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竟来赚老夫。去别的地方,我这里不要你。”
周楠:“我怎么了?”
中年书办喝道:“这两人分明就是得了瘟疫,病得都快死了,你还朝我这里领,传染了别人怎么办?”
正在这个时候,又有一个身穿洗得发白的鸳鸯战袄的老头走进来,嚷嚷道:“孙书吏,你读过书,给我算算这个月的钱粮流水,俺脑袋都快炸了。”
这人大约五十出头,生得黑瘦小,不过看起来却是一个老实的本分人。应该是兵备道的老军户。
军队是个讲究资格的地方,尤其是这种军户世代在卫所当兵,彼此相互通婚,背后有几个军官亲戚也不奇怪。
他对孙书吏自然也没有什么好客气的,将一本帐簿扔在桌上,道:“我仓上月入库牛皮甲一百六十三具,支出七十五具。前边的战军说铠甲不堪使用,兵备道让将两具铠甲可用的甲叶子和牛皮拆下来合成一具。这剩余的铠甲中,有三十四具可以两具合成一具,剩余部分是三具合成一套。问,总共何以合成几套,剩下不能使用要退回去的多少具?”
说着话,他捂着额头,一副烧脑的痛苦状。
孙书吏:“这倒是难,我算算。”
就拿起算盘劈劈啪啪地打起来。
周楠一听,这不是小学应用题吗,好简单,还用打算盘。张口就道:“一共可以合成五十一具铠甲,剩十一具无法使用要退回武库。”(作者按:文科僧,对数字不敏感,随便写个数字,大家别当真。真计算出正确答案,那可要老命了。嘛,看个意思就成。)
“呓,还真是。”孙书办打了半天算盘,发现最后得出的结果和周楠说的一样。
那老卒看了周楠一眼,又道:“我库现有食盐二十六石,装在麻袋里。你也知道,这地方潮湿,盐会受潮,重量每十日增加一成。现在我接收的这批盐已经在仓库里放了一个月另六天,想问问原先究竟有多重?”
话音刚落,周楠就道:“原先有盐十九石七十一斤,多出的重量都是水分。”他有心和那个什么孙书办比试,看看是自己心算快还是他的珠算快。
想当年,自己在市小学生奥数比赛还是拿过名次的,这个题目还难不倒他。
孙书办又打了半天算盘,扯断了两根枯须,最后“丝”一声:“是这个数字,好厉害!干过帐房先生的吧,我们这里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才,留下留下。”
周楠:“我这两个同伴?”
孙书办皱眉:“你还是先顾着自己吧,这两人我是坚决不收的,负不起责。”
周楠:“孙书办的好意我心领了,对不起,抛弃同伴这种事我却是做不出来的。”
第113章 基础工作人员的油水(求推荐票)()
孙书办脸一沉:“别给脸不要脸,出去,出去!”
周楠无奈,只得扶着两人又出了门。
走了大约一条街,却听到后面有人在喊:“那位小哥等等,我有话要说。”
回头看去,却是先前那个黑瘦库管。
那人气喘吁吁地追上来,道:“小哥你是不是要找事做,不如到我手下来干,我手头正缺你这种人才。”
周楠:“若单叫我一人,却是不成。”
那人叹道:“兵凶战危,只顾着自己逃命,甚至抛妻弃子,连老父母都不要的我看得多了。如你这般讲义气的还真不多见,就冲小哥你这个品性,你我要定了。至于你那两个同伴,我那里只有一个缺。不过,住的地方却多。你可带他们一并过去住下,至于吃,多添两副碗筷也不打紧。”
无事献殷勤,非奸既盗,周楠顿时提高了警惕,上下打量此人。
那人自然知道周楠的心思,顿足道:“小哥,我也不瞒你。老夫姓于,名重九,乃是苏松道老军户,现任管仓大使。小老儿没读过书,勉强识的几个字。你也知道,这库里的东西实在太多,帐目又杂,如何算得过来。常常因为数字不对,吃上司责罚,每月领的那点军饷都赔了进去。你如果能够过来帮我,老夫也能少吃些亏。”
“我那里油水足得很,恕我直言,你这两个同伴病得厉害,再不治怕是活不了几天。库房里存有不少药物,你随便拣几样出来熬了给他们吃,到时候再将帐目做平就是了。”
“你若答应,我同孙书办说一声,把你的名字补上去就是了。”
周楠听他说,心中一动,就说:“好吧,盛情难却,就麻烦于大使了。”
三人跟着于重九走了一气,终于到了一片地方。只见里面有六七口仓库,看了看里面的东西,尽是被服、粮食、药材之类的军资。有一圈围墙,两个兵丁把守。
很快,周楠就安置下来。
夏仪和詹通自然不能住在仓库里,好在仓库西面有个居住面积达到惊人的五六个平方的土地神小庙,就矗立在街边,看起来破破烂烂摇摇欲坠。
于重九也不客气,两脚把土地公公踢了出去,又让周楠从仓库里弄来破门板挡住风,抱了一堆破絮过来,总算让这两个病夫住下了。
不愧是现代社会的名牌大学毕业生,工作上手极快,只半个时辰,周楠就把以前积欠下的帐目理了个清爽。
于重九大喜,对两个手下喝道:“你们看看,你们看看这字写得多漂亮,和庙里的匾额一般。咱这里总算有个读书人,不用被别人哄骗。哈哈,想不到啊想不到,我于重九一个小小的官仓大使也有师爷可用,我看比千户老爷手下那什么鸟毛师爷要强许多。”
他觉得倍儿有面。
周楠听得心中不是滋味,我好不容易拿回了秀才功名,现在怎么又做师爷了?以前给史杰人和詹通做典吏,人家好歹也是正七品的朝廷命官,咱们给人家当副手,好歹也进了县常委会班子。现在给一个只管着两个人的库管当幕僚,跌份儿。
心中虽然感慨,但周楠对自己现在的处境还是很满意的。首先,能够吃饱了,其次解决了身份问题。要知道,他锦衣卫直接从县衙门抓走,离开安东非常仓促,路引什么的都没有准备,就算想逃跑也跑不掉,只能和夏仪拴在一起。
进仓库没两日,于重九就过来说给周楠弄了个军户的户籍,已经上报了兵部备案,现在咱们算是用一个马勺吃饭的袍泽弟兄了。
只是,发下来的腰牌上的一行小字甚是奇怪,上面刻着“蓟州镇密云后卫潮河千户所屯兵周。”
就这样,周楠莫名其妙地从农户转成了军户。
周楠也没当真,反正这玩意儿也就是糊弄事的,有了这个身份,方便在江阴走动。不像之前,只要出这个镇子一步,被人查到是黑户,说不好就被当成倭寇奸细给抓了。
等过了这一阵子,离开江阴,再将户籍转回安东就是。
辽东镇军马案,再加上背负杀良冒功的罪名,将来去了京师,难不能平安度过那一关还两说。债多不愁,虱多不痒。浑身癞子没地方擦,自然也顾不得这许多。
周楠只是奇怪,问于重九:“于大使,你不是苏松兵备道的吗,怎么是蓟州的军户?”
于重九回答道:“是啊,我就是蓟州的军户,去年随唐顺之唐公移防到这里了打倭寇的。这里这么多物资,唐公自然要叫咱们这些嫡系老人看管才放心。所以,我又被调到苏松道来。等打完仗再回蓟州镇。”
这事应该涉及到这次对倭作战的各军上层之间的矛盾,投射到基层来,和周楠也没有关系,自不放在心上。
做了于重九的会计还有一个好处,有固定薪水可拿,另外还有不少油水。在任何年代,经受大笔物资进出,从来都是一个发财的美差。
果然,两日之后,第一笔收入到手。
事情是这样,既然对倭寇的战争打到现在已经有长期化、扩大化的趋势。凡战必有死伤,伤员都需要救治,库房里自然储存了大量药材。
中药药材中除了少量的矿物之外,大多是动植物。这中东西不耐长期保存,加上江南地区气候潮湿,库房里不少药材都生了霉,这东西自然是不能给将士们吃的,需要逐一淘汰掉换成新药。
当然,涉及到大笔物资的销毁有一整套严格的程序。需要上头派人来逐一查验,登记造册,然后收缴上去在规定地点焚毁或者掩埋。
制度是制度,但执行制度的是人,其中难免有漏洞。
所谓银子是白的,眼珠子是黑的。于重九这个老军户就在这些过期药物上动起了脑筋,准备以好充次,悄悄地将一批药材报个过期,中饱私囊。
不过,他这人没文化,就算有心,有胆,也为这个能力,帐你会做吗,知道怎么平帐吗?
可见,做贪官污吏也是需要能力的。身为一个草包,腐败无门,确实悲哀。
这也是于重九那日见周楠算术了得,又是个没有身份没有任何背景的流民,一心要把他招到自己手下的缘故。有了周楠这个帐房师爷,发财大计终于可以实施了。
雨已经停了,天气一日日热起来。再过得一月就要入夏,江南乃是懊热、苦寒之地。夏天打仗必然会有中暑、和疫情爆发。所以,仓库里又备下了大量的减暑降温的药材。
很快,就有外地的药材商找上门来低价求购。
于重九将一批药材卖转手之后,得了二十多两银子。自拿了十两,另外十两,两个兵丁一人三两,周楠因为要作帐,得了四两。
于大使初战告捷,心中欢喜,大方地出了三两银子,购得一腔羊,煮了一大锅,又买了酒,犒赏三个得力手下。
周楠一阵无语,吃了半斤黄酒,终于忍不住调侃起于重九:“大使,咱们这算不算是前方吃紧,后方紧吃?我感觉这钱拿着有些不好。”
一个兵丁笑道:“周师爷你是读书读迂腐了吗,每年朝廷给了那么多军费,可落到军队手上,能够有个三成就算是不错的了。还不是层层克扣、挪用。你道是咱们贪,可上头贪得比你我厉害多了。就拿每年用海船运去辽东关宁的军用物资吧,先是户部扣一部分,接着兵部扣一部分。到了山东,巡抚衙门那里又要扣一部份。朝廷问起来,这么多物资哪里去了,回答说遇到风浪,飘没了。掉水里去了,怎么查?”
周楠:“层层克扣,那不是耽误事儿吗?如果前线有战事,物资不够,朝廷就不怕打败仗吗?”
于重九插嘴:“这事朝廷也门清,自然有应对的法子。比如打一仗需要三万两银子军费,为了保证这三万两不被克扣光,就会特意多拨七万让各部分润。”
周楠一阵无语,这不是制度性的腐败吗?也对,明朝老朱开国时给官员定下的俸禄实在太低,要想维持衙门运转,各级官员得自己想辙。这种克扣,说穿了就相当于养廉银子。
其实,要想杜绝腐败,只能全额拨款。最后算下来,总数也差不多。
默许各级官员层层克扣,也算是明朝的潜规则。潜规则之所以是潜规则,因为依靠的是官员们的自我道德约束,不好界定。
到清朝中期,雍正实在忍受不了官场的腐败风气,这才定下火耗归公,然后每年给官员们发下大笔养廉钱的制度。
周楠好歹也是来自法治社会的现代人,尚有羞耻心:“我还是感觉有点昧心,咱们这里把药材弄走了,前线将士怎么办?”
一兵丁不乐意了:“周师爷,你这么说话就没劲了。你若不想要,把手头的银子分给咱们弟兄就是了。”
于重九道:“自己人别闹生分了,周师爷是个善心人。其实,库里的东西多着呢,咱们报损的这点东西不过是九牛一毛,上头也是默许了的。实话告诉周楠你,咱们是蓟州镇的军户,苏松道不会给咱们开军饷的,就是叫我等筹。靠山不吃山,难不成叫我们饿死?”
“是是是,我们是贪墨了。可弄的这点小钱除了我们的军饷,还包括开拔钱、战时的卖命银子,战后的犒赏。算起来,也差不多。”
周楠这才明白:“原来如此,合着这钱本就是我们该得的,却搞这么多弯弯绕饶。”既然不是犯罪,那就没任何问题了,心上总算好过了些。
又忍不住想,明朝的军制够混乱的,操蛋的规则实在太多。难怪后来张居正改革的时候,要大刀阔斧地整治军队。
于重九:“明白了吧,周师爷你是新来的军户。咱们军户和外面的民户不太一样,自有军队自己的规矩。来来来,咱们紧吃紧吃。”
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手中的筷子飞快伸进锅去。
周楠:“给我留一斤肉,我还有两个躺在病床上的弟兄。”
第114章 计划没有变化快()
生意不错,接下来于重九又干了一票。周楠又分得三两银子,个人财务很丰满。
有吃有住,有钱拿,现实脱离了骨感。
整日除了作帐就是和于重九他们,吃喝,日子过得悠闲,周楠胖了。
这次漂没的是两百斤陈皮,两百斤柴胡、六十斤川贝,还有十几口袋名字相当古怪的药材,什么地线、马兰、甘草、刘寄奴。
刘寄奴,那不就是南朝宋国开国皇帝刘裕吗,被人当成一味药,好神奇。
于重九这人还是比较有原则的,诸如三七和膏药之类的跌打、伤药不去碰,尽挑些没价值的,又不影响前线将士治疗的药物下手,说是这么做也不用受到良心的熬煎。
周楠听到这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个贪污犯也要讲良心,你是猴子派来的逗逼吗?
“老夏,来来来,把药喝了咳,你别咳啊,忍忍,药水都喷出来了。”
“詹胖子,老实点,干了这碗热汤药,来生再做大明人。直娘贼,你吃肉的时候狼吞虎咽,一往无前,叫你吃药跟要你命一样。”
“我也是命骞,碰上你们两个倒霉蛋。照顾你们吃喝,还得喂你们的药。就拿这熬药来说吧,还得分成两罐,麻烦死了。”
周楠不住地唠叨。
端着药碗的詹通气道:“周楠,你是怎么对本大人说话的。你一个小小的吏员,谁给你的胆子顶撞正七品的朝廷命官?”见周楠懒得理睬自己,他又苦着脸道:“子木,我不是爱吃吗?像我们这种喜欢吃的人,嘴特别刁,对味道也非常在意。这药苦成这样,如何能够下咽。再这么吃下去,那是真的要完了。”
“算了吧,你如果不快把药吃下去,退烧,那才是真的要做药丸党。”周楠没好气地说:“别人得病是越来越瘦,你却是越来越胖,倒是希奇,是不是抢老夏的伙食,打不死你。”
周楠假装伸手要打,夏仪突然叹息道:“子木,二十多天前咱们三人还是打死打我的冤家,现在却同处一个屋檐下,患难与共。人世间的事情,真是奇妙。这次若不是你,我等还真是做了异乡鬼了。”
詹胖子也道:“子木,本大人好歹也是七品朝廷命官,王府远亲,将来的前程还能小了。你的救命之恩,我就不废话了,尽在酒中。”说罢,将那碗药一饮而尽,抹了抹嘴:“以后京城有事,尽快开口。”
周楠没好气:“那个姓詹名大人的流民,少吹牛皮。将来进京,你我能不能过这一关再说吧,指望你还是算了。”
自从进了军用仓库当差,没逢到药材商人过来买药的时候,他就会将那些商人带过来给詹、夏二人看病下方子。至于药材,仓库里多的是。
经营药材的商人都是深知药理之人,很多人以前还干过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