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事者的领头人是徐养大,只要搞定他一切都ok。
段提学是顺天府的学政官,辖区内的读书人是什么禀性,他自然清楚。
徐养大出身官宦世家,又是年轻一辈中的代表性人物,自然是他关注目标。
徐同学那天在进考场的时候刷了一波名声,段提学就留意上了他。拿到卷子之后一看,果然写得花团锦簇,这科能够挑出这么一个有进士相的考生,也不枉老夫忙上一回,就当场录取了。
下来之后,他又叫人将徐养大的卷宗调出来,又打听了他的情形,打算作为学政衙门的重点培养对象。
他当然知道徐养大胆子小,一开始就没打算和他讲道理,直接一顿乱棍打出去,以雷霆手段将事件彻底平息。
想到这里,周楠不禁感慨:能够做到一省提学的,这智商情商和手段果然了得,值得学习。
说起来,段承恩为人做事倒有几分周楠的风格。
周楠还是有点不放心,决定先在京城家里住上几日,密切关注学政衙门的动向,以免徐养大再生事,诸葛一生惟谨慎,小心使得万年船。
事实证明,周楠的小心是对的。
徐养大不甘心,就拿到了周楠的卷子,印了几十份,见人就发。然后大加批驳,说这文章写得狗屁不通也能得头名,还有天理吗?科场舞弊,手段如此拙劣,当大家是三岁小儿吗?
段大人如此作为,就不怕天下人悠悠众口吗?
矛头已经直指段承恩了。
我们的段提学听到这事,冷冷一笑:后生仔就是后生仔,想靠这点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就对本大人不利,拿衣服、年轻、天真!若本官见招拆招,却显示不出手段来。今日就教你知道什么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老段也同样将周楠的卷子印了几十份,并在下面写上自己的评语,和为什么给他一个头名的原故,逢人就发。
在评语上,段提学说,八股时文自从宋到如今已两三百年,可说该出的题目都已经出尽,四书五经中的每一个句子下面至少都跟着几十上百篇范文,再做也做不出新意来。
考生答卷的时候,为了引起考官的主意,不少人都别出心裁弄巧,或者专一使用华丽辞藻,以炫耀文法求关注。
一味弄巧的结果,以至到我嘉靖年时,科场文章空疏糜丽。看起来乱花迷眼,其实空洞无物,甚至离背圣人大道。
没错,密云考生周楠的文章写得粗疏,但古朴淳厚。其文发明义理,敷扬正道,正大淳确,典则深严,故尔可得第一。
最后,段大人振聋发聩发出一声呐喊,正士气文风,当从今日始!
这一段话概括起来一句话:周楠的文章是不成,可却开了一派质朴新风。老夫欲借此事宏扬正道,改变自弘治年以来把说理的八股文章当文学作品写的歪风邪气。你们若要置疑,冲着老夫来就是。
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
看到段提学的评语,周楠瞠目结舌:老段这是在刷名声吗泥马这也能刷,真是丧心病狂啊!
段提学这么一搞,士人都深以为然。
确实正如他的评所说,八股文章发展到现在,已极尽完善了,要想写出新东西来也是非常的难。到最后,只能拼文笔。谁的文笔华丽,谁就能拿到好成绩。
问题是,文笔这种东西太吃天分,不是后天努力就能得到提高的。而且,什么是好文笔,什么是差文笔,也没个标准。
经老段将这个道理一说,大家才恍然大悟:我辈读书究竟是为什么?不外是明白圣人所说的道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一言一行,都要遵守圣人大道。
经义和为人处世的哲学道理才是我们应该学习和践行的,做人做事治理国家,依靠的是道德,而不是所谓的文笔。
段提学果然是当世大儒,道德君子,我辈楷模啊!
如此,段承恩又狠狠地刷了一波声望,得到了士人和朝堂诸公的交口称赞。
老段已经一把年纪,后来到了退休年龄,吏部考虑到这老先生声望实在太响,得谨慎,又让他干了一任。
这是后话。
周楠虽然被段提学拿来刷了一次声望,但得了第一还是心中大爽。
比如,就有王世贞派人将周楠考场上的文章送过来。打开一看,上面密密麻麻都是他修改的字句,几乎是重新作了一遍。
又下了评语,大约是说,文章义理都对,但这样的文章拿到乡试考场是肯定是不成的。你得第一,是投了段提学的眼缘,别听外面的人瞎咋呼,觉得自己就了不起。爬得越高,摔得越重。
以后别轻易拿文章给别人看,你丢得起人,老夫还丢不起人呢!
周楠不觉脸红,他还没膨胀到觉得自己是天才的地步。
咱家就是个普通读书人,可没象其他穿越的主角那样一进考场就要连中三元,甚至六元。
能够中个举人、进士就行,即便是吊车尾。
这场加试算是过了,到乡试还有半年,也不急。
现在是时候想想怎么铲除严党,搭救师公的事了。
第291章 刷名声的后果()
回到白各庄之后,周楠提起了精神擦亮眼睛盯着往来的帐目,试图从中找出端倪。
可惜忙了半月,却是一无所获,军器局帐目上的往来都很正常,也没有看到有可疑的资金流动,这让他有气力无处使。
想想也对,严党如果要为福建前线筹措军费,起码要调动几十万两白银的物资。如此大的动静,必然做得稳妥,可不是他这么一个小小的行人就能接触到的。
说到底,军器局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衙门,在明帝国的组织机关中只是神经末梢。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运,很多事情随缘,不能强求。
只是师公那里怎么办,难不成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判斩立决?
一想到恩师王世贞悲伤的脸,周楠第一次感动如此难过。
自从上次来领过俸禄之后,副使李高就没有再来过军器局。估计这小子也觉得斗不过周楠,来军器局做摆设也没有什么意思,索性就旷了工。
李伟李高父子是寒门出身,据传言,未来的李国丈小时候还做过走乡串巷的皮匠。因为李妃的缘故,李家才发达了,成为通州缙绅大户。估计是因为早年吃过不少苦,李家父子对于金钱比一般人更热心。
他们打着裕王府的牌子,在外面搞了许多事情。
李家皮包公司的生意不少,分分钟百万上下。军器局这边的生意既然做不成,那就换个项目,不再同周楠纠缠。
朱聪浸终于回大同了,临离开京城的时候跑白各庄来和周楠聚了一次。听他说,李家父子最近在做一笔大生意——负责景王的就藩事务。
听他这么说,周楠有点糊涂,问:“景王是谁?”
话一问出口,周楠才忍不住拍了一下额头,暗想:倒是忘记嘉靖还有一个皇子了。
史书上说嘉靖子嗣艰难,又说“二龙不相见。”正因为这样,嘉靖和裕王已经十多年没有见过面了。如此,周楠就先入为主地以为,裕王这个帝位的唯一继承人是皇帝独子。
其实,嘉靖还有一个儿子,叫朱载圳。他生于嘉靖十五年,今年二十五岁,十八年的时候被封为景王。
按照明朝的制度,亲王二十岁的时候就要离京就藩。可景王都二十五岁了,还居留京城。
原因很简单,嘉靖一直不见儿子们。大约是对孩子心怀愧疚,就一直没有提这件事。
但老这么住着也不是办法,祖宗家法还要不要了。
刚过完年,刚入阁的武英殿大学士李春芳就上折子奏请景王离京,道,世上岂有二十五岁依旧留京的藩王,体统何在,法理何在?若怀了制度,以后别的藩王纷纷效仿,国家岂不是要乱套?
措辞极其严厉。
有李阁老带头,御使言官也蜂拥而上,请景王就藩的折子都快将御案给埋了。
嘉靖实在是被他们惹烦了,便让司礼监批红,准了。又念及父子亲情,特意下了恩旨,将景王的封国定在安陆,也就是后世的湖北钟祥市。
安陆可是嘉靖龙潜时的旧邸,这次景王去安陆也算是回家了。
亲王之国从来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需要给王府配备一众官员,王府的财物也要全部搬过去。
另外,朝廷也需要拿出一大笔钱为其置办产业养赡,用来采购日常物品和庄田。
比如后来的万历朝福王二十岁去洛阳的时候,万历皇帝怜惜这个儿子,大笔一挥,拨下了上百万两银子,又命令朝廷给他四万顷养赡庄田。
当然,以万历皇帝吝啬的性子,这钱肯定不会自掏腰包,都着落到当时的首辅叶向高头上,逼得叶阁老差点上吊。
好在嘉靖皇帝比起他的孙子万历要宽厚些,也知道国库实在拿不出钱来,就算逼他们也榨不出油水,反浪费口水给自己添堵,就发了内帑。
所谓内帑就是皇室的小金库,皇家给太监、宫女开工资,修建宫观,婚丧嫁娶,都从这里开支,这笔钱日常都由司礼监管理。
到清朝的时候,鉴于明朝内侍乱政的前车之鉴,裁撤了司礼监。设了内务府,由宗室掌官。
嘉靖为人忌刻,可对儿子们却是极好的,这次送景王去安陆难得地大方了一回。
皇家采买从来都是油水十足的美差,一件不值钱的东西,经过数道环节层层盘剥之后就变成了天价。其中最典型的事件是清末慈禧太后有一天想吃包子,叫太监上街去买。外面两三文钱一个的鲜肉包子送进宫中,就敢报销十两银子,可见这回扣吃得有多狠。当然,这只是民间传说,是真是假,也无从考证。
如今,景王府置产,这可是上百万两银子的大生意,怎不叫人眼红眼绿,想分一杯羹的人多了,李家也盯上了这笔买卖。
当然,李伟李高也不能将这一百万的生意包圆。现在的他们还不是外戚,上不得大明帝国权贵的台盘,只能弄点边角余料贴补生活。
这其中,金银器皿和首饰打造是其中最赚钱的业务。
李伟就求到了司礼监掌印黄锦那里去。
黄锦是个谦和的人,虽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在大家心目中却是个非常好说话的好好先生。
见李伟来求,就点了头。
这段时间,李高正忙于此事,怎会有空来白各庄当泥塑木雕。不过是每月二两银子俸禄的官职,还得受上司和同事的白眼,李同学自尊心受不了。
“子木,你猜,这笔生意下来,李伟能够得多少好处。”大约是知道周楠不吃自己买关子这一套,朱聪浸伸出两根手指:“至少两万。”
他一脸羡慕,接着又叹息道:“都是宗亲,人和人怎么就这么不一样啊!”
周楠心道,谁叫人家生了个好女儿,你若有本事也生一个,嫁给皇帝啊!不对,都姓朱,不合礼制,你这辈子却是没机会了。
他笑道:“你也别羡慕李伟,各人有各人的命。再说了,咱们弄的那本饮水集你可没少赚。以后再出几本好书,不什么都有了。”
“要不你问你家恩师要本稿子?”
“此事休要再题,恩师他老人家写就是个兴趣爱好,不图出书不图钱的。”
朱聪浸:“要不你写一本风月书儿,以你现在的名气,在我的经营下,绝对大卖。”
“叫我写风月书儿,休想。”本大人可不能自坏名声啊!节操这种东西丢了可就拣不起来了,我可是立志要做进士的。如果因为写风月粘上诲淫诲盗,败坏人心的名声,以后也不要在士林里混了:“再说我的文笔不成,这种东西可写不了。”
“不啊,你的文笔不错。子木顺天府加试的卷子愚兄看过的,简单直白生动有趣,就算读书不多的人也能看明白。风月儿要的就是这种东西,务必要所有人都看懂才好。”说到这里,朱聪浸两眼放光:“再说,子木最近名声已经起来了。名气就是银子,咱们就打着你的旗号出本风月书儿。你想啊,段提学到处宣扬,说你文章厚实刚健,将义理说透了,简直把你夸成朴实君子。现在突然弄一本这种书儿出来,能不轰动吗,别人能不掏钱买一本看个端倪吗?”
“子木,拿你的话来说,就是制造噱头,制造话题。你好好弄一本交到书坊里去,我不在京城的期间,你自己经营。得了银子,咱们六四分成。”
周楠大怒:“你别说了,我又不是疯子,怎肯自污?再废话,你我这个朋友也别做了。”
狠狠拒绝了朱聪浸之后,周楠大觉奇怪,问:“朱兄,我现在名气很响亮吗?”
“子木你还真是在这京郊呆成聋子了,却不知道你现在名声已经起来了。加试之后,先是昌平生员徐养大印了你的卷子四下发放,接着段提学又来凑这个热闹,如今你的来历可说是已经被京城里的人翻了个底朝天。”
朱聪浸接着说,官场和士林中人一查,才愕然发现,周楠的身世竟然如此坎坷,如此离奇。而且,他还做得一手好诗词,乃是两淮文坛年轻一代的代表人物。
“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简直就是千古绝唱,这可是传诸后世的。
又想起徐九公子的“人生若只如初见。”两人的风格竟是如此相似,珠联璧合,仿佛出自一人之手。
我大明朝一口气出了两个婉约派大家,实乃诗家之幸事。
坊间已经有人称赞说,徐九公子是当世李易安,周楠是周美成周邦彦。
说完,朱聪浸又是眼睛一亮:“子木,风月写完之后,你再受累出一本诗词集。”
周楠一阵无语:“你这是尽着一只羊身上的毛薅啊,宁死不从。”
周邦彦什么人,北宋大作家,宋徽宗姘头李师师的姘头。
皇帝睡李师师的时候,这厮吓得躲床底下听活春宫,在历史上名声可不好。
被人比做周美成不是好事,周楠愿意出名,却不想出这种名。
段提学刷名望的时候,顺便帮周楠刷了一下,隐约间周大人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妥当。
和朱朋友依依惜别,又预约来年春节再聚之后,一个衙役拿了个片子进来:“禀大老爷,有个叫陈洪的在酥玉楼请你过去赴宴。”
“没听说过这人啊!”周楠以为是来做生铁生意的商贾想要讨好自己,就拿起帖子顺手扔进废纸篓中,准备回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心脏突然猛地一跳,忙俯身将名刺拣起来端详了片刻,朝门外走去。
第292章 死士()
“难道是他他竟然跑白各庄来,就为见我这么一个小人物,可能吗?”
“天下间同名同姓的人多了,或许是凑巧,我也想多了。”
一路上,周楠心中都乱糟糟地想着。
不片刻就到了酥玉楼,这地方周楠来应酬过多次,算是熟客。
虽然说楼子里的女子的相貌见仁见智,可这里却是白各庄最高档的地方。但凡有客人来,也只有这里能够接待。
说是赴宴,预料中的满桌酒菜一样也无,只清茶两杯。
一个张苍白面庞的中年人正独自一人坐在屋中,目光锐利地看过来,落到周楠的脸上。
说来也怪,被他盯住,周楠眉心竟有点微微发涨的感觉,心理压力极大。
他穿越到明朝之后,经历过的事情多了,大人物也见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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