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妻子哭成这样,又提起自己死去的老大,梅康心中一酸,叫道:“罢了罢了,把这小畜生带下去,找郎中看看,直娘贼,看了就叫人生气。”
说完话,就闷闷地坐在椅子上,胸口气得像是要爆炸了。
事情是这样,梅家的私塾先生乃是苏州人氏,颇有才学,有秀才功名在身。当初为了培养梅朴,他在十天钱花了大价钱将先生请了过来。
江南士人脾气都古怪,那位先生说徒择师,师也要折徒。读书是要靠天分的,生源忧劣也非常重要。我先试着教授几日,看看你家公子是否是读书的料,是否值得培养再定夺吧!
结果,教了两天书,先生却不干了。说梅朴朽木不可雕,自己什么一直未能中举,可教出的学生基本都能得一个秀才功名,这样的学生功名是不用指望了,没得坏了老夫名头。于是,束修也不要了,直接甩袖子走人。
看儿子总算被自己救了下来,又看丈夫气得锤胸顿足,梅母忙擦去泪水,给他端了一杯热茶过去,安慰了半天。
见梅康的气顺了些,梅朴母亲道:“老爷,我看这什么先生是没有本事,自己教不了咱们家老三,就退说朴儿没读书的本事。咱们家老三以前书读得好好儿的,县里的书生们都说他有才,咱们落到那蔑片穷酸的口中就成了朽木?来咱们家不十来天就想跑,世界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老爷,马上带人去追,无论如何先打一顿,出了这口气再说。”她是个心狠的人,顿时,眼睛里闪过一丝凶光。
“你懂什么?”梅康瞪了妻子一眼,骂道:“瘌痢头儿子自家的好,反正你看老三就是好,真是糊涂了。咱们家别的没有,就是有银子。这些年,县里书生集会,吃喝什么的都是老三出钱,吃人口短,自然要说他的好,只骗了你这个不晓时的妇道人家。只怕那先生说得还真是,老三确实不是读书的料。”
“什么不是读书的料,我看朴儿就能读书。”梅妻还是不服气。
“你就骗自己吧。”
梅妻道:“老三今天不过十二岁,还小,读书的事慢慢来,有的人醒事得早,咱们的老三却要迟上一些,不用急的。”
“什么不急,说你头发长见识短你还不承认,我问过其他人了,这读书考取功名得趁早。咱们大明朝最喜欢神童了,每次科举,考官总要取两个垂髫小儿,助他夺取功名。如此,方能章显地方官的文教之功。若是再拖延得几年,拖过十六岁成年,就没有便宜好占了。所以,十二三岁中秀才最好。”梅康低声道:“前几日我找人打听过了,今年因为朝廷外察岁考,我省的童子试无法如期举行,特延期到下月初六开始。老三必须去争取一下,如果过了童子试,后年十四说不好老天保佑让他得个举人。否则,拖上两年,他一满十六,只怕就没戏唱了。因此,今年的童子试,老夫是誓在必得。哎,咱们家这些年就没出过有功名的读书人,在场面上行走吃的亏还少吗?”
明朝以科举取士,但科场上有个特别,喜欢录取神童。这除了有考官想要章显自己的文教之功捞政绩之外,估计也有文人特有的想要成就一翻佳话的趣味。
实际上,一旦有神童被发掘出来,顿成朝野美谈。远的有嘉靖初年十二岁中秀才,二十一岁中进士的杨慎杨升庵;近的有嘉靖十二岁中举,二十五岁中进士的张居正张白龟。
可见,科举场上也要出名得趁早,年龄就是优势。
“原来如此。”老妻恍然大悟,又哼了一声:“还是那句话,天下的教书先生多了,没有他王屠户还吃带毛猪,咱们也不用去请什么扬州、南京、苏州的先生,我看这县里就有的就是大才子,就近请一个就是了。”
说罢,她就转头问一个家丁:“你说,咱们县才学最高,名气最大的人是谁,去请,他要多少束修都成,只要能辅导咱家老三的功课让他中个秀才。”
家丁有点尴尬:“这个,这个小人不敢说。”
梅朴母亲大怒:“你这刁奴说话吞吞吐吐,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家丁:“太太,你先得恕小人无罪。若说起我县最近二十年来才学最高的人怕是只有周楠周子木,此人年纪轻轻就中了秀才,还是进了县学做了廪生。听人传言,若不是因为那贼子害了大少爷,以他的锦绣文章早就中进士了。现在回来,虽说没有功名自敢下贱做了胥吏,可那诗词比以往更是要好上许多。尤其是那首什么仙,听说可以和杨升庵比肩,当算是国朝第一。”
“住口!”话还没有说完,梅朴母亲就愤怒地将一茶杯扔出去,正中那下人的脑袋:“休要在我面前提起那畜生的名字!”
一说起周楠,梅母的眼睛全是怒火,身子因为气愤剧烈颤抖:“老爷,老爷我我我”
看老气不妥,梅员外连忙伸手在她背上不住地拍着。
好半天,梅目才顺过气来,咬牙切齿:“梅康,你这个老混蛋,枉你平日间在我面前说得你好威风的样子,怎么拿那姓周的畜生没个奈何。叫人去杀了他,叫人去杀他!不不不,他不是欠咱们家三百两银子吗,却要,要不回来就抓他给咱们家做牛做马。你一天到晚究竟在干什么,老不死的,你就不想报仇了吗?”
想起死去多年的大儿子,梅母大声哭起来。
梅员外叹气道:“老婆子,我何尝不想报此大仇,衙门不是不受理吗?就算告到府衙里去,让那小畜生给咱们卖身为奴,恨是解了,却将史县尊彻底得罪了。姓周的在史知县那里正红,咱们斩了他一条臂膀,这次童子试,莫说府、院两关,只怕县试都过不了。所以,老夫这阵子才忍了。只要老三中了秀才,立即叫那周小畜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梅朴母亲大声怒笑:“说你老糊涂,你还真是个老糊涂,你就算不去寻那畜生的晦气,难道他就能放过咱们?有他在衙门里一天,老三就别想过县试。”
“啊!老夫还真没想到这一点。”梅员外呆住了。
他摸了胡子想了想,咬牙道:“看来,在老三县试之前,得想个法儿子把姓周的畜生赶出衙门,就算不行,也得叫他在县尊那里失宠。”
正在这个时候,梅二小姐进来了,眼圈红红的:“爹娘,你们别打弟弟了。其实,阿弟的功课还是不错的,虽然现在去考科举还有所不足。不过,只要多读几年书,未必就读不出来。马上就是县试,真将阿弟打坏了,还怎么去考?”
梅员外叹息一声:“哎,为父也是一时气恼。迟儿,我正为你弟弟的请老师一事忧心,你可知道府县有什么好先生,能够保证老三中秀才的,我们也好去请。”
梅三小姐梅迟摇头:“读书这种事靠的是平日的积累,临阵磨枪也派不上用场,谁敢保证教出的学生就一定能中?对了,爹娘是不是请了郎中回来,可否去给嫂子看看。”
一听女儿说起素姐,梅母就老气:“她怎么了,病了?”
梅二小姐:“大约是吃坏了东西,吐得厉害。”
“成天好吃好喝在家呆着,还落下了病?一个臭婊子烂货,还耍起少奶奶的派头了什么,成天呕吐丢人啊,咱们梅家丢大人了!”
梅母发出一声悲怆的哭号:“我要去打死那贱货,我要去打死她!”
“混帐东西,周小畜生,我与你势不两立!”梅员外一巴掌拍在几上。
茶杯高高跃起,在地上摔得粉碎。
好在郎中给素姐凭了脉之后说就是最近天气热,得了痢疾,服药休息两日就好。
这叫梅员外夫妻松了一口气,否则,他们以后还真没脸见世人了。
第52章 流言的可怕在于你无法解释()
这一日,周楠照例吃了过小兰煮的难以下咽的早饭到衙门当差。
今天是衙门放牌的日子,最近正值夏收农忙时节,也是民间诉讼的高发期,可以想象今天应该有不少人上县衙告状,请青天大老爷为自己做主,还他一个公道。
这也可以理解,平日里还好,各家相安无事。等到收割季节,乡里那些莫名其妙的矛盾就会突然爆发出来。比如:别家的小孩子拾穗的时候,一不小心把你家的谷子给勒了;比如:割稻谷的时候,镰刀一拐,把别家的谷子割去了几窝;再比如:新米出来,家中的媳妇贪嘴,多吃了两碗干饭被婆婆打了两耳光,娘家的人不服气,杀上门去
林林总总,鸡毛蒜皮,事情倒是不大,却不能不解决,清官难断家务事,别说做官糊涂的史知县,换包公要想调节好这种乡里家庭矛盾,也只能徒呼:本大人做不到啊!
不过,这些事情和周楠都没有关系。他现在终于闲下来了,今天进衙门,不外是一杯茶水,一张邸报看半天。为了打发时间,他甚至还在袖子里别了本明朝的乡村小黄文醉醒石也不怕时间难熬。
刚进仪门,就看到两个衙役出来站岗。见了周楠,都同时拱手,笑嘻嘻地道:“周典吏早,县尊尚未梳洗。四老爷看起来精神矍铄龙精虎猛,佩服,佩服!”
周楠有点莫名其妙:“你们这两人佩服我什么?”
“反正是佩服。”
正说着话,李捕头正好带着人出来,见到周楠,一楞,然后那张脸就笑成一朵花儿,大着嗓门:“哎哟,周师爷来了,帖子给我。”
“什么帖子?”
“师爷你还装啊,喜帖啊!放心吧,也不白吃你的酒,礼钱我还是要随上一份的。”说着话,他就挤了挤眼睛。神情怪异,一副你懂的的表情。
周围几人都小声地笑起来。
周楠:“我早已经成亲,又不纳妾,喜从何来?班头这话说得好生古怪,叫人听不明白。”
“装,继续装。哈哈,哈哈!”李班头发出爽朗的笑声:“也对,还早呢,起码还得七八个月。放心好了,到时候咱们弟兄一定捧场。”
一行人笑着出了衙门,只丢周楠一个人在门口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到承发房坐了片刻,林阿大就匆匆进来,将一个红包放在桌上,腼腆一笑:“四老爷大喜,这是咱们弟兄的一点心意。虽说早了些,不过,接下来估计四老爷要使银子,我们弟兄先随这个份子,以备师爷不时之需。”
林阿大和林阿二弟兄自从那日随周楠公干之后摇身一变成为他的心腹,最近日子过得也舒泰,自然要紧跟周师爷这个衙门的大红人。
周楠拿起红包掂了掂,大约一两银子,就扔了回去,道:“不过年不过节的,我家又没有什么事,你送红包过来,好没道理。”
林阿大见周楠不收,大急:“四老爷,这可是我们弟兄的一翻心意,你若不收,岂不是拿我们当外人,冷了我等的心。这么大喜事,这么大喜事啊!”
今天一见衙门大家都向周楠贺喜,还都神情诡异。周楠顿时提起了警惕,喝道:“真是莫名其妙,什么喜事,喜从何来,林阿大,你可要说明白了。”
“原来师爷什么都不晓得。”林阿大一拍额头:“也对,这事我倒是忘记禀告四老爷了。据说,梅家少奶奶怀孕了,按照日子推算,应该是师爷的种。这事,不但衙门,只怕整个安东都传开了。”
“什么!”周楠大叫一声,猛地站起来,然后又颓然坐了下去。
林阿大低声道:“师爷,据外间传言。这几日梅家少奶奶整日呕吐,喜食酸辣。梅家人本以为她是吃东西吃坏了肚子,找郎中一凭脉,这才知道身坏六甲。梅家人大觉没脸,下令让家里人不许外传。可是,世界上哪里有不透风的墙,这纸可是包不住火的。四老爷,你也就和梅少奶奶睡过一次,就留下了自己的种。简直就是飞将军李广,一矢中的,怎么就那么准呢?四老爷,你是不是拜过哪间庙里的观音,那么灵验?”
“这这这”周楠彻底说不出话来,额上全是淋漓而下的汗水。自己穿越到明朝之后,除了云娘,也就和素姐有过那么一次。怎么就怀上了,这麻烦可大了:“这是真的吗?”
“真,自然是真。这事是从梅家的下人口中传出来的,还能有假?”林阿大道:“四老爷,据说,梅员外的老婆知道这事,一怒之下又打了她家媳妇一顿,打得那叫一个惨”
绘声绘声说了一气,见周楠一脸的苍白,林阿大这才担忧地说:“四老爷,这事你得拿个章程出来,得想办法把梅家媳妇给夺到手。”
“夺到手里,开什么玩笑,我是恶霸还是西门庆?”周楠大怒,你这厮好不晓事,且不说这事纯粹天方夜谈,就算他周楠手眼通天,光夺人妻子还是以前同窗的老婆这一点,就足以让他背负一辈子的恶名。
再说,他那日根本就不知道素姐的身份,两人之间纯粹就是金钱交易。可说是半点感情也无,总不可能我每睡一个女人都要弄回家去吧?
林阿大:“四老爷,梅家媳妇肚子里毕竟是你的亲生骨血啊?以梅家的凶恶,保不准会打掉这个胎儿;就算打不下来,以后在梅家为奴为仆,你又忍心吗?”
周楠心头一惊,接着有喃喃道:“我又能如何阿大,你弟兄二人再去打听一下,一有消息立即报来。”
整整一天,周楠就是在懵懂中度过的。他也不知道散衙之后自己究竟是怎么回到家里的,只依稀想起从衙门到家门这一段路不断有路人笑着同他见礼,那笑容都是一样的诡异。
“伯父回来了,伯父回来了!”小兰正在院子里洗衣服,这小丫头最近也不学好,十二三岁年纪,整日跟隔壁的婆子大嫂子八卦唠嗑磨牙花子。最近还偷了周楠的一钱银子买了一大堆劣质的胭脂水粉,将一张脸画得通红如门神关公。
天气甚热,又洗了半天衣服,汗水下来,关公就变成了花脸的张飞,当真是令人望之生厌。周楠早就想着把这个拖油瓶给弄走,可人家就赖在这里你又有什么办法。再说,他又忙,也顾不得这事。
“楠哥回来了。”一个声音传来。
抬头看去,却是自己的大舅子杨有田正坐在堂屋里喝茶。
杨有田和周楠一向不睦,经过上次那事之后,两人总算能说上话,不那么生分了。
“原来是大舅哥,今日怎么得闲进城来耍。”看到他,周楠心中有鬼,禁不住一凛。
杨有田今天难得地在面上挤出一丝笑容,他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着是俺爹给你的,知道你手头没钱,又正要使银子,这才叫我送来。”
小兰正给周楠端茶进来,看到钱,忍不住低呼一声:“好大的银锭,开眼界了。”
这是半截五十两的官锭,看分量至少有二十来两,抵得上普通农户所有身家了。
“使银子,使什么银子?”周楠眼皮子一跳,以为他是在说素姐一事。此事他确实对不起云娘,作为过错方,难免心虚。不过,转念一想。现在可是封建社会,男儿三妻四妾也不违反社会伦理道德,我又怕什么?
就道:“这事我能够自己解决,衙门里也说得上话,倒不怕他们怎么着。”
杨有田讪笑道:“既然是爹爹给你的,且收下就是。没错,县衙门里你是能说上话,可出了县衙门,在其他地方还是需要打通关节的,到处到要使钱,这钱应该够了。”
周楠眨巴着眼睛:“你不是说梅家的事情吗?”
“什么梅家,扯哪里去了?”杨有田也不废话,径直道:“爹爹说了,他想弄几条船运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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