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门没上锁,伯桑一把就推开了房门,知道织娘还未起身,只得在厅堂内等着,里面的织娘只觉得奇怪,怎么丫鬟进来却不进房来?织娘简单梳妆了一下,轻唤了几声,却不见丫鬟答应,一出门就看到伯桑背对着她站在厅中,只一眼,织娘就觉得心惊肉跳,整理了下情绪,道:“你是谁?怎么会在我房里?欢儿呢?”
伯桑一转身,看到织娘穿着件紫色薄衫,发髻松散着,这一见面,只觉得织娘老了许多,才离别不过半年,织娘脸上看着憔悴,伯桑微微一笑:“织娘,是我。”
站在门口的织娘不敢前行,心虚烦乱,却要假装镇定,咬了咬下唇,问:“你就是老爷府里来的那个奇怪的男人么?天还没亮呢,怎么就跑来我房里,想要做什么?”
伯桑对于织娘此刻厌烦的情绪,心里早有准备,伯桑向织娘进了一步,织娘好像急了的蚂蚱,声音好似脱线道:“你别过来。”伯桑看着织娘一脸惊恐,眼珠子瞪得贼大,无奈的摇了摇头,自嘲道:“没想到,我在你眼里,倒成了吃人的怪兽一般恐怖。”织娘扶着门框,半个身子躲在后面,撇过脸去不敢看他,心里无比煎熬,道:“你快些出去,否则,等会儿我可喊人了。”说罢关起了门,靠在门背后,心里扑腾扑腾的七上八下,泪水早已夺眶而出。
伯桑之前一直害怕会如此,可是真就来了,伯桑反倒镇定了下来,伯桑温润的嗓音一句一句就像刀割一般划过织娘的心,这几个月来,织娘每夜都在受着莫名的煎熬,和伯桑一样,这种压力只来源于他们自己对未来的恐惧,织娘离开伯桑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怕自己会拖累他。
“我不管你是邹潜的夫人也好,是我的织娘也罢,你是真的忘了我也好,是假装不记得也罢,我来邹府十几日,一直在煎熬中挣扎,我想来见你,带你走,却又怕你用可笑的理由打发了我;你记得了也好,我们在天宫的过往,你忘了也罢,我们会就凡人一样,反正我现在已经一无所有,还剩下的,只有这颗还记挂你的心,你若对我还有一丝的宽容,就请你打开这扇门,我们面对面的,说几句,可好?”伯桑说得恳切,织娘的心就像皮球浮上岸,可是织娘立马按了下去,织娘道:“男女有别,你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
伯桑笑笑,接着道:“这下倒是变得我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织娘秀眉堆皱,不答话,只听伯桑继续道:“既然你说你不知道我是谁,那我就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是伯龙氏,单名一个桑字,我记得,那年你和我在天宫相遇,你问我,为什么我的名字如此奇怪,那时我们相遇在扶桑树下,青鸟啼唱彩凤□□,夕阳映照,我玩笑道,那不过是为了纪念我们相遇时的情景,第二次,在你我都下了凡间,你已然忘了我,许是命运的玩笑,你我相遇,又是在陌上桑下,那时春雨细细,春日朦胧,你粗布麻衣,没有了仙女娇艳面容,却多了凡尘质朴的微笑,你不记得了也好,至少你感受不到痛苦,我想你永远也无法想象,是什么让我一直坚持去找你,多年之后你早已不是当初的样子,我却能在人海中一眼就认出了你,我想我们是真的相爱,才能再一次相遇。织娘,若是你真的不记得了我,我不会再像上次那样,隐瞒我们的过去,我想把我们的过往一一都说给你听,我们的痛苦,我们的甜蜜,至少你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总说我们有太多过去没有未来,我知道你怕什么,可是,我更怕失去你。”伯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能说这么多,可是一下子就如天漏滴雨一样全部倒了出来,在房里的织娘眼泪绵延不断的流下来,她摇着自己的指尖让自己不要发出声响,疏整了下自己的情绪,良久,道:“你的故事很动听。难得你对织娘如此一往情深,可是,用错了地方,我不是你要找的人,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你……还是不记得我么?”伯桑有些失落。继续问道:“你说你不是织娘,那你是谁?”
“我是邹潜明媒正娶的夫人。”织娘斩钉截铁道。
“邹潜孑然一身三十多年,何来的妻子?此事只要一打听就昭然若揭,你若不肯认我便罢了,为何要去做旁人的夫人?”伯桑有些怒气。织娘也怒了,道:“你要打听尽管去打听,我家老爷若是此时在此,还容得了你放肆?你定是见我家老爷出门在外欺负我一个妇道人家。”
“你……”伯桑看着织娘在门后的身影无可奈何,道:“你若在他人处安好也就罢了,可是邹潜不是常人,他是阴阳师邹衍用玄门道术变化出来的影子,他们精心策划不过是为了长生之术罢了,我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何要将你幽禁至此,可是……”
“你快些闭嘴,方才我见你对一个女子倒是像动了真情,可是现在却说我家老爷的坏话,背后闲言可不是君子所为,我家老爷待你做上宾,你却一清早跑到我房里来说这些腌臜不堪之言,你快些给我滚了出去,再赖着不走,我可就喊人了。”织娘最受不了的就是伯桑的真情,现在见伯桑转移了话题,正好收了眼泪,现在变得倒是像市井泼妇一般训斥起了她,伯桑尤为不解,织娘一贯的温柔体恤去了哪里,隔着薄薄的一扇门,只觉得想破了头也想不清究竟为何。
伯桑想了一会儿,冷静下来,道:“我现在最担心的,还是你,我怕他们会伤害你。”
“呸,你休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与我家老爷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他何曾伤害我?”织娘啐了一口道。
伯桑又道:“若是,若是他们以你要要挟我,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我现在不过是凡人之躯,血肉难挡刀剑之伤,织娘,若真有那一天,我只愿你平安无事;今日唐突了,我不会放弃的,你一日不离开邹潜,我便一日跟在邹潜左右。”
说罢,伯桑就走出门去。此一言,倒是点醒了织娘,她呆立在原地,眼睛惶恐的望着地面,不过一会儿,丫鬟端着水盆子来的时候,才叫醒了她,织娘自语道:“他们就是为了要挟他么……”丫鬟看不懂,但见织娘手腕上的一个血红蜘蛛,吓了一大跳,织娘赶紧挽起袖管,丫鬟问:“夫人,你腕子上的蜘蛛,怎么又大了?”
织娘说不出话来,如鲠在喉一般。
第160章 织娘(2)()
织娘看着手腕上的那只血红的蜘蛛,就似一个纹身,她摸着那只蜘蛛,丝毫感觉不到痛处,记忆忽然回到伯婴他们大闹过这里一次后,说到底,邹潜还是个小人,他们之间终于捅破了那层窗户纸,邹潜要织娘不许离开,织娘也说绝对不会离开邹府一步,邹潜信不过,就将一只血蜘蛛的卵种在了织娘腕子的皮肤下,那只卵慢慢的,变成了一只小蜘蛛,开始还是白色的,慢慢吸了织娘的血的变成红色,邹潜说,若是呆在他身边,每个月邹潜就会给织娘一种药粉,洒在蜘蛛身上,蜘蛛就会将吸来的血吐了回去,长此以往,织娘就能保住性命,血蜘蛛一只能活上百年,比人活的时间长,若是得不到药粉克制,不出两年,织娘就会被那血蜘蛛吸干鲜血而死。
织娘冷笑一声,或许,伯桑说得对,邹潜接近她是有目的的,可是,他们真的是为了要挟伯桑么?织娘感觉自己就想一只飞蛾,看似挣脱了蜘蛛的网,却挣脱不了命运这张巨网。
织娘洗漱已毕,又看了看腕子上的血蜘蛛,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只是她开始思考伯桑的话,若是邹潜真的会用自己来要挟伯桑怎么办?织娘看着院子外纷纷飘落的黄叶,想到了死。织娘本就一心求死,觉得一死百了。她偷偷的将一把匕首藏在了袖管里,然后望着院外的落叶,想着伯桑刚刚的一番言语,傻傻的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
伯桑有些恼火的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伯婴看到他回来了,急匆匆的问伯桑情况,伯桑摇了摇头,诡影道:“他还是不肯认你么?”
“她甚至不肯见我,一直在躲着我,她应该没有变心,只是,我想不通这是为什么?”伯桑垂着桌子道。“说什么人龙殊途,现在我也不再是龙,她却说忘了我,若真是忘得干干净净,何必做得如此虚伪,真教人寒了心。”
“爹,那你准备怎么办?”伯婴问。伯桑坐在椅子上道:“我不会这么容易就舍弃的。”
“那你准备怎么办?”诡影问。
“我要去见见那个邹潜,这厮我从头至尾都只见过一次,我想他应该能问出点什么。”伯桑道。这是袁厌崖却从外面嘟着个嘴回来,道:“怎么一入了秋,他们就没精神了呢?”
“你在说什么?”伯桑问道。只见袁厌崖手里拿着两只一动不动的蝉。
“那时我将这些知了变作式神保护织娘,只要有邪佞一来,就立马回报,再不济也可以抵挡一阵子,可是现在入了秋,知了都变成傻子了,看来我要换几个式神试试,换什么好呢?”袁厌崖自说自话起来。伯桑和诡影相视一眼,伯桑问:“你这几个式神真能抵挡住一般的邪佞?”
“那当然,别说一般,就算是有个几十年上百年的妖精都是不在话下的,只是现在他们都不精灵了。”袁厌崖拿着手上的两只蝉道。
“那你有没有办法做一个让咒月或者他们看不出来,但是法力比较高的式神?近近的,帮我盯着织娘?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伯桑道。袁厌崖嘻嘻一笑,“那是没问题的,我只要做一个,她谁都看不出来,那要变作什么呢?变成她的丫鬟么?”
“丫鬟不行,她有伺候的丫鬟,也不能附在人身上,不然容易招人认出。”诡影道。袁厌崖想了一会儿,看到一旁站着的伯婴,心里来了注意。只见袁厌崖将桌上的烛台,整个放在手里热熔了,倒在一个盘子里,凝聚正一面光滑的镜子,然后看到屋外啼叫的鹧鸪,手指一沟,那鹧鸪就飞了过来,笑道:“你说,织娘会不会将这鸟当做宝贝?”不说倒好,一说三人都乐了,伯婴道:“这鸟也太丑了些,是我就杀了吃肉了,说到这,我也好久没吃鹧鸪了。”伯婴说着看着袁厌崖手里的鹧鸪咽了咽口水,袁厌崖护宝贝似的放到怀里摸了摸,诡影一把接过鹧鸪,吹着口哨逗逗,一边摸着一边念动口诀,只看到那鹧鸪通身的羽毛变成了金黄色,尾羽也变长了,变得十分漂亮,再瞧不出是鹧鸪了,伯婴道:“这样,倒也惹人怜爱些,不过……”袁厌崖看出她的心思,一把抢过那只金鹧鸪,竖起那面刚刚融化的铜镜,放在鹧鸪面前,口中念念有词,鹧鸪看着看着就呆了。袁厌崖道:“把这只鸟放在织娘房中,不但可以替我们盯着织娘,若是织娘遇险,还可以抵挡一会儿。”
说罢,袁厌崖单手一挥,金鹧鸪就飞了出去,只看到镜子中慢慢呈现出了鹧鸪看到的影像,伯桑笑了:“也只有你才能想到这法子,不过,若是织娘外出,这鹧鸪也不能老跟着啊。”
袁厌崖乐道:“放心,他会一路跟着的。”
那只金鹧鸪飞到了织娘房里,织娘觉得无聊,就豢养了起来,毕竟是过了袁厌崖的手,通了灵性,懂得织娘的心思,另一头的伯桑,从镜子中看到了织娘日子里的点点滴滴,也就放下心来,看着织娘每日浇花除草,绣花织布,伯桑也就心安了。
菁儿回到宫中,神情一直有些恍惚,看着枕边的玉碗,想着,与其被梦魇所扰,倒不如听从朱砂的安排,每夜一颗食梦草,忘却烦恼,她端详着那个玉碗,只有种自作自受的感觉。这时朱砂和三途回来了。
朱砂和三途身后跟着清,他们此去是去骊山查看皇陵一些事宜,皇陵中布局,大到方位走势,小到兵马俑的陈列,一一都过三途的手,朱砂也算是尽了□□之则,安排好了赵政的身前身后事,这么多年来,外有清贩售丹砂给赵政财力上的供给,内有三途打点朝臣事宜,每一次的决议,朱砂多少会过问一些,朱砂只想着,有朝一日赵政归天之后,自己能对得起他昔日的恩德,对得起自己那颗愧疚的心。
朱砂见菁儿独自坐在椅子上,就问阿兰近来发生了什么事,阿兰禀报无恙,朱砂只好去问菁儿,菁儿见到朱砂,将所见所闻说了一遍,却没有提及自己去见伯桑和食梦草的事,朱砂闻听宫里来了个新的姬妾,并没放在心上,但是听到竹姬引荐了两个道士入宫颇为感兴趣,菁儿虽然不知道那两个道士是谁,可是却反复提醒朱砂要当心,朱砂见菁儿神情不对,看了看三途,三途道:“菁儿,你这是怎么了?不过是两个普普通通的道士罢了,你为何如此介怀。”
菁儿皱着眉头问:“我觉得,那两个道士,是冲着姐姐来的。”
朱砂和三途相视一眼,朱砂见菁儿两眼乌青,摸了摸菁儿的额头,暖声道:“菁儿,你不必担心我,我不会有事的,我看你最近休息不好,等会儿我熬些安神汤给你,早早睡了去吧。”
菁儿点点头,也不敢说什么,怕自己说漏了嘴。
朱砂和三途守着菁儿睡着,朱砂还亲自看了枕边的食梦草,才放心的走了。三途道:“不如,我们去看看那新进宫的两个道士?”朱砂想了一会儿,打发宫女去赵政处,要赵政遣新进宫的道士来衔岚殿见她。
朱砂和三途在衔岚殿等了许久,都不见有人来访,再过不久,才看到那个宫女匆匆回来,那宫女跪地回禀道:“回禀娘娘,陛下在竹良人处安歇,正好新进宫的两个道人也在,说起娘娘回宫之事陛下颇为高兴,想叫娘娘一同去竹良人处取乐。”
“取乐?取什么乐?”朱妃问。
“说是两个道士新炼制了一种丹药,能让人身心舒畅,像是飘忽于云端,婢子说起娘娘找见那两个道人来宫之时,陛下却说两个道人正在陪王伴驾,改日再来,以此,以此打发了婢子,婢子不敢说什么,只得回宫和娘娘禀报。”那穿绿衣的宫女说到,朱砂一怒拍桌,道:“改日再来?我现在就要见他。”
三途问:“可知道那两个道人叫什么名字?我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
殿下宫女为难道:“婢子……婢子不知……”朱砂刚想发怒惩处宫女,三途却抢先道:“如此无能,还不退了下去。”绿衣宫女略带委屈,却不敢说什么,碎步退下。
朱砂怒火未减,三途劝慰道:“不如,先让我去探探虚实再回来和你说,如何?”
朱砂想了一会儿,道:“再道骨清风不染尘世的道士,也要清修吧,总不能总在赵政身边,只要他们一踏出吉昌苑门一步,我要他们一同来我这报道。”说罢,拿起桌上一直酒杯,向空中置去,只见那酒杯还未落地,就变成了一只乌鸦,径直飞向了宫外,三途劝道:“何必和两个凡人过不去,你也说了,菁儿发了噩梦才疑神疑鬼的。”
“可是我已经按照魇君所说用食梦草吞噬了菁儿的梦境,她理应无所察觉才是,菁儿和我们一样见惯了世面,又怎么会为两个道行不深的道士牵绊住心魂,三途,老实说,其实最近我也有些不安,总觉得天罚将至,既然菁儿怀疑那新进宫的两个道士是冲我而来,我倒是要看看,是个什么了不得的世外高人。”朱砂道,三途也只得点点头,默不作声。
夜幕降临,朱砂和三途都在席上盘膝打坐,只听屋外鸦雀呱噪,那只酒杯变作的乌鸦回来了,朱砂睁开眼,脱下身上的红衫罩袍,化作一阵狂风而去,不多时,只见那阵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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