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了官儿,你一个穷举人,如何养活我家女儿?咯咯,表面上看起来你周家好象也算是中产人家。可我访得清楚,你家的店铺、田地、宅子都是两个小妾的,你平日里用钱还得人家点头。就你名下,也就两套京城的院子,加一起超不过七千两,穷成这样还说大话?”
这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了,周楠并没有勃然大怒,而是一阵愕然。直娘贼你也太看不起我了。劳资马上就是江淮大盐商,还能差钱?
只不过,这事涉及到李妃和王府,自己这个白手套可不能张嘴乱说。
周楠愕然的是,徐少奶奶一把年纪了,公公是当朝内阁次辅,丈夫可是做过一省参政的大员,她也是正经的诰命夫人。怎么一开口就是泼妇骂街,还要不要体面了?
徐少奶奶之所以如此放肆,估计是因为徐藩平日里过度放纵的缘故。
这大明朝妇女能顶半边天,悍妇文化广行其是,女人都凶得很啊!
徐藩这个便宜岳父,我看也没什么夫纲。
周楠这个岳父大人见妻子撕破了脸不要,也觉得不象话,喝道:“休要胡说。”
然后看着周楠:“你岳母性子急噪,也不要当真,不过,黄桃去你府上的事情就这么定了。周楠,你好歹也是个读书人。至于你仕途的事情,我们会帮你考虑的。好歹是六品官籍,自家管事也得知书达礼,才体面。黄桃以前在老家读过书,平日里还能帮你处理些文书案牍。余二乃是家生子出身,大字不识几个,给你做管家,不成体统。”
这不但要管我的家,还要插手我的公务,周楠吃了一惊,我是这是请管家还是供养亲爹?
“岳父大人,恕难从命。周楠倒是觉得余二是合适人选,一件小事,不劳你老人家费心了。”
拒绝得干脆利落,周楠也不想和他们废话下去。
没错,我是要被罢免一切官职,可事情不到最后未必没有转机,还不至于要走徐氏的门路。再说了,明年如果中了进士,不一样能再次进入政坛子,那才是正经出身。
大家翻脸就翻脸吧!
“好,好得很”徐藩一脸铁青。
正当周楠要告辞而去,外面就有人喊:“老太爷来了。”
就看到灯笼的光影中,徐阶走了进来。
老徐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周楠忙上前施礼:“下官周楠见过阁老。”
徐藩夫妻也起身见礼。
“自家人,不用那么多客套。”徐阶一把抓住周楠:“听说你来了,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那手冷得像冰,且在微微颤抖。
周楠忙扶徐阶坐下:“阁老手有点凉,保重身子。”
徐阶:“听说你病了,也须仔细。对了,藩儿今日请子木过来,所为何事?”
不等徐藩说话,徐少奶奶立即抢白:“禀父亲大人,媳妇听说周楠要被免职,没有入项,又家境贫寒,欲贴补女儿阿九家用。叫表弟黄桃去新宅做管事,又给了她四十个丫鬟小子使用,一应开支都从相府支出。”
徐阶:“这是好事,你表兄弟黄桃在老家也实在不成器,给他找些事做也好。”
徐少奶奶:“周楠却想让余二做管家,不用黄桃。”
徐阶:“余二是谁,哦,阿九生母的兄弟。”
周楠正要表明自己的态度,徐阶却一摆手:“家务小事,徐藩媳妇,你看着办。老夫有事和藩儿、子木说,你下去吧,这里也不需要人侍侯。”
“是,儿媳妇谨遵父亲之命。”徐少奶奶得意地看了周楠一眼,带着下人出去,又顺手将门关上。
周楠心中大苦,想要说话,可徐阶何等身份,日理万机,如何肯过问这种芥子大的事。
只得道:“此小事不值一提,多谢阁老关怀,周楠前番遇到刺客被空明伤了,金疮一直未愈,每日都会发一会儿烧,再养得十天半月应该能好。”
“恩,说的就是空明案的事情,听说子木来了,老夫和你商议商议如何应对。”
周楠一头雾水:“刺客的动机我也看不明白,至于供出朱希忠是幕后主使,也就是一场笑话,朝廷也不会当真。”
“胡乱攀咬倒是不怕,怕就怕有人要借此事大兴冤狱,铲除异己。”徐阶长长叹息。
周楠:“也有这个可能。”政治上的事情,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案子一出,相关人等又能从中捞取多少好处,又能和谁交换什么样的利益。
问题是,这事和你老徐又有什么关系,至于担忧成这样吗?
徐阶:“方才云卿来过。”
邹应龙来过,他来做什么,周楠不解。
徐阶道:“云卿说,刺客招供了,供出幕后主使是老夫。”
“扑哧!”周楠忍不住笑出声来:“荒唐!”
徐藩也笑着不住摇头。
第434章 余二才是关键()
这事确实可笑,在世人看来,空明刺杀小万历最大的嫌疑人是景王。
徐阶和夺嫡之争八杆子打不到一处,他已是位极人臣,以明朝文官的牛比,好好儿的阁老当着不好吗,干嘛要找人去杀裕王府世子?
空明攀咬锦衣卫指挥使朱希忠已经够荒谬的,现在更扯到徐阶头上,更是要笑掉人大牙。
徐藩:“父亲大人,凶犯不过是一条疯狗,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也不必放在心上。”这种事情,解释都不用解释,置之不理就是了。
徐阶却缓缓道:“空明攀咬老夫为此案的幕后主使,厂卫那边已经将供状递上去进呈御览了。东厂提督陈洪和锦衣卫左都督朱希忠在相关卷宗上做了批示,要将此案做成铁案。”
“啊,可真?”周楠和徐藩都大吃一惊,同时叫出声来。
自己染供状已经递上去了,那就是说厂卫已经将证据做齐,审讯已经接触,得出徐阶就是主犯,开始走天子裁决这最后一道程序了。
而且,厂卫两大首领联手,能量何其之大,即便是徐阶也招架不住。
徐阶缓缓点头:“这也是刚才邹云卿过来告诉来夫的,哎,万万没想到这个首辅之争牵扯这么大,有人竟欲要置老夫于死地。”
徐藩:“父亲大人,没这么严重吧?还有,空明案这么和内阁首辅之争联系在一起了?”
“这是还不明白吗?”周楠心中一动,立即将所有的关节都串在一起,彻底看明白这案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忍不住暗叹:好个陈洪,果然了得。我这个便宜老丈人徐藩也真笨,枉他还是做过副省级高官的人,竟然连这点政治常识都没有。
徐阶:“子木,说说你的看法。”
周楠:“其实,空明为什么要刺杀裕王府世子,幕后主使人究竟是谁都不要紧。作为侦办此案的人员,关键是要给世人给天子给王府一个交代。这其中,给裕王一个交代最为要紧。作为受害者,王府若是对最后的结果满意了,这案就算是结了;关键是,办案人要斟酌清楚此案会给自己带了什么好处和坏处。如此大案,别的人或许都避之惟恐不及,而对陈洪来说,却是天大的机遇。”
徐藩忍不住道:“陈洪和父亲大人虽然没什么交情,但也没有什么冤仇,他至于下这样的毒手吗?还有那朱希忠,父亲和他同朝为官二十多年,也没有任何过节啊!”
周楠:“政治上的事情,讲究的是利益,和私人恩怨却没有任何关系。”
“说得好,私人恩恩怨怨和军国大事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徐阶欣赏地看着周楠:“子木,你继续说下去。”
周楠:“陈洪以前本有意讨好景王,介入了皇家家务事,这可是大忌。虽然他后来投入裕王阵营,可谁也保证不了将来就不会秋后算帐,对他进行清算。为了自保,就得为王府立下大功。”
他斟酌着语气道:“如今,阁老正和高拱争内阁首辅之位。高拱是什么人,裕王的老师,将来若是裕王接位,必是百官之首。试想,如果陈洪能够借这个案子板倒阁老,使得高祭酒能够顺利入阁宰执天下,这又是何等的功劳,何等的人情?因此,空明的幕后主使人是谁,又有什么动机,对于陈洪来说毫无意义。”
“啊,原来如此,好个阉竖小人!”徐藩愤怒地捏紧了拳头,“吾誓不与这等小人甘休。”朝堂政正直君子岂能容许这种小人祸乱朝堂?”
周楠心中腹诽:“岳父大人,你还是省省吧!没错,徐阁老是头老狐狸,可他精明的基因好象就没遗传半点给你。以你老人家的智商,又能把人家陈洪怎么样?”
“阁老,云卿怎么说?”
听到孙女婿问,徐阶道:“云卿也只是听到此事之后才火速来报,他是个笃厚君子,赞画运筹不是其所长。先前和老夫商议了半天,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周楠心中略微不快:什么笃厚君子,分明就说我是个小人,正适合干这种在背后阴人,出谋划策的事情。也对,邹应龙其实也就是读书厉害点,考中进士。进了官场,做的又是言官,只懂得给人挑错骂娘。若是叫他出主意,信了他的,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周楠:“阁老,方才岳父大人的话说得对,朝堂君子难道就看着宦官当权,指鹿为马?现在唯一的办法是发动清流言官,为徐相喊冤,要求天子把案子移交到刑部重审。”
徐藩听完,眼睛大亮:“父亲大人,这案子明显是陈洪和朱希忠无中生有,迫害忠良。中官乱政,肆意插手外朝事务可说是坏了朝堂的规矩,只要案子交去刑部,甚至三法司会审。陈贼就不能一手遮天,他们陷害父亲的阴谋就暴露了。儿子觉得,此事可行,让邹云卿去办。”
“计是好计,可事情哪有这么容易,只怕就算有云卿去联络,科道那边也是应者寥寥。”徐阶长叹一声。
徐藩惊道:“儿子不明白。”
徐阶:“若单是陈洪还好办,现在他和朱希忠联手,事情就麻烦了。你们当科道言官是随意上折子弹劾人的,看问题不要那么简单。”
是的,太监和文官们是天生的敌人。一个代表的是皇权,一方代表的是士大夫阶级,见面自然要掐个不停。如果单陈洪一人诬告徐阶,只需一发动,言官自然纷纷跳出来,用弹劾折子砸烂陈公公的狗头。
但现在却多了一个朱希忠。
陈洪大家是不相信的,可朱希忠这一站出来,厂卫联手,力量空前强大,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再说,这二人言之凿凿说徐阶是幕后主犯,言官们心中难免不嘀咕:如果老徐真的是幕后主使人,咱们替他出头合适吗?
这事往大了说是谋反大案,可不能乱发言乱表态,以免惹火烧身。
咱们做言官的就少去凑热闹了,还是继续弹劾弹劾某官员强抢民女,生活作风不检点稳当。实在缺政绩了,上个折子去骂骂皇帝。
空明案这个热点,咱们不蹭,谁蹭谁死。
此中道理,周楠和徐藩都懂。
徐藩:“科道不肯仗义执言也无妨,父亲大人为相多年,门生故吏遍天下,可让他们上书。”
周楠:“又有什么用处,亲亲相隐。”
徐阶:“确实如此。”利益相关人的证词根本就不会被采纳。
周楠:“其实此事也易,关键在我府管家余二身上。”
徐阶大奇:“和余二又有什么关系?”一个普通人和朝堂刀光剑影完全就是风马牛不相及嘛!
第435章 念头通达()
周楠并不直接回答徐阶的话,反问:“阁老,若朝中大臣提议将空明案交给刑部甚至三法司会审,按照规矩,折子应该先去哪里?”
徐阶:“自然是先去通政司,分票之后,由内阁拟票交司礼监批红。如果内阁拟票之后,司礼监如果没疑义,想来也是准了。”他好象明白了什么:“子木,你的意思是争取内阁其他阁老的支持?”
是的,只要内阁其他两位辅臣同意大臣们的谏言,就算是和他站在一条战线。内阁阁老的能量何其之大,这舆论就造起来了。厂卫即便势力再大,也不得不考虑朝野物议。到那个时候,事态就不在陈、朱二人的掌控之中。
徐阶神色一动,又摇了摇头:“怎么可能,李春芳是裕王府旧人,不可能出头。至于袁炜,已和老夫翻脸,他现在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老夫这是被弄得如此狼狈,只怕他心中未必不幸灾乐祸。”
“恩相说得没错,李春芳也就罢了,袁阁老还是可以争取一下的,周楠也有十分把握。只要阁老能够让我放手去做。恩相也不要问,下官定能将此事办得妥帖。”周楠最后再次补充一句:“这事的关键还在于我和九小姐新宅管家余二身上。”
徐阶知道自己这个未来的孙女婿智计过人,乃是自己夹袋中一等一的谋士,如何不信,点头:“可,你可以全权带代表老夫与朝堂众臣周旋。”
周楠在自己父亲面前一口一个新宅管家余二,如此,余二的地位就算落到实处了,徐藩记起妻子的心思,心中顿时急了,忍不住插嘴道:“周楠,什么时候余二成为你新宅的管家了,此事你岳母自有安排,也不用你操心。”
他知道妻子恼恨阿九对她的无礼,有心报复。可是,阿九马上就要嫁给周楠做官太太。一出府,就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心中那可恶气可没地方出。况且,以周楠的手段和父亲大人的提携,将来前程自是不小。到时候,阿九妻凭夫贵,也不知道风光成什么样子。以妻子的脾气,能够容忍吗?
她心情一不好,就来折腾自己,却令人烦不胜烦。
听徐藩还在纠缠余二的事,徐阶心中不快,皱了皱眉头:“怎么回事?”
周楠刚才一口一个余二,等的就是这个时候。立即道:“禀恩相,岳父和岳父大人怜周楠家贫,这是关怀小子呢!”
说着就用最简单的话将徐少奶奶要将自己房子要去,并安排黄桃做管家一事大概说了一遍。
最后道:“这是岳父母大人对小子的关心,周楠自然感激不尽。长者赐,不敢辞。但我已经答应过余二让他管家,今次又有用他之处,如何能食言而肥?”
这事中有许多龃龉,甚不体面。徐藩没想到周楠竟然不给自己面子,顿时脸上变色,呵斥道:“周楠,些须小事也值得一提?”
徐阶吃了一惊,想不到自己儿媳妇竟然有夺周楠产业的念头。
如今周楠是他囊中唯一可用人才,最是倚重。这事实在太丑,周楠这人的性子他最清楚不过,吃软不吃硬。真惹恼了他,人家甩袖子不干,甚至在背地里给你捣蛋,谁受得了?
现在都是什么形势了,儿子徐藩还搞些莫名其妙婆婆妈妈的事情,真是不知轻重。
徐阶大怒,立即痛骂徐藩:“小畜生,你好歹也是做过一省参政的人,堂堂从三品朝廷命官,整日就琢磨些鸡零狗碎,我看你是成天呆在家里呆傻了。男儿大丈夫,君子有德,修齐治平。咱们徐氏一门,如今这情形简直就是牡鸡司晨,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子木的家事与你这个岳父何干,真真是笑话了。”
“现在有奸佞小人栽赃陷害老夫,知道这是什么罪名吗,谋逆。一个应对不慎,不但老夫会万劫不复,就连我松江徐氏也要抄家灭门。形势如此危急,你不想着怎么为家族出力共渡难关,反在混迹于妇人之间,搬弄是非,勾心斗角。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你读的一辈子圣贤书,在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