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宴会史知县被王若虚一通恶心,加上没睡好,话也少。倒是归县丞表现得很热络,估计他和王若虚年龄相当,彼此都没有代沟的缘故吧!
喝了几口茶,归县丞装出随口一说的样子,道:“王老大人,去羊寨乡也好,除了可以看看故人之后,那边的风光也是不错,却是别的地方难得一见的奇景。”
王主事奇问:“又有什么奇景可看,难不成你叫本官去看盐田?”
“老大人果然了得,连这都猜得出来。”归县丞笑道:“正是,我县东面有一半的土地都是盐道衙门的盐田。那地方因为都是盐碱地,可说是寸草不生,惟独用来晒盐却是极好的。青天白云下,万亩盐田,置身其中,直如幻景一般,倒是不可错过。”
原来,在明朝嘉靖年间,安东距离大海也就几十公里路程,不像后来变成了一个内陆县。后来经过几百年黄河、淮河所带来的泥沙的堆积,海岸线才向东延伸了百里。在这个年代,响水县、滨海市和射阳市还是一片茫茫大海。
因此,明朝的两淮盐场指得就是北到安东南至如皋这一片区域。盐场为了方便运盐甚至开凿了一条运河,谓之盐运河。
听到归县丞这句话,周楠心中一紧,暗叫一声:要糟,王若虚精明得很,如何听不出话中的意思?
想要说话,可自己身份实在太低,这里又哪里有自己插话的余地。
果然,王主事就皱了一下眉头:“盐场啊,寸草不生?即便有桑田,估计成活率也不高,跑上一遭也看不出什么来,平白浪费一日时光,要不换个地方?”
这下正睡眼朦胧的史知县也瞪大了眼睛,大感不妙。原来,李家的地确实都是盐碱,种不了水稻,旱地作物产量也低。桑苗运回来之后,他找到李家人,答应将来在政策上给些弥补。于是,李家就很爽快地答应把苗都拔了,改种了桑树。
其他几家答应改桑的大多和他是同样的情形,反正也就是弄几十亩做做样子,自家损失也不大,还让知县欠自己一个人情。
王主事问归县丞:“你说得也对,改田为桑乃是朝廷将在江浙实行的大政,你们自然要实心用事。要将上好的田地用来种数,对了,你们县哪里一片土地最好?”
“要说起我县最肥沃的土地,当属城西一带。城西最好的地属于一个姓梅的人家,听说他家已经早早地改田为桑了,桑苗长势极好。不过,大老爷却不方便过去看。”
王主事:“怎么看不得了?”
归县丞笑道;“说起来这事倒是有趣,梅家人和我县典吏周楠有仇,当年周典吏和梅家公子同为县学生,同窗之谊颇深。可惜两人因为口角冲突,周典吏就梅公子殴打至死,这才判了十年徒刑,进县衙当差。前一阵子梅大公子的未亡人忍受不了婆婆虐待,离家出走,逃至淮安,盘了一家青楼,做起了东家此事在我县传得沸沸扬扬,遂成一时之奇谈梅家深恨周典吏,恨乌及屋,也怨上了我们衙门。大老爷若是过去看,须防备梅家人不通情理冲撞上官。”
他绘声绘色将这件案大约说了一遍。
周楠心中大怒,这姓归的是在报复我,报复我那天直接打出衙门逃到淮安一事啊!
可是,这事周楠又如何解释得清。
世人都喜欢听这种桃色丑闻,王若虚身后的几个随从听到满面精彩。
王若虚突然哈哈大笑:“此事倒是有趣,好,明日就去梅家看看。”
按说,他本是正经出身的读书人,听到这事应该勃然大怒才是。却不想,反笑成这般,叫众人瞠目结舌的同时,归县丞也大为失望。
他本想黑一下周楠,让王若虚当众训斥一下这个仇家。却不想结果变成这样这个王大人,果然是疯的,邪得很。
议完事,县中几个大人物从里面出来。几人脸色都非常难看,尤其是史知县,已经出离地愤怒了,呵斥归县丞:“归大人,方才的话你是什么意思?”
归县丞看了周楠一眼,淡淡地说:“属下随口之言罢了。”
“随口之言,这是你的随口一说?”
“县尊要这么想,属下也不多说,史大人好自为之。”归县城一笑,拂袖而去,就这样,安东县的一二把手算是彻底翻脸了。
周楠今天被归县丞从里到外黑了个透,心中恨意难消,凑到史杰人跟前,低声道:“县尊,王若虚来者不善,归县丞想要讨好这个户部主事陷害老大人,为自己谋大好前程,县尊当有所提防。”
其实,归县丞今天之所以故意捣乱的用意周楠大概也能猜出来。那天自己杀出县衙,从淮安回来之后,因为有史知县撑腰,他也不敢拿自己怎么样。
如此一来,归县丞在衙门里的威望一落千丈,说的话也不好使,直接变成了个摆设。
下来之后,归县丞又被打发去南京购买桑苗,风里来雨里去,累得半死。这次朝廷过来核查,如果过关,功劳都是史知县的,同他却没有任何关系,如何甘心?
再者,这次王主事摆明了对史知县没有好感。如果能够借他的手扳倒史杰人,自己可算是立了个大功劳。有王若虚在吏部说一句话,自己也能弄一个好的职位高升。
政坛上的人都这样,一旦有机会就会牢牢抓住,绝对不肯放过。
归县丞之所以将话题引到梅家,诱王若须梅家,那是因为梅员外和周楠有大仇,无时无刻恨不得置他周师爷于死地。就算衙门要作假,估计梅家也不会配合。
这话刚一说出口,史杰人摇头叹息,道:“本官保举你做六房典吏,又信了你的话改田为桑,今日可被你给害死了。这是事你马上去办,明日本官要看到梅家的水田都变成千亩桑园。”
周楠接了这个任务,心中暗自叫苦:“我又不是观世音菩萨,手中没有甘露瓶儿,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变出千亩桑园,这不是要命吗?再者,且不说稻子已经扬花,梅家自然不肯眼睁睁看着今年的收成不要,把秧子都拔掉改种不当吃不当喝的桑树。就自己和梅家的血海深仇,人家巴不得看我被打死呢!”
在衙门外立了半晌,周楠没有个主意,又跑了进去求见史杰人。结果被一个衙役挡驾,说县尊一夜没睡好,现在后衙补瞌睡,不见任何人,师爷你还是请回吧。
这都什么时候了,史杰人还跑去睡觉,心真够大的。
周楠也没个奈何,就拐到衙门口一家小酒馆叫了一碟子卤驴肉和一壶酒解决伙食问题。
小酒馆乃是衙门里的差役平日里吃工作餐的地方,价格便宜,量足。当然,卫生条件可圈可点。自天气暖和之后,真真是污水横流,苍蝇乱飞。只是味道非常不错,为了这份美食,也只能将就了。
但今日里面却打扫得干净,墙壁都用石灰刷过,地上也铺了一层青砖,给人一种清爽的感觉。
周楠忍不住赞了一声,道:“牛二你这地方收拾得不错,早就该这么干了,生意应该好了些吧?”
店主牛二系着围裙跑过来,笑道:“原来是周师爷,这不是朝廷的大官儿来我县吗?礼房的师爷这几天尽带着差官们出来扫街,说是上头来的大老爷喜欢干净,别脏了人家的眼睛。又命我等把地方都收拾整齐,若是引得大老爷不满,可是要罚款的。这不,忙了一日,才整成这般模样。”
古代的普通衙役其实挺惨的,工食银子不多,干得活却不少,要扮演警察、消防员、工商税务人员、环卫工人的角色,这城中的垃圾都是他们负责清运的。
周楠问:“牛二,你这里弄得干净,花了不少钱吧?”
牛二:“也花不了几个钱,就是弄点石灰将墙壁一抹,地上的砖也是借的,等那什么大老爷一走,还人家就是。反正看得过眼就是,小老儿这是霜打驴粪蛋子——面上光。”
“哈哈,原来是应付了事,也对,反正上头的大老爷也是远远来看上一眼,也不可能进你这破店吃饭。”周楠哈哈一笑,原来古代也有面子工程,果然是源远流长啊!在后世,有个地方为了应付上头的绿化检查验收,直接在光山上涂绿油漆,真真是想象力暴表,不佩服都不行。
想到这里,他心中突然一动,一拍大腿,失声道:“有了!”
第47章 事到要紧无须想(求推荐票)()
牛二:“周师爷什么有了?”
“哈哈,一点小事。”周楠招手让街上一个十岁的孩子过来,扔出一串钱:“贱哥儿,你腿脚可快,去泉水村跑一趟找我岳丈杨六爷,让他给我叫十来个手脚麻利的后生过来,今天就必须到,等下请他们吃酒。”
这个叫贱哥儿的是县义庄老郝收养的流浪儿童,平日里也经常被衙门使唤,属于预备役衙役。看到钱,他一撸拖在脸上的清鼻涕,抢过那串嘉靖通宝就跑:“师爷放心,两个时辰准管把人带到。”
话音刚落,人已经不见踪影。
“这孩子,见了钱比兔子还快。”老板牛二喃喃道:“有了什么有了会不会是周师爷的浑家坏了麟儿?”
想到这里,他面色大变。大明朝的苛捐杂税实在是不人道,饭馆生意不成,每年光应付那些赋税已然够戗,衙门里的人时常又过来打抽丰。周师爷正红,若是他家娘子生了孩子,一个请柬飞过来叫自己随礼,那不是要命吗?
周楠:“你想哪里去了?别做出这模样,劳资就算有了娃,满月酒也不会请你,红包也不收你的。”
虽然有了计较,周楠却也知道自己这个计划有极大的漏洞,心中沉重,不觉多喝了两口,走起路来头重脚轻。
回到自家院子,周楠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只感觉口干舌燥,就大喊一声:“小兰,有茶水没有,倒碗过来。”这一声喊出,他才一拍额,喃喃道:“醉了,醉了。”
昨天他派人带信回周家庄让周杨过来接自己那便宜的侄女回家,现在已是午后,想来小兰应该已经到家了。
“来了。”却不想,小兰脆生生地应了一声,走进堂屋:“伯父要喝茶吗,侄女这就去烧水。”
“你你怎么没回家?”周楠吃了一惊,喝问。
小兰:“回伯父的话,昨天你不是派了一个手下带信给爹爹吗?那人从家里带了爹爹的信回来说,叫小兰住在伯父这里,服侍你和婶婶饮食起居,不用回去了。又说,毕竟是自家伯父,决定不会亏待自家侄女。将来,小兰还要靠伯父帮我寻个好人家嫁了的。”
说到这里,她面上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什么?”周楠瞪大了眼睛,这周老二怎么回事,前番和自己简直就是势不两立,现在却将女儿托付给过来也对,小兰如果跟了我,日常吃用,还有将来的嫁妆可都讹到我头上了,这个周杨好算计啊!
真是能屈能伸,劳动人民智慧无穷呸,他也算是劳动人民,就一个流氓无产阶级。
小兰:“这是爹爹找隔壁村私塾吴老先生写的信,请伯父过目。”
说着就将一封信递过来。
周楠一看信,还真猜对了,周杨自然是深恨他这个突然钻出来争家产的。可是,前天和女儿进城见到周楠的威风之后,这个周杨就留了心,找人打听。这一问,才晓得自家兄长现在在县里已经行市了。承发房师爷,排名在知县、县丞、主薄之下,算是衙门里的第四五号人物。
周楠派人带信回周家庄,小兰也是个有心计的人,跟让那人给父亲带口信说伯父已经答应了负责她的将来的吃用,就连未来的如意郎君也物色好了,想必是县里大户家的少爷。女儿以后就跟伯父了,当他的亲生女儿,爹娘勿念。
周杨听到这个口信,心中顿时大动。按照本地风俗穷人家嫁女也没有什么财礼拿,说不好还有给一些嫁妆,简直就是赔钱货。如果在周楠一手操办下,小兰能够嫁个好人家倒是天大喜事。至不济南,也能节约几年的伙食费。
既然兄长答应此事,他们兄弟二人以前的那点矛盾以后也休要再提了。
周楠将信收起来,看了看眼前的小兰。心中又是气恼又是无奈,古人自来有长兄当父这种说法。也就是说,身为兄长,若是父母去世,你就要扮演一家之长的角色,承担起该承担的责任。既然周杨将女儿托付给自己,如果自己不肯,那是要被世人唾骂的。
没错他周楠名声是坏,但仔细一想,杀梅家大公子乃是误杀;嫖素姐也是你情我愿,又不是强逼,属于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桃色新闻,别人提起这事只会说他周楠色胆包天想象力出众,对于他的人品也没有丝毫损害。
可不管贫穷的兄弟,把前来投靠的亲侄女朝门外推,那就是畜生了。
收留小兰也好,我们弟兄俩的那点过节也就烟消云散了。否则,将来我一旦发达,兄弟不和这一点总归是一个污点。
小兰今天倒是洗了头脸,又拿他的钱买了身新衣裳。甚至还涂了口红腮红,可瘦得跟芦柴棍似的,不觉心中大厌。
喝道:“还不去烧水?对了,等下去外面割十斤肉,买一坛子酒,煮十几个人的饭,你行不行?”
以小兰煮猪食的厨艺,估计是不成的。自己每月才几两银子的收入,除了两口子的吃用还得养活这个小丫头到出嫁,杀了我吧!
不行,得尽快把这小丫头嫁出去,周楠心想。小兰刚满十二岁,虽说明朝女子多是十六岁才许人家。可女子是赔钱货,穷人家的女儿十二岁结婚生娃的也不鲜见,在家里多养一天就要多吃一天的饭。
可这小丫头挺丑的,谁肯要?
罢,等忙过这一阵再慢慢物色吧!我不是公门中人吗,实在不行寻个家世还算过得去的人家,随意按个罪名,逼其就范。不答应娶我的丑侄女,等着吃牢饭吧?
酒劲上来,周楠睡眼朦胧,再经受不住,直接倒在胡床上睡死过去。
这边,小兰烧了水泡了茶过来。见伯父已经睡着,轻手轻脚地将一袭大氅盖在他身上。
她心中得意,暗想:我可算是做了城里人啦,将来有伯父做主,必然能嫁个好人家。伯父一个月这么多俸禄,将来的陪嫁想必不少。不对,真若找个好人家,嫁妆不要也罢,只要能够呆在县城这繁华之地就行。爹爹也是无用,平白和伯父闹生分了,对他又有什么好处?看来,我自己的事情还得自己做主,爹爹是靠不住的。
伯父看起来对我甚是厌烦,我日后得多多讨好,休要触怒于他。
任何一个时代,女孩子总比男孩要成熟得多。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小兰生理年龄只十二岁,可心理年龄却相当于后世的十八岁女子。
是人都向往富裕之地,向往好生活。这一点,后世有一本叫死水微澜的就写得深刻,里面的女主角蔡幺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跳出龙门住进繁华的成都城里。
她这点小心思,周楠自然是不知道的。
这一觉直睡到黄昏才起,他是被饿醒的。
起床喝了两口热茶,杨有田就来了,还带着十条杨家的汉子。
“见过周师爷。”杨大舅子对周楠这个一向没有好感,虽说妹夫最近在县中甚是风光,但他的态度一时还转变不过来:“人都来了,敢问有甚事需得咱们去办?”
周楠:“有田,家什都带来了吗,大伙儿手脚可快,来来来,吃饭吃饭。”
“都带来了。”杨有田拍了拍腰上的一圈麻绳和别在上面的一把镰刀,回答说:“都是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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