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夏言之所以被杀,也是因为极力反对嘉靖的修行。嘉靖皇帝平日里喜欢赐香叶冠给内阁辅臣,以示恩宠。
严嵩和徐阶为讨好皇帝,成天戴头上,美滋滋。
夏言却觉得堂堂阁老头带草叶所编的丫丫帽,状若孩童,实在是莫名其妙。为此,还和嘉靖大吵了几次,坚决不肯就范。
在周楠看来,这事也没什么。不就是带顶帽子罢了,虽然不太体面,却也算是“老夫聊发少年狂”也算是件雅事。换他,不但要戴,还得天天戴。如此才能圣训印心中,真正入心入脑,真遵真用,确保内化于心、外化于行。
说句实在话,嘉靖皇帝也算是不错的了,政治能力在明朝排名第三。
在位四十多年,抗击倭寇,中央集权,是个有为君主,当得起后人的尊敬。
至于“嘉靖嘉靖,家家皆尽”一说,不过是利益受到损害的士大夫阶级黑他罢了。
在大臣和大地主阶级心目中,一个圣明天子就应该像崇祯那样,给他们特权,商税矿税一文不收。东厂、锦衣卫统统裁掉。
最后又如何,大明朝亡了,所谓的“圣明天子”一根绳吊死在歪脖子树上。
然后,士大夫们剃了头发,投靠清朝,继续做他们的大地主人上人。至于百姓和大明朝,和他们却没有一文钱关系。
他们也只敢骂骂不杀士大夫的明朝皇帝。
遇到清朝的皇帝,敢唧唧歪歪一句,直接抄你家灭你门。
可见,要想治理好古代东亚国家,还是必须使用威权政治的。
“对了,你今日这么急来值房找老夫,可有急事?”徐阶好奇地问。
第326章 未来考官()
周楠压低声音:“禀恩相,查到严党私募的军饷了。”
“什么,现在何处,怎么查到的?”徐阶失声低呼。
周楠:“现在银船已经被下官扣在通州码头了,也许此刻严阁老已经知道此事,得尽快处置。下官一刻也不敢耽搁,急忙赶回京城。邹云卿已经在写弹劾严嵩的折子,并联络御史言官。”
他详细地将此事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听完,徐阶面露狂喜之色,他知道自己等待多年的机会终于到了。
进一步,就是宰执天下。
往日严嵩就好象是横亘在自己身前的一条大河,如今却已变成涓涓细流。
一尺之水,纵身可过。
“干得漂亮!”徐阶咬牙露出峥嵘:“回去告诉云卿,让他放手去做,御史言官们会站在他那边的。不过”
他突然犹豫了一下,陷入沉思。
周楠心中叫苦,这老儿又要优柔寡断了。
龟相隐忍的时间实在太久,都隐忍成怂货了。
为了师公,为了阿九,得再烧上一把火。
周楠:“可是担心陛下那边。”
被周楠看破心思,徐阶迟疑了一下,才敞开地说:“陛下看起来刚强,铁面无情。其实老夫看得明白,他却是个念旧的。关键时刻若是再放过严阁老,老夫岂不是打蛇不成,却受反噬?”
严嵩在位十多年,也不是没有遇到过事,可每次都被他逮住机会将局面翻转过来,狠狠报复政敌。
这个万一,徐阶承受不起。
周楠突然低笑起来:“恩相自认已经揣摩透了陛下心思,下官却不以为然。”
见他如此无礼,徐阶面带不悦:“怎么说?”
周楠:“恩相这是当局者迷,反不如我们旁观者看得明白。万岁念旧是不假,可别忘记了,陛下还爱钱。”
“爱钱?”徐阶心有所动。
周楠继续道:“恩相,下官出身寒门。少年时常常饥一顿,饱一顿,人情事故看得多了。在我们乡下,民风是淳朴。一大家人在一起,那是父慈子爱,兄弟和睦,可那也只是平日,真当涉及到切身利益的时候,可就没有人情可讲了。”
“所谓,衣服足知礼仪荣辱。饭都吃不饱,还谈什么道德伦理。弟兄分家的时候,为了一把锄头、一只鸡、一床被子打得头破血流的事情实在太多。到那个时候,试问兄弟旧情何在?”
说到最后,周楠笑道:“没错,严嵩私募军饷确实有罪,可真摊开了说,也是为国为民。皇帝念到他往日的情分,或许能够放他一马。不过,这里面有个前提,前提是严党没有借此中饱私囊。以严党贪婪的性子,可能吗?”
周楠意气风发:“在陛下心目中,这些军费可都是他的。严嵩若是敢取一毫,那就是从他手里抢钱,须饶不得。只要查下去,严嵩这一关必定是过不去的。”
这话说得不可谓不透,已经赤裸裸了。
徐阶霍一声站起来:“妙,大事成也!”他本就是个大贪官,严党的心思如何揣摩不透——钱到我的手,自然要先刮下一些——所谓最了解你的就是同类。
说完这句话,他用晶亮的目光看着周楠。激动之下,竟一把握住他的手,不住摇晃:“子木啊子木,你真是老夫的胡汝贞啊!”
胡汝贞什么人?
人家胡宗宪可是严嵩手下第一干将,整个胡党的门面。
周楠能够得徐阶如此评价,可见此刻他在龟相心目中的地位高到何等程度。
本来,做过会试考官的徐阁老门下不乏人才。可自从坏了名声之后,如张居正这种正经学生也不肯同他亲近,手下人才日渐稀落。
如今唯一拿得出手的也只有前给事中,现在通政司参议邹应龙。
实话说,周楠刚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还入不了他徐阁老的眼。在徐阶看来,这就是一个品行败坏的小秀才,杂流官儿。蝇营狗苟,在下面干些脏活还可以,推上前台就有点跌份儿了。
安排他去工部军器局,也就是下一步闲棋,没指望他能派上什么大用场。
谁曾想,这个小棋子竟然爆发出巨大能量,直接拿到了板倒严党的证据,还精确地把握到皇帝的心意。
这不是人才,谁还敢称人才?
徐阶顿时起来栽培周楠之心。
以此子的智谋和手段,培养上十来年,未必不能成为徐门的顶梁柱。相比之下,自己的儿子和邹应龙实在是差了些。
不过,周楠有一个极大的短板——没有文凭——你至少也得是个进士啊!就算点不了翰林,有老夫的提携,好好雕琢,一省巡抚有望。
周楠得徐老头夸奖,不觉有点飘飘然,道:“恩相还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敢不应命。”
徐阶:“下面的事情和你也没有什么相干了,你依旧回通政司去打探消息,若有弹劾严党派不法的折子,尽快分到内阁来。另外,秋闱在即,你也不要再耽搁学业。你恩师王世贞乃是天下知名的大儒,好好在他门下读书,争取考个进士出来。”
听到徐阶这么说,周楠想起师公的事情,垂泪道:“禀恩相,我家恩师此刻只怕无心教授下官学问。”
徐阶问:“可是因为王抒案?”
周楠:“正是,师恩重如山,还请恩相施以援手。”说着话,眼泪流得更多。
看到周楠伤心成这样,徐阶心中感慨:周子木虽然人品不端,可却是个懂得感恩的,不枉老夫有提携一场。
就道:“王抒案乃是严嵩陷害,这次若是能够铲除严党,老夫自然会向陛下陈情。”
周楠大喜,忙拜下去:“多谢恩相,我这就告诉恩师他老人家这个好消息。”
徐阶:“不过,这案乃是御案。当年王抒作战不利,天子震怒,倒不完全是严嵩进谗,老夫也只能尽力而为罢。”
告别徐阶从西苑出来后,周楠抹了抹眼睛,心中突然有些难得地不好意思起来。今天自己哭了两场,演技出色,确实有些尴尬。
哎,难道我已经快步入油腻中年的行列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他急冲冲地跑去王世贞那里,欲要告诉恩师这个好消息。
刚到地头,就看到王家门口停了许多车马,乱糟糟好多人正将东西从里面搬出来朝车上装。
王世贞和师娘正好走出来,正要上轿。
周楠忙上去施礼:“见过恩师,拜见师娘,你们二位老人家这是要去哪里?”
师娘微笑着说:“正要叫人去子木说,你恩师已经买了房子,距离这里不过一里地。老是借住应德公府上,实在是失礼。”
周楠这才恍然大悟,最近京城房价涨得厉害。世人多是买涨不买跌,王世贞一直有买房买地的心思,只不过顾虑到价格高得有些离谱,想等等。
却不想越等越贵,就再也等不下去了。
他的新家离这里才一里地,倒也方便。
“恭喜恩师,恭喜师娘。”
王世贞:“子木你今日来寻为师所为何事?”
周楠低声道:“恩师、师娘,师公的案子学生打听到一个消息,不敢耽搁特来禀告。”
王世贞夫妻神色都是一凛,同时道:“子木,走,去家里说话。”
很快,三人到了王世贞新家。
这个院子依旧很大,又新,比唐顺之的院子好多了。由此可见,太仓王家之富。这种大宅,说买就买了。
进得书房,周楠将自己和徐阶之间的事情详细说了一变,最后道:“朝局即将大变,倒严就在今朝。严嵩一倒,救师公出狱一事应该不难。”
听他说完,师娘连忙双手合十:“真是老天保佑啊!”
王世贞也是眼含热泪:“什么老天保佑,全靠子木。老夫收得一个好学生,老夫没有看错人。”
说罢,他一抹眼泪:“老夫马上去联络同道,也要弹劾严党奸佞。”
刚要走,王世贞突然停下脚步,对周楠道:“子木,你要参加的顺天府秋闱的考官人选已经定了,须有麻烦。”
“定了吗?”周楠道:“反正不是顾言,换谁都一样。”
当初他将户籍迁移到北直隶,按照王世贞的说法,兵部主事顾言有意做北直隶的大主考。这人和恩师有旧怨,也因为如此,王世贞非常了解此人。
知道他的口味和出题思路,轻易就能打中题目。
如此,要中个举人也多了几分把握。
现在周楠所在的密云潮河所莫名其妙地被划到顺天府去了,如此,顾言估计也做不成他的大主考了。
换其他人做考官也一样,以王世贞这台考试机器的能耐,只需好好琢磨,未必就不能琢磨住考官喜欢什么样的文章,对周楠来说没有任何区别。
王世贞:“大考差已经结束,说来也巧,顾尚实却做了顺天府的主考官。”
原来,大考差在京七品以上,侍郎以下,有进士功名的官员都可以报名参加。考中之后,再朝廷和议分派差遣。并不是说你想去什么地方,就能去什么地方。
顾言一心偷懒,想做北直隶的考官。可朝廷考虑到顺天府人才实在太多,实在需要一个学问出众,在士林中有声望的人才能镇得住考生。
顾尚实在江苏士林名气颇响,正是合适人选,于是就点了这个差。
周楠:“那可巧了,这不正好吗?”
王世贞却一脸忧虑:“忘记同你说了,顾尚实乃是江阴人,和唐应德是同乡,他脾气不好,和应德也有仇怨。你出自唐应德幕中,又是我的学生,怕对你不利。最糟糕的是,顾言的六女婿是徐养大叔父福建布政使徐乾的得意门生。你和徐养大赌约,坏了他的功名,这次秋闱怕是过不了。”
“啊!”周楠瞠目结舌。
自己踩徐养大竟然踩出个顾言,好死不死,顾言还做了自己的主考官。
姓顾得会放过我周楠吗?
没错,秋闱考试的时候,考生的卷子是得糊名誊录,最大限度地杜绝了人情和舞弊。可世界上事情,一个手握重权之人,要想找漏洞实在太容易了。
想到这里,周楠出离地愤怒了:这大明朝官场都他娘近亲繁殖,碰到任何一人,一牵扯就能牵扯出一大群人。任何人都能给你找麻烦,风气真是坏透了。
看到自己学生脸色大变,王世贞呵斥道:“你若往日好好读书,真将文章写得叫人挑不出错来,谁能对你不利,还不快快回去用功。”
“是是是,先生教训得是。”周楠悻悻而退,又恢复了苦读状态。
接下来乃是大人物之间的斗法,和他这么一个小官员已经没有任何关系。
没错,倒严乃是历史的必然,已经没有任何悬念。这事情对周楠是大大的利好,有徐阶的提携,他已经能够顺利地跨入正七品的门槛了。
“不过,这样还不够啊!没有文凭,这辈子也就一个正四品知府到头,真是浪费了徐阶这么好一个平台。需要用功读书了,不然如何甘心?”周楠心中立志。
第327章 嘉靖四十一年这场风暴()
在嘉靖四十一年三月末,京城朝堂政局突然八级地震。
御史台科道、翰林院、各部院大臣纷纷上书弹劾严嵩私募军资,图谋不轨。
事情是这样,一个叫龚情的御史在去通州码头查验冒领勘合一事的时候,偶然发现严嵩的银船冒充皇帝内帑,欲将私募军费偷运进京城。
冒用皇家旗号,调动五城兵马司的人马已是大罪,私募军费更是罪不容赦。
龚御使当即就封了银船,坐在甲板上不吃不喝两日,直到三法司派人接手此案为止。
此案大白于天下,一时间舆论哗然。
同时,还有人将当年杨继盛冒死弹劾严首辅的“十罪五奸”也翻出来,老调重弹。
所谓十罪,分别是:坏祖宗之成法、窃君上之大权、掩君上之治功、纵奸子之僣窃、冒朝廷之军功、引背逆之奸臣、误国家之军机、专黜陟之大柄、失天下之人心、敝天下之风俗。
五奸则是:凡是皇帝周围的侍从,严嵩都用丰厚的贿赂加以结交;通政司是主管出纳王命之关节,严嵩用心腹赵文华为此衙门使臣;严嵩让其子严世蕃与东厂和锦衣卫头领缔结姻缘,皇帝的爪牙都变成了奸贼严嵩的“瓜葛”;严嵩害怕科举的人多爱讲话,凡进士出身不是他私党的人,就不让他们参预中书、行人的选官;严嵩让其子严世蕃选择科举出身中富有才能和声望的人,加以网罗,安插在自己门下。
这都是旧事了,比如赵文华都死两年了,现在还重提这茬,给人一种不同寻常之感。
而且,更不同寻常的是。这次弹劾严嵩,不但科道、裕王府参与其中,就连一向以严嵩小妾自居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徐阶也跳上前台全力出手。
三方势力连为一体,简直就是万众一心了。
说到这里,或许有人会奇怪,王府众人一向和徐阶不合拍,这次怎么合作了?
有心又回想起前几天的事情,突然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景王离京就藩了难道说这事和徐阶有关?要知道,徐阶可是礼部尚书出身,那里可是他的基本盘,而礼部恰好管着宗室。
大家越想越觉得对,看来,两边肯定有py交易。
三股力量来势汹汹,看起来严党好象已是劫数难逃。
不过,官场上的人还是看好严阁老的。
要知道,老严能够有今天这种地位可是一刀一枪杀出来的。当年的夏言、杨继盛、沈炼对他发起进攻的时候,形势怕是比现在还险恶,严阁老不也彻底将局面翻转过来了。
这次只怕也是如此,搞不好不知道有多少人如这三人一样被彻底弄垮,说不定还有人要掉脑袋。
果然,如大家预想的那样,弹劾折子如同雪片一样飞到皇帝案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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