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荀芳语如同小鸟依人一般,顿时情动,一把将她抱住:“不用起来了,咱们睡到中午。”
荀芳语大羞:“老爷,这大白天的。”
周楠:“管不了啦,今天过节。”
外面的丫鬟们发现屋中的不对,都羞红了脸,轻手轻脚地退出院子。
雪花又盖在刚清扫过的地面上。
至于京察,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老司机只管开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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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西苑,内阁值房。
今天一大早,深居禅房的嘉靖天子亲临内阁值房,与他同行的还有司礼监掌印太监黄锦,司礼监首席秉笔提督东厂事陈洪,和另外四个秉笔太监。
同时,内阁的四大辅臣,严嵩、徐阶、吕本、袁炜也已经等在那里。
皇帝、内阁辅臣,司礼间内相,今日,大明这家公司的董事长,ceo,监事会、董事会全体成员都到场了。
这十一人乃是大明朝的核心决策层,这里面任何人说出的任何一句话,所做的任何一个决定,都将直接影响到亿万生民。
除了这十一人外,还有十多个穿着低品官服和宫装之人。他们都默默地坐在早已准备好的长案前。在身前的案上,则摆着算盘和堆积如山的帐薄。
今天的天气不是太好,外面飘得雪花,天色晦暗。
值房中早已经点了几十只蜡烛,将里面照得亮如白昼。
嘉靖皇帝坐在椅子上,一脸恬淡,和往日一样他身上只穿了一件薄道袍,头戴金冠。
黄锦朝一个小太监挥了挥手,那太监会意,飞快地跑到门口,要将门窗全部打开通风。
旁边正在假寐的严嵩一个激灵,嘉靖道:“关上门窗吧,阁老们都是一把年纪了,如何吹得风。”
“是。”
门窗再次关上,有热气弥漫开来,说不出的舒服,众阁老都一连如释重负的神情。
黄锦:“老爷,可以开始了吗?”
嘉靖点点头:“今天是冬至,各位想必都巴不得早点回家团聚,抓紧吧!”
话音落下,劈劈啪啪的算盘声响起,长案前的太监和书吏们都忙碌起来。一边打着算盘,一边将算出的数字记在帐本上。
这些人都是临时从各监各衙门抽来的帐房。
没错,今天对于大明朝来说乃是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因为每年冬至这一天,大明朝都要做来年的财政预算,这关系着各部院能否顺利运行。如果预算不够,那就做不成什么事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一个太监算完帐,便放下笔,将单子用嘴吹干,以双手呈到黄锦面前。
黄锦也不说话,将单子凑到烛光下仔细看着。
另外一个书办也写好单子,这次却呈给严嵩。
正在打盹的严嵩顿时来了精神,也直起腰小心地看着单子。
交完帐单的二人活动了一下发酸的手腕,捏起磨锭在砚台中霍霍地磨起来。
很快,单子越来越多,最后汇总在嘉靖皇帝手上。
这个时候,天子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水,在灯光下微微闪亮。
看到此情形,侍侯了嘉靖二十多年的黄锦自然知道天子正在用心。他蹑手蹑脚地拧了一张热毛巾给皇帝印了汗,又放回金盆里。
算盘珠子还在清脆地响着,如同骤风急雨。
大明朝的皇帝脸色虽然恬淡,但眼睛里却带着一丝不满。
嘉靖已经将近三十年不上朝,但作为整个天下的主人,整个朝廷开支这本帐都装在他心里,他甚至比在场的所有人都熟悉整个国家财政的的情形,精确到没一笔数字。
有朝臣开玩笑地说,如果说整个大明朝谁最适合做户部尚书的话,也只有今上了。有时候,皇帝甚至越过内阁和户部尚书,直接下中旨插手国家财政的每一笔开支。
如此一来,户部简直就是一个摆设,户部尚书也是中央部院大臣中当得最没有滋味的一个。
放下手中的帐本,嘉靖望向严嵩:“严阁老,胡宗宪回来了吗?”
严嵩欠了欠身子:“已经到西苑了,正候着。”
嘉靖:“打仗辛苦了,他丢下福建、浙江的千军万马回京,想必是遇到难事了?”
这话说得不带一丝情绪,严嵩却是心中一凛,浑浊的老眼恢复清澈:“回陛下的话,今年是京官六年一次的再考,胡宗宪是兵部左侍郎,加都察院左佥都御史,照例要进京陛辞。”
嘉靖淡淡道:“是来问朕要钱的吧,他这个时机倒是选得好。”
严嵩心中又是一惊,感觉到了皇帝内心的不快。他刚才还精亮的双目又恢复了混沌,装着听不明白的样子。
旁边,徐阶道:“打仗其实打的就是后勤,打得是钱粮。老臣听说,福建前线的将士都还穿着夏装。东南的冬天,比起咱们京师却要冷些。后勤不济,军心不稳,胡宗宪也难办。”
说着,他笑道:“陛下,诸位大人或许以为东南地气暖和,一年中有雪天也就那三五人,其实都想错了。我是松江人,那边的情形却清楚。那边虽然没有冰雪,可冻起人来却是要命的。”
“咱们北方到冬天屋外是冷,可一回到家里又是火炕又是地龙的,只穿一件单衣尚热得流汗。可东南那边却没有向火的习俗,一天到晚天得是阴的。进得屋中,却比外面还冷,最最难熬。老朽年事已经高,过得几年就要请骸骨退休了。到时候,还得向陛下请一道恩旨留在京城,再不回江南苦寒之地。”
听他说得有趣,众人都微微一笑。
嘉靖原本是湖广人,南方的冬季是什么情形自然清楚。听徐阶这么一解释,面色一展,又叹道:“朕倒是忘记了这一点,大冬天的将士们还穿着夏装,胡宗宪也难啊!严嵩,等咱们合计完明年的开销,叫他来见朕吧!”
听皇帝的意思是要拨款子给胡宗宪,严嵩松了一口气:“是,陛下。”
算盘还在响,说完这话,嘉靖的眉头皱起来:“今年朝廷太仓共计有白银二百万两,光各部院的开销都已经超过此数,东南又在打仗。朕想问问,这么多钱都到哪里去了?”他眼睛里闪着光,望向严嵩。
严嵩知道皇帝这个问题不单纯问国家财政开支这个问题,眼神中依旧混沌:“要彻查。”
这话让所有人心中都是一惊,如此一来,怕又是一场偌大风波。
“怎么查?”嘉靖咄咄逼人。
严嵩:“老臣这就派人将各部的帐收上来核算一遍,现在正值京察,可合并在一起考成。”
嘉靖大为不满,冷冷地笑了:“阁老这法儿倒是轻省,遇到事办几个不称职的大臣就交代了。你能给朕交代,朕又该给谁交代?最后不也是没有看到银子。”
这已经是很严重的指责了,算盘珠子的声音停了下来,内阁值房弥漫着一股凝重的气氛。
又过了许久,嘉靖才伸了个懒腰,淡淡道:“计来算去,你等也就在这两百万两太仓银上做文章,难为了。明年朝廷各项开支既然已经有了个章程,就这样,准了,黄锦,用玺吧!”
“今天是冬至,朕若再留你们也不近人情,各自散了。严阁老年事已高,辛苦了,陈洪扶他一把。”
又将内阁的事办完,严嵩坐了轿子回到家里。
刚一下轿,眼睛里的疲惫和浑浊一扫而空,步伐显得轻盈。
一个老仆上前扶住他,低声道:“大老爷,胡宗宪到了,正在书房里等着,小阁老正陪他说话。”
严嵩面露欢喜:“汝贞到了,这么快。庆儿病得那么重,不在屋中呆着跑去见汝贞做什么?”
走进书屋,却见里面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人一身大红官袍坐在那里正和儿子严世蕃小声说着话。
没错,此人正是大明朝抗倭总指挥胡宗宪。
严嵩:“汝贞,我也是刚听说你来京城了,怎么不歇两日,这就跑去西苑?”
苍茫的夜色中,胡宗宪回头看去。却见,外面雪花细密而落。风中,恩师雪白的头发被吹得有些乱了。这才发现,老师满面皱纹,已是老得不成样子。
胡宗宪心中一酸,忙跪下去:“受业胡宗宪拜见恩师。”
第229章 冬至(二)()
严嵩一把将他扶起来:“汝贞啊汝贞,你快起来,地上凉,你我师生之间何须大礼。坐下来,慢慢说。”
“是,恩师。”胡宗宪又磕了一个头,站起来在严嵩身边坐下,仔细地端详着自己的老师。
二人就这么握着手,想说什么也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良久,严嵩放开胡宗宪,叹道:“我八十一了,血气已衰,手凉,汝贞今年春秋几何?”
胡宗宪刚才确实感觉到老师的手冷得像冰一样,心头更难过:“恩师忘记了,学生今年吃五十六的饭,也老了。”
严嵩叹息:“当年我做院师取了你,你才三十出头。想不到都也老了,头发也花白了,这日子过得真快呀!你一去东南就是好几个年头,每年才能见着你一面。为师时不时记挂着你,在这个世界上,弟子比儿子还要亲啊!”
胡宗宪眼圈微红:“学生也记挂着恩师。”
旁边,斜躺在胡床上,盖着皮裘的一个胖子低声笑起来,用中气不足的声音说:“汝贞,我有的时候真的怀疑你才是父亲大人亲生的。”
说话的胖子是严嵩的儿子,工部左侍郎严世蕃。
他生得五短身材,皮肤黝黑,胖得看不到脖子,又有一只眼睛里生得白翳,和严嵩、胡宗宪这两个老帅哥在一起显得突兀。
严嵩:“庆儿你也老了,今日可感觉好些了。”
严世蕃有气无力地说:“依旧如常,浑身都没力气,下床走不了几步就天旋地转喘得厉害。”
“都老了。”胡宗宪长叹一声:“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也没有什么好感慨的,只要能为国家做些事情就好,学生已经一把年纪,东南战事大概是我能做的最后一件大事了。”
“汝贞正当盛年,缘何如此丧气?你算是我使用的人中最能做事的,当要振作。”严嵩有点黯然,问:“你刚才面圣是不是没有个好结果,陛下答应给你多少军饷?”
“天子对学生到是勉励有加,只是”胡宗宪迟疑片刻,道:“只是,朝廷只给了二十万两军饷。”
说到这里,他苦笑一声:“也只能堪堪把将士们的冬装补齐,至于其他事,却做不成的。”
“二十万两?”严世藩突然激烈起来:“汝贞和东南战事是我们的门面,朝廷有人这是想让咱们打败仗好看笑话儿,对,肯定是上头有人授意这么做的。”
严嵩摇头:“我大明朝虽然家业大,但大也有大的难处,统共才两百万两的太仓,谁都做不了这个巧妇。既然是天子亲口许的,汝贞你也不要有怨言。”
胡宗宪:“恩师,学生只知道实心用事。”
严世蕃低哼一声:“你倒是会做人,像个受委屈的小媳妇。没钱,你怎么打仗,你是孙猴子能变钱出来,还是太上老君能点石成金?”
胡宗宪不敢多说,只抬头看了看老师,沉默下来。
小阁老严世蕃又咳嗽了一气,皱眉:“陛下一向关心东南倭患,毕竟,那边可是我大明朝的财赋重地今日却如此小气,究竟是为什么呢?父亲,今日朝廷商议明年财政支出究竟是什么情形,你老人家说来听听。”
严嵩就将今天在内阁值房的情形详细地说了一遍。
听完,小阁老用手指敲了敲胡床的扶手,低呼道:“父亲,陛下这是想从太仓银里挪些入内帑啊!”
严嵩苦笑:“我怎么不知道,临近年关,陛下也要用钱。可是,还是那句话,总共才两百万两银子,这么大一个朝廷还需要维持,我也为难。”
皇帝和父亲的心思,小阁老如何不知道。
嘉靖天子每年炼丹打醮,修建宫观,耗费巨大,内库不敷开支,通常都会问严家父子伸手要钱。每次,严嵩都尽力满足,这也是严家二十年圣眷不衰的缘故。
估计是皇帝手头又没钱了,打起了国库的主意,想从中挪借一些。
问题是,朝廷每年各项开支加一起就需要三百万两,而如今太仓才两百万两。要想维持下去都难,如果再被天子挪用,那可是要命的。
在真实的历史上,嘉靖一朝从头到尾都穷得厉害。直到万历年张居正实行一条鞭法,国家每年的财政收入才达到了惊人的五百万两。如此,朝廷不但能够正常运转,还有不少节余。
靠着张首辅攒下的这笔家业,才有后来的万历三大征的胜利。
皇帝要钱,你给就是了,咱们严家的富贵都是天子给的,至于朝廷如何维持,可管不了那么多。
父亲这是想两头讨好,世界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小阁老不满父亲的迂腐,可不满归不满,胡宗宪的问题需要解决。
胡在福建的战事是他们的脸面,仗打得好,父亲的地位就稳固,打输了,就是墙倒众人推。
严世蕃又将手指在扶手上敲了敲,问:“汝贞,你那头还需要多少军饷?”
胡宗宪:“尚需百万。”
“也易,没有王屠户还吃带毛猪?”严世藩道:“可让罗龙文去一趟江浙,将明年的盐税提前收了,先解送到军前。另外,盐引也可以在今年的基础上增发三成。”
两淮盐和福建盐是严党的金库,也是嘉靖皇帝内帑的重要收入。
这其中很多银子是不入国家财政帐本的。
严嵩想了想:“可以做。”
胡宗宪在浙江、福建经营多年,也知道恩师熟悉地方民情,闻言心头一松:“如此也好,明年的仗我打起来也多了三分把握。”
说好这事,三人都轻松下来。
严嵩笑道:“冬至夜了,忙了一天,汝贞还没有用饭吧,老夫也饿得厉害,就留在这里吃吧!”
很快,严府就摆了一桌子酒菜。
胡宗宪心中畅快,不觉多吃了两饭饭。
但小阁老身子虚弱,只喝了一碗羊汤就停下了筷子,精神显得萎靡。
胡宗宪心中担忧:“德球病了已经好几月,怎么不见好?”
严世蕃:“怕是好不了啦,死了拉倒。”
严嵩:“休要说丧气话,对了,徐阁老孙女嫁给绍庆做妾的事,我找人测了八字,倒合,准备定个日子。”
“又是冲喜,说得儿子好象要死了似的。”小阁老很是不满:“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事也信不得。徐子升也就是为讨好父亲罢了,却不诚心。他若真有心结好咱们,怎么不将嫡孙女嫁给绍庆。我听人说,徐家这个庶出女好为男装,疯疯癫癫,如何进得了咱们的家门?”
第230章 走水()
听到儿子的唠叨,严嵩笑了笑,也不说话。心道:嫡生孙女给绍庆做妾,可能吗?如果那样,徐阶还要不要脸了?
他已经许久没见到胡宗宪,不住劝酒:“汝贞,多喝几杯,今日是老夫最快活的一天,就当咱们吃团年饭了。”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外面响了微微的喧哗声,好象是有奴仆在低声说些什么。
严世藩病得厉害,病人性子急,正要发作。
一个书办飞快地走进来,沉着脸:“阁老,你还是出去看看,西苑情形好象有些不对。”
严嵩:“什么不对?”
书办:“西苑起火了。”
“咝!”
屋中三人同时抽了一口冷气,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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