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臣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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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臣风流-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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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楠听完云娘的话,面色大变。在心中飞快地计算了一下,靠着家里这十亩地,忙碌半年,别说原始积累,能活下去都够戗。难怪周杨对自己突然钻出来的大哥反应那么激烈,多一个人就多一张嘴。你多吃一口,家里人就少吃一口。

    这还是嘉靖年间的太平岁月,如果换成崇祯那样的大灾年,又是辽饷又是练饷又是剿饷的一系列加征下来,老百姓也只能去死了。

    看着郁郁葱葱的水田,看到田里忙碌的村民,看着瓦蓝的天空和朵朵白云,这副美丽的山水田园风光却让周楠心中一阵发冷。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何况自己根本就不是农夫,地里的活两眼一抹黑。

    现在他原本以为只要自己咬咬牙就能挺过去,将来习惯了就好。可现在一计算,自己先前的坚持也变得毫无意义了。

    “不对,不对。”周楠面目狰狞。

    云娘拿起一张旧得不只到本来是什么颜色的汗巾爱怜惜地擦了擦周楠额上的汗水:“相公,什么不对?”

    “生活不应该是这样的,云娘,你我的人生不应该是这样的。”周楠咬牙切齿。

    突然,旁边的慈姑大声冷笑:“不是这样还能是什么,你还在做读书相公,考中县大老爷的美梦啊?看你今天干活的样子,就是个废人。而且,你究竟是不是俺家的楠哥还说不清楚呢,别是从什么地方跑来的骗子。”

    周楠眉头一扬,这种泼妇,你不给她点颜色看看,还开染坊了。

    突然,正在田埂上捉蚱蜢玩,弄得浑身稀泥的小豆指着远处喊:“娘,爹爹回来了。”

    周楠抬头看去,却见那边官道上周杨正一摇一晃地走过来,身前还有两个挺胸兜肚的汉子。

    那两人身上穿着箭袖青布长衣,头戴方形帽。帽子上还插着一根鸡毛。一人手拿铁链,一人手拿铁尺,霍然做衙门差役打扮。

    看到三人,周楠心中咯噔一声,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大农忙的周杨不在地里干活,跑去跟公差混在一起做什么?而且,古人怕官,在普通人心目中,这种衙门里的胥吏就是夜猫子进宅,一但出现绝对没有好事,躲都来不及。

    三人来得好快,目标正对周楠。

    到了田埂边上,周杨指着周楠喝道:“就是他。”

    一个衙役将手中的铁链一挥就朝周楠头上套去,喝道:“好大胆的贼子,冒人身份,***子,夺人家产。县尊大老爷发了签牌,捉你归案。走,随咱们到县衙去!”

    顷刻之间,周楠冷汗淋漓。

    事大发了,若是在以前自己一个逃人,被捉,最多再次发配辽东。虽说是有去无回,但至少暂时还能保得一命。可现在自己冒充周秀才的身份,霸占人的妻子,一旦暴露,按律当斩,天王老子也救不了。

    他心中忍不住一阵悲呼:苍天啊大地啊,冒充周秀才身份这事是他们硬栽给我的,关我什么事?劳资种了一上午地,累得跟孙子一样,也是受害者啊!

第8章 县衙() 
案情是恶劣的,情况是危急的,后果是严重的。

    周楠知道自己不能慌,越慌越容易被人看出自己心虚。还好他劳作了一个上午,浑身大汗,额头上冒出的冷汗倒没有被人发现。

    他也不反抗,任由铁链将自己套出,平静地看着周杨:“老二,你这又是何必,可知道你硬安在为兄头上这个罪名是什么吗?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为兄甚为痛心。”然后又问那两个衙役:“敢问贵差,今日来锁我何事?”

    周家庄的村民此刻都在地里干活,见这边出事都围了过来。闻言都说:“是啊,是啊,自家兄弟,为何要闹成这般,不就是为十亩地和家里多了一个吃饭的人口吗?楠哥好歹也是个全劳动力,也不是白吃饭?”

    “什么白吃饭,楠哥是兄长,一家之主。现在又没有分家,周家都是他的,怎么能这么说?”

    “弟兄家平日里闹归闹,可毕竟是家务事,犯得着告到衙门里去?”

    乡民多淳朴,周楠好歹以前也是读书相公,在他们眼中就是不得了的人物。况且,这三天周楠和大家说说笑笑,也没什么架子,大家相处愉快。顿时大家就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语气中有指责周杨之意。

    周杨顿时抬不起头来,他浑家慈姑高声叫道:“你们还真被这个骗子给骗了,他那里是我们家的大伯,也就是云娘这小骚x想要男人,只要是公的就认下来。”

    “你”云娘听到这等难听的话,眼圈红了。

    一个公人皱了一下眉头,对周楠道:“周楠是吧,或者是另外的名字,你被周杨给告下来,说你冒充他过世的大哥,霸占田产和寡嫂。县尊大老爷下了拘牌,这事是真是假,俺们也管不着,反正到时候有大老爷定夺,你跟我们到县衙走一趟吧!”

    是福不是祸,是祸走不脱。周楠点点头:“好的,公差请稍待,我回屋中洗了手脸,换身干净衣裳就随你们去。”

    另外一个公差怒喝:“谁耐烦等你?”

    “罢了,毕竟以前也是读书人,要体面的,走,我们随你去换洗。”处于对读书人的尊重,又见周楠彬彬有礼,为首那个公差将套在他头上的铁链子收了回去。

    换好衣裳,看到周楠被押出村子,云娘终于大声痛哭起来。

    周楠回头看了看,安慰道:“云娘勿要担忧,我不过是去县城走上一趟,晚间就回。是非曲直,自有公论,你自己在家等着吧。”他有故意皱了皱眉,喝道:“我回来这几日你哭了好几场,以后再不许如此。”

    “好的,我不哭,我不哭”云娘哽咽着点了点头,将手捂在嘴上,身子不住抽噎。

    古人生活简单,娱乐半点也无,平日间就喜欢八卦。这是周家庄十年来出的唯二的大新闻,上一次是周楠周秀才杀人。现在,又是这个楠哥儿被他家兄弟给告了,说是冒名顶替的。

    于是,十多个乡民将地地的活儿扔给自家婆娘,簇拥着原告周杨、被告周楠和两个衙役,浩浩荡荡地朝县城走去。

    从周家庄到县城以后五十多里地,大家都是庄户汉子,行起路来当真是健步如飞。难得空闲,有这么多人聚在一起,自然要大大地八卦一番。于是,大伙儿一边走一边聊,从东面村的小寡妇偷人,到河西村婆婆和媳妇打成一团,不亦乐乎。很快,周楠和两个公人也加入其中。

    周楠在现代社会迎来接往惯了,一通酒桌荤段子下去,直听得众人目瞪口呆:还有这样的事这读书人唠起黄嗑来,别开生面别有气象啊!

    就连周杨也好几次想要插嘴,可最后却被周楠淡淡地扫了一眼,就下意识地闭上了嘴,竭力做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他心中也是憋屈,我可是原告啊,怎么弄成被告一样,被人嫌恶呢?

    还有,这贼子犯下如此杀头重罪,怎么一点也不担忧,似有依仗。不对劲,不对劲。

    一路欢歌笑语,如同过节一般。

    这是周楠第二次进安东县城,这个年代的安东城其实挺繁华的,和后世的涟水也差不了多少。毕竟,县城靠着淮河,东有大海,西有大运河,得水运之利,处南北交通要冲。

    据说,县城里有上万户人家,五六万人,这才全大明朝也算是上县。

    摆周楠的荤段子,两个衙役也放松了警惕。至于其他村民也被城中的繁华弄得耀眼欲花,好几次都有人走散,喊了半天才将人找到。

    这个时候,如果周楠愿意,撒腿就跑,说不定就能逃脱。不过,他却没有这个打算。就算今天逃了,没有身份没有路引,走不了几十里地就会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被捉回来。没有经历过铁幕时代的人,无法想象正处于封建制度顶峰期的国家机器的严密和威力。

    与其如此,还不如勇敢面对,会有办法的,肯定有。

    实际这一路上周楠都在想着应对的法门,可是想了半天却没有丝毫眉目。

    县城颇大,都是木板壁房屋,纵横交错十几条街,脚下是干净的石板,古色古香,只是有点窄,有些巷子显得阴暗。

    很快,一行人就来到衙门口,远远就看到一片青砖房,门口立着石狮子和挺胸兜独的衙役,没错,那就是县衙。

    明朝县官审案并不禁止百姓旁听,因此,众人就呼啸一声进了仪门,涌到大堂外的空地上。

    在空地上同样挤着许多人,从空地上看去,大堂很昏暗,大案那头坐着一个身着大红袍服头戴乌纱帽的人正在说些什么,不用问这应该是安东县的县尊史知县正在判案。

    难得升堂一次,衙门里显得非常威严,两排身着青布衫子,头戴方帽,手执水火棍的衙役整齐拍在大堂两边,面上都带着腾腾杀气。

    原来,明朝的县官并不是每天都办案。偏远地区还好,像江南、淮安府和两京这种繁华地区,民间事务也多。若每天升堂视事,知县别的事也不用做了。

    因此,衙门每月逢三六九才开门让百姓告诉,谓之放牌。当然,不是这三天你要告状也可以去敲放在衙门口的那面大鼓,但得承受惊扰官衙的后果。

    今天正好逢九,难怪周杨没有下地插秧。原来这小子隐忍了几天,终于等到日子,跑县城里来递状纸。

    人上一百形形色色,人一多,矛盾就出来了,安东县有三十多万人口,县城里有上万户人家,几日下来倒是积攒下不少案子。史知县就打点起精神,让衙役将人犯押上堂去,看过状纸,逐一判决。

    这还是周楠第一次看到古人判案,顿时来了兴致,就凑到堂下台阶处翘首朝里面看去,又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听了几场判决,心中却是大失所望。古代的社会几乎没有任何人口流动,一个人若不是读书游学天下,或者考取功名到外地做官。又或者家有资产,出门行商,一辈子都会生活在方圆百里地的范围之内。如此一来,街坊邻居谁不认识谁呀,就算平日间起了冲突也都是鸡毛蒜皮狗皮倒灶的事儿。比如,某人家的牛吃了某人的青苗;某人吃了酒将族兄打成重伤,伤者不依闹上公堂要求赔偿天价赔偿实在是没意思的紧。

    里面的史知县又是个慢性子,判起案来也磨蹭得紧,一句话要想上半天,才字斟句酌吐出来。如此,案子也快不了。

    周楠刚开始的时候还兴致勃勃听得入神,可一个案子如此,两个案子也是如此,渐渐地就失去了兴趣。忍不住长长地打了个哈欠,眼睛里泛起了泪花。

    旁边,一个同村人笑道:“楠哥儿,这县尊大老爷倒是温吞水性子,叫人好生不耐。咱们在等下去,今日怕是赶不回村里去了。”

    周楠苦着脸:“谁说不是呢,地里还有活要干。我倒是无妨,你们若是在城里耽搁一夜,吃住要花钱且不说了,明日回家,怕是要被浑家扯着耳朵一通唾骂?”

    众人都小声地笑起来,憨厚地抓着头:“楠哥说得是,咱们偷了一日懒,若是明天再耽搁了,家中的母老虎还不翻脸,这日子可就难过了。”

    周杨突然冷笑地看着周楠,斜眼道:“好个贼子,你还想着回家。你犯下泼天也似的杀头大罪,大老爷明镜高悬,今夜怕是要住在大牢里了。”

    周楠摇头,叹息:“阿弟,你我血脉至亲,又何必说这种伤人心的话,为了家中的十亩地,你就要下这样的狠手吗,此事说出去要有人信才好。”

    周杨大怒,正要喝骂。外面的骚动早惊动了大堂中的史知县,他皱了一下眉头:“外面缘何如此喧哗?”

    凡事讲究一个先来后到,周杨一大早到县城告状,又带了衙役去村里拘周楠,一来一回上百里地,耽搁了大半天时辰。看身前还排了这么多告状的百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轮到自己。心头焦急,就忍不住高声喊:“禀县尊老大人,周家庄周杨状告有人冒充自家兄长,霸占寡嫂。”

    这一声喊出当真是石破天惊,安东县地方平靖,最近几年几乎没有出过什么象样的大案要案,所有人目光都落到外面的周家庄众人身上。

    大堂中的史知县大吃一惊,大抽冷气。案情重大呀!冒充别人兄长,霸占寡嫂,国朝百年从未有如此诡异离奇之风月艳案。

    他回头问刑房的典史:“你们可接到此案,怎么不预先禀告?”

    刑房典吏小声说:“回大老爷的话,县尊操劳公务,明日要三更天才歇,午后才起。上午接到周家庄农户周杨的状纸之后,不忍心打搅,就先发了拘牌将人带来,恕罪恕罪。”

    原来,史知县今年四十出头,早年间家境贫寒,发奋读书,每夜都要挑等夜读,不到东方发白不上窗。也因为读书刻苦,上前年总算是高中三甲赐进士出身,放到安东县为官,算是得偿所愿。

    不过,几十年的生活习惯一下子也改不过来。史知县每天要睡到午后方起。若被人打搅,大老爷必然暴跳如雷。衙门里的人知道他的德性,也不敢轻易去打搅。

    老实说,史知县这已经是怠政了。没办法,他在朝中没有背景,又是赐进进士出身。外派做官又是在安东县这种繁华之地,政治上基本没有再进一步的可能。加上一把年纪,估计也就是再干上两届就回家养老。

    “罢,恕你无罪,将人犯带上来吧。”

第9章 一句话也听不懂() 
那个刑房典吏就大声朝外面喝道:“其他案子先放一放,县尊命周家庄周杨,周暂时叫周楠吧上堂回话。”

    按说被人插了队,其他几个过来打官司的百姓应该大为不满才对。可这案子听起来好得劲儿的样子,大家也顾不得气恼,都将精彩的目光落到二人身上。

    周楠和周杨同时走入大堂,跪在一快大约三尺长宽,颜色也和别处不同的石板砖上。

    这砖很有讲究,比其他的石板要大些,下面乃是空心。如此,犯人一旦将头磕下去,回音阵阵甚是响亮,尽显官府的威严,也不知道是公门中那个混蛋东西发明的,这简直叫人无法克可说。

    周杨当即就将脑袋狠狠地再石板上撞了几下,哀声喊道:“小人乃是周家庄农户周杨,控告此贼冒充去世兄长,霸占寡嫂,还请青天大老爷为小人做主啊!”

    作为一个现代人,周楠自然不习惯给人磕头。但是,自己现在的身份乃是革除了功名的秀才,入乡随俗吧!他随意地意思了一下,朗声道:“周家庄前县学廪生开革生员周楠见过老父母。”开革生员四字咬得极重。

    古代的七品知县又被称之为父母官,所以普通人都称之为老父母。

    说罢,就抬起头朝上面看去。眼前是一个头戴乌纱帽,大约四十五六岁的中年人,面容显得有些苍白,眼皮也有点浮肿。国字脸,下颌有一丛短须,倒也生得相貌堂堂。

    这就是安东县知县史杰人,苏州府吴江县人士,看他模样果然有几分文采风流的味道。

    周楠在看史知县,史知县也在好奇地打量着冒充别人大哥霸占寡嫂的嫌犯。中医讲究的是望闻问切,古人断案也要察言观色,在古代的断案理论中,一个人是否正直或者刁滑奸诈,只需要看一看眼睛就足够了。心怀傥荡之人自然目光明亮,若是有鬼,自然闪烁游离。

    这事说起来唯心,但却是古代官员识人断事的不二法门。

    史知县这一眼看过去,只见周楠身着干净儒袍,皮肤健康有光泽,目光平静深邃,面部三庭均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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