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来到车外时,含着雨气的夜晚沁人肌肤。透子连忙又从车上取下了从家里带来的毛衣披在了身上。
“妈妈说得太对了。”
同时她把另一件毛衣也递给了穿了一件短袖衬衫的秋人,但秋人摇了摇头。
“我习惯了,我是经常半夜到屋外烧窑的人哪!”
说着,他把手绕到了透子的肩上,仿佛要呵护她不受到冷风的吹袭。
他们来到这排建筑前,一一辨认着门牌号码。
总共有六个宅子,其中五个都不是。最后右边那个没有亮灯,只有大门上方点着一盏小灯。透子和秋人上前去看了一下这家的姓名,两个人都同时“啊”了一声。上面写着“寺内详平·丽香”两个名字。
透子心中一阵激动。秋人则失望地向四周看了一下。
“好像不在家吧!”秋人说道。
“按一下门铃吧!”
于是秋人伸出手按了按门铃,等了许久也没有回言。
秋人又用手敲了敲门,同时喊道:“寺内夫人!家里有人吗?!”
当他喊了三四次时,左边的邻居打开了房门。大概是被秋人的喊声惊扰了吧。
一位四十岁左右的主妇打开了半扇门,惊奇地看着他们。
“对不起,请问寺内夫人在家吗?”秋人间道。
“哦,他们两人不在。”
“他们去哪儿了?”
这位主妇在他们两个人的脸上看来看去,有些犹豫,“请问你们是……”
“啊,我们是寺内丽香女士的朋友,今天正好从这儿路过,想过来坐坐……”
“那……你们不知道她丈夫住院的事?”
“啊?!寺内先生住院了?什么病?”
“是交通事故。他的车和一辆货车撞上了,受了重伤。在大月的医院住了半年多了!”
“那么丽香女士去了医院?”
“不,她不能天天去医院。”这位主妇苦笑着道。
“那……她今天去哪儿了?”
这位主妇迟疑了一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最近她在富士吉田的酒吧做事。她丈夫那个样子了,她总要花钱吧!她每天傍晚出去,周末特别忙。估计今晚多半不回来了。”
“在酒吧……”
秋人和透子相互看了一眼。
“那……请问,寺内先生和丽香是一个公司的同事吗?”
透子问道。虽然这样有些唐突,可她还是想多知道一些情况。
“好像是吧。”这位主妇答道。
“他们是一九八二年结婚,然后搬过来的吗?”透子又问道。
“不。听说寺内先生被派到美国加州学习了两年油脂加工业,他的夫人辞了职也跟去了。回国后才到这里的研究所工作。”
“丽香女士和她丈夫同龄吗?”
透子说完,对方瞪大了眼睛摇了摇头,“不,寺内先生小夫人六岁哪!不过,看上去他们很般配,很幸福……”
主妇叹了口气,转过脸盯着丽香家的窗口。似乎这声叹息里包含着万千的感慨。
“那您知道她做事的酒吧在哪儿吗?”
“这我知道。”
听到这话,秋人连忙拿出了市区地图。
店名叫“水芭蕉”,位于富士吉田市的繁华街上。
两个人向这位主妇感谢了一番,默默地回到了车上。
透子感到一种不祥的疑惑涌上心头。
3
汽车又一次行驶在昏暗的马路上。
他们来到河口湖的高速公路入口,驶过了富士吉大游乐场。
“前面就应当是富士吉田市了……”秋人自言自语地说道。
这时,透子在脑子里描述着丽香的生活轨迹。
六年前的秋天,三十六岁的浅井丽香,嫁给了同一家公司的同事、三十岁的寺内祥平。寺内很快被派到美国加州的公司研修,丽香也辞职去了彼岸。
记得那次和起人见面时,他是这样说的:“阿透,这个女人很快就会消失在我的面前,我们分道扬镳……”
这些话似乎是在暗示丽香将离他远去。
两年后,寺内回国,夫妇两人搬到了河口湖町。
去年年底,寺内遇上了交通故事,住进了大月的医院。
“看起来他们是一对很般配的夫妻……”
那位主妇的叹息声又在透子耳边响起。
富士吉田市比河口湖盯的面积要大得多了。停了一阵子的雨又下了起来。霓虹灯的灯光渗进了挡风镜里,映入了透子的视网膜中,仿佛电影一样流逝过去。
秋人依旧默默地开着车,不一会儿就找到了地方。
车子停了下来,透子把眼睛贴近车窗。她看清了“水芭蕉”的店名。橙色的霓虹灯半明半暗地闪烁着。
“这儿离大街很远,不容易找到。不然从河口湖町到这儿只要十分钟左右。”
两个人下了车。
水芭蕉酒吧只有一个大门口,两旁都是高层公寓,这会儿是八点半,四周一片寂静。
也许是由于周末的缘故,除了柜台还有五张长方形的桌开。店里的客人不少,年轻的情侣和散客们在开怀畅饮。
“欢迎光临!”
门侍礼貌地对秋人两人说道。
他们进来后,在靠近门口的高脚凳坐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才有一名女服务员拿了两条擦手毛巾走了过来。
这位女服务员身穿红色上衣,披肩长发,招呼了一声,便站在一边等他们点菜。
“来杯搀水的威士忌。”秋人说道。
透子要了杯果汁饮料。
她盯着这个女服务员仔细观察,眼影涂得很浓重,圆脸,鼻梁挺直,口红涂出了唇线,十分性感。
她的年龄不太小,大概有三十多岁的样子。
于是,透子从她那张因浓妆而“变形”了的“面具”下面,看到了她那张原本是柔和恬静的脸庞。就在她们的视线相对的一刹那间,透子一下子喊了出来:“丽香女士……你是寺内丽香?”
这位女服务员也怔了一下,脸上一下子露出了戒备的眼神。她吸一口气,然后冷冷地问道:“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啊,我们刚刚去过您的府上,是邻居告诉我们您在这儿的。”秋人连忙解释道。
“哦……为什么去找我?”她又冷冷地问。
“因为我们想知道您对白藤起人的印象。”
秋人按原先说好的理由,冷不防提出了“白藤起人”这个名字。
丽香果然有了反应——但却是茫然不知的样子。
她默默地歪了一下头。
“白藤起人是芦高公司的领导之一,他发明了超小型电子计算机等热门商品,他和你同校;在你上理学系时,他在工学系当助教,你会听过他的课……”
“好了,我记起来了。”丽香露出一丝苦笑,打断了秋人的话,“好像他最近死了。报纸和电视上也出现过他,所以我记起来了。”
“只有这些?难道你没有私人之间的记亿?”透子追问道,“一九八二年十月,我在银座偶然碰上起人叔叔和您一起。不记得了吗?”
“什么?”
于是透子便把当时的情形说了出来。包括他们在银座的那家俱乐部里,起人握着丽香的手说过的话。当时丽香边听还边落了泪。
“那天晚上的事一直铭刻在我的心里,我永远不会忘记。起人叔叔后来一定还给你写过信,或是见过面。在他去世前,说不定……”
突然,丽香笑了起来。周围的客人都纷纷回过头来看着她。透子觉得丽香有点醉了似的。
“别开玩笑了,你想到哪儿去了……”
丽香笑得都说不出话来,好像认为透子说的事太滑稽了。
“我想起来了,那次是我毕业后十年的时候吧。我也是偶然遇上了白藤起人先生的,在和你相遇的一个小时前。然后他请我喝茶,问了我的情况。那时我快要结婚了。婚后我去了美国。当时我根本没有想到会遇上当年的老师,他也觉得是个奇遇,兴奋得很哪!”
透子不知说什么好。
“我们离开咖啡屋不久就在大街上碰上了你。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先生喝醉了,像个演员一样,说了那么多的浪漫台词。那时我比现在年轻,而且又要离开日本,受这些事情的感染,也流下泪来,也就这些吧!”
“怎么……”透子有点不知所措。
“什么怎么的,难道我在撒谎?”
“不……”透子无言以对。
起人的相册里,还真的只有一张丽香和其他女同学的照片。
这时,调酒师把搀好水的威士忌递给了丽香,丽香伸出涂了紫色指甲油的手把酒杯摆在了柜台上。
“那么,我想再问一问,从那次之后,您再也没有见过白藤起人吗?”秋人一本正经地问道。
“当然。”
“也没有打过电话或写过信?”
“没有。”丽香毫不犹豫地答道。
“那你看到白藤起人的死讯时,你怎么想?”
“也没有什么……我只是在大学里听过他的课而已,不就和任何一个陌生人一样吗?”丽香满不在乎地说道。
“我们还以为您可能比我们更多地知道起人叔叔的事情……”透子有点失望地说道。
这时,丽香又用不快的目光盯着透子,“你一开始就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我可是有丈夫的人。请不要说些引人误解的事情让我为难。”
说完,她又烦躁地掏出烟来点了一支。吸了一口,然后吐了一口烟。
看来她一定喝了酒,透子从她的脸上也看出了一个因丈夫长期住院导致女人性格消沉的表情,不由得转过脸去。
“您是什么时候来这儿上班的?”秋人平静地问道。
“有三个月了吧?”
“每天晚上都来上班吗?”
“除上星期日。”
“这么说,四月二十八日晚上您也在这里?”
“四月二十八日?”丽香不解地皱起了眉头。
“是天皇诞生日的前一天,星期二。”透子补充了一句。
“干吗问这个时间?……不过,那一天正好是这个店建店一周年。那天中午十二点贴出停业的广告牌后,我就和经理以及几位常客去箱根旅游去了。我们还在旅馆里住了夜呢!奇怪?干吗问那一天的事?”
回到车上,秋人没有马上发动汽车。
他掏出一支烟,叼在了嘴上。但他又取了下来。
雨更大了,雨点敲打在车顶上。
又过了一会儿,秋人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问她四月二十八日的事吗?”
透子没有说话。
“那天市原弥荣子不在家。她去热海参加同学女儿的婚礼,第二天中午才回来。回家后她发现窗户上的锁松了,怀疑有人进来过……”
透子想起来,在刑警来调查时,提起过这件事。
“我想,问一下她那天有没有‘不在现场证明’。万一是她偷偷溜进了弥荣子的卧室,偷走了黑珍珠的戒指,再把她从她丈夫的研究所里弄到手的蓖麻子白朊弄进戒指里,第二天早上又偷偷放回去,不就可以替家父完成复仇使命了吗?”
“可是她回答得很详细。当然必须有证据才能证明这一点。不过,我想十有八九不是谎言。因为她没有必要做伪证嘛!”
“替叔叔复仇?不可能。”透子说道,“她连起人叔叔是谁都记不起来了。叔叔可太可怜了……”
“没有的事吧?他们也许真的只是偶然街头相遇,到俱乐部喝喝酒,不会有什么特殊的关系吧……”
“也许是的。我真像胡思乱想,在叔叔和她之间编了这么个芙丽的故事……不过这样也好。如果叔叔在临死前真有这一段美好艳情,也许更加幸福……所以,我说叔叔太可怜了呀!”
透子竟然激动地哭了起来。
在银座遇见的丽香不停地出现在她的眼前。说不定这是因为自己暗慕着起人叔叔,因而产生的嫉妒呢!
有嫉妒,也有憧憬。超越时空的灵魂结合,死心塌地追求而毫无结果的爱。
“我真太傻了!如果不来找她就好了!这样我才会相信叔叔死得是那么寂寞,相信那个美丽的故事……”
透子不停地颤抖着,秋人的双手紧紧地护住了她的双肩。
秋人慢慢地捧起了透子的脸庞,“我想家父一定是很幸福的。他从不理会别人的闲言碎语,把毕生精力投入到科研工作之中,他就是这样过了一生。我想他在云间里也一定会高兴的。因为我和你也是有了这个缘份的。”
说完,秋人用嘴唇轻轻地吸吮着透子的泪水,然后温柔地吻住了她的嫩唇。透子从他的唇上闻到了法国陶土的香味。
透子的全身在发抖,她感到脑子里一片空白,仿佛自己和秋人融为一体……
第六章 悲剧再起
1
由于两件事实,对市原弥荣子毒杀事件的看法有不同的两种意见。
一是从白藤起人的住宅里发现了蓖麻子白朊;二是白藤隆太的坠机事件有可能是人为造成的。
在这之前,“芦高号”坠毁事件始终被认为是一桩机械意外故事,市原弥荣子则被认为是白藤起人生前设下的计谋谋害的。
事情到了今天,菠洼警察署的专案小组有了新的认识。
不过也是认为都是白藤起人生前做了手脚后达到了预期目的。
时间和方法都支持这一观点。
隆太在意外发生之前,于三月十四日曾驾驶“芦高号”飞行过,那是他死前的十天,换句话说,在那十天里,起人可能乘夜色接近了那架停在停机坪的飞机,将主翼的燃料箱打开,放掉一部分汽油。另外加入同量的水,导致结霜发生故障。
弥荣子的事件也是一样。起人曾是她的情人,会借口找个理由,或说要和她恢复关系,到了她家。趁她不注意的时候,从她的卧室里偷走了那只黑珍珠的戒指,并在戒指内侧注人蓖麻子白朊,再另找一个机会偷偷放回去。
这件事也有证据:女佣人在弥荣子的床下发现了一支刻有起人名字的钢笔。女佣虽然无法确认是什么时候掉的,但在二月底换地毯时肯定还没有。从二月底到起人三月二十四日身亡的时间来看,他有坷能到过弥荣子的家。
如果这些的确是起人所为,那么动机多半是出于报复。
但是专案组内也有人指出,起人选择的这种杀人方法未免太不明确了。他想报复的话,完全可以选择在自己活着的日子里采取直截了当的方式进行。为什么要拐弯抹角?
对于这些反驳,若尾是这样认识的。
“像白藤起人这样的天才,必然是心高气盛。如果在生前惹上事端,当然要受到怀疑,并会受到警方的传讯。即使无法证明他有罪,那么任何人也会认为是他的报复行为。结果会落一个被人耻笑的下场。这是他绝对无法忍受的。他连自杀也不肯承认,于是制造一起病逝的假象,并安排了死后复仇的计谋。
“的确,他采取的这两种形式都是不确实的手段。那不正是他草率的赌注吗?如果成功当然好,即使达不到百分之百的目的,也能使受害人心惊胆战,使人觉得他们对起人的冷酷是残忍的苛待。就算是不成功的话,更能引发世人支持他,达到谴责芦高公司经营管理层的自尊的效果的!
“依我的看法,这是天才的白藤起人的赌命的计谋!”
无论如何,获洼警察署在集中全力弄清市原弥荣子事件的真相。
隆太的坠机事件是由富士五湖警察署管辖并处理的。
目前正在和运输省意外调查委员会联系,进行严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