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人今日跑来宛平,又直奔金四哥囚牢,必然有很深的用意。
他插嘴喝道:“金四哥你这蠢货,能够就你的人就在眼前。知道这位大老爷是谁吗,翰林学士,今年进士科的探花郎,还不快快恳求。”
“啊!”金四哥一脸的激动,竟说不出话来,只不住地磕头,只磕得额上鲜红一片。
周楠:“好,金四哥,你准备一下,等下本大人会带你进京,你听我吩咐就是了。”
“是,大老爷。”
“什么,子木要带死囚离开,你可知道这事是什么性质,你不要前程了?”从囚室里出来,史文江吃惊看看着周楠:“子木三思啊!”
如果不是死囚,人犯带走也就带走了,大不了大家下来之后扯上半天皮,翻脸成仇。可是,这是杀人犯啊,是送报刑部待决的。要想带人走,得有刑部的批文。
周楠若是用强,那就不是打白知县的脸的事情,而是和刑部对着干。
真若事法,谁也压不住。
周楠:“文江,你觉得我是个卤莽冲动的人吗?就这么定了,我今天既然来了,就没打算空手而归。某先回驿站歇息,等你送人过来。”
史文江:“子木不是这样的人,可是可是,请恕我无能,实在没有办法。”
周楠淡淡道:“这事是违制了,你也必然和白知县水火不容,放心好了,绝对不会叫你没个下场。”
史文江苦笑:“子木要带人走也可以,我还能信不过你,只是这事我现在还糊涂着,不明白你要做什么?”
周楠正要解释,有人来报:“史二老爷,县尊来了。”
第492章 郭解()
史文江:“哦,原来是县尊来了,快请。”
周楠看了他一眼,发现这个曾经的幕僚神色中带着一丝厌恶。他敏锐地感觉到,这宛平县的一二把手平日里只怕相处得不甚和谐。
话音刚落下,县丞所在的判事厅门口就走进来一个黑瘦的身着七品官服的中年人,不用问,正是白知县了。
“见过县尊。”史文江拱了拱手,准备介绍周楠跟他认识:“这位是”
白知县打断他的话,喝问:“史县丞,听说你去班房审了半天金四哥?”
史文江:“是。”
白知县冷冷道:“谁叫你去审的,据本大人所知道,你史县丞可不管刑名这一块。再说了,此案已经审结,要你多事?”
周楠看得瞠目结舌,这白知县已经是彻底不给史文江面子了。
没错,在县衙中,碰到强势的知县,二把手县丞是没有什么存在感。不过,大家好歹也要维持基本的礼貌。就算要限制你,也不过是把你打入冷宫,不派差事罢了。
像这种直接对你厉声呵斥的事情还真没见到过,这白知县就是个棒槌。
史文江在周楠面前丢了这么大一个面子,也恼了。他毕竟是个年轻人,顿时气得脖子上有一根大血管突突跳动,也回嘴:“白知县,刑名不归本官管,钱谷也不归本官管,教化你一肩挑了,那还要我做什么,朝廷设置这个县丞做什么?”
见两人要吵起来,周楠适时插嘴:“文江,少说一句,要尊重上官。”他这次来宛平所谋甚大,也不想节外生枝。
白知县问周楠:“你是谁?”
不等史文江说话,周楠拱手道:“在下是徐养大乡试同年,姓杨。这次得了昌平徐家之托,过来问一问案情。”
“昌平徐家的,和这案子又有什么关系?”白知县斜视周楠。
周楠:“金四哥的兄长金三是徐年兄的亲随,我过来看看。”
“金四哥行凶杀人,证据确凿,国法如山,任谁都没有用。”白知县可不认识什么徐家,对周楠喝道:“此事和徐家没有相干,来人,送客!”
在县丞判事厅里越俎代庖赶人,史文江感觉极大的屈辱,猛地一拍桌子:“白大人,你想干什么?”
周楠忙朝他一摆手:“罢,既然白大人不留客,那杨某只能走人了。不过,白大人得考虑此事的后果。”
白知县冷冷道:“什么后果,昌平徐家不就是出了个巡抚,又出了一个知县吗,难不成他们还管到我宛平来了?若再多言,本县当上折子弹劾徐巡抚和徐知县。”
“很好,很好。”周楠一拂袖,出了县衙。
这宛平距离京城还有二十多里路,事情没办成,周楠只能在驿站住下。
他也不去催促史文江,此事甚是隐秘,须防人多眼杂。
史文江也算是个行动力惊人的,定然能够将事情办妥当,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当夜无话,周楠倒头就睡。
睡到半夜,史文江果然带着金四哥过来了,还取了案件所有的卷宗,这小子倒是细心。
周楠甚是欢喜,问:“文江你是怎么把人带出来的,据我所知道,衙门里都是白知县的人,牢子肯让你提死囚?”
史文江:“自然是不肯的,不过,我不可以动手拿人吗,直接将班房里的人捆了,堵了嘴。”
周楠:“这”
史文江朝门外喊了一声:“进来吧!”
外面就进来两条汉子,纳头便拜:“小人见过翰林大老爷。”
“你们是”
史文江介绍说,这两人是苑马寺北京寺寺丞老郭的心腹,乃是边军出身,武艺出众,拿几个牢子轻松愉快。今日白天,史文江琢磨要想将金四哥从班房里提出来是没有可能的,只能用强了。问题是自己手中没有人,这种小事若是再去麻烦周楠,未免也叫他小看了。
想到这里,他灵机一动想起了老郭。
老郭也干脆,直接将两个最得力的手下派了过来。
周楠大喜,一把将二人扶起:“好,回去对你家大人说,某多谢他了,你们还是快些回去吧,别叫人看到了。”
两人恭敬地说:“郭老爷吩咐过,等得将翰林大老爷送进京城才能回去,大老爷,请起程吧!”
“好,走!”周楠一挥手。
史文江:“子木这是要去哪里?”他们劫了人犯已经是违制了,一个不妥,他这个县丞以后也做不成了,说不好要吃挂落。他心中也是疑惑,周翰林干了这么大一件事,意欲何为,将来又如何收场?
周楠:“去西苑,面圣。”说到这里,他淡淡一笑:“明日一早是陛下经筵的日子,有热闹瞧了。”
众人都是一脸震惊,这这竟然是要去天子。
周楠指指金四哥:“给他一把兵器。”又问:“金四哥,可敢杀人?”
金四哥:“回大老爷的话,以前在战场上杀过几个鞑靼。”
周楠:“等下进城,若有人敢阻我等,直接打杀了。”
好在这一路上倒是顺利,等众人到了京城都没见到有追兵。天刚麻麻亮,恰好是卯时开城门的时候。
两个苑马寺的兵丁自回去复命,周楠又让史文江和金四哥另外找了个地方住下,抱了卷宗施施然去了西苑。
到了西苑门口,周楠也不废话,直接亮出嘉善公主以前给他的腰牌。
守禁中的锦衣卫是认识周楠的,自然放行:“原来是周探花,可是要进宫面圣,请进吧!”
就在这个时候,一人走了过来:“慢着。”
这人正是锦衣卫北衙镇抚朱伦,他小声问:“周翰林这是要去哪里?”
一看到他,周楠感觉到不妙。上次锦衣卫和东厂联手栽赃徐阶,大家已经是你死我活的政敌了。好巧不巧,这鸟人竟然在这里,事情有些麻烦。
对了,今天是经筵大典,朱伦也要出席的。
周楠:“见过朱镇抚,在下要见陛下。”
朱伦还是那副腼腆的样子,说话的声音更小:“这个,这个,不方便吧?据本官所知,周翰林好象没在出席的名单中。还有,你这个腰牌是从哪里来的,你得说清楚,不要让我为难。”
周楠心中一个咯噔,这个姓朱的表面上看起来很害羞很软弱的样子,却是有外柔内刚之人,他打定的主意,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当年办淮安案的时候,周大人可是见识过他的风采的。
周楠:“朱镇抚,我有密折要进呈御前,事关紧要,还请带我进去。”
朱伦:“若有密折,可经过通政司、内阁转呈御前,也没有人会扯封的,尽管放心,大人且回去按照制度办。”
所谓密折,就是皇帝给几个心腹大臣个特权。有这个权力的通常是紧要岗位上的部院大臣或者战区长官、封疆大吏。他们的折子可直接送到皇帝面前,不用经过内阁拟票,司礼监批红。
据周楠所知道,现在有密折上奏权力的也只有南京的赵贞吉和福建的谭纶,毕竟那里正在打仗。如果有紧急要事上奏,一层层批示,太耽误事了。
周楠却没有这个恩宠。
朱伦说这话,纯粹就是挖苦周楠。
而今天这事,若是按照正常程序一步步走,宛平那边发现人犯被劫,闹起来,周大人的麻烦就大了。
可是,事关自己的前程和信用,周楠不得不冒险一试。
“来不及了,朱镇抚真不肯通融?”
朱伦脸红了,摇头:“不好意思,职责在身。”
周楠:“朱镇抚,你是要负责任的。”
朱伦:“周大人请回吧,若有事,本官负责。”
周楠突然冷笑,也学着他的样子,腼腆的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今日的事情不小,咱们京城出郭解了,试问,朱大人真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朱伦一刹间变了脸:“什么,郭解,可真?”
周楠郑重地点了点头:“自然是真的,我有证据在手,需要马上觐见天子禀告。”
朱伦一咬牙:“兹事体大,周大人请随我来。”
说罢,就领着周楠匆匆朝玉熙宫走去。
所谓郭解,就是西汉时一出名的游侠。
说是游侠,那是美其名曰,其实说穿了就是个鱼肉乡里,欺男霸女的黑瑟会头目。
郭解为人残忍狠毒,一言不合就杀人,手下有累累血案。即便是地方官府,也畏惧他的凶狠,不敢招惹。当地百姓到后来只知道有郭大侠,而不知道政府。
到后来,郭解势力更大,甚至能够通天通到大将军卫青那里去。很多事情,官府能够办成的,他也能办到。官府办不到的,他一样能够办到,简直就是妥妥的地下政权。
这简直就是谋反啊,汉武帝大怒,直接砍了这个黑瑟会的头目,并将地方黑恶势力一举铲平。
在任何一个时代,黑瑟会都是对国家政权和权威的一种挑战,说轻点是罪行累恶滔天的恶霸地主,说严重的就是图谋不轨。
朱伦知道这事的严重性,自然没任何废话。
不片刻,二人就到了经筵。
第493章 第二种秩序()
经筵每十天一场,乃是重要的盛典。即便嘉靖对这种事情再不耐烦,也要打点起精神应付。
不过,任由翰林官们这么罗嗦下去,也是讨厌。
嘉靖索叫人将大殿的门窗都关了,现在正值夏季,里面热得跟蒸笼一般。
周楠和朱伦进去,却见里面点满了蜡烛,照得明如白昼,大殿中铺着席子,满满地跪了一地人,都是翰林院的同仁们。
他们一个个都热得浑身大汗,腋下全是大沱湿漉漉的汗迹,满面都是痛苦之色,却在苦苦熬煎。
不熬煎也不行,经筵可是个很露脸的事情。能够在皇帝面前混个脸熟,对于自己的前程也大有好处。
比如后世天启年间的孙承宗,就是因为在经筵上和皇帝搞好了关系,一路青云直上,最后做到兵部尚书、辽东督师、东阁大学士,位极人臣。
嘉靖摆明了要把大家热中,大伙儿自然不能遂了他的意愿,咱们耗着。
掌翰林院事,内阁辅臣高拱跪坐在皇帝身边,手拿一根竹签指着一本翻开的书,正用不太标准的官话小声讲解着什么。
高阁老也是满头大汗,黄豆大的汗珠沿着面庞流下来,钻进他浓密的大胡子里,瞬间不见,看起来倒是有趣。
见到朱伦和周楠推开大殿的门进来,几十双眼睛同时转过来。
高拱吃了一惊,停下来,喝问:“周楠,你来这里做什么?”
嘉靖也疑惑地皱了皱了皱眉头。
周楠:“臣周楠有密折进呈驾前,事关紧要,不得不为。”
说罢,就将自己早已经写好的折子和金四哥案的卷宗,高举过头。
黄锦接了,交到嘉靖手头。
高拱:“什么密折?”
周楠:“下官不方便同阁老说。”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已经是不给高拱面子,高阁老自是勃然大怒,喝道:“周楠,分明是你不能参加经筵,心中不满,故意哗众取宠生事,还不快快退下。陛下,翰林编修周楠无故闯宫,扰乱经筵,当免去其所有官职,拿下论罪。”
众翰林中,申时行一脸责备又一脸担忧地看着周楠,至于王锡爵则是幸灾乐祸。
这个时候,嘉靖已经飞快看完折子,道:“今天的经筵就到这里,散了吧!”
高拱大为不满,亢声道:“陛下,经筵大典何等要紧,怎么能就这样散了,臣有奏。”
嘉靖摆了摆手,把周楠的密折递过去:“高拱你留下来议一议此事,先看完再说。”
高拱只一眼就将折子看完,面上变色,对众翰林道:“都下去吧!”
众翰林心中好奇,这周翰林的折子里究竟写的是什么呢,又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竟然让一向和他不和的高阁老不在追究他擅闯经筵之罪了?
嘉靖:“朱伦你也留下。”
“是。”朱伦面上不为人知的一喜,这可是侍侯在驾前,进入核心决策层的好机会啊,来得太突然了,简直就没有心理准备。我得好好表现一下,争取简在帝心。
等到众人退下,殿中只剩嘉靖、高拱、黄锦、高拱、周楠、朱伦六人。
嘉靖缓缓道:“你们先别说话,将所有卷宗都看一遍。”说罢,就闭上了眼睛。
大家飞快看完了所有的金四哥杀人案的卷宗,又小心地叠好放在皇帝脚边。
皇帝也不睁眼:“高拱,你怎么看?”
高拱:“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金四哥杀得好。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岂容打行的人的猖狂,当着顺天府将地坛社的奸人索拿问罪。另外,京畿乃是天子脚下,首善之区,不能这么乱下去。从即日起,所有打行和民间会社都要一一甄别,若有作奸犯科者,严惩不贷。”
黄锦也道:“高阁老此言甚是,京城民间组织也到了必须清理的时候,可交给顺天府去办。至于人犯金四哥,乃是见义勇为,可立即释放,不用通过有司。宛平知县勾结打行,欺压百姓,着即缉拿。”
嘉靖睁开了眼睛:“可,有司也没甚用处,若是都按规矩办,却不近人情。天理,说到底不外是人情。”
这事周楠想得明白,要想救金四哥,还真只能把事情闹到皇帝这里来。
在任何一个朝代,统治阶级都不希望看到有地下社会的存在,都希望治下的子民都是温良听话的的。说难听的,都希望大家是绵羊,不然也不会有七品知县代天子牧民一说。百姓是羊,天子是羊倌,而官员则是皇帝手中的鞭子。
也因为这样,前一阵子朝廷才下旨禁了水浒传也免得大家读了这乱了心性,也学梁山强盗好勇斗狠,视朝廷为无物,在民间另外高一套黑色会主持的社会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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