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自己和徐养大恶劣的关系,莫说以后估计也没机会见面。就算看到人,人家理我周楠才见鬼了。
金三突然垂泪:“大老爷,小人今日来见你,非是为自己,为是为我家兄弟金四哥。因为我的事情,四哥犯了人命官司,望大老爷救他一命。我全家老小都记得大老爷的情分,定会在家中立下你的长生牌位,日日烧香为你祈福。”
周楠皱眉:“金三,怎么又钻出个金四哥了,什么乱七八糟的?”
金三:“金四哥乃是我的亲生兄弟,前日杀了人,被下到宛平县大狱里,说是被知县大老爷判了斩首,今年秋后就要行刑。听说宛平县丞史老爷曾经做过探花郎的师爷,还请大老爷开恩帮他一帮。”
原来,金四哥是金三的亲弟弟。姓金,名四哥。
他们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因为家境贫寒都没有活到成年。
再加上老子也死得早,家中老娘一病就是二十年,全靠吃药吊命。
为了给老娘治病,为了养活弟弟,金三将心一狠卖身到徐家做了奴仆。
靠着能说会道,又会来事,且识得几个字,做了徐养大的亲随。
前番金三得罪了徐养大,被赶到宛平农庄干活。恰好,他又是宛平人氏,正好照顾家里人。
就在前天,落魄倒霉的金三和金四哥进城赶粪车,拉了一车粪出城回庄子去,却惹上了一桩麻烦。
事情是这样,京城现在有百万人口。这么多人每天的排泄物都是一个天文数字,从元朝到现在,地下水都被污染了,味道苦涩。皇宫里的还有京城的公卿大夫日常用水,都派人去玉泉山拉。
这么多人畜粪便都得运出城去用做农家肥,因此便催生了粪行这种职业。
金四哥就是干这个的,每拉一车粪出去,请他清运分辨的人家就会给他十文到二十文前不等,折合成后世的人命币也就十来块钱。由此可见,古代的人力是何等的廉价。
拉上一车粪之后,到了金三干活的庄园卖了,又可得十文肥料钱。金三一看,这活也干得,准备也赚点零花。
于是,两弟兄便做了一道,进城收了粪,得了钱,兴冲冲出城。
还没等他们出城,却出了交通事故。
原来,金三只顾埋头拉车,一不小心撞到前面的一辆粪车。
那个拉大粪的回头就对金三骂起来。
金三以前可是在徐家当过随从的,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也看不上前面那人,也回嘴去骂。两人活儿也不干了,尽顾着斗嘴。
正吵得热闹,突然就从那头跳出一个矮个赤膊浑身花绣胖子,上来就抽了金三几记耳光。说,你认识宣武门的龙爷吗,我就是。不知道这一片的粪都是我地坛行的人承包了的吗,好大狗胆竟敢来咱这里抢食?
金三这个时候才明白自己是碰到打行的人,碰到水浒传中的牛二和恶霸了。
可他毕竟是徐家出来的,又几分见识,抽了几记耳光之后也不依,说是要报官。
那个龙爷大怒,竟抽出一把西瓜刀就朝金三砍去。
可怜金三以前好日子过惯了,如何知道底层社会的生态凶险成这样,腿上竟被砍出两条伤口,鲜血淋漓。
金四哥忙上去救,也中了两刀。
他是个老实人,顿时恼了。再加上他以前也学过武艺,尤擅跤法。竟将那人手中的刀子抢了过来扔到一边。然后抱着龙爷一个夹颈摔,顿时将他的颈项都给摔折了。
龙爷欺负了人一辈子,这次断了脖子,只片刻就蹬腿落气了。
人命关天,杀了人自然没什么好说的。先前那什么龙爷提刀砍人的时候没人说话。现在金四哥刚把他摔死,就有衙役出来把他给捉了从去宛平县衙。
金三知道自家兄弟这回是在劫难逃,录了口供被县衙放出来之后,急忙跑来找周楠请他救自家兄弟一命。
对他们弟兄的遭遇,周楠深表同情,却没兴趣帮忙。
再说了,这种命案铁证如山,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法律大如天。
周楠叹息一声:“金三,不是本大老爷不肯说话,实在是没有任何用处,你回去吧!”
说完,就朝远处那顶轿子走去。
金三心中一急,伸手扯住他的袖子:“大老爷,此事因你而起,你不能不管啊!”
第488章 宛平出贪官了()
周楠大奇:“你兄弟杀人的案子怎么因本大人而起了?”
金三:“当初看榜的时候,若非大老爷当众说起我家大少爷不能中庶吉士,小人也不会因为恶了他而被赶到宛平农庄干农活。若不是到了农庄实在活不下去了,小人也不至于进城拉粪车。若不是因为拉粪车也不可能和那什么龙爷起冲突,我家兄弟也不至于失手将他给摔死。大老爷,你说此事你是不是应该负责,你不能不管小人啊!还请大老爷你给宛平说一声,留我兄弟一条性命。”
他竟说得义正词严理直气壮了。
周楠听得瞠目结舌,继而大怒,喝道:“滚,再罗嗦我叫人将你给捉了。”
“别别别,大老爷,救命啊救命啊!”金三的眼泪就落下来。
但周楠本就对他甚是鄙夷,自不理睬,竟至坐轿子走了。
他今天去的是阿九那里,这个九夫人又道她今天又回了一趟娘家恰好碰到了祖父。徐阶又淡淡地谈起周楠进西苑参加经筵的事,问他可有主张。
这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周楠心中烦恼,苦着脸道:“阿九,以后你少去相府,这事不那么好办。”
在阿九心目中周楠就是狡猾多智之人,整日嬉皮笑脸,就没看到他紧张过。可现在却这般模样,心中不觉奇怪,问:“老爷你这是怎么了?”
“事情不太好。”周楠大概说了说自己遇到的麻烦。
阿九便怒了:“这个高胡子直是可恶,老爷将来若是入阁,绝不于他干休。君子当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周楠苦笑:“莫说将来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就算将来我在仕途上一路顺风进了内阁,说不好已是一二十年后的事情,到时候,高拱早就退休回家去了。”
“他将来致仕又如何,不还是徒子徒孙吗?”
周楠忍不住一笑:“你这人倒是气性大,算了算了,我再想想办法。”
这话也就是安慰阿九,后天就是经筵的日子,若是错过了,要想等下次机会就是一个月以后。
一个月之后,高拱再来这一手,自己可跟他耗不起。
周楠自然明白,高阁老想得就是把自己和天子隔开,以是报以前争首辅时的一箭之仇,二是隔绝徐党内外消息。
徐阶一党现在之所以如此风光其实和周楠随时侍侯在天子驾前,又以一首青词简在帝心有关。
只需让周楠几个月见不着嘉靖,周翰林在宫中的情分就算是耗尽了。
想办法,现在能有什么办法可想?高拱掌管着翰林院事,经筵人选他一言可决,说不带你玩就不带你玩,根本就搞不定。
要想进西苑,唯一的可能就是等到内书堂暑假结束,可那已经是八月份的事情了。还有这么长时间,内阁增补两员辅臣的事情可拖不得。不在皇帝身边,恐生变故。
阿九是了解周楠的,知道他口头说得轻松,其实也没有主张。便不再提起此事,只和他拉着家常。
说了半天话,不知道怎么的,她突然说:“老爷,我要去白各庄住上一阵子,已经让舅舅收拾好了行装,明日一大早就出发,还请老爷准了。”
周楠:“怎么,可是京城里住烦了,想去城外散散心?另外,也好陪岳母她老人家一阵子?”他这才记起,阿九在白各庄还有一分产业,她母亲也住在那。
阿九的母亲才是周楠真正的丈母娘,对那个慈祥的瞎眼老太太周楠还是有感情的,就笑道:“你都收拾好行装了,还来问我?哈哈,尽管去,代我问岳母大人好。另外,我让下人准备一份礼物你带过去。”
阿九回答说:“除了去陪娘住一阵子之外,那头还真有些事。”
周楠随口问:“什么事?”
阿九:“庄园地里的禾苗正是抽穗灌浆的日子,需要大水大肥下下去。以往,城外的农田肥料都由城里送出去,十几二十来文一大车。最近几日,却缺货,我需要去守着。虽说田里的粮食也值不得几个钱,可自家地里的粮食吃起来却安心。”
周楠奇道:“大粪也缺货,不应当啊!这京城里住了上百万人,每人每天拉一泡屎,堆起来就是座大山。”
“你啊,还探花郎呢,说话却如此不讲究?”阿九皱了一下眉头,她身边的小丫鬟也在偷笑。
阿九道:“这京城里的大粪都被打行给包圆了,成立了好些个粪行。他们不送大粪出去,谁能又办法?”
所谓打行,其实就是明朝的黑瑟会。主要工作是放印子钱、帮人打架,欺行霸市。
前头说过,淮安府安东县梅庄主就是靠做这个起家的。
“他们不送大粪出城,难道是为了囤积居奇?”周楠忍不住自言自语。
阿九笑道:“那么臭的东西,囤起来做什么?”
“难说,毕竟是肥料。”周楠想起先前金三就干的是这个营生,心中一动,似是把握到什么。
至于具体是什么,他也说不清楚,总觉得这事可以深挖一下。
第二日一大早,周楠也没有去翰林院上班。反正去了也就是喝茶看报纸,吃饭午觉混光阴。
再说了,里面又不打考勤,高拱一个月才去翰林院三五次。没人管束,周楠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等送阿九上了马车,他便换上一身便装,带着一个小子去了外城,在街巷里乱钻。
他有心调查粪行的事情,内城都是公卿大夫的府邸,自己就有化粪池,自己就能叫人清运,黑瑟会的触角还伸不到那里去。
再说,内城的人口也不多,怎么比得上外城市场广阔?
刚钻进一条巷子,鼻端就嗅到浓重的臭味,熏得他几乎流下泪来。
再定睛看去,却见街上污水横流。绿色黄色的脏水足足有一脚背深,漫住了整个巷子。
更有白色的大尾巴蛆在水中载沉载浮,看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百姓出行不便,只得在脏水上用砖搭了一条路。遇到行动不便的人,一不小心就会摔倒在地。
周楠臭得实在受不了,忙逃出去一百多步,在街边的甜酒摊狠狠地喝了两碗米酒才醒过神来,最后忍不住朝地上吐了一大口唾沫:“臭,太臭了,如入鲍鱼之肆。”
“相公可是刚从竹器胡同过来的,那地方可脏得很,看你模样也是个体面人,怎么好去哪里?”卖甜酒的老板笑着说。
周楠:“正是刚从竹器胡同过来的,太脏了,衙门也不管管?”
他是个老公门,自然知道地方政府机关的运作。这种打扫卫生的事情一般都是由衙役来干的。
古代的衙役的工作非常繁杂,抓捕人犯、征收税赋、救火、打扫街道,集警察、消防员、税官和环卫工人为一身。
“管什么,嘿嘿,宛平县衙出刮地皮的贪官了。”
“咦,这里归宛平县管?”周楠问。
“正是。”
周楠:“说说吧,出什么贪官了,谁是贪官?”史文江不就是宛平县丞,难道刮地皮的贪官是他?不应当啊!
老板大约是畏惧宛平衙门,自知失言。左右看了看,见没有他人,这才松了一口气,问:“相公可要再喝,若不喝了,承惠二十文。”便闭口不言。
周楠知道从他口中也问不出什么,扔过去一串钱,就雇了轿子去了宛平县衙找史文江。
宛平县这个地方很怪,除了管着城南城东广大农村外,京城外城有一大半是其辖区。但县衙制所却在城外,靠着芦沟桥的的县城里。
今日去了也是巧,史文江恰好刚吃了午饭在公房里睡午觉。
见周楠便装而来,大为惊喜,急忙看了茶,笑问:“周翰林,探花郎,究竟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的,也不先叫人带信,下官也好同县尊去接。”
周楠故意逗他:“我今日是微服私访,来查一桩案子的。”
史文江:“什么案子让你你这个翰林编修来查,不对啊,周翰林你又不是科道言官。”
周楠:“听人说你们宛平县衙出了刮地皮的贪官了。”他便将先前在竹器胡同所看的一幕说了说,笑道:“当然,这估计也是个玩笑。不过,街道那么脏,百姓出行不便,你们衙门也有责任,还是尽快组织粪行的人将人畜粪便给运出城去。京城毕竟是天子脚下首善之区,街道如此之乱,也影响你的岁考。”
听他说完,史文江突然冷笑道:“周翰林你还真说对了,县衙确实出了刮地皮的贪官,正是咱们的县尊。你还真别小看这粪行的生意,知县把持着三家粪行,每年光油水就是四百来两。依我看来,今年人家是有心要大干一场,说不好能赚千余两。”
周楠吓了一跳,万万没想到,这活儿油水竟然如此之足,年入百万啊同志们!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哈哈,想不到你们竟然这么赚,文江,日子过得滋润啊!”
史文江却冷笑:“这种昧心钱拿了生孩子会没xx的,我还怕受天谴呢!”
“这么严重?”周楠惊讶地问。
第489章 就是个土炮()
史文江:“周翰林,你且听我细细说明其中的端倪。”
周楠:“好的,不急,你慢慢说。”
史文江说表面上看起来,粪行这个行业赚的都是辛苦钱,好象没什么搞头。又因为比较下贱,京城但凡有点身份的人都瞧不上,可架不住城里人多,积少成多,就是一笔大得惊人的收入。
没错,在没有化肥农药的古代,人畜粪便可是宝贝。所谓: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要想将一片生地开发成熟地,通常要一两代人的时间,几万斤粪便施下去。你去别人家里拉粪,不给钱人家还不肯给你。
但这只是在外间,京城却是另外一种情形,你去拉粪不但不用买,别人还得倒找补你二十文。理由很简单,像北京这种有着百万人口的大都市,新生的市民阶层是没有土地的,粪便对他们来说不但没有任何价值,反成为一种负担。
一到茅房坑满,不尽快拉走处理掉,你就等着臭得在家里呆不下去吧。
于是,便催生了粪行这个营生。
粪便行的人收了百姓的二十文钱将粪清运出城,卖给外面的庄园又可得十文,如此就有三十文收入。再扣除十文钱在路上吃干粮的花消,就有二十文净利。
看起来好想是不多,可京城人口基数大,细算下来遮盖可是门大生意。
因此,京城的打行就把持了这个行业,是一笔稳定的财源。
宛平的知县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现了这其中的油水,也将手伸了过去。
周楠听完,恍然大悟性,心道:这种公共服务行业就好象后世的水电气,看起来不起眼,却都是利润极高的行当,更别说是垄断经营了。偏偏古人没有这方面的概念,看来,这个宛平知县的意识很超前嘛!
他又问:“既然你们的知县在干这种事,而且这笔生意也算是服务于百姓的好事,怎么却讨来大家的骂,说是宛平县衙出贪官了?”
史文江回答得很简单:“因为知县已经垄断了几个街区的粪便清运,而且还涨了价。”
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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