这人竟是有背景的。从这两副字来看,这姓周的搞不好是唐顺之学生,心学门人。说不好和朱伦有交情,不然这么得了行人之职。得罪了他背后两个爷,要倒霉不说。这姓周的如此年轻就得了行人一职,将来说不好就会熬成六部重臣。以后他一朝权在手,要来报仇,谁受得了?
“啊,不”
周楠见他面上变色,心中得意,反问:“什么不?”
赵经历:“应该是一场误会,这事本官也是秉公办理。”忙对外面的衙役喊到:“且慢贴封条!”
周楠心中得意,暗想:这扯起虎皮当大旗果然好使!
原来,周楠当初离开唐顺之行辕的时候,跑到唐大人那里讨要了一副墨宝。当时他倒是没有多想,只是觉得老唐怎么说也是文化名人,心学大儒,他的字放在家中,传给子孙,过得几代人,说不定就是古董文物,值老钱了。
就这副字来说,如果在现代苏富比拍卖会上拍卖,怎么也值几百万吧!
为了给这件文物增值,他又拿了凤阳巡抚的官印“夺”一声盖了上去。
却不知道,这官印不盖还好,一盖,反是不雅,也削弱了其文玩价值,和清朝乾隆皇帝有异曲同工之妙。
后来,周楠回过神来,很是郁闷了几天。
后来和朱伦认识之后,周楠也管不了这厮的字有没有艺术和收藏价值,厚着脸皮去求字。
朱镇抚和周楠配合十来日,下属来求,也不好不给面子。再说,他又是个宅男,实在有些害怕和滔滔不绝的周知事聊天,就胡乱写了一个条幅把他给打发走了。
刚才赵经历跑过来收房子,态度恶劣,周楠心中一动,这才故意去摘那两个条幅,意思是我周大人也是有背景的,可不能由着你们欺负。
果然将那赵大人给虎住了。
这一招就叫狐假虎威呸,谁是狐?
实际上这招在现代社会太常见了,许多企业家都会在办公室里放上一张和某某领导的合影,就算没有p也要p一张,吓住一个算一个。
“多谢赵经历。”
赵经历确定这个姓周不是那么好惹的,就拱手微笑道:“周行人,一场误会,惊扰了,等下下官摆酒设宴给你赔罪。”
周楠也不把这话当真,笑道:“我刚到京城,事务繁杂,盛情心领,有缘再聚。下官有一事不明,此屋房契乃是宛平县衙开具,下官又不是罪犯,怎么说收就收了,还请经历解我心中疑窦。”
赵经历叹息一声:“周行人运气也是不好,买这院子估计花了不少钱,确实该想个法子才好,否则损失就大了。”
原来,这事说起来原因很简单——嘉靖天子没钱了——嘉靖皇帝笃信道教,自继位来在京城大修宫观,大搞封建迷信,糜费巨大。再位四十年,将自己的内帑吃得精光穷尽。
国库每年拨给皇宫的款子毕竟有限,要想多花,就得另外想法子。严嵩就是他的白手套,每年都能提皇帝弄个几十万,这也是严阁老在位这么多年依旧圣眷不堕的缘故。没办法,皇帝离他不得。
不过,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欲壑难填。
严阁老每年弄的钱根本就不够天子消灾,于是,嘉靖就把主意打到扩大皇田皇庄上面。
明朝中后期正是土地兼并剧烈的时代,京城尤烈。很多亲王、藩王甚至公侯从弘治年开始就不断以朝廷赏赐等各种理由侵吞皇田。
到现在,京城皇家庄园缩水到永乐年的五成,皇家的收入也一年少于一年。
嘉靖一看,大怒,你们这些蟊贼,贪污贪污到朕的头上,好大胆子。
就命御史沈阳、户部郎中张大化清理畿内庄田。从去年四月到现在,已经清出隐冒庄田之数为二千五百二十九余顷。
这点数目只是冰山一角,自然不能令天子满意,清丈田庄的事有进一步扩大的趋势。
周楠这间宅子本是正德年大太监王振的产业,据说是当年皇帝的赏赐。王振被政治清算之后,不知道怎么的又倒了几道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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