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生下一个,可见子嗣之艰难。如此看来,万岁还是倾向于裕王的。”
周楠点头:“不然,也不会听到喜讯之后恩赏如此之重。景王进京,其实说穿了就两个道理,一,敲打裕王府;二,陛下纯粹就是想让儿子呆在身边,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陛下龙体一日不如一日,别说是天家,就算是普通人,临到了啦,也喜欢儿孙都在身边。”
徐阶:“李妃不生王子还好,这一生,裕王的地位倒是稳了。子木,咱们和王府是有龃龉,却不是不可调和。必要的时候,倒是可以维持一下。总好过千秋万年之后,花落景王府。”
徐阶这话说到实质了,嘉靖这一系子嗣艰难,只生了裕王和景王两个儿子。
裕王倒是争气,现在也生了两个孩子,后继有人。
不传位给他难道还传为给景王?
试想,将来景王登基,千秋万岁之后,没有储君,岂不要重演武宗正德年的往事?
皇族生孩子从来就不是他个人的私事,还关系到皇位传承和法统,关系到江山社稷。
换任何人是嘉靖,也不可能让不孕不育的景王做皇帝。
周楠摇头:“怕是调和不了。”
徐阶一笑:“子木你也是将事情想得太严重,朝堂上的事情,是友是敌哪能分得那么清楚。藩邸和朝堂是两回事,为君父者当能用人容人,最看重的是能不能做事。”
周楠对徐阶这话嗤之以鼻孔,看这老头的架势是想和裕王绥靖,这可能吗?
可是,不和裕王绥靖,难道去勾结景王,没用的,景王恨我周楠入骨。而且,据说这人的性格非常不好。
周楠心中苦涩,自己还真是倒了血霉了,一不小心就牵涉进夺嫡之争这种杀头的买卖里去。
别人参与夺嫡,都会将全副身家押到其中一方,以期获得巨大利益。
现在可好,我周楠两头都得罪到死,就算想押宝,人家也不肯收。
无论裕王和景王将来谁做了皇帝,他周楠都要死翘翘。
徐阶:“我会推举张居正入阁,袁阁老致仕之后,再上折子请陛下让李春芳做次辅。”
“这”
周楠头皮发麻,老徐啊老徐,你这不是加强裕王系的力量吗?怕就怕人家糖衣收下,炮弹归还。
“首辅,张居正入阁没有任何问题。”将来的大改革还需要他来主持,为了国家民族,周楠倒是可以把私人利益放到一边:“李春芳做次辅的事情先缓一缓,让袁阁老再坚持一下。否则,王府在内阁一枝独大不是什么好事。”
徐阶想了想,点头:“也是稳妥之言,先放一放。陛下现在是什么心思谁也不知道,贸然行事控逢君之怒。”
第497章 中道()
不知道是哪个有趣的家伙从外面移了一株一人高的枫树进了玉熙宫,一到深秋,满树火红,煞是好看。
可惜一场初雪之后,树叶纷纷落下,满地皆是。
“金四哥,你把地扫一下。”
“诶!”
“金四哥,你力气大不大?”
“俺力气大。”
“来,帮个手把这座假山移一下。万岁爷说了,这玩意儿太丑,把路都挡了。”
“好勒!”每当玉熙宫的小太监们叫到的时候,金四哥都乐呵呵地解下腰上的雁翎刀和金瓜,挽了袖子去帮忙。
老天不欺负老实人,大家都喜欢这条憨厚梗直的汉子。
这一日,周楠在内书堂上课,吃过午饭之后早早地散了学堂,就跑到嘉靖这里来。
此刻,他正侍立在嘉靖身后。
精舍的门窗都打开了,冷风一阵阵灌进屋来,吹得嘉靖身上宽大道袍猎猎飞舞。
黄锦年纪大了,经不住冻,在家休养。这个苦差事落到周楠头上,此刻我们的周大人冷得瑟瑟发抖。
见外面实在太闹,周楠低声道:“陛下,臣这就去让大家安静些。”
嘉靖今天心情极好,估计是景王马上就要进京的原故,道:“不用,由着奴婢们闹,朕老了,喜欢热闹。你看看他们,精力真是旺盛,年轻真好啊!”
周楠不敢答腔。
嘉靖突然一笑:“金四哥不错,人人都叫他四哥,就连朕也得叫他,有趣,有趣。”
周楠:“却是僭越了,臣这就让他改名。”
皇帝哈哈大笑:“不用,不用,父母取的名字如何能够乱改,毕竟是锦衣百户,朕的贴身侍卫,还是要些体面。”
听到皇帝的大笑,外面的太监们安静下来。
金四哥忙搓了搓手,又将兵器拿起别在腰上。
突然,一阵轰隆的脚步声传来,许多又人朝这边奔来,又哭又叫。
周楠感觉到不好,猛地冲出去,大喝:“怎么回事,金四哥,把住门户。”
话音刚落,就看到大约十来个太监冲进院子来。
金四哥霹雳一声大吼冲了上去,一个肩撞,顿时将那十来个人撞成滚地葫芦。
周楠继续大喝:“怎么回事,你们要造反吗?都跪下不许动,金四哥,有异动者,杀无赦!”这么多人不经通报擅床禁中,这可是谋反啊!
“是!”金四哥抽出腰刀。
为首那个太监蓬蓬地磕头,嘶声哭道:“万岁爷,万岁爷啊,裕王,裕王殿下他他他”
嘉靖立在窗后缓缓道:“不要乱,不要急,说,裕王怎么了?”
那太监额上已经磕得血肉模糊:“裕王他薨了!”
“什么,你说什么?”周楠感觉眼前一阵发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蝴蝶效应,蝴蝶效应!
众太监同声大哭:“万岁爷,裕王他薨了。”
周楠回过头看去,却见嘉靖身体略微一晃,面庞瞬间变得血红。
忙冲进屋去,扶住嘉靖:“陛下。”
嘉靖一把推开周楠,对外面众人喝道:“慌什么,乱不了,传朕旨意,让内阁议一议裕王治丧的事,天塌不下来。”
喝完,他低声对周楠道:“把门窗都关上,不许放人进来。”
周楠也不废话,手脚麻利地将所有门窗都紧闭了:“陛下,陛下你”
嘉靖面色更红,口鼻中已经有鲜血沁出来,他低声说:“周楠,扶朕上榻,朕经受不住了。”
“是。”周楠扶住皇帝,感觉嘉靖一身热得跟火炭一样。
这还是他第一看到嘉靖平躺在床上,此刻的皇帝已是一脸枯槁。
“陛下,臣这就去传太医。”
“不用。”嘉靖伸手抓住周楠,指甲深深地掐进他的手中,很痛:“不能让别人知道,守在这里,朕想睡一觉,睡醒了就好,朕死不了。”
“是,陛下,臣就守到你身边。”周楠提过来一个蒲团,盘膝坐在榻前。
这个时候,嘉靖已经昏沉沉睡死了过去。
周楠心中倒是佩服,这个嘉靖到是稳得住。
看他情形应该是悲伤过度,以至走火入魔了。
裕王去世,现在京城朝局必然乱成一团,若皇帝再支撑不住,鬼知道会发生什么。所以,嘉靖现在就算再痛苦再难过,也不能别人看到。
这个皇帝,倒是个刚强之人,换我是他,只怕现在已经倒下了。
皇帝已经沉睡,满屋都是他粗重的呼吸声。
周楠坐在他身边,心中一团混乱,好半天才理清思绪。
其实,严格说起来,裕王的死和他周楠有极大关系。上次他因为周楠被嘉靖严厉申斥,又被禁足王府之后,听人说心情一直抑郁,整日服用红丸,在那事上也是毫无节制,夜御四女是常事。这次因为景王进京之事,他以为自己已经登基无望,精神上彻底崩溃,以至一命归天。
“蝴蝶效应,这就是蝴蝶效应啊!”周楠心中悲叹:“裕王啊裕王,你老人家又担心什么呀?没看到李妃生下孩子之后,皇帝欢喜成那样,又赏下十万匹绸缎吗?那已经是给你传递一个明确信号,将来这皇位是你的,但你现在不能急。可你怎么就因为抑郁而死了呢,你这一死,王府必然恨我入骨,这个仇怨将来再也解不开了!小万历将来登基,能饶了我吗?”
一刹间,周楠颓丧到了极点,只想不顾一切离开这里,抛下一切浪迹天涯。
可是,我这一走,老婆们怎么办,孩子们怎么办?
第一次,周楠有种六神无主的感觉,眼睛红了,只想大哭一场。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嘉靖悠悠醒来,看到周楠通红的眼圈,轻叹:“不要哭,没事的,没事的。”
“陛下你醒了?”周楠忙扶他坐起来。
嘉靖:“你拟两道旨意。”
“是,陛下。”周楠擦了擦眼睛,走到案前提起了笔。
嘉靖:“册封裕王为储君,追赠怀德太子,归葬皇陵,命内阁负责此事。”
“是,陛下。”周楠写得飞快,这份圣旨一挥而就。
“其次,封裕王府世子为裕王。”
周楠写完圣旨,递给嘉靖。
嘉靖看完,点了点头,提笔批了红,道:“用玺吧!”
周楠正要出去诏司礼监和内阁众相宣旨,嘉靖道:“周楠,从即刻起你出任翰林院侍讲,在玉熙宫侍侯。黄锦年纪已经大了,腿脚已经不方便了。”
嘉靖的意思周楠瞬间明白,皇帝是知道自己不成了,估计也熬不了多长时间。
君王的生死关系实在太大,怕就怕人还没有人,就有人杀进宫来抢班夺权。因为,他身体状况是国家最高机密,现在也只有周楠一人知道。
翰林院侍讲,从六品,配置于内阁或翰林院,辖下有典簿,侍诏等。主要任务为文史修撰,编修与检讨,简单一句话来说,就是皇帝的秘书。联络内阁和外朝。
这可是个炙手可热的职位,是官场的直升飞机。
从此刻开始,周楠才算是有了正式身份,可以畅通无阻地在西苑行走。
可他的内心却没有一丝高兴,从玉熙宫出来反两股战战,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口中喃喃道:“今儿个还真是在生死场上走了一个来回,活着真好,活着真好啊!”
按照正常情况下,知道这种秘密的人都得死,以嘉靖的手段,如果换成往常,老周自然是活不成的。但现在黄锦年纪大了,实在没办法侍侯嘉靖,而且皇帝和周楠相处了这么长时间,确实已经有了情分,也下不了手。
而且,方才出事的时候,周楠表现良好。嘉靖昏睡的时候,他又一直侍侯在身边,算是通过了考验。
今天出了这么大事情,内阁和司礼监众相都已经到了,皆眼含泪光,高拱更是泣不成声。
周楠宣读了圣旨,有安慰道:“高阁老,逝者已矣,现在最重要的是办理故怀德太子的丧失。这陵墓选在何处,工期几何,一应开销从内帑还是国库里出都有计较,还请节哀顺便。”
高拱哭道:“人都没有了,还说什么钱,从内帑开销。”
一个司礼监的内相道:“高阁老这话说得不对。”
高拱怒喝:“怎么就不对了?”
司礼监内相道:“景王就藩的时候,还有故怀德太子大婚,所有开支都是从国库里支取,这是成例,依旧照往常办理好了。”
高拱眼睛通红:“竖阉,都什么时候,还在纠缠钱这件事?”
那内相吃了高拱这一骂,铁青了脸,回了嘴。
于是,二人你一句我一句骂开。
周楠劝道:“各位相爷都少说一句话,正事要紧。”
高拱突然大叫一声朝周楠扑来:“今日誓必扑杀你这个奸佞小人!”
是的,裕王的死这姓州的难辞其咎,高阁来眼睛都红了。
看到他满面胡须根根竖起,周楠惧了,忙跃到一边:“高阁老,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可别乱来!”
徐阶忙喊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在闹,不成体统。故怀德太子的丧事国库出七成,内帑出三成,就这么定了。丧事固然要办,各位宰辅,如今最要紧的是稳住这朝局啊!各位内相,陛下那里老夫自去请旨,你们看可好?”
今天黄锦不在,陈洪点点头:“就依首辅的办。”
高拱这才罢休,又小声地哭起来。
惹得李春芳也在一边暗自垂泪。
周楠心中叹息:“裕王去世乃是何等悲痛的事情,可各位宰相凑一起,却在扯该谁出钱,这也太上皇帝感情上接受不了吧?也对啊,世界上的事情总归是脱不过一个钱字,皇家也不能免俗。”
忙了到天黑,各位内外相总算拿出了一个章程,组织了一个皇家治丧委员会,资金也到位了。
接下来一段时间大家会非常忙,选址、组织工匠修山岳陵、吊唁、出丧,至少得一两个月。
周楠从西苑出来,准备回家拿些日常用品,然后同两个夫人说一声。在未来的一段时间里,他估计都会住在西苑。
刚出门,就看到两个胖大宫女和一顶轿子等在那里,说是嘉善公主有请周大人过府问话。
周楠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嘉善这是兴师问罪呢还是兴师问罪?
第498章 选择()
大明朝的皇族平日里被朝廷诸多限制,简直就是当成猪来养,嘉善公主却是个例外。
嘉靖不能见儿子,但这个女儿却能够随时进入宫中和他团聚,这让天子在老年时总算得了天伦之乐,得了些许安慰。
皇帝又怜惜她死了丈夫,没有儿女,平日里无论嘉善如何胡闹都能帮其兜底。
以往嘉善生出事来,礼部还会管上一管。问题是最后嘉善不但不悔改不收敛,礼部的人反吃了皇帝训斥。
一来二次,礼部仪制清吏司的人也学精了:如果是藩王、奉国将军或者镇国将军违反礼制,我们还可以搞上一个搞。但人家是妇人,所谓好男不与女斗,咱惹不起还躲不起。
就这样,嘉善越发地肆无忌惮了,后来甚至还弄出打死女官的事情。
今日嘉善派人来请,周楠心中有鬼,却无力反抗,只得上了轿子随她们去了。
熟门熟路,很快,轿子不经通报,径直从后门抬进了公主府,又进了嘉善所住的院子。
“周大人,殿下在屋中等你说话,请进吧!”
“好的,有劳。”周楠下了轿子,看到头上又飘起来纷纷白雪。
嘉善的房间里有灯光闪烁,光影照射中,雪地里的红梅已然开放。
周楠也是胆子大的人,此刻走起路来却莫名其妙地两腿有些发软。
他一边警惕地看着四周,一边琢磨着逃跑的路线,生怕等下公主殿下摔杯为号,两边就涌出一群刀斧手来。
杀是不会杀的,砍杀一个翰林院侍讲,新科探花郎是什么后果嘉善自然清楚,但打一顿却不会有任何顾虑。
明帝国的核心圈子里的人都知道裕王的死和他老周有很大关系,若非因为周楠去查这金四哥杀人案,裕王也不会因为牵连其中失去皇帝信任,忧惧之下服用丹药过量而撒手人寰。
嘉善和裕王兄妹关系还不错,她如果因此恨上周楠也是有可能的。
掀开厚实的门帘走进屋去,里面烧了地暖,热气扑面而来。
没有其他人,只嘉善一个人扑在桌上低声抽泣。
看着这瘦下去的清丽背影,周楠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本欲抬手去拍她的肩膀,想了想,却收了回去。讷讷道:“公主殿下,人生百年,不过草木一秋。花开花落,草木枯荣乃是自然规律,还请节哀顺变,保重玉体要紧。”
“周楠,你干得好事!”嘉善猛地转过身来,满面都是泪珠。但眼睛里却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