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幅正是周楠的亲笔,上书“我来问道无余说,云在青天水在瓶。”
这可比扇子高雅多了,也值钱多了。
周楠却不知道,他现在已经是京城青年一代文坛的领袖,名声很响亮。书行和古董行的商人们已经开始收集他的作品,这些人的眼睛毒得很,早就看好周楠的前程,也敏锐地看出周楠作品的艺术价值和升值潜力。
收拾好东西回到家后,周楠洗了个澡,换了干净衣裳,就和荀芳语说要去史文江那里。
荀芳语道,老爷你还在病中,这天又冷起来了,可不能在出门了。
周楠道,已经完全好了,不信你摸摸我的额头。这该死的病拖得太久了,害得本老爷连女儿都不敢报,生怕传染了她。芳语,去把三丫抱来,我要打她屁股。
荀芳语大惊:“好好儿的怎么要打女儿屁股,老爷你手劲那么大,打坏了她可如何是好?”
周楠哈哈大笑出了门。
史文江听说周楠又开始随侍天子,并中了中书科舍人,大为惊喜,说恭喜子木。这是好事啊,可惜你现在没有独领一个衙门,我这个师爷怕是做不成了,我这就告老还乡吧!
周楠道,你才多大点年纪就要高老还乡,开什么玩笑。放心好了,你父亲待我恩重,你的事情我自有主张,安心在京城住着,过得一阵子我会替你谋个官职。
史文江:“如此倒是多谢子木了,如果可以,给我弄个”
不等他说完,周楠就道:“放心,必定是个待遇好的去处,比如税关什么的。”
史文江:“我不图钱,就图个热闹,你帮我谋个能够和各级衙门打交代的差事吧!”
“好吧,我下来想想。”周楠心中不住摇头:这个八婆,你干脆当特务好了,这么爱打听消息。
在家里休息了两日,恢复好精神,就到了刑部审讯空明的日子。
这次的住审官是刑部尚书黄光升,副主审是陈洪,周楠旁听。另外,锦衣卫、大理寺和都察院要要派人监督、记录。
黄光升的来历史文江已经打听得清楚,此人字明举,号葵峰,是福建省泉州晋江潘湖临漳人,嘉靖八年进士。做过浙江长兴知县。
因为在任上政绩卓越,后被调进京城做了刑科给事中,然后又调任兵科给事中,从此就走上了升官的快车道。
嘉靖十三年出为浙江按察司佥事,二十四年任浙江布政司参议,后来又做过广东按察使,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巡抚四川,进而刑部尚书。
这人一辈子都干的是纪检和法律工作,威望很高,他来办这件案子,大家都放心。
“这人的名字好生熟悉。”周楠喃喃地说。
“堂堂刑部尚书,京城谁人不知,何人不晓?”史文江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周楠。
“不是,我不是说这个。”周楠摸了摸鼻子,心中暗想:这人的名字好熟悉,以前好象在什么地方看到过,就是我穿越大明朝之前咦,对了,海瑞,对对对,就是他想起来了。
原来,在真实的历史上,在嘉靖四十四年的时候,清官海瑞在浙江淳安知县任满被吏部尚书举荐,出任户部云南司主事。
海大人上书弹劾嘉靖,请他罢退所有的道人,不要再搞封建迷信。
此举彻底激怒了嘉靖,下令将还瑞解送天牢关押严惩。
是这个黄尚书抢先一步将海瑞关押在刑部大牢保护起来,否则,若是海青天落到厂卫手里,估计也是活不成的。
第455章 水落未必石出(一)()
从史料上对于黄光升的记载来看,这是一个正直的人。或者说,这是一个符合当今主流思潮的儒家正统人士,甚至有的地方显得有些拗执不知变通。
这样的人平日里打起交道来固然令人头疼,但现在做这个主审官对周楠或者说徐阶一门却是好事。
黄老头为人认真,厂卫所搜集的关于徐阁老是凶案幕后主使的证据根本就经不起推敲,黄尚书自然会不以理睬。再说了,徐阶是文官,黄光升也是正人君,天生就偏向文臣一些。
试想,如果换别的胆子小或者机灵的人来做主审,在厂卫势力大张的情况下,这场审讯说不好要被陈洪他们主导了。
周楠想了想,心中已经有了计较,道:“文江,此事我大概已经有了些想法,应该很容易解决,你再下去打听一下消息,我先去徐阁老府上走一趟。”
史文江疑惑地问:“难道大人是想让徐阁老先和黄尚书沟通一下,这个没可能吧?”
周楠笑了笑:“怎么可能,你也不要问了。”
开玩笑,到了内阁、中央六部部院大臣一级,谁不是人中英杰,哪里有那么好沟通的,你给得起人家想要的利益吗?空明案干系实在太大,别说老徐,只怕黄光升那边也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你什么也不敢做也不能做。
终于到了会审那日,周楠乘了轿子到了刑部,各方人等都已经到了,齐齐聚于大堂之中。
来的人分别是主审官刑部尚书黄光升、东厂厂公陈洪、锦衣卫指挥使朱希忠、大理寺的一个少卿、都察院的一个御史。
大堂里正中放着一张大案,大案后面摆着一张椅子,不用问自然是黄尚书的工作岗位。
一左一右各自放了一张小桌,左边是朱希忠的位置,右边则是陈洪的。
至于周楠、大理寺少卿和御史则惨了点,只一张椅子,还被放在角落里。
周楠上前见礼:“下官中书舍人周楠得天子令前来旁听记录此案,见过大司寇,见过朱指挥,见过陈公公和各位大人。”
黄光升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不苟言笑,微微点了点头。陈洪则一脸的厌恶,甚至看都不看周楠一眼。
倒是那朱希忠一脸的微笑,伸手将周楠扶起,用手轻拍他的手背,笑道:“我早就听侄儿朱论说过你的名字,当年办淮安案的时候,他对你评价极高,说周大人是难得一见的干才。今日一看,果然英姿勃发人中龙凤啊!”
周楠定睛看去,此人倒是生得相貌堂堂,和朱伦依稀有几分相似。
和小朱一说话脸就红不同,朱希忠显然是个有城府的人。他和陈洪勾结欲置徐阶于死地可谓是人尽皆知,见到自己这个徐门的得力干将却装着没事人似的如此亲热,这人倒是虚伪得紧。
周楠虽然心中腻味,还是不得不忍住心中的烦恶,恭敬地说:“朱指挥谬赞了,淮安案全是朱镇抚的功劳,下官不过是从旁助力,尽到本分罢了。”
朱希忠:“说得好,做人啊,关键是要本分。”
陈洪:“你们两人还说个没完了,快些审案,早些审完咱家也好早些向万岁爷交差。”
黄光升坐回椅子上,一拍惊堂木:“可以开始了,带人犯。”
一看到空明的样子,周楠心中已经笃定这厮和陈洪有勾结。
他在东厂监狱已经呆了有一阵日子了,东厂是什么地方,落到他们手里会有好日子过。不说遍体鳞伤,也得精神委靡才对。
可眼前这家伙竟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道袍,衣料也是上等的沔阳青,这样的衣裳在京城怎么也值十两银子吧?
他胖了些,红光满面,气色不错,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看模样不是囚徒,反像是在什么地方疗养了一阵子。
显然在监狱里的待遇不错,有酒有肉还有热水澡。
空明似有依仗,大大咧咧上前一拱手:“见过各位大人,贫道有礼了。”
确实,有厂卫两大头目替他撑腰,确实没什么好害怕的。
见他无礼,黄光升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样子,旁边一个刑部书吏先恼了,喝道:“大胆狂徒,大司寇面前也敢无礼,还不跪下回话。”
“是。”空明迟疑地看了陈洪一眼,缓缓地跪了下去。
黄光升还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和气地说道:“空明,你以前本是入了官籍的正七品朝廷命官,按说不用跪的。不过,你现在已经被革除了官爵,已经是普通百姓,现在本官问案,你可要据实回话,不得隐瞒。”
看他如此和气,周楠眼皮子一跳。这黄光升态度如此和蔼,难道他和陈、朱二人有瓜葛,不至于吧?堂堂部院大臣勾结厂卫,这名声可就臭了。
空明也以为如此,面色一喜,磕了一个头:“是,小道绝不敢隐瞒大司寇。”
“放心好了,本部一向秉公执法,绝对不会冤枉一个无辜之人,也不放过任何一个奸佞小人。”黄光升微微颔首,转头对身边的一个书办道:“一切按照规矩办吧,老夫已经许多年没有断案,第一步怎么做?”
那书办朗声道:“入得我刑部的囚犯,先要打十五杀威棒!”
中国古代实行的是有罪推论原则,嫌疑人一但被解押到有司,就是囚犯,也没有人权可讲。先打一顿杀威棍摧毁你的意志,然后再换人审讯。审不出案子,换人再打。
这是衙门的规矩,也是制度。
黄光升抽出一根或签扔下去,喝道:“着实打。”
一语既出,陈洪和朱希忠同时色变,空明也惊得面容煞白。
大家都是在官场上混的,自然知道这句话的意思。
这杖脊人犯分为三种“打”“着实打”和“用心打。”
所谓打,就是意思意思,谁也别当真,高举轻放,糊弄两下就没事了。
而着实打,就是真打了,该怎么来怎么来,能不能挺得住,那得看个人体质。
最厉害的,是用心打,只要是这个口令,基本上都是往死里打,绝对不能手软。
十五棍看起来不多,如果是“打”估计也就在背上留下几道血痕,一天就消。
若是着实打,却不是那么容易扛住的。特别是用棍子,以刑部衙役的力气,几棍就能让你五痨七伤。
空明以前落到锦衣卫手里的时候,也被人家用过大刑。可锦衣卫有心在这贼道身上办大案拿政绩,没有用钝器,只使箍指、烙铁。痛苦是痛苦,却只伤了他的皮毛。
看到粗大的水火大棍和膀大腰圆的衙役,空明惧了,大叫:“陈公公救命,陈公公救命啊!”
“哈!”周楠差点笑出声来,心中想:“我还以为这空明是个死士,结果还是个胆怯之人,一顿杀威棍就吓成这样,还把陈洪给牵扯出来,这下精彩了。”
第456章 水落未必石出(二)()
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空明这一声喊落到陈洪脸上。
陈洪哼了一声,将脸别到一边,不予理睬。
朱希忠喝道:“好个贼道,死到临头,还敢咆哮公堂,住口!”
几个衙役扑上去将空明压在地上,提起棍子就抽下去。
棍子是粗大的白蜡杆子,两头漆着红漆,硬中带韧。衙役打得着实,棍子落下的时候还顺势一拉,顿时,鲜血迸出,染红了道袍。
空明大约是感觉到自己只一棍就受了不轻的内伤,自然再这么打下去,自己未必就扛得住。生死关头,哪里还顾得那么多,大叫:“陈公公,你可是答应过让我还俗做官,永享荣华富贵的,怎么一来就打我十五棍,你不守承诺,我不服,我不服!”
“住口,咱家什么时候答应过你。好个贼道,竟敢血口喷人!”陈洪面色大变,厉声呵斥。
又一棍下来,棍子收回来的时候上面已经沾满了殷红鲜血。
空明的鼻腔里有长长的鼻涕喷出,他凄厉大叫:“是你使我的,难道你不知道吗,还来问我?你叫了一个手下假扮囚犯和我住在一间囚室,每日就教我口供。那人姓甚名谁我都知道,传来一问不就知道了?”
这消息实在太惊人,正在行刑的衙役呆住了。
陈洪没想到自己精心准备了那么久,最后却被空明彻底推翻了,那可就下不了台了。
本以为黄光升做为刑部尚书亲自审案,怎么也得小心仔细地将所有相关人等的口供问完,然后比对证据,细心勘察。却不想,这厮一来就用大刑,竟打得空明招架不住。
这才是一力降十会,遇到这不讲道理的黄大司寇,你又能怎样?
他忙道:“空明,你以前招认说幕后主使是徐阁老,今天怎么不说了?”一边说,一边朝空明递眼色。示意他先扛过这十五棍,咬死徐阶。
空明已经被打得经受不住,他瞪着眼睛盯着陈洪:“是你叫我说的啊,这事的幕后主使人就是你。”我是答应过依你的话去咬徐阶,可也得有命开口啊!现在贫道就快要被打死了,可管不了那么多。
“啊!”所有人都低声惊呼。
事情已经到了如此明朗的地步,当着三法司和黄尚书的面,陈洪又如何下得来台?
一时间,整个大堂所有人都是满面精彩。
就在这个时候,黄光升突然厉声训斥空明:“好个贼道,你这个人简直就是胡说八道,你怎么连审讯官也敢攀咬?”
他转头对陈洪道:“陈公公你不要再问他了。”然后一挥袖子,下令:“继续用刑,用完再审。”
“真的是陈公公叫我做的呀,饶命,饶命啊!”空明大声惨叫。
眼见着棍子就要继续打下去,周楠见火候已到,站了出来,拱手:“大司寇,朱指挥,陈公公,下官得了天子口喻旁听此案,有一句话想问问人犯,还请不要用刑,否则人犯就要被打死了。”
看到姓周的站出来,陈洪大觉不妙:“不许问,不许问。”
周楠:“陈公公,此案关系重大,下官等下还要回禀天子,你不许我问这事,在下会据实禀告陛下。难道公公你心虚了?”
陈洪:“公道自在人心,我问心无愧又虚什么?”
“那陈公公又为什么怕我问?”
“你”陈洪一阵语塞。
黄光升:“周楠,这贼道分明是失心疯胡乱攀咬,不用刑不会老实。”
周楠心中突然有过一丝怀疑,这黄尚书怎么一言不合就打人,而且看他的架势,在问案过程中说不好还会行刑在,这是要把空明朝死里整,这就令人玩味了。
这大人物的思维方式可不能用常理来推测。
周楠:“大司寇,此乃大案,牵扯甚广,不可大意,需做得结实才能对陛下,对天下人有个交代。下官可是得了陛下旨意的,有的话必须要问,还请部堂理解。”
对于六部堂官而言,就算周楠搬出皇帝也未必好使。
不过,他这句话是在提醒黄光升,我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要将空明打死,但这案子的程序都必须走完,免得留下后患。你放心,我是皇帝叫来的,自有分寸。
黄光升也在头疼这案子如何审结,听周楠这么说,心中一动:难道他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就点了点头:“你可以问。”又转头对记录案件口供的书办道:“都记下来,不可漏了一个字。”
周楠走到空明面前:“空明,本官问你,你以前说刺杀裕王府世子是徐阶指使你的,现在又说是陈公公指使你,那究竟是哪个人啊?”
空明先前被几棍打得混头脑涨,现在稍微清醒了些,想起陈洪对自己的许诺和他的手段,闭口不言。
这个时候的他鼻子里已经有血沁出来。
周楠回头对黄光升拱手:“大司寇,下官有个证据想给老大人过目。”
黄光升:“呈上来。”
周楠一鼓掌,外面,史文江就抱着一堆卷轴进来。
周楠从他怀里拿出一张卷轴展开了,上面是一张人物画,画得纤毫毕现栩栩如生:“空明,这人你可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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