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搅在一起,想干什么?”陈洪喃喃自语。
“还能干什么呢,肯定有什么事情利益颇大。为了实在好处,就算有天大仇恨,也可以放在一边。”那太监插嘴。
“利益,究竟什么利益大到让两个打生打死的人握手言和?”陈洪从来就不是个智谋出众之人,只感觉脑袋大了一圈,死活也想不明白。
那太监提示:“干爹,裕王府和徐阶都安插人手进西苑值房。现在,邹应龙和小朱又勾结在一起,这两件事是不是应该联在一起来看。难道”
陈洪意识到什么,厉声喝问:“难道什么?”
太监:“难道禁中有事?”
陈洪一张脸变得苍白:“万岁爷,一定是万岁爷那里咱家得进宫去。”
太监:“可是干爹,这几日都不是你值守,西苑那里根本就进不去啊!”
是的,自从上次科道言官冲击西苑之后,禁中的戒备比以往更森严了。莫说一般人,即便是内阁和司礼监的相爷们,不该你值班你是一步都进不去。
惟独有三人例外:黄锦、周楠、朱伦。
黄锦和周楠是皇帝贴身亲随,黄锦负责天子日常起居,周楠负责机要,朱伦则负责整个西苑的守卫。
这三人中,黄锦是个老病号,这两日正在家中隔离养病,没四五天好不了。而朱伦则只负责禁中治安,没有皇帝的诏令,玉熙宫那边一步就进不了。
如此看来,皇帝身边只有周楠一人。
这小人的圣眷之隆,已超过了当初的严嵩,甚至有超过黄锦的架势,也不知道皇帝吃了他什么迷魂药?
现在,掌管皇帝机要的周楠和守卫西苑的朱伦勾结在一起,岂不是整个禁中都被他们,被徐门和锦衣卫系统掌握了?
这是什么概念?
陈洪想起那个雪夜嘉靖吐血时的情形,森然道:“不好,万岁爷快支撑不住了。”
“啊!”那太监面上也失去了血色,禁不住退了两步。
陈洪狞笑:“怕什么,又有什么好怕的,等下你把这个事情通知高阁老,让他小心提防早做打算。小朱啊小朱,你在咱家面前玩这一套,还嫩了些。另外,把你手头得用的人都撒出去,盯住徐阶和朱希忠。”
既然小朱已经投入景王系,那就别怪我姓陈的辣手无情了。
嘿嘿,景王算什么,陛下心中还是倾向两代裕王的。
景王现在还在路上,只怕赶不及了。
你就算是过江龙,也压过不咱这条地头蛇。
那心腹正要领命退下,陈洪又叫住他:“另外,派人出京盯住景王,厂子里所有人都取消休沐,不再外派,都在衙门里候着准备随时出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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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雪小了些,不过,到黄昏时分,天更冷了。抬头看去,苍穹中有盐巴一样的雪粒子落下来。
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中,朱伦照例巡视天牢。
今日他不知道怎么的来了兴头,竟走进了关押严嵩的院子里,又挥手让手下出去。
“朱镇抚今天怎么来了兴致过来看老夫?”严嵩坐在火炉面前,皓首白发,一副睡眼昏沉模样。
“巡视天牢乃是本官的职责。”朱伦坐在严嵩面前的一张小板凳上,伸出手去放在火炉上,半天也不挪开。直到那火光将一双手掌烤得通红。
他冷笑道:“严嵩,你祸乱朝纲,朝廷绝不轻饶。至于你儿子,勾结倭寇,那是死罪。你们的判决也就是这两年的事情,不用多问。”
严嵩长长地打了个哈欠:“老夫已经八十出头,人生七十古来稀,早已经想生死看淡。至于我那庆儿,他当初想进官场的时候,老夫已经告戒过他,这本是一条凶险莫名的道路,尤其是对他这么一个没有进士功名的人而言更是如此。有今日的下场,也是求仁得仁,怪不得别人。”
朱伦一楞:“你倒是看得通透。”
“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自然就明白这些道理了。人生不在于活长活短,关键是要过得有滋味啊!”严嵩用手指挑着眼角的眼屎,弹进火中:“朱镇抚今日突然想着来老夫这天牢里,想必有难以决断的事想和某探讨,说吧,说吧,不用顾忌。老夫乃是将死之人,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朱伦面子上有点挂不住,低喝:“你这个死囚,好生自大,摆正你的位置。”
严嵩突然流下两行浊泪:“是不是陛下他不成了。”
朱伦手一颤,触电般地收了回去,才发现手心已经被烤得痛不可忍。
严嵩:“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陛下啊,陛下啊,臣该死,臣不能侍侯在你身边啊”
朱伦心中有些凄然,将一条手帕掏出来递过去,继续喝道:“万岁现在好着呢,严嵩你不必如此。”
严嵩擦了擦眼睛,吸了一口气,猛地平静下来,问:“朱镇抚可是在做选择?”
第511章 回光(求票)()
朱伦迟疑了片刻,道:“是有个难事,我不知道该怎么选?严嵩你刚才也说,官场从来都是凶险莫名,行差一步,那就是万丈深渊。”
“可是,别人开出的利益却让你无法抗拒,是不是?”严嵩喃喃自语,他的声音有点小,显得老态龙钟深思昏然。
“确实是,不怕严嵩你笑话,那可是一个大好的机会啊!”昨天邹应龙约朱伦在竹里馆密会,请锦衣卫支持徐门所做的一切决策。并开出价码,一旦事成,许他一个锦衣佥事的官职。
锦衣卫官职是这么设置的,设正三品锦衣卫指挥使一人,从三品指挥同知两人,正四品佥事两人,从四品镇抚两人。
两个镇抚使自然是北衙和南衙镇抚,小朱现在正执掌北衙。
而他的叔父朱希忠则任锦衣卫指使。
朱伦如果想再进一步,就只能去做同知和佥事了。
按说,同知是指挥使的副手,还要高半品,可这个官职就是个辅助,没多大意思。
在整个锦衣卫系统中,真正有权势的是佥事。
佥等同于签,是有签字权的。掌管机要,关键时刻是可以参与决策。碰到强势的佥事,比如当年的陆炳,甚至能压指挥使一头。
朱伦能够做北镇抚司镇抚,全靠朱希忠一手提携,再想往上已经没有可能了。再往上,都是有爵位在身的勋戚,现在的他的仕途已经遇到透明天花板了。
从分管一个部门的领导一跃统管全局,对小朱来说,实在是难以抗拒的诱惑。
严嵩:“朱大人,其实,你是勋戚,外朝的事情不用过问的,平平安安一生活不好吗?”
朱伦不说话,只定定地看着炉火。
看着他年轻的脸和眼睛里闪烁的野心的光芒,严嵩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也理解了。叹息一声,道:“是啊,看山是山那是老年人的事情。在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之前,首先得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任何人都要经历那个过程。这事你可以问问你叔父,看他怎么选。”
朱伦:“你的意思是一切以叔父的意旨为准?”
严嵩呢喃:“你和他反着选就是了。”
“反着选,何解,严嵩,严嵩”
耳边传来严嵩轻轻的鼾声,这老头已经睡着了。
从严嵩的牢房出来,一个心腹低声禀告:“镇抚使,据小的们来报,东厂的人在盯梢你。而且,东厂那边所有人员都不再外派,全数在京候命。”
朱伦一惊,气得脸都红了:“陈洪也动手了,连我也盯梢?”
那心腹:“镇抚使,这是要开战啊!是可忍,孰不可忍,要不,咱们给那些尾巴一点厉害瞧瞧?”
“不用,由他们去。”
“镇抚使”
“我说不用。”朱伦冷冷地笑起来:“那些混帐东西大约还忘记了,他们也是锦衣亲军,却胳膊肘往外拐,倒是忘记自己端的是谁家的饭碗。”
东厂说是由太监掌管的特务机关,其实整个厂子里的编制中只有陈洪一个人是太监,其他的番子都从锦衣亲军中选拔。
出了北衙,朱伦急冲冲去了叔父朱希忠的陈国公府。
依旧是那间空荡荡的水榭,没有侍侯的下人,没有昆曲歌女的歌喉,只有外面已经冻瓷实的荷塘冰冷的反光。
“侄儿见过叔父大人。”
朱希忠:“自家人不用多礼,反显得生分了。你是个面浅的人,无事不会到老叔这里来。说吧,什么事?”
朱伦有点紧张,红着脸,额上微微出汗:“据报,侄儿被陈洪给盯梢了。”
朱希忠:“只怕你不是为被人盯梢这事而来吧?”
朱伦嗫嚅道:“是有个难事。”
朱希忠看他窘迫成这样,笑笑:“不用多说了,是徐阶找你了?”
朱伦:“是是”
“他许你什么官职?”
朱伦口吃:“是、是锦衣衣衣、佥事。”
“那是好事,叔父已经老了,也干不了几年。以你的手段,做了这个佥事,将来说不定会成为另外一个陆炳。”
朱伦经受不住:“叔父,侄儿惶恐,侄儿可没有这个心思。”
“真没这个心思吗,若没有,怎么可能跑来见老夫。”朱希忠呵呵地笑起来,一摆手:“你啊你啊,老夫说这是好事就是好事,是真心替你高兴。都是一家人,我的儿子们都没有出息,在我心目中,你跟亲生儿子没什么两样。咱们朱家,将来说不好还要你来撑门面。不过,这还得看徐阶是不是能过这一关。他过了这一关,你自然也跟着飞黄腾达。若过不去这道坎,你也要随之万劫不复,可想好了。”
朱伦咬牙不说话。
朱希忠:“看来,你是已经下决心了,叔父我自然也不没有什么好说的。”
朱伦:“还请叔父示下。”
“口不对心。”朱希忠继续笑道:“我上次和陈洪联手对付徐阶,和他已经撕破脸了,这次自然是站在裕王府那边。”
“叔父”
朱希忠:“不过,你若是要烧景王的冷灶,也是好的。”
朱伦:“侄儿不明白。”
朱希忠缓缓道:“如今的形势所有人都看得明白,万岁怕是不成了。裕王府正在四下活动,而景王也在回京的路上。若有事,西苑势在必争。而能够左右京城局面的力量,也只有一厂一卫,五城兵马司不堪使用,京营、团营远水解不了近渴。所以,你和陈洪是这次的关键。”
朱伦下意识地捏住了拳头。
朱希忠:“我站裕王那边,将来若是裕王能登基称帝,我朱家自然依旧富贵荣华;而你站景王那边,如果景王得继大统,你就是从龙功臣。无论如何,咱们朱家都能立于不败之地,依旧是钟铭鼎食之家。”
朱伦瞬间明白,叔父这是要两头下注。严嵩竟猜出他老人家的心思,果然是个厉害角色,这么多年的首辅真不是白当的。
朱希忠说完,突然站起身来,朝朱伦深深一揖。
朱论大惊:“叔父你这是在做什么,折杀小侄了。”
忙伸手去扶,却扶不动。
朱希忠:“我这一拜,非是为自己而是为咱们朱家。朱伦,将来无论是哪一位王爷登基,你我之间都会有一人下场凄惨,说不定就是人头落地的下场。而活着的那人却要肩负起整个家族的责任,你可已经准备好了,可愿意为家族而牺牲?老夫已经准备好,老夫无悔。。”
朱伦激动得浑身发颤,眼泪流了下来:“侄儿也已经准备好了,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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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苑,玉熙宫。
周楠呆呆地坐在嘉靖榻前,他这样没日没夜地守着已经两天了,皇帝已经在昏迷之中。
在这两日中,他有去过两趟内阁值房,史文江依旧没到,据说他的任职还在内阁那里被高拱卡着。
显然,裕王系那边也意识到嘉靖已经到了生命的最后阶段,也提起了警惕。
裕王系和厂卫已经联盟,周楠最担心的就是司礼监设在西苑的值房和负责守卫的朱伦。
司礼监值房还好,这几日值班的是一个姓李的秉笔。此人周楠非常了解,年纪大约七十,是正德朝的老人,和朝中任何一个派系都没有瓜葛。他之所以能够到这个位置,一是资历老,威望高;二是为人正直且不给任何人情面,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咱家已经七十岁的人了,再过得几年就要回家养老,你们不要给我找麻烦,我也不会给你找麻烦。真惹恼了咱家,咱家也不怕,大不了去给历代先皇守墓。
司礼监值房没任何问题,朱伦那里见了周楠还是那副害羞模样,说不上两句话就拱手送客,让人猜不出他心中的打算。其实也不用多想,他肯定是跟着朱希忠陪裕王系一条道走到黑的。
至于张居正,每次周楠到那里去看史文江来没有,老张就拖着他探讨半天学问,搞得周大人心气浮躁,偏生又不好发作。
天一点天黑下去,黄锦还在家中养病,估计是不会来西苑。而且,就算派人去请,皇帝昏迷的消息即将大行的消息岂不是就这么泄露出去了。
周楠心中苦涩,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他口中禁不住喃喃道:“陛下啊陛下,你不要这么沉睡不醒啊!你老人家这么睡着,我可怎么是好?我就是一个小小的翰林侍讲,如何担负得起这个责任,陛下你好歹清醒上片刻,把相爷们都传进来下道圣旨啊!圣旨一下,大家的心就安稳了。”
正说着话,周楠突然感到自己放在榻边的手被人碰了碰。他定睛看去,就看到嘉靖的手指正放在自己的手背上。
眼前,嘉靖的眼睑轻轻颤动,然后缓缓地睁开:“有劳了。”
周楠又惊又喜:“陛下你醒过来了,臣就说天子乃是有德高人,那是要长生不老的。”
嘉靖的声音还是有些虚弱,他苦笑着低声道:“长生不老,长生不老嘿。从古到今,多少帝王求仙问道,又有谁最后与天地同寿?朕在昏过去多少天了?”
周楠:“回陛下的话,已经五日了。”
“五天,都五天了,朕怎么感觉好象只是一瞬。看来,是真的不成了,说不好这已经是最后时候了。”
周楠心中更乱,既惧且痛:“陛下是陆地神仙,肯定会没事的,养上几日就好。”他仔细端详着嘉靖的面庞,却见那张脸竟带着一丝红润,眼光中也渐渐有了神采。
周大人身子一震,立即知道,这是回光返照。
第512章 稳住,我们能赢()
嘉靖却摇了摇头,悠悠念道:“练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我来问道无馀说,云在青天水在瓶。朕好象突然明白了求道的真意,那就是放下。”
周楠:“陛下,别说了,臣这就去传太医。”
嘉靖用力地抓住周楠的手,指甲嵌入他的肉中:“其实,做皇帝的和修道本身就是犯冲的。修行,得放下,放下心中所有的执念。云在青天水在瓶,原来一切就在青天的云上,瓶里的水中。道在一草一木,道在一山一谷,道在宇宙间一切事物当中。可是,天子者处于世俗的红尘当中,一些欲望已经根深蒂固,要放下又谈何容易。朕悟了,却已经迟了。周楠,朕要走了,后会已然无期。”
周楠眼眶里的泪水在打转,却咬牙坚持着。
“朕行事从来没有后悔过,唯一后悔的是这二十多年来一直没有同儿子们见面。想当初,朕和他们再不相见的时候,他们还都是蹒跚学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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