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楠知道他有话要说,只微笑地看着他。
夏仪:“这事还真不能找地方官,也不能让军中之人知道。”
“别人以为我夏仪好歹是锦衣千户,又在北衙当差,威风八面,是个不得了的人物。其实,我这个正五品武官在京城里就是个屁。”
他咳嗽了两声,说:“就拿北衙来说吧,掌印的是镇抚使,下面是两个副使,还有两个实授的千户。另外,还有二十来个挂名的千户。像我这种千户,还有十来个,说穿了,都是听命行事的跑腿角色。我已经一把年纪了,却不甘心这么下去。”
说到这里,夏仪压低声音:“是啊,我想当官,当大官,至少也得是实授的锦衣千户,哪怕到地方上也行啊!也是运气,我一个表弟在子升公手下做幕僚,经他引见,就投入了子升公门下。”
周楠:“哪个子升公?”
“还能有哪个子升公,自然是徐子升。”
周楠吃了一惊:“徐阶徐子升,内阁次辅?”
夏仪点点头,满面的得意:“正是,次辅大人接见过我一次,也勉励了几句。这次我就是得了他的命来江南查唐顺之在军中飞扬跋扈,视君命和朝廷之令如儿戏的。此事得叫这边的千户所悄悄去查,却不能惊动他人。”
“啊,徐阶和唐顺之不是好友吗,又同为一门,他竟”周楠瞠目结舌。
据他所知道,唐顺之起复徐阁老是出了大力的,这才有后来唐顺之挂帅两淮主持对倭作战。而且,徐阶的老师聂豹出自心学门下,而唐顺之又是心学嫡系传人。
心学门徒在明朝政坛是一种特殊的存在,门下诸人都是杰出之士。徐阶交好唐顺之,也是要将这股力量纳为己用,怎么反要对唐顺之下手?
微一沉吟,周楠突然明白过来:“徐阁老的座师聂公毕竟是外门,唐顺之才是嫡系传人。观念之争,大道之争,容不得半点妥协啊!”
没错,只要搬倒唐顺之,搞臭他,以徐阶在门中的威望和在朝堂的身份,必然是心学的掌门人,这个诱惑他是无法抗拒的。
而且,徐阁老从来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手段狠辣得紧。
看周楠瞬间就知道其中的关节,夏仪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这个周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秀才,安东县吏员,对朝廷大老的斗争缘何如此熟悉?
他点了点头:“正是,所以,我们还得等下去。”
周楠苦笑:“你看咱们现在都倒霉成这样,一日都过不下去,还怎么等?老夏啊老夏,如果这样,你当时先叫手下解送我和老詹到京城,你自己来江阴不行了,可被你害苦了。”
“辽东军马案牵涉到储君,一个不小心不知道多少人头落地,怎么也得带在身边才放心。”夏仪:“要说害,我才是被你害苦了。”
周楠心中大奇:“老夏,须怪不到我身上。”
夏仪:“我听安东县的人说你周师爷就是个丧门星,谁沾上谁倒霉。史知县、詹大人、归县丞、詹师爷、梅大公子、梅唐氏、霍寡妇、霍春分、牛二、梅员外,现在又轮到我夏仪了。你说,不怪你怪谁?”
周楠说不出话来,合着我是名侦探柯南啊心中气极,正要反驳。
那夏仪见他吃憋,哈哈笑了一声,又咳出血来,然后昏沉沉睡去。
梦中,夏千户还是在不住发出咳嗽声。
“或许我真是个霉星。”周楠哭笑不得,又抱了两捆草分别盖在詹通和夏仪两大病号身上。
他看着棚外不断落下的雨水,心中想:要饿死了,明天我得想个法子弄点钱。
第109章 你大爷就是你大爷()
是夜,在客栈后院深处的一间小屋中,这家客栈的掌柜卫掌柜心情非常爽利。
他坐在椅子上,一边看着桌上的帐本,一边喜滋滋地把玩着抽屉里的一堆散碎银子。
嘉靖三十八年对大明朝来说可不是一个好日子,福建、浙江倭寇横行,地方一片糜烂。为了征剿这些海匪,朝廷发动几十万军队,耗费白银千万。仗越打越大,可匪患却越来越严重。
那些扶桑矮子实在可怕,乘船来去如风,抢了就走。甚至出现在一百多个倭寇深入内地,纵横十几个州县的咄咄怪事。
朝廷的军队是真的不堪使用,卫所制荒废许久,部队遇到敌人都是一触即溃。
没办法,只能调边军,可边军还是不能战。
到最后,匪患甚至蔓延到长江口,蔓延到常州府来。从去年开始,府中百姓大量逃亡,最远甚至逃去了淮安。地里的也全部抛荒,到处都是残垣断壁,一片荒凉。
不过,这对卫掌柜却是大大地利好。靠着这家客栈和不断涨价的房饭钱,他现在一个月赚的抵得上以前一年。
真是国家不幸商家幸,他倒是希望这仗永远打下去,只要倭寇不打进城来就好。
实际上,海匪也打不进来。城里是唐顺之的行辕,城外也有好几个军营。倭寇只要钱,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逃,如何肯来寻晦气。
看着抽屉里的银子,卫掌柜喜得梅开眼笑,对时候在身边的小二道:“关甲,最近客栈生意不错。从下个月起来,你的份子钱涨一百文。也别说我吝啬,既然要让马儿怕,就得喂草。”
关甲听了这话,心头腻歪。他是一个活脱脱的小人,当然,卫掌柜也同样如此。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才涨一百文,你也不去看看外面的物价,还说自己不吝啬,我看你这老不死的就是个抠门货。
他心头不爽,自然不肯让卫掌柜开心。就泼冷水道:“掌柜的,你也别欢喜。咱们的生意是好,可外面的东西卖得也贵,扣去成本,也多不了什么,所谓水涨船高嘛!况且,这县里如今当家的是唐公,唐公编练新军,朝廷可没给钱,一切都要他老人家在地方上自筹。据说,马上就要加征。咱们客栈生意这么好,怎逃得过去?”
“一个月征个十几两甚至几十两大有可能,掌柜的你还是先准备好钱吧!”
卫掌贵心中不喜,骂道:“你这厮就知道说些难听的话。”
关甲伤口撒盐,补刀曰:“还有,听说军中兵力不足,唐公要征召民夫,一户一丁。如果不肯去的,可出钱二十两。掌柜的怕是跑不脱,得破财了。”
“什么,二十两一丁?”卫掌柜心疼得一哆嗦。
关甲:“掌柜的若是不想出钱,又要为国效力,自去当兵。”
卫掌柜的开始骂娘:“唐顺之,直娘贼,你还是咱们常州人呢!怎么征兵征粮的事情尽对着老乡,杀熟也不是这么杀的?你以后告老还乡,看你如何面对乡亲父老。你怎么不被倭寇砍下脑袋啊!”
一想,也对。倭寇已经打到松江府了,常州位于战争第一线,军队自然要就近补充。
而且,唐顺之是常州本地人,名望极高,也方便筹措钱粮和人力资源。换自己是他,也会这么干。
骂了半天,他又对关甲道:“你这厮休要幸灾乐祸,真要征丁,老子拿你抵数。”
“啊,掌柜的,你可不能这么丧天良的!”关甲听卫掌柜的话不像是开玩笑,额头出汗。去当兵,和倭寇厮杀,那不是送命吗?
正在这个时候,前边传来一阵咳嗽声。声音虽然不大,在暗夜里却清晰可闻。
关甲情急生智,道:“掌柜的,我倒有个主意。那三个鸟人不是欠咱们不少房钱吗,不妨把他们交到军中抵数。”
“那三人”卫掌柜沉吟:“不太好吧,毕竟是咱们的客人,传出去谁还敢住咱们的店?”
关甲劝道:“掌柜的你放心,这三人可都是没有路引的。当初住店的时候,小的看他们生得气派,又看在钱的份上没有报官。想来,应该是家里受了兵灾,逃难过来的,我也同情他们。其中,姓詹的胖子和姓夏的那个病得厉害,也就罢了。姓周那个看起来身子挺结实的,用来抵差正好。”
“也不怕他们不肯,不肯,就解送官府,按流民治罪。东家,这可是二十两银子的人头啊,可不能错过。难道你老人家还要自掏腰包,这可不是你的性格。”
“至于名声,咱们客栈协同官府缉拿流民,正大光明,还怕被人说道?”
他已经是苦口婆心了。
“恩,这钱我是不会出的。”卫掌柜的点点头:“这样,明天你就去行辕叫人来接收新丁对了,就说我们这里出三人。”
“三个一起送去军营当差?”关甲怔住:“掌柜的,咱们家只出一丁啊?你老还真是拳拳报国心啊!”
“放屁,报国报什么国,国家给我我什么好处。不但不给钱,每月还收税。这种叫人家出钱的国家,叫他去死好了。”卫掌柜骂了几句,道:“关甲你就是个笨蛋,咱们是只出一丁。现在多出两人,不可以卖给别家吗?每家一丁,不肯的出银二十两。我们十两一个卖给他人,有的是人抢着要。”
关甲抽了一口冷气,竖起拇指:“高,实在是高,小人对掌柜的智谋佩服得五体投地。”
卫掌柜此举不但能够把那三个客人所欠的房饭钱抵清,最后反要赚上几个。
果然,成功者的脑回路和普通人就是不一样。
人家之所以成为老板,而我是伙计,果然是道理的,光这个点子自己就想不出来。
还是那句话:你大爷,终归是你大爷。
我需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
卫掌柜得意地朝他挥了挥手:“行辕的人估计午后到,中午你给他们吃点好的,叫他们看起来没那么萎靡。否则,人家未必肯要那两个病夫。对了,明日一早就去问问谁家肯出钱买名额。”
第110章 詹大人(求推荐票)()
昨夜颇冷,两个病人躺在身边。可怜周楠一会儿要给詹胖子换额上用来降温的湿棉巾,一会儿又要去看夏仪咳死过去没有,自然没有睡好。
他迷糊到午时才醒,至于出门看看能不能赚点钱的事也只能等午饭后再说。
今天依旧在下雨,不一会儿店小二关甲就端着一口热气腾腾的大木盆过来,里面是一盆白米饭,还盖了一层绘牛皮菜,凉拌大头菜。最妙的是还是十几片一指厚的老腊肉,当真是香气四溢。
詹通抢过扣在饭上的碗就挖了一大陀饭,手忙脚乱地朝口中扒拉:“香,好吃,好吃。”
见伙食如此之好,周楠心中也是欢喜,扶夏仪起来,喂了他一口饭,问:“老夏,可好些了”
一口油水飞溅半透明的肥肉下口,夏仪顿时来了精神:“好多了,感觉比起昨天要爽利些。:”
他是肺上有疾,肺病在古代又称为痨病。俗称饿痨。
和普通的感冒发烧没有胃口不同,这种病需要大油大水补养。
当然,詹通却是个例外,感冒了依旧能吃。转眼,就两碗饭下肚。那十几片腊肉一大半进了他的嘴。
还待抢,周楠抽了他手背一筷子:“老詹,别过分了,老夏也病着。老夏,再吃一片。”
夏仪一口咬下去,油水标出来,晶莹地沾在胡子上。
他朝关甲点了点头:“小二哥,多谢了。”
关甲:“好吃吗?”
詹通:“这不废话吗,自然好吃。”
关甲:“好吃你们就多吃点,吃完好上路。”说完就笑吟吟地走了。
周楠皱起眉头:“这人怎么说话的,听起来不对劲。”
詹通笑道:“或许是店家见咱们实在没钱,又可怜,良心发现,不要钱了,要赶咱们滚蛋。”
想了想,无商不奸,关甲的恶劣行径,他和他们东家有良心吗?
周楠突然变了脸:“不对,怕要出事。胖子,别吃了,扶了老夏咱们走,直接去衙门。老夏,事情不对,顾不了那许多。”
刚说完话,传来一阵轰隆的脚步声。就见到五个军汉闯进客栈来,为首那人高声喊道:“我等乃是唐公督师行辕军士,所有人都呆在屋里不许出来。若有违抗者,按通倭罪论处!”
说完,他就走到马厩前,定睛看着周楠三人,高声问:“二叔,关甲,可是这三个?”
客栈卫掌柜和关甲走出来,笑眯眯地看着他们,道:“就是这三个,你们三人欠了小店房饭钱,看你们模样应该是逃难来的难民。在这里困坐愁城也不是办法,活人难道还能被饿死了。你们看这样好不好,如今唐公求贤若渴,行辕里正是用人之际。小老儿看三位都是非常人,听你们说话都是知书达利的有识之士,就推荐你等去军中效力。”
“以你们的本事,将来未必不能在沙场上封妻荫子,搏一场富贵,到时候可要感谢小老儿哟!”
“什么?”周楠三人同时叫出声来,心中同时明白,他们是被掌柜的当猪崽给卖了。
“大胆,知道这位是谁吗?”这个时候,周楠也顾不得那许多,指着夏仪道:“他是锦衣亲军北镇抚司千户夏仪,正五品武职,休得无礼,快带我们去见你们长官。”
听说眼前这个痨病鬼是锦衣卫,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为首那个军官吓得心中剧跳,问夏仪:“这位上官,可真?”
夏仪却摇了摇头:“不是,我们就是逃难过来的难民。”
周楠大惊:“老夏,夏千户,你可不能这样啊?你那个机密差事固然要紧,可一旦从了军,咱们哥仨的命就要保不住了。”
又对那军官道:“我们有证据的,你看,你看,飞鱼服。”说着就夺过夏仪的包袱,把飞鱼服扯了出来。
这一扯,却只有一副袖子,他尴尬地捧在手中:“撕烂了撕烂了。”
几个士兵哈哈大笑起来:“还锦衣卫呢,笑死人了。”
“你是来埋汰军爷的吗?”军官怒视周楠:“姓名?”
周楠:“周楠。”
“好,记下来。”军官就接过关甲早准备好的笔,在花名册上写了一笔。
詹通再也忍不住了,刚到午后,还没到他发烧的时候。就骂道:“肮脏可鄙的贼军汉,知道本大人是谁吗?淮安府安东知县,打不死你。”
“哦哦,一会儿是锦衣千户,一会儿是七品知县,当我是傻的呀?如果是,腰牌、文凭、官引、路条拿出来给我看。”
詹通:“没有,本大人没有,你带我去行辕见上官不就知道了。”
军官暴笑起来:“你当我是傻的吗,没有这些东西,凭什么叫我相信?”笑完他脸一冷:“再废话,打不死你,你叫什么?”
“本大人姓詹,怎么了,我可是裕王府”
“住口,少给爷爷说疯话。”军官提笔在花名册上写了一笔,念道:“兹解到江阴县状元街刘家所出丁壮一名,充实军中,姓詹,名大人。”
周楠瞠目结舌,詹大人,这名字好呀!和明朝历史名人王大臣一时瑜亮,哼哈二将。
军官写完把笔一扔,对手下道:“捆了这三个流民,带回军中。”
周楠制止住正要暴走的詹通:“大人,好汉不吃眼前亏,再说去了军营好歹能混个三饱一倒。”
又对那军官道:“我们自己走,希望你能够为今日的言行负责。”
军官冷笑:“还真当你们是什么大人物,哄谁呢,走走走。”
又朝卫老板一笑:“二叔,弟兄们都辛苦了,你看这鞋袜”
卫老板笑着将一枚银子递过去,骂道:“怎么少得了你的,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小时候还抱过你,谈钱太伤感情了。”
军官嘿嘿笑道:“二叔你还真当我是个不晓事的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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