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太监:“陛下手敕,听闻周楠乃是文章道德之士,着即日起进内书堂教习。”
听到这道旨意,周楠冷汗都下来了。进内书堂,那不是要让我当太监吗,不行,不可以,我只是一个小青年。
见周楠色变,马太监知道他误会了,笑道:“周大人,陛下对你的文章非常满意,夸你是难得的人才,让你进内书堂教书呢?咱家的子侄说不定也要成为你的学生,还请严加教导。”
“啊,进内书堂做教习?”这下,禅堂里静得只能听到众人的呼吸声。
所谓内书堂,就是太监们的高级行政学习班。
明朝初年,为防止内官专权,太祖不许太监识字。
可后来,皇帝发现外朝的文官们并不都和自己一条心,还是内侍使起来放心。于是,太监们就开始走上政坛。
有伟人说过:没有文化的军队是愚蠢的军队。
宦官们文化程度低,连公文都看不懂,还如何管理这个国家为皇帝效力?
于是,皇帝就在皇宫里设了内书堂,选聪明伶俐的小太监进学堂读书。人数在两到三百人不等,学制十年。经过层层淘汰,筛选出十几个精英,重新进内宫各大衙门重点培养,作为高级预备役干部使用。
这些经过筛选的太监确实当得起精英二字,因为他们有非常厉害的老师:六个翰林院学士。
按照明朝制度,内书堂设有六个教习,都是翰林院学士。
这些人要么是一甲头三名,要么是庶吉士,乃是全天下一等一个人尖子,将来可是要做内阁阁臣和部院大臣的。这样的老师教出的学生还能差了,况且一来就是六人。试问,一般人能有这么雄厚的师资力量吗?
又正因为内书堂的学业教育由翰林院负责,翰林院素称“清要之地”,不仅是因为明中期以降“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更因为翰林院的翰林们很多都有机会成为内书堂的教师,而他们培养的宦官里面说不定就有一些进入司礼监,成为司礼监掌印、秉笔或者随堂太监。
外官要做大官,必须是进翰林院。中官要出人头地,必须进内书堂。因此,十三衙门的官事牌子也会为自己的出身而自得,以外翰林自居。
至于教习和宦官之间的这种师生人脉关系也是一种官场上的重要资源。
周楠今天还真是出门没看皇历,睬狗屎了,不歇气地被加官进爵,现在竟然成为教习,可以自如出入皇城大内。
可想,如果他在内书堂教上十年书,不知道学生中要出多少大人物,
真到那个时候,就算周大人无官无职,也是没人惹得起。
惹了他,说不定就牵扯出几个内相学生来。
嫉妒,强烈的嫉妒,老周这机遇,真真是不狠狠吃他一顿大餐不足以平吾等心头之恨。
这个时候,连先前吊儿郎当的牛太监也霍一声跳起来,恭敬地拱手:“恭喜周司正。”
周楠感觉自己好象是要漂到天上去,他实在是太享受众人这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了,忍不住对黄主事开了嘲讽:“黄大人,你写一道弹劾折子,天子就封赏本官一次,你这不是和万岁对着干吗,今后又如何自处啊?对了,黄大人是不是还要弹劾我周楠?”
黄主事恼得满面铁青:“朝廷自有体制,内书堂教习必须是翰林,敢问周大人是什么功名?”
我们的周大人一脸不屑:“朝廷又哪里制定了内书堂教习必须是翰林的规矩,谁规定秀才就不能做教习了,你拿出来给我看看?必须白纸黑字才能当真,若有,周某二话不说就将陛下的手敕退回去。”
没错,还真没有。
道理很简单,文官系统一向和太监水火不相容。明朝早年,皇帝命翰林入内宫教书的时候,各位学士深以与阉贼为伍为耻,只不过皇命难违,只能默默享受。
因此,从法理上来说,却没有这个规定。
再说了,从文官的潜意识中来说,他们还巴不得朝廷选个文盲大老粗教一群愚蠢的学生出来呢!如此,在政坛上,文官们也可以一手遮天,宏扬他们口中所谓的正气。
到崇祯年时,朝廷裁撤厂卫,限制司礼监的权力,内书堂也不派人了。结果如何,大明朝亡了。
黄大人被顶得说不出话来,心中大骂:真是个恶心的小人,气杀老夫了!
第367章 劳山歌()
咱们老百姓,今儿真高兴。
周楠本以为办完今天的差事之后,估计以后再没机会见到嘉靖,如果未来的科举之路走得不顺,估计会在道录司这个清水衙门呆上很长一段时间。想不到事情突然一变,竟然做了太监们的老师,随时可以进宫,以后面圣的机会也多。
这才是人生处处有意外。
回到家后,周楠一边沐浴,一边在心中琢磨。
自己现在的官照上的全称是:宣德郎,道录司右正,殿前班直,兼内书堂教习。
品衔、本职、派遣都全了,而且一来就是两个派遣,真真是四季发财。
而且,殿前班直和内书堂教习又是能够亲近天子的工作,也不知道会引得多少人羡慕嫉妒恨。在别人的眼中,简直就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政坛新星。
不过,周楠一琢磨,感觉有点不对味。
道录司右正是杂流官,又清闲,历来都是用来恩荫公卿大夫子弟的。至于殿前班直,索性直接就是由贵族子弟充任。至于内书堂教习,也不算是什么正经的差遣。
无论怎么看,他现在走的都是勋贵子弟的道路,混的是贵族朋友圈。
按照这条路子走下去,如果不出意外熬资历,过得几十年说不定会个什么爵位。
这已经违背他进入官场欲要一展胸中抱负,出将入相的初衷了。
究竟哪里出了问题呢?
周楠也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就不想,不管怎么说,八月的科举还是要用尽全力的。
洗完澡,周楠提起精神背了一个章节的论语和朱熹的批准,写了一篇八股文,然后上床睡觉,明天一大早还得上早朝呢!
刚躺下,天上“哗啦”一声又下起瓢泼大雨,隐隐有雷声在远方传来。
一个凉快的天气,正好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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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在嘉靖清修的玉熙宫精舍中。
暴雨一下下来,屋中就开始漏水,黄锦忙指挥两个小太监端正木桶接水。
为免水滴惊扰了天子,他又将毛巾垫在桶中。
屋中照例和往常一样紧闭门窗,大热天的,空气又异常潮湿,显得甚是闷热。
黄公公忙碌了半天,只感觉满面通红,胸闷气短。他偷偷地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看了一眼皇帝。
嘉靖正站在屏风前,看着屏风上的字出神,留给屋中众人一条清瘦的背影。
这张屏风是黄锦下去时搬进来的,上面只蒙着一面白绢,也不像其他屏风那样绣着花儿蝶儿。
黄锦知道天子这是要在上面题字。
此刻,上面已经写满了墨汁淋漓的诗词。
突然,嘉靖道:“黄锦,你好象热得厉害,可是累了?”
黄锦见天子就好象是背心长了眼睛一样,吃了一惊:“老爷,奴婢不累。”
嘉靖突然长叹一声:“老了,朕老了,你也老了。黄锦,你在朕身边快二十年了吧?”
黄锦:“回老爷的话,还差四十六天就整二十年。”
“光阴似箭啊!”嘉靖又感叹,口中朗朗念道:“劳山拔地九千丈,崔嵬势压齐之东。下视大海出日月,上接元气包鸿濛。幽岩秘洞难具状,烟雾合踏来千峰。华楼独收众山景,一一环立生姿容”
听到他念,黄锦定睛看去,豁然正是屏风上的字,题目是劳山歌落款是东海周楠。
嘉靖念到这里,突然一声长啸,疾步走到门前,推开大门。
有劲风袭来,吹都他身上宽大的道袍。
“云是老子曾过此,后有济北黄石公。至今号做仙人宅,凭高结构留仙宫。吾闻东岳泰山为最大,虞帝柴望秦皇封。其东直走千余里,山形不绝连虚空。自此一山奠海右,截然世界称域中”
猎猎衣袂,暴雨骤风,使得嘉靖看起来直如那云端仙人。
他一脸的亮光,任凭风雨打在脸上:“云行雨步,过东海之颠。排山倒海,乃仙人之自在。周楠这诗,写出了长生者的洒脱自在,此人可了不得啊!唐诗李太白被人称之为谪仙人,这周楠想必也是被天下贬入凡间的诗仙,朕让他随侍驾前,却没有看错人。”
黄锦:“周楠的诗词自然是全天下最好的,老爷你小心着了凉。”就要想前关门。
嘉靖一把将他推开:“不用管,如诗配如此风雨才称得上滂沱大气。以天为盖,以地为舆;四时为马,阴阳为御;乘云凌霄,与造化者俱。朕何时才能得大自在,行崂山之峰,观东海之澜,不为五行所拘。周楠诗中的境界,朕是何等的向往!这位周大人,是有修行在身的。”
他不住长啸,高一声,低一声,在整个西苑中回荡。
黄锦知道,周楠是彻底入了天子的眼了。
作为侍侯皇帝二十年的老人,世人没有人比黄公公更懂得天子的心意。
自从皇帝隐约感觉到周楠和嘉善公主有私情之后,内心中已经有了招他做驸马的意思。只不过,天子金口玉言,说出去的话又不能收回。
这事,皇帝只能听之任之。
爱屋及乌,皇帝也留意起了周楠。这几日,周大人所做的青词极中他的意思。
下来之后,嘉靖命黄锦将周楠的诗词都抄了一份进呈御览。
刚开始读的时候,天子还很是不屑,道周楠的诗词好则好矣,侮辱尽是些儿女情长的小情小调,格局太小。
直到他读到这首劳山歌,竟是爱不释手,写在屏风上反复吟唱,直如着了魔一般。
难怪皇帝今天下去不停封赏周楠。
咱们这个万岁爷啊,就是这么个任性过激的人。
他若是恨上你,对你异常的刻薄,将你贬到极处。可若是喜爱上你,却能把你捧上天去。
当初他对杨慎如此,对张璁如此,对夏言如此,对严嵩不也是如此?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嘉靖兴尽回屋。
黄锦急忙上前给皇帝更衣。
一脱掉嘉靖的衣裳,就看到一具瘦骨嶙峋的身体。那失去弹性的皮肤上满是红色的斑点。黄锦心中一酸,眼泪就落下来了:“老爷求长生的心志太切,事行有度,过犹不及。”
嘉靖还在感慨:“老了,人生也不过短短几十年,朕求长生自然要勇猛精进。否则,岂不是于草木同朽?黄锦,你也老了,朕一旦驾鹤飞升,又如何舍得下你,舍得下儿女们。尤其是嘉善,对朕还真是孝顺啊!知道朕日子过得苦,要卖度牒给朕修玉熙宫。”
想起女儿,他一脸的慈祥,就命人取了仙丹,命黄锦分别赠给裕王和嘉善,就连黄公公也得了一颗。
黄锦心中暗暗叫苦,只得含进嘴里,等了到侍侯完嘉靖让他退下之后,才偷偷吐在袖子里。
他感觉自己口中又苦又涩,回到自己屋中,只感觉小腹里仿佛有一道火苗在熊熊燃烧。
竟有点蠢蠢欲动之感,整整一夜都睡得很不塌实
倒第二天早晨,他浑身直打冷颤,又酸又涨,竟是抵受不住。
黄公公心中大震,自己乃是一个阉人,气血已衰,还有这么大的反应。万岁爷若是吃了这样的丹药,龙体只怕经受不起。
第368章 早朝()
他又回想起方才给皇帝更衣时,天子身上的红色斑点,不觉害怕起来。
又仔细端详起手头那那颗红丸,却见红嫣如血,在灯光下闪烁着妖艳的光芒,看得久了,魂魄都仿佛被吸了进去。
黄锦是个标准的儒家门人,对于长生之说历来都是嗤之以鼻孔的。天子广有四海,有足够的资源修道。从秦始皇到唐太宗,好此道的君王实在太多了,却没听说过谁最后得道飞升。
反道是不少君主因为乱服丹药而暴毙。
想起这严重的后果,黄锦寒毛都竖了起来。
天刚亮,他就召集西苑侍侯皇帝的几个方士,问这颗红丸是什么配方,长期服用是否会损伤身体。
几个方子接过红丸研究了半天,道这颗仙丹乃是当初邵元节仙长在宫中侍驾时所留下的房子。邵神仙已经鹤驾西游多年,至于长期服用之后如果,不敢妄自揣度。
黄锦又问,那么你们知道这仙丹里究竟合有什么药物吗?
几个方士彼此互相看了一眼,斟酌着语气解释说,这颗丹药是道家玄门正宗的神仙方,他们学的是祝由,法门不同,如果知道,也不敢乱说。
他们这么说,黄锦心中微微恼怒,这几人说自己学的是祝由,其实说穿了就是跳大神的巫蛊之术,纯粹就是一群骗子。
看黄公公脸色不好看,一个方士大着胆子道:“道家外丹在服用的使用,需要配合心法打坐食气。当初,这差使都是由蓝道行仙长负责的,或许他知道方子。”
黄锦苦笑:“蓝道长不是已经离开京城云游天下了吗,又从哪里去找?罢了,你们都退下去吧?”
说了半天话,他身上更是难受,感觉皮肤又痛又痒,已经微微发红,心中更是吃惊。
想了想,昨夜嘉靖说周楠是有修行的人,心中顿时一动:以周楠的道诗来看,大有神仙之气,想来也是正宗,不妨找他过来问问。
就一招手。
一个小太监进来:“干爹又何吩咐?”
黄锦:“你知道道录司的周司正吗,他现在何处?”
小太监:“回干爹的话,儿子知道,周大人如今领了殿前班直的差遣,现在应该在上早朝。”
黄锦道:“你走一趟,等周大人上完朝就领到西苑来,就说陛下诏他随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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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的早朝乃是一项重要的议事,按照规定,在京四品以上的官员都必须参加。
能够参加这样的议事,就说明你一脚已经跨进高官的行列,算是身份的象征。
在后世的影视作品中,好象所有的国家大事都会在早朝上解决。等到皇帝升座,就有太监唱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这个时候通常会有一个白胡子大官从人群里“咻”一声跳出来,手中拿着一本折子高呼:“臣有本启奏。”
然后,就滔滔不决说上半天。大约是触动了另外一个官员的利益,那人不依,也跟着跳出来反驳。
于是,两人就开掐。
再后来,又有大臣站出来,拉架的拉架,帮腔的帮腔,金銮殿里顿时变成菜市场。
可影视作品毕竟是影视作品,当不得真的,至少在明朝嘉靖年朝会不是这样。原因很简单,天子已经二十多年不上朝了,你们就算要掐要决一雌雄也找不到裁判。
再说了,明朝皇权受到相权的限制,皇帝的圣旨如果没有内阁的签发,法理上也不成立,下面的人完全可以将不接。所以,国家大政,内阁和司礼监自己就办了。遇到软弱的君主,纯粹就是一个摆设。
也只有嘉靖这种刚强之人,才能制约下面的文官集团。
如此一来,早朝根本就不是说事的地方,已然流于形式。
周楠得了每天能够上朝的资格之后,刚开始内心还是非常得意的。直到他被家人黄豆天不亮从热背窝里叫醒,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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